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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冉阿讓 第二卷 利維坦的肚腸 四 鮮為人知的細節

第五部 冉阿讓
第二卷 利維坦的肚腸

四 鮮為人知的細節

勃呂納梭看罷就算了,還讓破布片留在原地。是蔑視還是尊敬呢?這兩種態度,馬拉都受之無愧。況且,命運在這上面留下相當明顯的印跡,尋常人輕易不敢觸碰。況且,既是墓中之物,就應留在它所選擇的地方。總之,這遺物十分奇特。一位侯爵夫人在上面睡過覺,馬拉在裏面腐爛。它穿過先賢祠,最後落到下水道的鼠口。這條床單,從前華托曾愉快地畫出所有褶紋,如今落得只配但丁的注目了。
最驚奇的發現是在大水道入口處。這個入口當初有鐵柵欄,現在只剩下鉸鏈了。其中一個鉸鏈上掛著一塊不成形的骯髒破布片,在黑暗中飄動,無疑是當初經過時掛下來的,年深日久而不成樣子。勃呂納梭移近燈籠,仔細察看破布片,原來是極細的麻布,比較完整的一角綉有一個紋章的冠冕,下方還綉有七個字母:LAVBESP。這是一頂侯爵的冠冕,七個字母意味:洛貝斯平。他認出這是馬拉的一塊裹屍布。馬拉年輕時有過風流韻事。當年,他九_九_藏_書在阿爾圖瓦伯爵府當獸醫,同一位貴婦私通,留下這條床單,這事經過了歷史考證。殘跡還是紀念。他遇害后,由於這是他家唯一的細布,便用來給他裹遺體。老婦人用這有過情歡的襁褓,裹起結局悲慘的人民之友,葬于墳墓。
有一條拱頂長水道通向瑪麗容橋。通道里有一個保存完好的拾破爛的背簍,引起識貨的人嘖嘖稱讚。清溝工人也豁出去了,下到泥潭裡到處摸,知道裏面有金銀首飾、珠寶、金幣等大量貴重物品。一個巨人若是將污泥過濾一遍,篩子里就能留下幾世紀的財寶。在神廟街和聖阿烏瓦街兩條支道的分岔口,拾到一枚胡格諾教派古怪的銅質紀念章,一面圖案是一頭豬戴著紅衣主教冠,另一面圖案是一隻狼頭戴教皇三重冕。
在本世紀初葉,古老的社會就這樣疏浚了它的雙重底,清了下水道。不管怎樣,這總歸是一次清掃。
勃呂納梭從上游往下游視察探險。走到大吼者街兩條水道分岔口,他在一塊read.99csw.com突出的石頭上辨出1550這個日期。這塊石頭標明,菲力貝爾·德洛姆奉亨利二世之命,視察巴黎下水管道到此停止。這塊石頭也是16世紀留在坑道里的記號。勃呂納梭在蓬索管道和神廟老街管道中,還發現17世紀所施的工程,於1600年至1650年間加固的拱頂;在集流管道西段,他也發現了18世紀的工程,1740年開鑿的拱頂水道。這兩條管道,尤其是1740年較近期開鑿的那一條,比1412年開鑿的環城下水道工程還要破損陳舊,當年梅尼蒙當清水溪擢升為巴黎下水主管道,好比一個農夫忽然升遷,當上國王的第一侍從,又好比鄉巴佬搖身一變而成將軍。
有幾個地點,尤其在法院的下面,他們發現在坑道壁開出的密室,認為是古老的地牢、醜陋的「靜室」。一間地牢里掛著一副鐵枷,地牢全部read•99csw.com砌死了。還有一些奇特的發現,其中有1800年植物園走失猩猩的骸骨,18世紀最後一年,在聖貝爾納會修士街無可爭議的有名鬧鬼事件,大概同走失的猩猩有關。這個倒霉鬼最後在下水道里淹死了。
視察進行了。這是一場可怕的戰役,是黑夜裡進攻瘟疫和窒息性瓦斯的戰鬥,同時也是有新奇發現的旅行。這次探險的倖存者之一,當時很年輕,是個聰明的工人。幾年前他還談起一些有趣的細節,而當年勃呂納梭向警察總署署長呈遞報告時,認為這種細節不合公文體而刪除了。那時消毒手段很簡陋。勃呂納梭率領二十人下到地下坑道網,剛走了幾條支管,就有八名工人不肯再往前走了。這次行動十分複雜,要視察就得疏通,必須清除污泥,同時還必須丈量,標明污水入口處,計數鐵柵門和道口,摸清各支管線,標出水流的分叉點,確定各貯水池的範圍,探測主管道分出的小管道,從拱心石點測量每條管道的高度,測量從拱頂起始處到底腳https://read•99csw•com的不同寬度,最後,確立與每個入水口呈直角的水位坐標,有從溝底算起,或從街道地面算起兩種。往前行進十分艱難。扶梯往往陷入三尺深的稀泥中。燈籠在沼氣中奄奄欲熄。不時就得抬走一個昏迷的清泥工。有幾處簡直就是絕壁。地層下陷,石板塌毀,坑道變成陷阱,找不到實處立足。一個人突然失蹤,大家費了好大勁才把他拉出來。按照福克盧瓦的建議,他們在基本清理出來的地點,隔一段距離就放一個裝滿浸透樹脂的廢麻的大籠子,點燃起來照明。有些地段的壁上長滿贅生物,奇形怪狀,就像腫瘤一樣。在這令人窒息的地方,石頭也都彷彿生病了。
全面視察巴黎地下排污水道,從1805到1812年,歷時七年。勃呂納梭邊視察邊指示,領導施工,完成了巨大的工程。1808年,他加深了蓬索溝槽,還到處開通了新管道。到1809年,他把聖德尼街的地下排水道一直延長到聖嬰水池,1810年在冷大衣街和硝石庫下面,1811年在小神https://read.99csw.com父新街、槌球場街、披巾街和王宮廣場下面,1812年在和平街和昂丹街下面,都開通了排水道。同時,整個管道網,他也採取了清毒凈化措施。從第二年起,勃呂納梭就添了助手:他的女婿納爾戈。
回頭看看巴黎古老的下水道,真是彎彎曲曲,到處龜裂開縫,溝底沒有鋪石頭,形成許多泥潭,線路莫名其妙地七扭八歪,無緣無故升高降低,而且惡臭不堪,又粗鄙又野蠻,一片黑暗,鋪石板累累瘡疤,牆壁道道刀傷,看著十分可怖。溝道枝枝杈杈,向四面八方伸展,縱橫交錯,構成鵝掌狀、星形坑道、盲腸道和死巷,還有硝石拱頂、放毒的污水坑、滲出膿水的牆壁、往下滴水的溝頂,整個一片漆黑;什麼都沒有這地下墓穴似的古老排水道更可怕的了,這是巴比倫的消化系統,是洞穴,是溝渠,是鑿出街道的深淵,是無比巨大的鼴鼠洞,而我們的精神似乎看到,往昔——這隻巨大的瞎鼴鼠,穿過黑暗,在昔日榮華而今糞土的垃圾堆上徘徊。
我們再說一遍,這就是從前的下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