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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4月11日 星期二

1944年4月11日 星期二

我暈頭轉向,真不知從何開始說起。星期四(上次給你寫信的日期)一切正常。星期五(耶穌受難日)下午,我們玩團體遊戲,星期六下午也是。日子過得很快。星期六下午兩點鐘左右,激烈的槍炮聲響起——機關槍,據男士們所說。此外,一切平靜。
范丹太太坐回到沙發上,范丹先生頭枕著我的腳躺下。三點半之後,我胡思亂想,依舊顫抖得厲害,弄得范丹先生不能睡覺。我在做警察會返回的思想準備。我們會告訴他們我們是藏匿者,如果他們是好人,我們就安全了;如果他們是納粹支持者,我們就儘力買通他們!
「看在老天的分上,給我件衣服穿吧!」我說。有人給了我幾件衣服,但請別問是什麼。我在睡衣外面套上一條寬大的毛褲,一件紅毛衣和一條黑裙子,白短襪和一雙破破爛爛的齊膝長筒襪。
彼得在平台的時候,聽到兩聲很響的砰砰聲。他跑到樓下,發現庫房門左側少了一大塊木板。他衝到樓上,通知了「家庭護衛」,這四人就下樓去。當他們進入庫房的時候,盜賊們正忙著翻找東西。范丹先生不假思索喊了一聲:「警察!」一陣匆忙的腳步向外走去,盜賊溜走了。為了不讓警察注意到門上的洞,男士們把木板放上去,不料有人從外面猛踢一腳,木板又飛到了地板上。他們對盜賊的膽大包天驚得目瞪口呆。彼得和范丹先生氣得恨不得把他們殺掉。范丹先生使勁敲地,一切又恢復平靜。他們又一次想把木板裝上去,可這種嘗試又一次失敗了。外面有一男一女透過破開的窟窿射入一束刺眼的手電筒光,照亮了整個庫房。
帶手電筒的那對男女很可能通知了警方。那是星期天晚上,復活節第一天的晚上。節日的第二天,辦公室還是關閉狀態,這就意味著我們在星期二早上之前不能隨便走動。想想看,在這種恐懼中坐一天兩夜!我們腦中空白,只是在漆黑中坐著——范丹太太由於害怕把燈全關了。大家低聲細語,每次一聽到點響動,就有人說「噓,噓」。
「現在我們完了。」我想。我想象到我們十五人當天晚上都被蓋世太保拖走的情景。
一小時后,范丹先生和他妻子再次交換了位置,爸爸過來坐在我身邊。男人們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偶爾聽到一聲嘆息,有人又去光臨了便壺,接著一切周而復始。
「躺在地板上睡!」瑪戈特和我每人拿到一個枕頭和一床毯子。瑪戈特在食品櫃附近躺下,我則在桌腿中間鋪好。躺在地板上的時候,味道也沒那麼難聞,不過范丹太太還是悄悄地取來一些漂白粉,在便桶上蓋了一塊抹布作九-九-藏-書為進一步防範。
可我們的樂趣非常短暫。九點半的時候,彼得輕輕地敲門,問父親是否可以上樓幫他解答一個很難的英文句子。
一切都讓我們清楚地想到我們是被縛的猶太人,囚在一個地方,沒有任何權利,只有無盡的義務。我們不能感情用事,必須勇敢堅強,任勞任怨地忍受困苦,儘力而為,信任上帝。總有一天,這可怕的戰爭會結束,我們重新做回人,而不僅僅是猶太人!
如果上帝讓我生存下來,我會取得比母親更多的成就,我會讓人們聽到我的聲音,走出世界,為全人類工作!
當讓和米普進來時,看到的可真是一片歡快景象。單是桌子就值得拍張照片。一份《電影與戲劇》雜誌,翻開的那頁恰好是幾個姑娘在跳舞,上面沾滿果醬和果膠,我們用此來抵抗腹瀉,兩個果醬瓶、半個麵包圈、果膠、一面鏡子、一把梳子、火柴、煙灰、香煙、煙草、一個煙灰盒、書籍、一條內褲、一把手電筒、范丹太太的梳子、衛生紙,等等。
屋子裡沒有其他響聲,只是平台上有一處亮光在閃爍,正對著書架,是因為警察覺得這個書架看起來很可疑,還是因為他們僅僅忘了關燈?會不會有人回來把它關掉?我們再次開始說話了。樓里再沒有其他人,不過也許有人在外面守著。接著我們做了三件事:猜測將會發生的事,怕得發抖和去上廁所。因為便桶在閣樓上,所以我們就用彼得的鐵皮廢紙簍救急。范丹先生第一個使用,接著是父親,不過媽媽很難為情。爸爸把它拿到隔壁房間,瑪戈特、范丹太太和我都樂於使用,媽媽最終也屈服了。需要很多衛生紙,幸好我口袋裡裝了點兒。
有人敲了一下書櫃,米普吹了一聲口哨。范丹太太無力地坐在椅子里,面如紙白,快受不了了。如果緊張氣氛再持續一分鐘,她就已經昏倒過去了。
「我們得救了,繼續救助我們吧!」這是我們唯一能說的。
是誰把這些強加到我們身上?是誰把我們同其他人分開?是誰讓我們承受這些痛苦?是上帝讓我們這樣,但同樣也是上帝將會讓我們再次挺起腰桿。在世界的眼中,我們註定要滅亡,可如果經歷過所有的苦難,仍有猶太人存活下來,猶太人將被樹立為榜樣。誰知道呢,也許我們的宗教會教會世界以及世界上的所有人何為善,這是,並且是唯一一個我們必須受難的原因。我們永遠不能僅僅做一個荷蘭人,或英國人,或任何一國的人,我們會永遠是猶太人。我們將一直是個猶太人,然而我們將樂於如此。
「聽起來有些可疑,」我對瑪戈特九九藏書說,「很顯然是個託詞。你能從男士們說話的表情上看出有盜賊來過!」我說對了。庫房剛剛有賊來過。父親、范丹先生和彼得迅速奔到樓下。瑪戈特、母親、范丹太太和我等待著。四個受驚的女人得說話才行,於是我們就一直說,直到聽到樓下砰的一聲。之後一切又安靜了。時鐘指向九點四十五分。我們嚇得面無血色,不過仍保持鎮定,儘管都非常害怕。男士們去哪了?那一聲響是怎麼回事?他們和盜賊打起來了?我們嚇得不能再想下去,只好耐心等待。
十點半,接著十一點過去了,沒有什麼聲音。父親和范丹先生輪流上樓陪我們。後來,十一點一刻的時候,樓下有了響動。在樓上你能聽到每個人的呼吸聲。此外,所有人紋絲不動。房間里響起腳步聲,私人辦公室、廚房,然後是……樓梯。再聽不到一點呼吸聲,八顆心怦怦地跳。樓梯上傳來腳步聲,接著是搖動書架的聲音。此刻無法言表。
我們吃著麵包,喝著檸檬水,開著玩笑(我們終於能再次這樣),此外一切又恢復了常態。那天晚上我對彼得說了謝謝,因為他是我們中間最勇敢的。
此外,一切照計劃行事。給克雷曼先生打了電話,取走門上的棍子,打字機放回箱子。接著我們又圍坐在桌子邊,等待讓或警察的到來。
斯拉格斯先生在睡覺,不過他妻子告訴讓,她丈夫在巡邏的時候發現了門上的洞。他叫來一名警察,他們兩個搜查了整個大樓。作為一名守夜人,斯拉格斯先生每天晚上帶著他的兩條狗,騎車巡視這片小區。他妻子說他會在星期二過去把其他情況告訴庫格勒先生。警察局還沒人知道這起入室盜竊案,不過備了案,說星期二一大早就過來查看。
打字機和計算器在私人辦公室的黑箱子里安然無恙。米普或貝普的衣物在廚房的洗衣桶里。只有貝普或庫格勒有側門的鑰匙,門鎖可能已被毀。
「那就燒掉它。」我們當中最害怕的那位建議說。
十點鐘,樓梯上傳來腳步聲。面色蒼白、神情緊張的父親走進來,身後跟著范丹先生。
我附上他們的清單,為了清晰起見,我在此抄錄一份:
四點,五點,五點半。我過去和彼得坐在窗戶邊聆聽,我們挨得這麼近,都能感覺到彼此的顫抖。時不時說上一兩句話,專註地聽著。隔壁有人取下了黑色屏障。他們列出和克雷曼先生通電話時所要說的話,因為他們打算在七點鐘給他打電話,並叫他派人過來。這是在冒險,因為守在門房或庫房的警察可能會聽到他們打電話的聲音,可是警察會返回的風險更大。
廢紙九_九_藏_書簍散發出臭味,一切都得輕聲細語,我們累得筋疲力盡。已經十二點了。
這樣我們只有半小時的功夫整理房間和我們自己。我從沒有見過在半小時內能發生如此大的變化。瑪戈特和我在樓下整理好床鋪,去盥洗室刷了牙,洗了手,梳好頭髮。然後我收拾了一下房間就返回樓上。桌子已經清掃乾淨,於是我們取來水,泡咖啡和茶,煮牛奶擺放餐具。父親和彼得清空我們的臨時便壺,並用熱水和漂白粉沖洗。最大的那隻便壺滿到快要溢出來,重得都有點抬不動。更糟的是,它還漏水,所以他們不得不把它放進一個桶里搬走。
入室盜竊來了。警察上了樓,一直走到書架前,不過沒有進來。盜賊顯然被驚擾,從花園逃走。大門鎖著,庫格勒一定是從側門離開的。
「那麼他們也會找到安妮的日記。」父親說。
(第一部分完)
我越來越不依賴父母了。儘管我還年輕,卻比母親有更大的勇氣面對生活,有更堅定的正義感。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有一個目標,有自己的見解、信仰和愛。只要能做我自己,我就心滿意足了。我知道自己是一個女人,一個具有內在力量和許多勇氣的女人!
這件事帶來一連串變化。杜賽爾先生在盥洗室里工作,彼得八點半到九點半會巡視整座房屋。彼得房間里的窗戶也不允許再打開了,因為凱格公司的一名員工注意到它開著。晚上九點半之後不能沖馬桶。斯拉格斯先生受雇當我們的守夜人,今天晚上一名地下木工會來用我們的法蘭克福白床把門加固。后屋上上下下都在進行辯論。庫格勒先生責備我們粗心大意。讓也說我們不該下樓去。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弄清楚斯拉格斯是否可以信任,狗聽到門後有人會不會叫,如何加固等各種問題。
要勇敢!記住我們的責任,並毫無怨言地履行。會有出路的。上帝從來沒有拋棄我們這個民族。猶太人千百年來經歷著苦難,但是他們千百年來都生存了下來,無數個世紀以來的苦難只能使他們更堅強。弱者倒下,強者生存,並堅而不摧。
「不,不,是警察!」他們都這樣說。
再次搖動書架,第二次。接著我們聽到一個罐子掉落下來,腳步聲漸漸退去。目前來說,我們度過了危險!每個人都渾身打顫,我聽到好幾對牙齒在咯咯地響,誰都不說話。我們這樣一直待到十一點半。
你的安妮
試著通知讓,拿到鑰匙查看辦公室,同時記得喂貓。
「搞什麼……」一個男人嘟囔了一句,可現在他們的角色顛倒了。read.99csw.com他們現在成了盜賊,而不是警察。四個人跑到樓上。杜賽爾和范丹先生忙抓起杜賽爾的書本,彼得打開廚房和私人辦公室的門和窗戶,把電話機扔到地上,這四個人最後消失在書架後面。
「關燈,輕聲上樓,警察要來!」
星期天下午四點半,彼得應約來見我。五點一刻我們去了前閣樓,我們在那待到六點。從六點到七點一刻收音機傳來莫扎特美妙的樂曲。我特別喜歡《小夜曲》。在廚房我幾乎聽不下去了,因為美妙的樂曲深深地觸動我的心靈深處。星期天晚上,由於洗衣桶里堆滿臟衣服,在樓下的辦公室廚房放著,彼得不能洗澡。我們兩個就一起去了前閣樓,為了能坐得舒服點,我把我房間里唯一找到的一個靠墊帶去了。我們坐在一個包裝箱上。由於箱子和靠墊都很窄,所以我們挨得很近,背靠著另外兩個箱子。莫西陪著我們,所以我們並非無人監督。突然,在差一刻九點的時候,范丹先生吹了一聲口哨,問我們是不是拿了杜賽爾先生的靠墊。我們一躍而起,帶著靠墊,和范丹先生和貓回到樓上。這個靠墊就成了禍根。杜賽爾很生氣,因為我拿走的這個靠墊,他是用來當枕頭的。他擔心上面會爬滿跳蚤,為這個靠墊吵得屋裡每個人不得安寧。作為報復,我和彼得在他床上塞了兩把硬刷子,這個小插曲讓我們痛快地笑了一陣。
讓和米普免不了收到夾著歡呼和眼淚的歡迎。讓在門的缺口處釘了一塊松木板,然後和米普又去了警察局報告這起入室盜竊案。米普還在庫房門下發現了一張守夜人斯拉格斯寫的紙條,他已經注意到門上的洞並通知了警察。讓也打算去見見斯拉格斯。
「我們應該把收音機藏起來!」范丹太太嘆息著說。
「發生了這些事情之後,你還敢去前閣樓嗎?」他問。我點點頭,抓起我的枕頭,用一塊布包好,一起去了前閣樓。天氣晴好,儘管不一會空襲警報就開始呼嘯,我們還待在原地。彼得摟著我的肩膀,我摟著他的肩膀,就這樣靜靜地坐到四點鐘,這時瑪戈特來叫我們喝咖啡。
「怎麼回事?快點告訴我們!」
彼得睡覺去了,范丹先生和我正躺在地板上,這時聽到樓下重重的足音。我靜靜地起身。「是讓!」
那一晚我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我等著警察的到來,準備像沙場上的戰士一樣赴死,欣然為祖國捐軀。可現在,既然我倖存下來,戰爭結束后我的第一個願望就是要成為一位荷蘭公民。我愛荷蘭,愛這個國家,愛這種語言,想在這兒工作。即使得親自給女皇寫信,在我沒有達到目的之前我決不罷休!
讓在一九*九*藏*書點鐘離開,我們已經洗了餐具。我們八個人都上床睡覺。差一刻三點的時候我醒來,看到杜賽爾已經起來了。我睡意矇矓,在盥洗室碰到了彼得,他剛從樓下上來。我們約好在辦公室見面。我稍微清醒一下就下了樓。
說話、竊竊低語、恐懼、臭味、放屁聲,還有人不斷地上廁所,在這種環境下睡覺,你試試!然而到了兩點半,我困得不行就睡著了,在三點半之前就再沒聽到聲音,那時范丹太太把頭壓在我腳上了。
回來的路上,讓碰巧遇見了范·荷文,我們的土豆供應商,和他說起入室盜竊的事情。「我知道,」范·荷文先生平靜地接過話,「昨晚我和妻子正經過你們樓前,看到門上有個大洞。我妻子打算繼續往前走,可我用手電筒朝裏面照了照,那時候盜賊肯定已經逃走了。為了安全起見,我沒有叫警察。我想你們這種情況,那樣做是不明智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可我已猜測到不少。」讓謝過他就走了。范·荷文先生顯然已經猜到我們藏在這兒,因為他總是在午餐時間送來土豆。真是個正派人!
「是的,藏在爐子里。」范丹先生回答說,「如果他們找到我們,也一樣會找到收音機的!」
沒人回答我們,男人們又去了樓下。他們四個人直到十點十分才又回來。其中兩個人不斷朝彼得開著的窗戶張望。通往平台的門鎖上,書架關閉。我們在夜用燈上蒙了一件毛衣,接著他們告訴我們發生的事。
沒時間害怕。燈全部關上,我抓了一件夾克,在樓上坐下來。
十一點,讓回來了,加入我們,坐到餐桌邊,每個人都逐漸放鬆下來。讓講了下面的故事:
把談話內容複述一遍,這毫無意義,內容太多了。我安慰著受驚過度的范丹太太。我們說起逃跑,被蓋世太保盤問,給克雷曼先生打電話和勇敢。
「我們要表現得像個戰士一樣,范丹太太。如果我們的末日到了,那也是為了女王和國家,為了自由、真理和正義,正如廣播中一直講的那樣。唯一不幸的是我們會拖累他人!」
親愛的吉蒂:
誰都不曾經歷過昨天夜裡那種危險。上帝果真護佑著我們。只要想想——警察就在書架旁邊,燈開著,可還是沒人發現我們的隱藏地!「現在我們完了!」那時我低聲說,可我們又一次幸免於難。登陸到來時,處處落下炸彈,每個人都會自顧自,可我們還要為那些幫助我們的善良、無辜的基督徒擔驚受怕。
這和警察搖動書架一樣是我最害怕的時刻。啊,我的日記不能燒,如果我的日記不在了,我也就不在了!謝天謝地爸爸再沒說什麼。
我現在知道首先需要勇氣和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