冬妹
一
「你不信？」
「戰鼓咚咚響。」小姑娘的小拳頭擂兩下空氣，做個丁字步亮相，目光落在盛元子左頰上。
盛元子說：「行！」
「咋又回來了？」
「你，你不知道，我小時生過一回病，病一好就長出半頭高。」
「這個盛元子記性真好。」
「我和他同桌。都是柳村的……」
過了好一會兒，田冬梅說：「天要黑了，別看壞眼睛，回家吧。」
「恐怕要背半個月。」
盛元子又叫一聲，開始翻書。田冬梅沒想到難題竟這般易解，嘴角和眉梢兀自向上跳動著，扭頭用眼細品盛元子翻書的貪相。
「盛元子，說了你別生氣。」田冬梅把書遞過去，「其實，其實我不比你大，我比你生日小。」
「那叫啥？」
女孩驚奇道：「你不叫爹，你叫爸？」
這種關係也像村邊的趙河，一邊走一邊拐著彎。田冬梅終於在四年級完全得到了盛https://read.99csw.com元子的信任。她靠拳頭和牙齒，打退了虎子們一次又一次的進攻，成了盛元子的保護人。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盛元子覺著田冬梅十分高大。因此，演出結束后，盛元子趕緊小心去賠不是。誰知田冬梅忽然就變了一個人，細聲細氣和他說起話來，搞得盛元子有點莫名其妙。
盛元子把目光從書上扯起來，喃喃道：「冬梅妹，冬梅妹，咬嘴，不如叫你冬妹吧。」
散會後，田冬梅做了兩件事，她對盛元子狠巴巴地說：「虎子再欺負你看誰還管。」多的話沒有，轉身又去找小姑娘。柳眉細眼正對著小鏡擦沒洗凈的油彩，田冬梅鼻子哼哼著，吐口唾沫踩一踩，罵一句：「長不大的小妖精！」
「聲大點，再叫一聲。」
盛元子不懂，愣怔著，桃尖頭說著：「你當馬。」就要把他騎在胯|下。盛元
九_九_藏_書子一掙扎，桃尖頭把他摔在鬆軟的濕土裡。盛元子爬起來，桃尖頭又把他摔倒，叉腰說：「誰贏誰騎馬。」田冬梅衝過去，摔倒桃尖頭，也叉腰說：「虎子，你又欺負人。」虎子撲過去，又被田冬梅摔倒。田冬梅拉起盛元子，問：「我咋沒見過你？」又過一會兒，田冬梅咬咬嘴唇說：「盛元子，你管我叫啥？」
盛元子不說話。
「你比我大，往後就別管我叫姐了。」
「人前可別喊我冬妹。」
「我騙你哩。」
「咋會呢，去年你還比我高哩。」
第一次看見盛元子，田冬梅就喜歡上了。在田冬梅眼裡，盛元子是天上掉下地縫鑽出的孩子，夕陽照在他透明的臉上，像一隻洗凈的水蘿蔔。小盛元目光盯著嬉鬧一堆的小男孩，很有點羡慕的樣子。一個剃著桃尖頭的小男孩走過去沖盛元眨眨眼，說：「玩騎馬打仗吧。」
「冬九九藏書梅姐唄，都叫幾年了。」
「冬妹。」盛元子叫一聲，目光又掉在書上。
這一年，田冬梅十三歲，盛元子十一歲，都上五年級。
「爸說爺爺年紀大了，就回來了。」
就這樣，田冬梅和盛元子親近了。
「你咋知道？」
田冬梅怔了怔，臉就冷了，手絞著髮辮，眼朝台上柳眉細眼的小姑娘狠狠剜去。小姑娘看不見田冬梅臉色，入了戲，眼睛照舊左右流盼，該拉盛元子的手就拉手，最後一個造型更是放了膽子，一隻手攬著盛元子的腰，左腳飛向空中，身體完全倒在盛元子的懷裡。這個「常青指路」的造型最受人歡迎。在一片開了鍋的掌聲中，田冬梅只聽見自己的咬牙切齒聲。
盛元子應一聲就走，走幾步又停下問：「你咋不走？」
後來，田冬梅又和柳眉細眼的小姑娘成了朋友，兜里也放一個小圓鏡，沒人時匆匆掏出來，做幾個鬼臉。她心也read.99csw.com變得細了，不久她發現盛元子喜歡看小說，就去收破爛的舅爺家找些舊小說，節骨眼上就送盛元子一本。
盛元子站下了，一回頭，田冬梅已到跟前，幽幽的聲音響著：
田冬梅還要說下去，一個拉著長腔的聲音已經響起。看台上，盛元子和一個柳眉細眼的小姑娘挨肩開說了。
「我信，孫悟空還是從石頭縫裡蹦出哩。」
女孩說：「我叫冬梅，往後和我玩吧。」
全校學生黑壓壓一片坐在大院里，橫豎分不出行了。田冬梅大概坐在第三排正中，一隻單眼皮一隻雙眼皮的眼盯在倚牆砌的土台上，節目就要開始了。
「我家在北京城裡住。」
不久。一個童聲時緊時緩、頓挫抑揚地響起，加上噼噼啪啪的竹板聲，戳在學校門口旁聽的老農就叫好：「跟戲匣子里一模一樣。」快板書《奇襲白虎團》講完了，田冬梅拍痛了手掌。騷動后。便是一片竊竊私九-九-藏-書語：
「叫冬梅妹吧，你試著叫一聲。」
「中，這樣又好聽又不咬嘴，你叫一聲。」
「咋會呢！」
「真的？」
「凱歌陣陣揚。」盛元子向右前跨一小步，雙手向上一伸，小姑娘被擁進了他臂間。
「盛元子功課也好，門門全班第一。」田冬梅的小臉仰著，小嘴抿著，嘴角、眉梢都向上翹著。
日子就這麼平靜地過著。一日，放學回來走到竹林旁，田冬梅從書包里掏出一本《烈火金剛》，在盛元子眼前一晃，徑往林中走，果真盛元子就急急跟過來，眼裡似伸出了小手。田冬梅抿嘴一笑，看看已和自己一樣高的盛元子，罵道：「怪不得人家說你是個書蟲。」
「才不呢，跟廣播學，聽三遍就會背了。」
田冬梅兩手絞著辮子，倚在一竿竹上，說：「你一個人先走。」就這麼想著什麼，想著想著就笑了。正笑著，忽就躥出竹林，急急地喊：「盛元子，盛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