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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馨的世界處在崩裂邊緣

溫馨的世界處在崩裂邊緣

即便烏里希不在,弗克、漢寧和我也是一個絕妙的三人組合,我們玩得很開心,偶爾還會惹出些小麻煩。有一天天氣十分寒冷,農田附近的排水溝全都結上了冰,丟出的石頭留在冰面上也都不會沉下去,於是我們三個想如果冰層夠厚,並且能撐得起一顆石頭的話,也就能承受得住我們的重量。而我就被光榮地選為了第一個在冰上試重的人,結果自然又是闖了大禍,我整個人直接掉進了冰冷的水溝中,冰水一直沒過了脖頸。幸好附近剛好有人經過,把我拉了上來。媽媽看到我回家時的狼狽樣子,十分惱火,她很擔心我會溺死或者凍死,而且覺得我的行為十分愚蠢。
當地的一間農場會定期舉辦「屠宰慶典」,我們有時也會受邀參加。農場主會在一年裡集中的三四天,僱用幾位屠夫來宰殺那些養來食用的牛和豬。當然,我們從未親眼目睹過屠宰現場的殘忍景象,但是當地人都把這件事視為一場盛大的慶典,這裏充斥著各種美味的食物:豐盛大塊的煎牛排、串燒豬肉、排骨以及香腸。除此之外,桌子上還擺滿了馬鈴薯、沙拉、麵包和奶油,還有很多飲料。我們就在餐桌前大快朵頤,吃完便在農場上追逐嬉戲,一同玩耍,大聲歡笑。不僅如此,農場也會藉機向人們展示香腸的製作過程,此時大人們會順便訂下想購買的肉類和香腸,而這些肉製品的供應也夠我們接下來堅持好幾個星期的。
因為外公在海上工作了許多年,所以他那裡有許多精彩絕倫、充滿異域風情的故事。而外公的課也是我們最喜歡上的。我還記得那時家裡有個地球儀,裏面還裝著燈泡(雖然我不清楚我們怎麼會有這樣的東西)。在給我們上課之前,外公就會插上地球儀的插頭,頓時,一座奇妙的星球就出現在我們的眼前,大家便爭先恐後地擠到他身邊,圍坐在客廳溫暖的火爐旁。外公的開場白是:「今天我們要到哪兒去旅行呢?」一次奇妙的環球旅行便隨即開始,我們都聚精會神地聽著他說的每句話。
家裡養的幾隻羊為我們提供了充足的羊奶,而牛奶主要是依靠大農莊送來的。我們也會自己製作奶油,大人們常常圍坐在攪乳器旁,攪得手酸時就由下一個人來接替。我們還自己種些甜菜,屋子後面的那間小廚房成了甜菜加工的主要陣地,而熬制甜菜的味道則是另一個能強烈勾起我回憶的氣味。大人們在那裡把甜菜熬煮成糖漿,以便給其他的食物增加甜度。現在回想起來,那真是一段快樂幸福、自給自足的生活。後來,我才知道當時的我們是多麼得幸運,因為在歐洲其他大都市裡,食物短缺的現象十分嚴重,配給的限額也非常嚴格。當然,如果像我們一樣是住在鄉下的話,那事情就會變得相對簡單許多,似乎吃的也都很不錯。
有一次,因為我的調皮,我不得不向外婆道歉。外婆有一件很漂亮的襯衣,衣領上鑲著蕾絲邊,還有一整排按壓式的金屬扣。由於年紀大了,外婆的手指變得不太靈活,有時候她無法把所有的扣子都扣上。有一天,我坐在她腿上玩耍,調皮的我把這排扣子全都拉開了,因為那些扣子一個個彈開的樣子讓我感到十分新奇。結果外婆穿在裏面的襯衣露了出來。那是我見過https://read.99csw.com的最漂亮的襯衣,乳白色的,鑲著蕾絲邊,是外婆親手縫製的,樣式看起來有點像現在年輕女孩們穿的短袖襯衣。就在我欣賞著那件美麗的襯衫時,她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外婆是個謹守禮節和規矩的人,也十分保守。而我也意識到了自己所做的事有多麼惡劣,併為此感到深深的愧疚。雖然外婆並沒有真的對我生氣,但我知道她不喜歡這樣。我在那晚睡前的禱告中,我對自己的行為進行了懺悔。第二天我給了外婆一個深深的擁抱,並告訴她我知道錯了,下次不敢了。當然,她高興地原諒了我。
那會兒清晨六點鐘的時候,大農莊的貨車在去市場遞送農產品的時候,都會在我們的門前停留一下(我家的大門是從來都不上鎖的)。他們會卸下一隻大大的木箱,裏面裝滿了各種蔬菜:番茄、芹菜、蕪菁和土豆。那新鮮的番茄被咬開時所散發出的清新香氣和美妙的滋味,我至今回憶起來,仍是唇齒留香,不能忘卻。
那是間裝修華美、房間眾多的房子,客廳寬敞明亮,還有四間大卧室,全都與公共房間相通。外公、外婆共居一間卧室,三個姐妹與其兒女各居一室。我不記得大家是如何到達那棟房子的,但是我記得我們是同時抵達的。然後在父親的帶領下,我和母親到了他為我們選好的卧室。每個小家庭都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卧室床上,沒有人爭吵誰的房間更好些。每個人都感到如釋重負,因為頭頂上終於有了堅固的屋頂可以保護我們的安全了,而且我們能在新的房子里再次團聚也是很難得的。
那時家中有那麼多人,食物短缺是在所難免的。幸好家中的女人們都很能幹,而且都燒得一手好菜。在大人們的保護下,孩子們對生活境況的嚴峻性並不知情,而且那時的我也確實沒感到缺少任何東西,桌上好像永遠都有可以吃的食物。而我也從家中的女人們那裡學到了如何料理家務,以及如何能夠變化出一道道美味的佳肴。我敢肯定外婆和她的三個女兒一定都有一雙妙手,只是我們這些孩子都把這視為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們的房子還帶個果園,裏面長滿了蘋果、梨等各種水果,此外還有一個菜圃,我們在那裡種植了很多蔬菜。一次,有道閃電擊中了園子中那棵最美的梨樹,把它劈成了兩半,幸運的是,其中的一半後來還能繼續結出果實。這是那幾個月中讓我感到最悲傷的事情,甚至比周圍連天的炮火更讓我難過。屋子前面長滿了葡萄藤,順著格子棚架不斷往上生長,每當果實成熟,從我們卧室的窗口伸手就可以摘下美味的葡萄。
遊戲時間雖然精彩,但畢竟是短暫的,我們還是得去上學,父母不會因為外頭的戰亂而讓我們耽誤了學業。波特斯夫婦,也就是幫我們找到這間房子的人,替他們的孩子請了位家教,所以有一段時間我們就去他們的莊園大宅里上課,學費分攤。後來不知什麼原因,我們全部被帶到了大約兩英裡外的一間小學校,或許是因為家教離職,也或許是這家人想讓孩子更好地融入到當地人的生活圈子裡。每天早上,都會有一輛小巧可愛的馬車從大宅出發來接我和弗克,漢寧還沒到上學的年齡,所以九*九*藏*書獨自留在家中。能夠乘坐馬車上學讓我覺得自己非常神氣。我是一點都記不得在那間學校里到底學了些什麼,只記得很喜歡上下學的這段旅程。有時候我們還會說服馬車夫稍作停歇,讓我們可以在回家的路上采些野蘑菇。
我們在一起到處調皮搗蛋的時候,烏里希總是充當著首領的角色,他比我和弗克要大八歲,而且他當「首領」很有一套。每次他想讓弗克和我順從他的話時,他就會說:「芭比可比弗克勇敢多了呀!」我最喜歡聽他這樣說了,為了要證明他說得沒錯,我總是會按照他的遊戲規則執行。而弗克因為急著證明他和我是一樣的勇敢,自然也都聽他的。
一家波蘭人住在我們房屋旁邊的小庭院里,女主人在我家做事,男主人則在我們需要外出的時候備好馬車。他們也有一個兒子,名叫彼得,不過比弗克和我都小一些,所以他只能和我們一起在庭院里玩遊戲,不能加入我們在磚廠里的冒險。跟他在一起玩耍時我甚至還會學了一些波蘭文,但在過了這麼多年之後,我只記得「牛奶」和「親我一下」這兩個詞。
空襲過後,我們焦急地盼望著其他家人平安的消息,這個等待的過程著實令人寢食難安。幸運的是,外公、外婆、希達和意瑪阿姨以及她們的孩子,當時都躲在防空洞里所以全都安然無恙。不過和其他家庭一樣,他們的房子也在空襲中被炸毀,而兩位去打仗的姨父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和家人聯繫了。因此,他們只能去投靠那些在郊外建有房子、且沒有遭受空襲的親戚。我們家無疑是最好的選擇,於是父親開始接應那些前來投靠我們的親戚,他們全部來到了瓦爾特納區和我們會合。
希達阿姨與我母親有一個十分相似的地方,她有兩個已經成年的孩子以及一個跟我年紀相仿的孩子。大兒子叫做烏里希,人在希特勒青年團里;另一個是女兒,名叫德克拉,和艾薇一樣去了德意志女青團教書。儘管我們住的房子空間還算大,但烏里希來看我們的時候會把一間空房變成了一個大鳥籠。他會抓來不少麻雀和杜鵑,把樹枝、食物和水都放在裏面,還捉了許多喂鳥兒的蟲子。我們給他起了個十分貼切的昵稱——「瘋子」——不過被氣瘋的往往是兩位阿姨,當她們看到房間被亂飛的鳥兒弄得一團亂時,簡直就快被氣炸了。烏里希則被迫將鳥兒全部放生,當然,還要把房間清理乾淨。
烏里希告訴我們磚塊工廠里會有狐狸出沒。這座工廠本身是一棟三層高的建築,我們沒事就喜歡在裏面閑逛。烏里希說得一本正經,還說我們可以像朋友一樣照顧那些狐狸。不過在我看來,那裡唯一會存在的生物大概就只有老鼠和蝙蝠。母親隨身攜帶的衣服中有一條可以圍在脖子上的狐狸披肩,像項圈一樣,披肩的一端是狐狸的頭,另一端則是綿長細密的大尾巴,現在聽起來有些嚇人,但在當時確實很流行。一天,烏里希命令我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卧室的衣櫥中把這件狐狸披肩拿出來,我照做了。烏里希把披肩帶到了磚塊工廠,在一端綁上了一條長線,藏在一個角落裡,一切準備就緒。他要我們在他藏有狐狸披肩的房間里坐著。接著他跑到一邊,巧妙地拉動了長線,狐九_九_藏_書狸的頭便突然出現了,弗克和漢寧都被嚇得落荒而逃。後來,媽媽發現了這件事很不高興,她覺得我們把她美麗的披肩給弄髒了。
為此大家一直歡欣鼓舞,但是有一天一封電報打破了我們平靜的生活。母親拿來電報細讀起來,讀完之後她就哭了起來。原來電報命令父親必須在指定時間到某個軍需庫報到,這意味著什麼,母親非常清楚。父親已經上了年紀,然而他身上的殘疾以及他所處的重要職位,再也不能保護他了。這些之前免服兵役的男子,在德國士兵短缺的情況下,也要跟著走上戰場。很快,年輕的男孩們也在徵召之列,他們也都收到軍方公文,要求他們入伍,盡他們的國民義務,與敵軍進行最後幾輪的戰鬥。在所有被重新徵召的人當中,我父親的情況屬於最糟糕的一個,他要到對抗蘇聯軍隊的前線去打仗。
那是一個終生難忘的日子——1943年7月25日,英軍和美軍的炮火對準了漢堡,向漢堡發起了大規模的空襲,此次炸彈的密集度和猛烈度超過之前任何一次。漢堡之所以成為被攻擊的主要目標,是因為它重要的戰略地位:它是德國第二大城市,人口超過一百七十五萬,並且擁有德國最大的港口。漢堡還是一座重要的工業城市,其造船廠在源源不斷地製造德式潛艇,在這場突襲發生前兩年,這裏幾乎每個星期能生產出一艘以上的潛艇。此外,漢堡還擁有生產軍機組件的工廠、多間機械製造工廠以及重要的煉油廠。因為上述原因,漢堡無疑是英美聯軍首要攻擊的目標城市。
趕上德意志女青團休假的時候,艾薇和德克拉也會回來看我們。知道她們要來,我們總會欣喜若狂,沿路狂奔到普尼茲的轉角處,揮手迎接從火車站走過來的兩個人。
這年的聖誕節也即將到來,為我們的生活帶來了更多的歡欣與喜悅。但我從未想到過,我們這個溫馨的小世界正處在崩裂的邊緣。
在我六歲生日的前兩個月,也就是那年的七月,我跟隨父母已經到達了遠方的波蘭,而那時漢堡正經受著猛烈的襲擊。短短几天之內,超過一萬噸的彈藥襲擊了我們的城市,在這場突襲中有五百位聯軍的飛行員犧牲,並有四萬四千六百名德國普通民眾失去了生命。他們之中有些是直接被炸彈炸死的,更多的則是被建築物間燃燒的大火給燒死的。漢堡有一半以上的房屋被摧毀,九十萬人流離失所,無奈之下很多人逃出城去。為了照顧受難的民眾,雖然隨時都可能遭到襲擊,但火車依然照常行運,並免除了車票。沒坐上火車的人則要想別的辦法逃離,有的搭乘馬車,有的只能徒步前行。
父親沒離開之前,常常會給我們帶回些兔子和雉雞,那是父親參加定期的狩獵活動的獵物,也是我們肉類供應的主要來源。
後來我們收到一個消息,有一天炸彈直接命中了我們位於凡貝克修斯路的大樓,整座大樓都毀了。幸運的是父親、母親、艾薇和我都平安無事,但我們也為失去了所有的財產而感到遺憾。除了帶在身邊的財物,我們失去了一切,尤其是露西留下的每一件物品。這對於我的母親來說,無疑比炸毀她自己所有的物品更令她心痛。
我們不用擔心蔬果的問題,因為父親在離開之https://read.99csw.com前就已經把蔬果的運送工作安排妥當了,而我們也總是有錢來支付這些運送的費用,並且會酬謝隔壁的波蘭家庭的幫忙。普尼茲是個可以買到大多數商品的繁榮小鎮,雖然我們在鎮上的銀行開了賬戶,但因為去一趟鎮里要花費挺長時間,所以我們在家中還是存放了不少現金。
為了冷卻剛做好並且還在發熱的磚塊,這間老舊的磚塊工廠的旁邊有幾座人造的池子。工人會先把發熱的磚塊搬運到車廂上面,再把車廂推到小軌道上,然後再轉運到大軌道上,這樣磚塊就會自然地滑入水中,得到冷卻。這些設備至今仍然能夠正常運作,而軌道和車廂都大到足以讓我們全部爬進去,所以我們常常上那兒去玩,並且樂此不疲。不久,聽說有人在稍遠些的池子里溺水,母親得到這個消息后便警告我們不準再靠近池子,不過在烏里希的領導下,我們依舊是我行我素。
送走父親之後,我們在新家繼續過著日子。這房子除了有四個側卧之外,還有一間大客廳,客廳裏面有一個大壁爐,而在壁爐的上方裝著一個烤箱。打開烤箱的門,就能放入蘋果或馬鈴薯等食物進行烘烤。木炭或煤炭等燃料則要從壁爐另一端的房間添入。壁爐一整天都在燒著,只有晚上我們才會將火調小,而裏面的灰燼一天清理一次就可以了。烤箱上貼滿了閃亮的綠色陶瓷,在它旁邊有一個長凳,我們可以在這裏坐下取暖。此外,屋子裡還有一間用餐室、一間比較寬敞的廚房,後面有一間儲存室以及另一間廚房,裏面有可以製作乳酪和奶油的攪乳器、一個專門用來將甜菜熬煮成糖漿的鍋爐,還有一個為專洗白衣服而設的洗衣台,以及一間舒適的淋浴室。
家中的大人們自然也會發揮所長,我母親結婚前就當過家庭女教師,曾經是聲譽卓著的弗若博學院的學生,所以她負責弗克和我的閱讀學習;希達阿姨為一家大型的企業從事設計工作,她的字寫得非常漂亮,所以負責教我們練字;意瑪阿姨則負責教我刺繡。外婆總是習慣用對成年人說話的口吻與我交談,儘管我還很小。她教我用棒針和鉤針進行編織,我清楚地記得她有時會讓我坐在她的腿上,手把手地教我如何轉動棒針。不過對我而言,感觸最深的還是她那套人生哲學:「不論你做了什麼,都不需要每天或每個禮拜去教堂。只要你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入睡前都不會為白天所做的任何事感到抱歉,那你就是一個優秀的基督徒。」她的話不斷浮現在我的腦海里,提醒著我:「如果你將會對你所做的事感到抱歉,那麼就不要去做。」
我的外婆外公、我的兩位阿姨及其她們的孩子,所有的衣物就只有他們身上穿的那一套。不過這不是問題,我們家的女人都很善於縫紉,哪怕是零碎的布料,她們也能將其縫製成一件能穿的衣服。我們這些小孩子不用擔心這個問題,只要好好玩耍就可以了。
我們住在寬敞的房子中,日子過得和往常一樣平靜,這樣幸福舒適的日子大約持續了一年半的時間。在這期間,我的左膝上長了個腫瘤,被莊園的馬車送到了離家最近的一家醫院。腫瘤被切除了,幸運的是我並沒有因此留下什麼後遺症,只不過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我的腿從腳趾到大腿都套https://read•99csw•com在一個貌似塑膠做的模具里,這樣做是為了保證開刀處的傷口能一直保持平展,避免日後腿部永遠無法伸直,這樣的生活大概持續了好幾周。
大人向我們隱瞞著事情的真相,只是告訴我父親要出門一段時間,不想讓我知道他們的擔憂。在父親離開之前,父母帶我去拜訪了他們的幾個朋友,其中一位朋友養了一隻臘腸狗,而且剛生了一窩小狗,這讓我滿心歡喜。更令我激動的是,就在我們要離開時,他們送了一隻狗寶寶給我。我想大人們這麼做,都是為了讓我開心,讓我不去想父親將要離開的事。我給那隻小狗取了一個名字叫倫皮,它非常通人性,也很討人喜愛,等稍微再大一點的時候,它就喜歡跟著我四處亂走。
在這期間,我們甚至還為外公辦了個八十歲的壽宴,德克拉和威利姨父(希達阿姨的丈夫)趁著放假回來了,艾薇也回到了我們中間。我們在一起度過了非常美好的一天。那天下午,波特斯一家也從他們的莊園大宅趕過來和我們一起慶祝外公的生日。對於我來說,有艾薇的陪伴讓那天變得十分特別,因為我想念我的姐姐,我希望她一直在我身邊。
父親有位名叫波特斯的朋友,經營著另一間大型農場。他告訴父親就在附近的普尼茲鎮有一間空屋,那座單層樓建築非常寬敞,一個磚塊工廠的經理曾住在這裏,後來磚塊工廠關閉了,那間房子也就空在了那裡。房子距離馬路不是很近,後方有一道長五百米左右的軌道,直接通到磚塊工廠。我父親很喜歡這套房子,於是我們全家都搬到了那裡。
對於我們這些已經沒有多少積蓄的人來說,還能住在這樣一間設施齊全、裝修舒適的房子里,確實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情。我身邊留下的衣服和玩具都是父親帶給我的,母親的那隻咖啡色的小皮箱,自從她住院就一直帶在身邊。皮箱里放著嶄新的毛巾、精緻的香皂、貼身的內衣褲、柔軟的睡衣和睡袍,以及一套總是隨身攜帶的純銀餐具。這是我們家的傳統,每個人都有一套專屬於自己的純銀餐具,握柄上刻印著主人的名字。我很小的時候就有一了套自己的餐具,不過在後來的一次搬家中丟失了。不過意瑪阿姨送給我的湯匙——作為堅信禮的禮物——我至今都還珍藏著。謝天謝地,我母親的那本相簿她仍帶在身邊,否則我們以前生活的種種場景以及露西所有的影像早也就灰飛煙滅了。
漢堡成為被攻擊的目標,事實上在我們離開這裏之前就已經開始了。儘管因為當時年齡小,還不知道為何它會成為首選的攻擊目標,但那時的我已經知道「空襲」的意思。當防空警報一響,我們就會立刻跑下樓躲進公寓底下的防空洞,以免被轟炸機的進攻所波及。在當時幾乎每棟建築里都有防空洞,所有居民都會在那一刻走進防空洞里,擠在一塊兒,等待空襲的結束。之後有人會試著爬到上面看看有沒有什麼事發生。我們的大樓總能幸免於難,這對我們來說還算是比較幸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