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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馬呂斯 第五卷 苦難的妙處 六 替身

第三部 馬呂斯
第五卷 苦難的妙處

六 替身

「您是個笨蛋!」
「除了《政府公報》,不應當有別的報紙;除了《軍事年鑒》,也不應該有別的書。」
侄孫也相當於外孫;一名律師走了,就抓來個槍騎兵。
「一想起這東西全無心肝,竟然去當燒炭黨徒!你為什麼離開家?要去投共和派,算了吧。首先,人民不要你那共和制,人民不稀罕,他們通情達理,完全清楚自古以來就有國王,將來也永遠有國王,完全清楚歸根結底,人民只不過是人民,你那共和制,他們嗤之以鼻,你明白嗎?小傻瓜!那麼任性,也真夠壞的!迷上的杜舍納老爹,向斷頭台送秋波,在93號的陽台下面彈吉他,唱情歌,這幫青年多麼愚蠢,真該唾他們!他們全是一路貨。一個也不例外。只要吸一口街上的空氣,就會鬼迷心竅。19世紀是毒藥。隨便一個頑皮小子留起山羊鬍子,就當真自以為奇人了,丟下家裡的長輩不管了。這就是共和派,這就是浪漫派。浪漫派,究竟是什麼東西呢?請賞臉告訴我,究竟是什麼東西?荒唐透頂。一年前,他們還去為《艾那尼》捧場。我倒要問問,《艾那尼》!什麼對比法,語九_九_藏_書句糟透了,寫的簡直不是法文!還有,盧浮宮院子里停放大炮。這年頭的強盜行徑就是這樣。」
「說什麼你都點頭。」
「您的侄孫。」
老外公很可能有一種朦朧的需要,家中應有一張年輕面孔,這種晨曦有時能溫暖廢墟,因此,另外找一個馬呂斯,也不失為一種辦法。「就這麼辦,」吉諾曼姨媽想道,「就跟我在書中看到的勘誤表一樣,馬呂斯改為特奧杜勒。」
吉諾曼小姐高聲對父親說:
他隨即又看起報,不再想那侄孫,管他那特奧杜勒呢,而且,工夫不大,他就憋一肚子氣了,幾乎每次看報都是這樣。自不待言,他看的是保王派報紙,上面刊登一則消息,次日風雨無阻,又要發生一個小事件,那時的巴黎天天有類似的事件發生:法學院和醫學院的學生,中午十二點將在先賢祠廣場集會……要進行辯論……辯論一個現時問題:國民衛隊的炮隊,以及關於盧浮宮院內停放大炮一事,國防大臣和「民兵總部」之間的衝突。大學生要辯論這類問題,無須看別的新聞,只此一條就讓吉諾曼先生滿腹怒氣了。
吉諾曼先生繼續說道:
「哦!是您啊,好,請坐吧。」老人說道。
吉諾曼先生中斷剛開始打的手勢,回身定睛注視特奧杜勒,對他說:
「您說得對,叔公。」特奧杜勒說道。
槍騎兵趁吉諾曼先生喘口氣的機會,又莊嚴地補充一句:
「博物院的庭院里陳列大炮!幹什麼呀?大炮,你想幹什麼?要炮轟貝爾韋代雷的阿波羅嗎?彈藥筒要跟梅迪奇的維納斯打什麼交道?哼!如今這些年輕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他們的邦雅曼·貢斯當,根本不管什麼!他們不是壞蛋,就是笨蛋!他們什麼都幹得出來,總出醜,穿的衣裳也難看,還懼怕女人,他們圍著花裙子轉,卻是一副乞討的樣子,讓那些傻丫頭看了都大笑不止;老實說,他們就像為愛情害羞的可憐蟲。他們一個個奇形怪狀,又用笨頭笨腦的樣子來彌補;他們拾人牙慧,重複梯埃斯蘭和波蒂埃的文字遊戲,他們穿著布口袋似的衣服、馬夫的坎肩、粗布襯衣、粗呢褲子、粗革皮靴,身上的圖案就跟鳥毛一樣。他們的粗話可以墊他們的破靴底。就這群愚蠢的娃娃,居然還有政治見解。就應當嚴禁有政治見解。他們杜撰制度,改造社會,推翻君主制,將所有法律都拋在地下,將頂樓放到地窖的位置,將我的門房送上國王的位置;他們把歐洲搞得底兒朝天,還要重建世界;他們的艷福,就是鬼鬼祟祟偷看上車的洗衣女工的大腿!噢!馬呂斯!噢!小無賴!到廣場上去信口開河!討論,爭論,採取措施,公正的神靈啊,管那叫措施!胡作非為,又大大地縮小,變成愚昧無知。我見識過天下大亂,現在看到的是胡鬧搗亂。小小的學生討論國民衛隊的問題,這種事情,在奧吉布瓦蠻人那裡,在卡多達什野人那裡,也不見得有!那些赤條條的野人,那些頭髮梳成羽毛球狀、拿著木棒的野人,也不如這些學生野蠻!一群毛頭小夥子,不知天多高地多厚!自以為了不起,還要發號施令!還要辯論,夸夸其談!真到了世界末日。這個可憐的地球顯然要完蛋了。這最後打一個嗝,由法蘭西打出來。小子們,討論吧!只要他們還在奧德翁劇院拱廊下看報,這類事情就會發生。他們看報,只花一蘇錢,但是他們也得賠上理性,賠上智慧,賠上心,賠上靈魂,賠上精神。從報里出來,就要拋棄家庭。所有報紙都是瘟疫,無一例外,連《白旗報》也算上!說穿了,馬丹維爾是個雅各賓黨人。噢!老天有眼!你讓老外公痛苦萬分,這回可以炫耀啦,你!」https://read•99csw•comhttps://read.99csw.com
中尉不大習慣會見德高望重的老人,不禁有點膽怯,結結巴巴地說:「您好,叔公!」同時行了一個不三不四的禮:下意識地以軍禮開頭,再以俗禮結尾。
吉諾曼先生又說道:
「特奧杜勒,您的侄孫。」
她隨即退出去了。
吉諾曼先生半轉過頭,瞧見特奧杜勒,繼續說道:
特奧杜勒中尉所屬的團隊,碰巧又調防到巴九_九_藏_書黎。藉此機會,吉諾曼姨媽又生一計。頭一回,她想象出讓特奧杜勒監視馬呂斯;這回,她又策劃讓特奧杜勒替代馬呂斯。
「父親,特奧杜勒今天早晨要來給您請安。」
「就像他們的席埃耶斯!一個弒君賊,結果還當上元老院元老!要知道,最後總爬上那種地位。他們以你我相稱公民,相互砍傷臉,然後又讓人稱為伯爵先生,跟胳膊一樣粗細的伯爵先生,那些九月的屠夫!席埃耶斯,哲學家!說句公道話,所有那些哲學家的哲學,我從來沒有看得比梯沃利做鬼臉的眼鏡更重要!有一天,我看見元老院元老經過馬拉凱河濱路,他們披著綉有蜜蜂的紫紅絲絨斗篷,頭戴亨利四世式的帽子,那樣子醜陋不堪,就像老虎朝廷上的猴子。公民們,我向你們宣布,你們的進步是一種瘋狂,你們的人道是一種幻想,你們的革命是一種罪惡,你們的共和是一種怪物,你們的年輕法蘭西,是從妓院出來的婊子,這種看法,我敢在所有人面前堅持,不管你們是什麼人,不管你們是政治家,經濟學家,還是法學家,也不管你們是否比斷頭台的鋤刀更了解自由、平等和博愛!我向你們指出這一點,我的娃娃們!」
「當然啦,」中尉嚷道,「這話對極啦!」
一天早晨,吉諾曼先生正看《每日新聞》一類的報紙,他女兒走進屋,拿出最溫柔的聲音同他講話,因為事關她的寵兒:
「唔!」老人哼了一聲。
「特奧杜勒,是誰呀?」
「這是明擺著的事兒。」特奧杜勒說道。
她又低聲對中尉說:
九九藏書酬一聲,他就完全把槍騎兵置於腦後了。
「這幫流鼻涕的小崽子!居然還要到先賢祠廣場集會!瞧那份兒德性!一幫猴崽子,昨天還吃奶呢!若是捏他們的鼻子,准有奶水流出來!就他們,明天中午要辯論!這成什麼世道?這成什麼世道?顯然世界走向末日啦。那些無衫黨人就是把我們帶向那裡!國民炮隊!辯論國民炮隊!為了國民衛隊的聯珠屁,跑到廣場上去信口開河!他們到那兒,要跟什麼人混在一起呢?瞧瞧,雅各賓主義要發展到什麼地步。我敢打賭,賭多少都成,去那裡的准都是累犯和釋放的苦役犯,我輸了給一百萬,贏了分文不取。共和派和苦役犯,就是鼻子和手絹的關係。加爾諾說過:『叛徒,你要讓我往哪裡去?』富歇回答:『隨你便,蠢貨!』這就是共和派。」
他想到這裏,心中正難受,特奧杜勒中尉進來了,是由吉諾曼姑媽悄悄引進屋的。這名槍騎兵換上便裝,這也不失為機靈之舉,他心中早有盤算:老祖宗大概沒有把全部資財換成養老金,這樣,就值得他不時喬裝打扮,換上便裝。
特奧杜勒坐下,吉諾曼先生卻站起來。
「的確如此。」特奧杜勒說道。
吉諾曼先生開始來回踱步,他雙手插|進坎肩兜里,一邊高聲說話,一邊用煩躁的老手指揉搓兜里的兩隻懷錶。
他想到馬呂斯,馬呂斯是大學生,很可能跟別人一道去,「中午在先賢祠廣場辯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