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實在汗顏無地……」

馬呂斯以為碰見一個愛開玩笑的人，以為大街上要搞什麼鬼名堂。當時，他可沒有閑心湊趣，便皺起眉頭。賴格爾·德·莫並不理會，接著問道：

「我正找您呢。」賴格爾·德·莫又說道。

馬呂斯開始注意聽了。賴格爾繼續說道：

「真是萬分抱歉。」

「馬呂斯·彭邁西先生！」

「車夫，去聖雅克門旅館。」

「年輕人，」賴格爾·德·莫說道，「這事兒是給您的一次教訓，今後應當準時。」

「博須埃，」馬呂斯怪道，「您好像叫賴格爾。」

喊聲叫住了馬車。

「今後再也不要害得別人被除名。」

賴格爾接著說：

「您是馬呂斯·彭邁西先生吧？」

遐想並不妨礙馬車經過，也不妨礙遐想的人注意那輛馬車。賴格爾·德·莫的目光漫無目的地遊盪，朦朦朧朧中望見一輛雙輪馬車在廣場上緩緩行駛，彷彿沒有明確的方向。那輛馬車怪誰呢？為什麼那樣慢悠悠的呢？賴格爾注意一看，只見車上一個青年坐在車夫身旁，前面放著一個大旅行袋。旅行袋上縫了一九-九-藏-書張卡片，行人可以看見寫著黑體大字：馬呂斯·彭邁西。

「有什麼事？」馬呂斯問道。那青年的確是馬呂斯，他剛剛離開外公家，就碰見一張新面孔。「我不認識您。」

「我不明白您這話。」馬呂斯說道。

「實在抱歉……」

馬呂斯嘆道：

「先生，勃隆多那傢伙點到這個漂亮的名字，喊道：『賴格爾！』我答應一聲：『到！』於是，勃隆多用老虎那種溫柔的神色望著我，微笑著說道：『您既然是彭邁西，就不是賴格爾。』這話您聽了也許刺耳，但僅僅給我帶來悲慘的後果。他說著，就把我的名字劃掉了。」

賴格爾放聲大笑。

馬呂斯又說：

一天下午，發生了上邊所講的巧合事件，下面就會看到詳情。賴格爾·德·莫在穆贊咖啡館，淫|盪地靠在門框上，好似一根女像石柱，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腦袋裡除了幻想空無一物，眼睛注視著聖米歇爾廣場。背靠門框站著，是站立睡覺的一種方式，也不為思考者所憎惡。賴格爾·德·莫在想一件倒霉事，但並不傷心：那read.99csw.com是前天在法學院發生的事情，打亂了他的未來計劃，當然他那計劃也並不十分明確。

「首先，」賴格爾截口說道，「我請求用幾句由衷的贊語裹住勃隆多，以防腐爛；我假定他死了。我這樣假定，並不冤枉他那身皮包骨、那張蒼白的臉、那冰冷的神氣、那僵硬的姿態，以及那股臭味。於是我說道：『要調查清楚，人間的法官。』勃隆多在此長眠，鼻子勃隆多，勃隆多長鼻猴，講紀律如老牛，守紀律如老牛，執行命令如牧羊狗，課堂點名當天使，又公正，又耿直，又準確，又嚴厲，相貌醜陋卻誠實。上帝劃掉他的名字，正如他劃掉我的名字。」

這時，庫費拉克走出咖啡館。

「可能沒有去。」

「先生，」庫費拉克說道，「去我家吧。」

當天晚上，馬呂斯就到聖雅克https://read.99csw.com門旅館，在庫費拉克的隔壁房間住下。

馬呂斯苦笑道：

庫費拉克登上馬車，說道：

「嗯？」

「點名的老師叫勃隆多。您認識，勃隆多那個鼻子特別尖，又特別靈，喜滋滋地嗅著缺課的人。他陰險地從P字頭開始，這個字母同我毫不相干，我也就沒有注意聽。點名挺順利，沒有一個被除名的。全世界的人都來了。勃隆多神情沮喪。我心下暗想：勃隆多，我的心肝，今天，你找人開刀，連鬼影子也抓不到。突然，勃隆多點到馬呂斯·彭邁西。沒人應聲。勃隆多滿懷希望，又提高嗓門叫了一遍：馬呂斯·彭邁西，同時拿起筆。先生，我這人心腸好，當時就想：一個好小夥子要被除名了。注意，那可是個不準時的大活人，算不上個好學生，但絕不是個鉛屁股，不是個用功的人，不是精通科學、文學、神學、哲學的小書獃子，也不是用別針將自己別在四個學院的書蟲，而是個可敬的懶傢伙，喜歡東遊西逛，遊山玩水，喜歡教導青年女工，追求漂亮姑娘，此刻也許正在我的情婦那裡。要救他一命，讓read.99csw.com勃隆多死去！這時，勃隆多將沾有除名墨跡的鵝毛管筆插|進墨水瓶，那兇惡的目光掃視課堂，第三次喊道：『馬呂斯·彭邁西！』我應聲回答：『到！』就這樣，您沒有被除名。」

「而我卻喜出望外。我正在順坡滑向律師的職業，這一除名便救了我。我放棄法庭上的榮耀風光，不用去保護什麼寡婦，也不必去攻擊什麼孤兒。不用穿法袍，也不必見習了。我終於獲准除名啦。多虧了您啊，彭邁西先生。我打算到府上拜訪，鄭重向您表示感謝。您住在哪裡？」

「對，先生，跟您一樣。前天，我偶然走進學校；您也知道，人有時會產生這種念頭。老師正在課堂上點名。您應當清楚，教師在點名時很可笑，連叫三聲沒人答應，就把人從名單上劃掉。六十法郎學費也就白扔了。」

「先生！……」馬呂斯說。

「就在這車裡。」馬呂斯答道。

「前天您沒上學吧？」

「肯定沒去。」

「這再簡單不過了。我的座位靠近講台便於應到，也靠近門口便於溜走。那教師注視我片刻。勃隆多一定是布瓦洛所說的鬼精靈鼻子，他突然跳到L字頭，恰恰是我名字的開頭字母。我叫賴格爾·德·莫。」https://read.99csw.com

「闊氣的標誌，」賴格爾平靜地又說道，「祝賀您。您這住所，每年要付九千法郎租金。」

那青年似乎也在沉思，這時抬起眼睛，應了一聲：

「住口，博須埃。」庫費拉克又說道。

「我在這租的地方待了兩小時，正打算離開呢。可是，說來話長，我還不知道去哪兒。」

「您是大學生嗎？」馬呂斯問道。

「不錯。」

「我也一樣，根本不認識您。」賴格爾回答。

「我真是萬分遺憾……」

「本該我優先邀請，」賴格爾指出，「不過，我沒有家。」

賴格爾一看到這個名字，便改變姿勢，直起身來，沖馬車上的青年喊道：

「賴格爾·德·莫，」賴格爾答道，「別號博須埃。」

「而我，卻被除名了。」賴格爾·德·莫補充道。

「賴格爾！」馬呂斯截口說道，「好漂亮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