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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德的假期

小德的假期

其一說虎扣耳朵壞了的罪魁禍首是生豬肉。虎扣有一次偷吃了生豬肉,結果耳朵就成了豬耳朵,聽不見人說話了。吃生豬肉怎麼會影響耳朵,這比較匪夷所思。鄉下人以訛傳訛,雖未必盡信,但也不敢輕易吃生豬肉。通常是,在家人坐在一起包餛飩的時候,家中的孩子看到捏好的餛飩垂涎欲滴,會忍不住要準備偷吃生餛飩,那裡面的肉是生的。這時候大人就會說,生餛飩不能吃,裏面有生豬肉,吃了耳朵會變成豬耳朵。如果是知道虎扣的,就會加一句:像王虎扣一樣。其實,王虎扣也不叫王虎扣,姓王是真的,虎扣卻是他的小名,他的學名叫木林。王木林,這才是他的真名,恐怕也沒有幾個鄉鄰知道。小德小時候就被德嬸這樣嚇唬過,也許比虎扣小的孩子都接受過類似的警告,不吃生豬肉,以免變成聾子。
鉤子插了要做記號,這也是很講究的。一般的人沒有經驗,像小德一開始那樣,鉤子亂插亂放,也不做記號,盲信自己的記憶力,以為自己放的鉤子自己還找不到嗎?不想鉤子一多,再加上中間隔了一夜,一次下來總要少幾把鉤子,幾次下來鉤子就沒有了。鉤子本身不值錢,缺多少補多少也不麻煩。但是如果忘記收的鉤子上恰好有一隻團魚,而由於這樣的疏忽,團魚最後活活在水中悶死,浮起,身體腐爛發臭,那就太可惜了。這種事情也確實發生過,那隻團魚也是出奇的大,看樣子有兩到三斤,好多人都專門去看,一陣嘆惋。但說到是誰的鉤子,卻沒有人敢於承認,只在心裏後悔,怕說出來被自家人罵被他人笑話。俗話說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果然是對的。
當然這些他不會和虎扣說。
有一次小德和虎扣放團魚放到了小口裡。那是一個小村,只有幾戶人家。水塘很多,但看上去都是沒有團魚的白塘。只有村后的一個小塘泊,水渾渾的,靠大埂的一邊全是野草,糊得有一人高,周圍有好幾棵大樹,靠村的那面全是糞坑,風向對的話,能聞到臭味。虎扣和小德都認為這個巴掌大的地方裏面會有團魚。一則是臟,一則是靜,一則是因為隔埂就是大河。一般來說,團魚喜歡這樣的水塘。
在他們到桃人渡的第二天下午,永嫂的一個表姐帶著她的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也來姨娘家玩。兩個小孩喊永哥姨夫。那個女的喊永哥姐夫。那個女的有一雙很水的眼睛,能一直望到人的心裏去。第一次接觸那個女人的目光,小德就有這感覺,並且沒來由的慌亂。

1

虎扣提議說,我把團魚拿了先走。你在後面。他要說什麼你就說沒有釣到團魚。於是虎扣拿了團魚先走,小德拎著裝鉤子的籃子慢慢地走,等後面的人趕上來。那個人是個四十左右的男人,瘦瘦的,很精明的樣子。他追上小德就問,你們釣到的團魚呢。小德說,我們沒有釣到團魚。那男人說,我知道你們的伎倆,團魚是前面的人拿著是不是。說著舍了小德追虎扣。虎扣雖說先走畢竟沒真要跑,擔心小德會被人欺負。他也留意到後面人追他來了,乾脆停下來等。這邊陌生男人和小德也一前一後地趕過來。
等到收完鉤子,自然是一無所獲,反倒丟失了十幾把鉤子。小德因為沒有釣到團魚而失望,又因為沒了鉤子而擔心德嬸的埋怨,回家的時候就顯得有氣無力。照德嬸的話就是,遠遠看到他走路的樣子就知道屁個團魚也沒有釣到。
現在大人不光不鼓勵孩子釣團魚,相反還要勸阻。因為小斌是放團魚佬,他死了肯定要找一個也是放團魚的做替身。
在深夜投放鉤子是一件緊張和冒險的事情。首先不管有沒有人,在夜色里你要盡量壓低動作的聲響,同時頻率盡量加快:麻利地放線,將餌拋下水(豬肝落在水面,輕微的接觸聲在野外也能傳出去好遠,你能想象豬肝如同希望一樣緩緩沉入水底,並想象不遠處某隻團魚被聲音驚醒被氣味吸引),並將樁(虎扣的是精緻的竹片,小德的是簡陋的桑樹枝,兩個人合夥釣團魚,所以小德的鉤子和虎扣的鉤子被合在了一起使用)插入泥土插緊。插的時候也有講究,出於對蛇蟲天生的懼怕,這件事情做起來要非常小心。首先,用穿著雨鞋的腳在地上踩幾腳,然後雙腳微微分開,樁就在兩腳之間插入大地。小德放團魚這一段時間,一直沒有出現意外,運氣之外,和謹慎也有很大關係。
可以這麼說,如果沒有那天的輝煌戰績,小德的暑假可能也就是這樣草草收場。一個人放團魚,不敢走得離村子過遠,沒有一天早上能夠早起,就是碰運氣能再有團魚來吃他的鉤,團魚也會由於悶在水裡的時間過長而半死不活。那樣的話,即使小德相比其他孩子已經釣到足夠多的團魚,也要遭到德嬸的痛罵和埋怨。德嬸希望小德做事能有做事的樣子,因此抓住一切機會鍛煉小德。

3

德嬸看著被小德碼在一起的鉤子,說實話,由於鉤子的主體是桑樹枝,它們一點也不起眼,但由於嶄新的線在樹枝上繞起來的一匝,還有閃光的縫衣針,甚至如果德嬸看到每根鉤子變成了一隻只團魚在地上爬動,那這些鉤子無疑是美的。德嬸內心的微笑也是無可厚非的。她提醒小德時間已經不早了,趕緊把豬肝切好穿在鉤子上。然後她就開始忙著做晚餐。
其三就和虎扣的父親有關了。虎扣的父親是小德他們生產隊的隊長,種田的一把好手。他對虎扣在農活上要求相當嚴厲。比如插秧的時候,一趟秧沒到頭腰是不給抬的,割稻的時候下刀要快,稻把要擺放整齊之類,而且絕對不允許虎扣還嘴還舌。虎扣就是因為有次放菜灰的時候和他父親頂嘴,被他父親劈面一個嘴巴子,把耳朵給灌聾了的。就是這樣,虎扣這麼大了后,儘管耳朵聾,在地頭還是經常被他父親追著要打。揉菜子的時候,虎扣開始放團魚。這樣他就不用和他父母一起在地頭幹活。雖然虎扣幾乎每天都能釣到團魚,但他父親並不為此就捧起虎扣來慣一慣。事實上,他很反對虎扣釣團魚。他的理由很簡單,團魚不可能釣一世人生,人不可能靠釣團魚養活自己,四野八鄉的,也沒聽說過有誰釣團魚釣發財的。人還是要務實一點,是農民不會料理地頭生活是不像話的。
原來小德在往他家門前的小水塘里放鉤子的時候,他家的鴨子都在水裡,小德把餌拋下去,那些鴨子以為是食物,就蜂擁來搶,小德當時自顧走了,也沒多想。想必是最大的一隻鴨子誤吞了鉤子,不治身亡。德嬸當時看見鴨子在水裡撲騰繞圈子,以為是害了瘟病。待到明白是吞吃了鉤子后,就開始斥罵小德,弄的村上人都知道了小德釣鱉不行,釣鴨子倒在行。小德也很氣德嬸什麼事都說都罵,無奈德嬸正在氣頭上,小德只能灰溜溜地避開德嬸的鋒芒。吃過晚飯(晚飯很豐盛,除了中午剩下來的排骨湯,還有紅燒鴨),小德才想起籃子里還有兩把鉤子沒有放,就偷偷地還是放在門口的小塘里。
德嬸在旁邊默默地看著,她幫不上忙,而且也怕自己的關心正好給了小德不釣團魚的借口,光今天一天可就花了二十幾塊錢啊。所以德嬸不說話,站在那裡也不走開,好像是鼓勵和監督小德要堅持下來。
德嬸開始還打罵小德,後來就由他去。逢暖和的時候就在家裡燒了水,在門前的陽光里幫小德洗澡。小德就赤條條地站在小盆里,德嬸幫他前後左右地擦洗。如果一連好多天不適宜在家洗澡,德嬸就只能給小德五毛錢讓小德去鎮上的浴室洗,為這額外的五毛錢德嬸自然心疼不已。因為小德這麼大了還要德嬸幫他在外頭洗澡,小雞雞被這麼多人看見都不值錢了,建國就這樣嘲笑小德,後來更是喊出來一個讓小德倍感恥辱的外號:小麻雀。所以說小德和建國積怨頗深,是有好多個年頭了。
一邊收團魚,一邊還能看到天色慢慢亮起來,感覺溫度慢慢高起來。虎扣和小德收鉤子是很早的,村子還在沉睡中,野外一片靜悄悄。收著收著,一些影子變成了實體,塘對岸躍入眼帘,水面的浮頭魚也能看得分明,路開始延長,一些去茶館喝茶的老人的咳嗽聲撲通撲通地傳來。
中年男人要看虎扣袋子里的團魚,虎扣不給他看。中年男人就冷笑,說,不相信你在我的塘里偷團魚我還收拾不了你這個小癟三。虎扣就說,什麼是你的塘,你說出來,我們才信。男人就用手亂指了幾個水塘,說這些都是我養的塘。虎扣說,那這就和你沒有關係了,我們的團魚不是這些塘里釣到的。那個男人問,那你是在哪個塘里釣到的。虎扣就說是村後面的那個野塘。聽到這裏男人就笑了,說那也是我的塘,不信的話你去隨便問哪個人。虎扣說那是野塘,憑什麼說是你的塘。
幾天之後,小德又和永哥合夥一起放團魚,這次他們是在一個九_九_藏_書老遠的地方放團魚,那個地方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叫桃人渡。桃人渡是永嫂的娘家。有一次永嫂和德嬸拉家常,說起桃人渡多團魚。這樣,桃人渡在德嬸看來,不啻為人間仙境。又遇上永哥的廠子放高溫假,待在家裡左右沒事,只知道賭博。兩相合計,兩個女人就達成了共識。而小德一開始是反對的,他對釣團魚的興趣已經沒有原來那麼高漲。況且他隱約聽說桃人渡多蛇蟲,就以這個來作借口不想去。德嬸說,哪來那麼多的蛇蟲,你不是可以穿雨鞋嗎。
小德把豬肝切成小指長的一段一段,正好把針包在裏面。到了下午的時候豬肝已經有點臭了,邊緣焦干,而厚的地方開始化血水了。德嬸買的這塊豬肝不是很好,裏面有太多的筋,小德要很費勁才能把白色的筋給磨斷,而且有筋的豬肝做成的餌很難看,小德泄氣地想,這樣的豬肝團魚是不會吃的。在切豬肝穿豬肝的時候,小德的手上糊滿了豬肝血水,黏黏的,腥臭的,這時候小德通常會覺得頭皮或者背脊樑處這裏癢一下,那裡癢一下,豬肝的腥臭還引來了大批的蒼蠅。小德覺得膩煩死了。好不容易把三十把鉤子都穿上餌,多餘的豬肝小德就扔到外面給雞鴨吃。然後小德就到河邊洗手洗刀還有刀板。
收到這樣大的傢伙虎扣和小德都很高興,特別由於團魚是爬到岸上而不是悶在水裡,顯得很有活力,這樣的老團魚是能賣個好價錢的。但是他們顯然高興得太早了。就在他們興奮地爬上大埂準備往回走的時候,一個聲音在喊,喂,收團魚的,你們先別走。一聽到這話虎扣和小德就知道來者不善。小德問虎扣怎麼辦。虎扣說別管,假裝沒聽見,我們還是走我們的。於是兩個人繼續假裝鎮定地走。後面有人追上來了。
小德告訴虎扣,這個女孩是一個騷|貨。她才初二就和一個人睡過覺了。那個人是台灣佬的孫子。自從台灣佬回國省親之後,台灣佬的兒子就發死了,鈔票要用麻袋裝,數也數不完。這個女的和台灣佬的孫子睡過覺后,台灣佬的孫子送給她一副金器,金耳環金戒指什麼的,值好幾千塊呢。她的父親是見錢眼開的,根本就不管別的事情。有人說,他女兒就是賣屄他也不會管的,只要給他錢讓他有酒喝。其實這不就是賣屄嗎,跟人睡覺,拿人家的東西。
小德昨晚放鉤子的時候,只記得哪些河塘有放哪些沒有,至於放多少放哪了是一點數也沒有。小德只能手裡拎根木棍到處挑。一路走一路挑,要先挑到線才能找到插棍子的地方。好多鉤子上面的豬肝原封未動,只是被水泡白泡脹了,小德嫌臟,不想用手去扯,要麼就抓了線來回的甩,這樣豬肝也能被甩掉,但難免有那腥臭的污水濺到小德的身上臉上;要麼就把鉤子放在地上,用一隻腳踩住豬肝的一端,然後往上提線,這樣豬肝就和鉤子分開了。兩樣都不行的話,就只能用手,這樣一來,豬肝的臭味就沾在了手上,小德恨不得手離自己的身體遠遠的。加上早晨的虻絲子小飛蟲遊絲什麼的,小德照例要感到身上突發性的癢和想要撓癢的衝動。
還是回到釣團魚這件事情上來。德嬸想讓小德也學虎扣釣團魚,幾次三番地想,小德就賭氣說好。但是釣團魚也要有準備。小德不想去問虎扣,因為感覺這不是在搶虎扣的錢嗎。結果德嬸只有親自出馬,從虎扣的媽媽那裡借來了一把虎扣做的釣團魚的鉤子。鉤子由三部分組成:一根大頭針,一段長約五米的線,一根用於插在地上的一頭削尖的木棍。德嬸眼巴巴地問小德,你會做嗎。如果小德說不會,估計德嬸立馬就會說她來做,小德的任務就是釣回團魚來,越大越好,越多越好。小德就悶悶地說自己會。
但是在回家的前一天,永哥跟小德說,他的錢都賭博輸掉了,回去沒錢怕被永嫂罵,想從小德這裏再借點錢。永哥用一個借字。小德說,那我回去跟我媽怎麼說呢,她會查我的賬的。永哥說,你媽那裡我去說。小德說,別,你跟我媽說了還不就等於跟我嫂子說了啊。小德給永哥出主意,要不這樣,我給你三百,你呢,回去和嫂子說就只釣到這麼多,我呢,跟我媽也說只釣到這麼多。這個想法小德早在來桃人渡之前就想好了,也是因為這個想法,小德才答應德嬸繼續釣團魚。小德想永哥喜歡賭博抽煙,兄弟倆合謀搞點私房錢應該沒什麼問題。現在永哥把錢都輸掉了,小德要把自己的一份補貼給永哥,但對小德的計劃沒有半點影響。永哥也明白了小德的算盤,罵了小德一句:人小鬼大。
每天吃過中飯小德就跑到虎扣家去睡午覺。兩個人躺在席子上,聽著歌睡覺。爬起來就可以穿鉤子了。然後兩個人分別洗澡吃飯,等天快黑下來的時候就出發去釣團魚。由於團魚的價格昂貴,很多有魚塘的人家都禁止在他們的塘裏面放鉤子。要麼是不準,要麼是假裝同意,卻在早晨三四點鐘趕在放團魚的收鉤子之前先檢查一遍,如果有團魚,就把團魚拿走。
騎摩托的人兜回來,問小德有沒有事,小德先檢查了自己,雖然痛和傷口出了點血,卻沒有大礙,再檢查自行車,自行車一點事也沒有。小德就說沒事沒事。那人猶豫了一下,就開車走了。虎扣問小德,你真沒事吧。小德說沒事,我身體輕,沒磕著。虎扣說,看都出血了,還說沒事,回去你媽要罵我了。小德說,她罵你做什麼,又不是你撞的。虎扣說,要是我我就不讓那個騎摩托的走,你太好說話了。小德說,我有什麼辦法,就只曉得疼了,你也不幫我說個話。虎扣說,我怎麼說啊,他撞的又不是我。小德說,就算是你你也只有讓人家走,你我還不知道啊,只會馬後炮的本事。
放完鉤子回來,老太婆就給小德打好洗澡水。他問老太婆永哥呢,老太婆說,他去搓麻將了。來了就知道玩就知道賭博,給見娣知道了么又要吵得落落翻。也就是我,能忍他們,要老頭子在,還敢這樣,罵都要罵死了。那個小騷|貨又來做什麼呢。來了就沒有好事情,我是知道的。要勾人勾野卵子去,勾家裡人興風搗怪做什麼呢……小德迷迷糊糊的,終於睡過去。
當時永哥和永嫂正在魚塘埂上的篷子里。看到小德就很奇怪,問小德這是幹什麼。小德就說,想把蓄水溝挑出幾塊空地方來好放鉤子。永嫂說,篙子有什麼用啊,要用釘耙才能管用,水花生都把整個水面都糊死了。小德用竹竿試了下,果然挑不動,就來拿釘耙。永嫂說,這麼小的人,釘耙也不一定扛不動,讓你永哥幫你一把吧。小德說不用了。他怕白吃苦卻屁也釣不到,會給人笑話。果然,永嫂也問,這條蓄水溝草又多水又淺,還會有團魚啊。小德說,總要試了才知道。旁邊永哥說,小德想的也有道理,這條蓄水溝里說不定就有團魚。它有陰涼,而且裏面水不流動,水色好,團魚說不定就喜歡蹲身了。

6

下午小德和虎扣把那隻團魚一半的錢送過去。他們找到了那家人家。開門的女孩子竟然是小德的同學。那個男人接過錢后也變得客氣起來,讓他的女兒破一個西瓜給小德和虎扣吃。吃西瓜的時候,男人還說,他認識小德的父親。你的父親叫這個名字是吧。他說出了小德父親的名字。小德感覺很驚奇,沒有想到他還和自己的父親一起喝過酒。同時想到早上這同一個男人的另一副表情,覺得真是不可思議。這個父親知道小德和自己的女兒還是同學后,就更是客氣了,一個勁地讓小德要常來玩。
永哥和永嫂都在魚塘上,見證了小德一聲又一聲的驚呼。因為永哥要上城,六隻團魚就都被他順帶到城裡去賣。德嬸見到的只是永哥帶回來的四百二十塊錢。德嬸一喜之下,就要包下來永哥來回城裡的車票錢,永哥不要,德嬸就硬塞給了永哥兩包劉三姐。
虎扣平常都不怎麼愛說話,這和他耳朵不好有關係。但奇怪的是,他耳朵也不完全是失去聽力。小德和虎扣在一起的時候,通常會忘記虎扣是一個半邊聾子,甚至覺得虎扣的聽力在自己之上。這也許是虎扣專心致志的緣故。同時也說明虎扣的耳朵沒有根本壞死,只是有時候接聽信號不靈敏。
再說永哥。永哥從桃人渡回來不久就感覺下身不適,到醫院看了說是患了性病。永哥就到廠子里告了病假,到一些小醫院求治。永嫂一天到晚就知道罵,賭咒永哥不要丟人現眼,不如死掉算了。永嫂也過來問小德在桃人渡的情況,小德就說永哥只是打麻將而已。我不相信,永嫂說,你們弟兄兩個不要聯合起來對付我,我會到桃人渡老太婆那裡調查清楚的。永嫂的眼睛看得小德心裏發毛,他想對永嫂說,你不要問我什麼了,我什麼都不知道,我還只是個孩子而已。
現在小德就開始製作專門用來釣團魚的鉤子了。先說用來插在地上的棍子,虎扣的全是用竹九*九*藏*書片削制而成,像是一個模子出來的,並排放在一起煞是好看。小德力氣小,竹子又質地堅硬,所以放棄了美觀,就挑了些看上去還算直的桑樹枝,用柴刀把它們劈成二十厘米左右的小棍棍,再把一頭削尖,這樣就完成了一個部分。
他在村子口婦女刷馬桶的地方放了一把鉤子,沿著河一直放到前面的王家蓬子,才放了二十把鉤子。然後又沿著新開河放到大魚塘上,有人對他說,小鬼,大魚塘上可不准你來下鉤子啊。嚴禁偷魚。你看見了沒有啊。小德說,我釣團魚又不是釣魚。那人說,團魚不是魚啊。小德就沒話了。而且大魚塘上面有大狼狗,借小德十個膽子他也不敢一個人進去。所以小德又只能折回來,放些小塘小壩的。
後來,虎扣要去他丈母娘家,就沒有再和小德一塊放過團魚。據德嬸說,虎扣到女方那頭名義上是幫幾天忙,其實就是去釣團魚。他有一個小舅子,年齡跟小德差不多大,虎扣過去就是和他小舅子一起放團魚的。
還有一個人,小德以前沒見過,但現在知道了他的名字。他比虎扣都大,不知道有沒有結婚,也是放團魚的,叫小斌。就當小德和永哥在桃人渡的時候,小斌在水電站附近放團魚,結果被吸到水泵里去,身體被卷得粉碎,一條走水的渠道溝全被他的血水染紅了。負責打水的人開始還以為是一條大魚。後來看看顏色又不像。等到懷疑急忙拉閘的時候人已經完全被吞進去了。這麼大的一個人怎麼會失足落水被吸到管子里去呢?人們想當然認為是水鬼作祟。因為釣團魚已經死了一個人,所以釣團魚突然變成了讓人害怕的事情。
針對這樣的情況,虎扣和小德決定,在天黑的時候才出去放鉤子,避開塘主。那時候露水已經掛在樹枝草尖上,月亮或者星星也當值在天空。雖然夏天悶熱,但虎扣和小德都要套上沉重的雨鞋,穿上厚一點的褲子和長袖上衣,以防蚊蟲,這樣身體裹在裏面很不透氣,走兩步就汗如雨下。
從前一天的酷熱中揮汗如雨,到晚上的反常天,註定了第二天小德滿載而歸。在那條蓄水溝里,小德就釣到了五隻團魚,都有半斤左右。在兔子石頭埂那裡,一隻團魚吞了鉤鑽到石頭縫裡,小德搬動了很多塊石頭才摸到團魚。這是只比較大的,有一斤多。頭一次有這樣的收穫,小德激動的臉都紅了。
可是,由於小德在釣團魚上的優秀表現(簡直可以說是天賦),他吸引來了一個比他大很多的合作夥伴,那就是虎扣。也許,促成這件事的,要首推虎扣的母親。她和德嬸一樣,也是一個精明的女人,甚至比德嬸更小氣。她說服了虎扣和小德聯合起來。一方面可能她認定小德在這方面比較有財運,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近的地方真是沒什麼團魚可釣,需要向遠的陌生的地方挺進,這樣虎扣一個人難免要讓她放心不下,多了一個小德,雖然人還小,但總算是一個人,兩個人在一起火焰頭就高點,放團魚就不會出什麼意外。在這方面,虎扣的母親比德嬸要人性一點。她要虎扣拉小德結伴,更多是從安全上考慮;德嬸鼓勵小德和虎扣一起放團魚,則更多是就團魚也就是錢上面來著想。而虎扣和小德則沒有想這麼遠,他們只是單純被放團魚這一行動迷住了,欣賞的是放團魚時的緊張,期盼,新鮮感。

4

一聽說上鉤的團魚會跑掉德嬸就妥協了,但她也只答應給小德二十塊錢。不能瞎花錢,德嬸說,還要錢留著買豬肝呢。德嬸的意思大概是只肯為小德花二十塊錢,投入太多而又釣不到團魚,這是萬萬不可以的,所以德嬸的底線是二十塊,而德嬸以前給小德零錢最多的時候也只有五塊,是二十塊而不是五塊,由此可見德嬸對團魚的渴望。
德嬸問小德,今天你準備到哪裡放鉤子啊,豬肝我已經讓人給帶了。小德說,就在周圍的水塘泊放,還能到哪裡去放呢。德嬸叫起來,還在這裏放啊,你也放,他也放,今天放,明天放,還有個屁團魚啊。你就不能到遠一點的地方放?
吃飯的時候,德嬸好像不經意地說,虎扣又釣到兩隻,其中一隻就有一斤多,光那一隻就能賣一百多塊錢呢。小德不說話,知道德嬸的心又活了,心想,她肯定把自己釣不到團魚的慫樣跟人家說了。德嬸又說,華子也沒有釣到。他媽媽跟我說的。你們才開始釣,也不見得就能碰上好運氣,而且附近一帶虎扣都放了幾十天下來了,有團魚也給他釣絕了。你們要釣就要去遠點。
那就去。經過一番準備后,兩個人就騎了車帶了換洗衣服、行頭和鉤子,去桃人渡。從吃過早飯八九點光景出發,騎到桃人渡都吃中飯了,那麼遠。
團魚嘴裏吊著線,但給人的感覺不是線束縛住了團魚,線彷彿是被團魚吐出來的絲一般。所以,德嬸有理由說,多神奇啊。這隻鱉有七兩左右,有了這隻團魚,死了的鴨子算什麼呢。團魚被放在水桶里,它趴在水桶底部,四隻腳掌縮在殼裡,頭也縮進去不少,是那樣的安靜,真是讓人百看不厭。因為有了第一隻團魚,小德和德嬸理所當然幻想更多隻團魚。

5

虎扣說,團魚一般不喜歡待在很乾凈的水塘里,它喜歡臟一點的臭臭的水溝,水要深,水面要有水花生或者木頭什麼的,團魚喜歡爬在上面曬太陽。團魚最喜歡吃的是豬肝,其實它也吃小魚。綢繆那裡有個老頭就用臭魚肉釣團魚。虎扣說,釣團魚也有偏方,把豬肝和了麝香做成的餌,三裡外的團魚都能被吸引過來。外面有人就把這種葯撒在岸上,水裡的團魚都紛紛爬上來,一點力都不花就能抓到袋子里。虎扣說,新針做鉤子之前要放在鹽水裡泡一會工夫,這樣,針容易上銹,線就能綁得更牢固。
小德還想起,整整一個暑假,他都沒有想過團魚以外的事情,這樣的熱心真是恐怖。現在馬上開學了,小德腦子裡突然冒出了幾個人的形象,他們是潘國慶,周華平,錢波,還有滕秋華,陳秋琴,唐美珍,尹麗娟。他們代表的是多麼清新的一種空氣。特別是滕秋華,一笑起來的樣子讓人心裏痒痒的。小德現在想到滕秋華的笑,心裏痒痒的,特別舒服。
後來小德就不想和女人在一塊洗澡,老的不要小的也不要,甚至也不跟成年男人一塊下浴鍋。他的借口是,坐在浴鍋里,他會很害怕。德嬸沒好氣地問,那你怕什麼呢?小德就說,怕鍋子通了掉下去。掉下去就是灶膛,灶膛里燒著草把,這確實夠一個孩子害怕的。
在村口小德碰到了建國,建國說,小麻雀子,快回去晚飯有好菜吃了。小德知道建國嘴裏吐不出象牙,也不理他。建國就在他身後大聲說,你媽殺了一隻鴨子給你吃呢,說你團魚釣不到一隻,倒把自己家的鴨子釣死了一隻。
小德和虎扣在一起,虎扣從來沒有說起過他即將過門的老婆。好像這個老婆還比不上在水裡爬的團魚有吸引力。小德只知道虎扣的老婆很漂亮。建國老是像蒼蠅一樣盯著虎扣。老表啊。建國說,你老婆蠻漂亮的嗎。有沒有摸過她的奶奶啊。建國總是這麼讓人討厭。他已經結婚了。可對別人的老婆,對別的女人,他好像總有天大的興趣。
在桃人渡,小德和永哥的丈母娘住在樓下。永哥的老丈人死了有些年頭了。而永哥和那個女人一家住在樓上,樓上有好幾個房間。
從大魚塘過了新開河,也是好大的一方魚塘。都是小德村子上的人承包的,這些人有的小德要喊哥哥姐夫,有的要喊娘舅,有的小德也不知道喊什麼,因為按輩分,小德是他們的舅舅或者叔叔。在這裏放鉤子應該沒有什麼問題。現在快到吃晚飯的時候了,魚塘上都沒有人,小德就憑感覺下鉤子,一個塘里放兩到三把鉤子。後來小德看到一條蓄水溝,兩旁是一些刺槐叢,水面被樹影遮住了,而且很多地方都是水花生。小德想放一兩把鉤子都沒有地方。小德繼續往回走,這樣村前村后的水塘,能放的都放了,就是這樣,小德的籃子里還多出了兩把鉤子,小德想就扔在碼頭上算了。

9

離遠了看,虎扣的身影也朦朧,他在輕聲喊小德,小德,來。他拎著線站在那裡。小德心中一陣欣喜,他過去幫虎扣舉著線,虎扣就下水。一般來說,線緊了就說明有東西上鉤了,但不一定是團魚。小德就碰到過好幾次線被拉直了,結果卻發現是釣著了一條魚(鯿魚最有可能,也有鬍子魚),有時還可能是黃鱔。在和虎扣第一次合作的時候,在一個靠近鬼墳攤的塘里,線是拉直的。好像是考驗小德的勇氣似的,虎扣讓小德去摸一隻團魚上來,小德順著線,蹚水到一叢蘆葦旁,他以為肯定是一隻團魚無疑,用手去抄,結果是一條蛇,在一棵蘆葦的根部身體絞成了中國結https://read.99csw.com。小德手中捧起蛇,心中驚嚇可想而知。他連滾帶爬上了岸。虎扣也沒想到是一條蛇,看到小德失魂落魄的樣子,他肯定也很歉疚。
吃過中飯小德到虎扣家去。虎扣的媽媽看著小德的傷口處說,明天和我們家虎扣再一起去別橋啊。小德說,不去了,傷成這樣車都不能騎了怎麼去。虎扣的媽媽說,那可以讓虎扣帶你的嗎,坐在自行車後面就可以了。小德說,去了又沒有什麼事,來回也累。虎扣的媽媽說,還是去吧,否則我們家虎扣私自扣錢怎麼辦啊。小德心裏一陣羞愧又一陣沒意思,就不說話。那邊虎扣一直在給他媽媽使眼色。小德坐了一會也就回自己家睡午覺。德嬸問怎麼不在虎扣家睡,小德也不理她。到下午四點鐘的時候,虎扣來喊小德一起穿鉤子。
這次以後,小德和虎扣在一起放團魚,虎扣沒有讓小德下過一次水。線被拉直了或者被絆住了,都是小德在岸上高舉著線,虎扣親自下水,雖然長東西再沒有釣到過,但小德的心裏自然是感激虎扣的。這樣德嬸再說虎扣什麼,小德都是很反感的。
早晨果然有收穫,而且是大收穫。一隻團魚有兩斤多,拖著線鑽到靠大埂一邊的草叢裡。虎扣說,幸虧來得早,再晚一點針都要被它給別斷了。團魚掙脫鉤子的方式很奇怪,帶有一點自虐的成分。它要找到一個受力點,比如樹枝樹根還有草根什麼的,然後拚命地繞線,把線拉得筆直,然後它開始用力後退,有時候別在它咽喉的針真能被它給別斷。
團魚已經被德嬸賣給村上的老三頭,因為他是養團魚的,六十五塊。小德說,你賣給他做什麼,團魚吞了鉤子活不長的啊。德嬸說,管他呢,他自己要來買的。我想就賣給他算了,你起得晚,趕到鎮上收購團魚的小販子早就趕城裡去了。放在家裡吧,又怕團魚會死掉,就算不死肯定也會瘦好多,撒泡尿都要少好多錢呢。
這個時候,虎扣和小德已經往回走了。虎扣要騎了車去別橋把團魚賣給團魚販子,順便帶回豬肝。晚了的話,團魚販子進城了不說,豬肝也不容易買到,那樣,虎扣就要再進城。小德直接回家睡覺。一想到還可以睡個回籠覺,小德的眼皮就搭下來,有時候早飯也不吃,沖個澡就一直睡到中午。
但小德和虎扣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這上面。他們用眼睛搜尋池塘,用鼻子嗅聞確定最佳的投放地點。有時候他們想當然認為某個池塘里埋伏著團魚,而且不止一隻,這樣他們就多放幾隻鉤子,恨不得把潛在的想象中的團魚一網打盡。有時候正在某個塘埂上,突然聽到一兩聲咳嗽響,整個黑成一團的空氣都震動起來,他們就屏聲靜氣,站或蹲在一人高的割生叢裏面。這個時候虎扣的耳朵相當靈敏,它總是搶在小德的耳朵前面聽到有人來和人遠去,更為神奇的是,它還能聽出是魚塘的主人或者不是。
小德不喜歡那幫子人,除了他們會欺負虎扣,還因為他們比較邪里邪氣。為什麼說他們邪呢,這要從洗澡說起。
放鉤子要摸黑,收鉤子就要趁早。每天早上,三四點鐘的時候,虎扣就已經候在小德家門外,低聲地喊小德小德。小德睡得跟死豬一樣,但德嬸睡覺很淺,好像她就在等著這一聲喊似的,好像她擔心虎扣等得不耐煩就會撇開繞過小德,一個人去收鉤子,那樣,就不知道虎扣會做什麼手腳。德嬸真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對小德說的。虎扣久等小德不起來,因為擔心可能的團魚在水裡的掙扎,就會在外面發話:小德你要是起不來,我就一個人先去收了。德嬸這時候就會很緊張,罵小德:放你娘的狗屁團魚,放了團魚也不去收,他(指虎扣)收到了會告訴你啊。小德咕噥,虎扣不是這樣的人。但被德嬸一陣折騰,也就能睜開眼睛。後來小德早起也就很自覺。
虎扣覺得他說的話都是真的,小德也相信是真的,他們甚至去藥房問有沒有麝香賣。沒有買到麝香,他們就用醬油味精代替,把切成條的豬肝泡在醬油味精裏面。
其實這些都沒有必要。這些都敵不過一隻團魚的魅力。就在小德想去收鉤子的時候,突然想起昨天晚上下在門前水塘的兩把鉤子。小德就返回來。第一把鉤子上面的豬肝沒有了,小德想當然地以為是給團魚吃了(為什麼不會是鴨子呢?),他就對德嬸說,媽,這把鉤子上的豬肝沒了。德嬸沒睬他。收第二把的時候,線被拉直了。小德輕輕用了點力,再輕輕用一點力,知道線的另一端繞住了塘中間的樹杈(這些樹杈被扔在塘里,是為了防止偷魚人用絲網和撒網進行偷盜),小德像蛇一樣哧溜滑下水。塘水不深,小德就蹚到了那樹杈旁邊。是一隻團魚,小德的手感覺到了它。小德就把樹杈拖到塘邊上,那隻團魚黑黑的背脊白白的肚皮露了出來。小德小心地把團魚從樹杈間解放出來。
到家的時候德嬸還沒有回來,原來她跑到綢繆給小德買豬肝去了。小德很不高興,說鉤子還沒有做好呢,你買豬肝中午做湯給我喝啊。德嬸說,豬肝好貴呢,以前才六塊錢一斤,現在都漲到十塊。賣豬肉的吳家佬說現在外面釣團魚的人太多,豬肝都搶著要,有的人為了買到豬肝都要跑到城裡去。德嬸的意思自然是為釣團魚的人多而感到了壓力,怕幾十塊錢都打水漂流走了。

8

懶蟲,德嬸說,都日頭照屁股了,還不起來啊。這麼早起來幹什麼啊,又沒有事情做。小德戀床,他壓根兒忘了釣團魚的事情。德嬸就火了,說,幾十塊錢都花在上面,有你這麼不做罪孽的孩子嗎,不早點收鉤子,就是有團魚上鉤了,也快被悶死了。你看看人家虎扣,天不亮我就看到他家燈火亮起來,你看人家是多麼能吃苦,換了你你還不叫煞。德嬸說,快起來穿衣服。小德就胡亂套上衣服。德嬸說,快刷牙洗臉。小德就刷牙洗臉。完了還是拎著昨晚的籃子去收鉤子去了。
做記號也有區別。虎扣做記號異常細心,他的記號非常隱秘,就是揪一把草或者樹葉把樁子蓋住,使樁子消失。那算什麼記號啊。小德說。虎扣解釋說,他在放鉤子的時候已經把周圍都看了一遍,哪裡哪裡幾把鉤子他都記在心上,沒有忘掉的。小德的記號則張揚的多,他把作為記號的樹葉子或者青草什麼的隨便撒在路口,這樣別人也容易看到。虎扣為此不知道有多少埋怨,而且事實也證明,小德的鉤子容易被人查看掠美。
但是暑假還沒完,也預示關於釣團魚的事情仍不能宣告結束。
德嬸讓小德趕緊去把鉤子放完,要不天就黑了,晚飯單等小德回來吃。小德把三十把鉤子放到籃子里,拎起籃子就要走。德嬸又叫住了他,她要小德穿上解放鞋,換下腳上的拖鞋。做事也要有做事的樣子。德嬸教訓小德說。是不是有做事的樣子,人心誠一點,就會容易成功呢。小德想,也許她是怕河沿的蛇蟲出沒。要是小德團魚沒釣到,卻反遭蛇蟲咬,那樣的話,德嬸可要遭人恥笑了。小德換上球鞋,出去。
小德拿了這二十塊錢就去別橋。在那裡買了一百根針,買了十塊錢線,餘下的錢吃了一支鎮江大冰淇淋,看了一本錄像,本來小德還想去打會撞球,因為沒有認識的人,只看別人打了一會就離開了撞球室。臨回家的時候小德又給自己買了一支大冰淇淋。
小德問德嬸張口就要五十塊錢。德嬸大吃一驚,這團魚還沒有釣到呢,就要這麼多錢。小德攤開手說,你不給錢那我也就不釣團魚了。德嬸說,那你要這麼多錢幹什麼。小德說,我要去買針,還有線。德嬸說,就算買一百根針,一塊錢也就夠了,說到繩子,家裡還有好多根秧線,幹嗎要買新的。小德說,那些線都朽了,輕輕一用力就能斷的,團魚就算上鉤了,也能掙斷線跑掉。
關於虎扣耳朵不好,起因也眾說紛紜。
然而德嬸還是咬咬牙買了半斤豬肝,另外還斬了點小排帶回來,中午煮湯犒勞小德,希望小德言出必行,把她嚮往已久的團魚給釣回來。小德中午睡了個午覺,醒來后就開始切豬肝做餌。這次因為鉤子多了,小德就早點出去放鉤子。
然而屬於這天的好運氣也就這麼一點。後面的鉤子都是空空的。回來的時候德嬸大老遠地就過來迎著他,問,有沒有再釣到啊。小德說,沒有。德嬸就嘆一口氣。小德想我都嘆了六七十口氣了。
從新房裡出來,小德捧著那把糖果,強烈地感覺自己仍然不過是一個孩子。以前他總以為虎扣跟他一樣大,但虎扣一結婚,真的就是一個大人了,嘴上叼著煙,關鍵是臉上那層幸福的表情,太讓小德羡慕了。而小德呢,只能雙手捧著糖,就是個孩子。但心裏卻充滿了結婚的念頭或者是願望。
永哥一開始也不想去,大熱的天到那鬼地方去幹嗎,還不如在家裡歇歇。歇,歇,你就知道歇,睡覺,賭博,兒子打個盹就那麼大了,永嫂說,你也要努力努力了read.99csw.com。當時小德聽永嫂說努力這個字眼就覺得特別好笑。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永哥竟然答應了去。
出來后,虎扣變得興緻勃勃起來。他說,小德的女同學很好看。又說,看樣子她父親很喜歡你,要做你的丈人老頭子呢。小德就說,屁。很多人都想讓他做丈人老頭子呢。
這件事並沒有破壞虎扣的親事。可能女方也最終知道了,雖然虎扣耳朵是有些問題,但肯定沒有外人吹噓的那麼嚴重。再加上虎扣悶聲不響的,一看就是個老實戶頭。關鍵虎扣的父親在我們那個方墩上口碑很好,聲望很高。這些因素綜合在一起,親事終於商妥了。
在鄉下,天氣暖和的時候所有人洗澡就在自家用木盆,燒好了水把水倒入腳盆,人坐在腳盆里洗。天冷的時候一般就到有浴鍋的人家去洗。那種浴鍋其實就是在屋子裡砌一個很大的獨眼灶,上面置一口大鍋,大鍋上又砌牆,只留一個門進出。大鍋相當大,四五個人可以同時在裏面洗澡。洗澡的時候外面留一個人,裏面喊水洗冷了就塞一把稻草到灶膛里,用以保持浴水的溫度。一鍋洗澡水要被幾撥人輪流洗。通常是男人先洗,男人洗完了再輪到女人,小孩可以跟男人一起洗,也可以跟女人一起洗。很多男人不會幫小孩洗澡,所以大多數時間小孩是跟女人一起下鍋的。
桃人渡的水塘溝河特別多。第一天他們就收到了七隻團魚,但都不大,都只有半斤左右。桃人渡靠溧陽縣城已經很近,永哥就直接去城裡賣團魚。下午小德睡覺,永哥打麻將。
婚後沒幾天,虎扣還專門喊小德到他樓上的新房裡去坐坐。當時新娘子也在,新娘子還很新,跟新房一樣新,雖然住進了人。虎扣對新娘子說,這個就是我跟你說起過的小德。小德局促地坐在新的椅子上,喊了一聲嫂子。新娘子就抓了一把喜糖給小德。小德用兩隻手接過。後來就一直用兩隻手捧著,很累了還是這樣捧著。坐了一會小德就走了。他不知道說什麼好,總不能說團魚吧,而他也就只能說說團魚。
晚上小德既沒有看電視,也沒有聽電視,早早就睡著了。第二天德嬸一喊他,他就彈簧似地彈起來,飛快地穿好衣服,飛快地刷牙洗臉。小德是在以實際行動向德嬸認錯。
但是虎扣看不出來是高興多一點還是有什麼不高興,他依舊安靜地不說話。現在他很留意周圍的一切,如果有人說什麼話,他會很緊張地做出反應,表示他聽到了。有人喊他,他會立馬抬起頭來看著喊他的人,但是他不說話。很多人在一起說話的時候,會看出來他很茫然,不知所措,甚至不掩飾他的不安。他的耳朵不好,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因此虎扣一般不說話,比如賣團魚的時候,他手裡拎著團魚,團魚販子會主動上來搭訕,他所做的就是看著秤收錢或者就是換一個團魚販子。他盡量做到不和陌生人隨便說話,直到那個陌生人熟悉起來,他才像常人那樣和他交流,而且沒有什麼障礙。
好不容易等到小德放暑假,德嬸就在小德耳邊嘮叨這件事,說虎扣一天能釣到多少團魚,能掙到多少錢。小德心想,虎扣是大人了,而我才是初中生,有什麼可比較的呢。確實是這樣,虎扣比小德要大六歲左右,因為耳朵不好,一般人說話他聽不大清,因此和他年齡相仿的年輕人不合夥。那幫傢伙會捉弄他。小德不止一次看到建國還有毛鬍子或者其他的什麼人,悄悄走到虎扣身邊,嘴裏大喝一聲:虎扣。或者學江北人說話喊老表。通常虎扣都會很受驚地轉過身面對他們,因為不知道他們說什麼而局促不安。
小德用釘耙在選好的地方把水花生翻到一邊,露出蒲匾大的一方水面。這樣的地方小德選了有十來處。天熱加上水花生很難被翻開,小德吃奶的勁都用出來,汗如雨下。
因為首戰失利,小德和德嬸都沒有再提釣團魚的事情。小德吃了早飯,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涼席上看武俠書。因為天熱,田地里沒有活干,德嬸就去鄰家串門,打紙牌什麼的。午飯時間再回來,和小德一起吃早飯留下來的稀飯。
晚上德嬸就沒有讓小德看電視,而是催促小德早睡覺。可是天這麼熱,電視連續劇又這麼好看,小德怎麼睡得著。他睜眼在床上聽聲音聽了好久,下決心明天早上要睡個懶覺。德嬸自然不讓小德享這個福,她硬是把小德從床上拉起來。這時候天也已經大亮了,雖然太陽還沒出來,但無疑比小德平常的起床時間要早了一個多小時。
小德發現虎扣的媽媽也經常罵虎扣。有時候也會連帶著討厭小德,討厭總是在虎扣家穿鉤子。怎麼不上你家穿鉤子去。她對小德說,你家地方也大,你看招來的蒼蠅。這些蒼蠅,真是討厭死了。這時候虎扣就要說他媽媽,你看看你,小氣到什麼樣子了,說這樣的話,也不怕人笑話。
其實在浴鍋里黑糊糊的什麼也看不清,但又確實有什麼東西攪得浴鍋里的水嘩嘩響。小德被那幫淘氣的姑娘在水裡推來搡去,有時候碰觸到她們的胸部,有時候手放在她們的大腿或臀部。水已經很熱了,可她們還在催促外面的人加熱加熱。小德熱的不行,就很快出來,她們就喊快把門關好快把門關好。

2

在桃人渡,釣團魚的錢是這樣分的,先取出一部分用作上城來回的車費,豬肝費,伙食費(在桃人渡他們吃得相當好),給老太婆的錢也算在這一部分,剩下來的錢就是小德和永哥兩個人分。分錢也像小德和虎扣一樣,每天都分。在桃人渡的幾天收穫很大,小德和永哥每個人都分得了九百多塊錢,已經很不錯了。
那段時間,村上人都在交頭接耳,談論永哥的性病。小德從眾人的眼神中知道性病是個壞東西,但對它同時又充滿好奇,想知道性病究竟是什麼東西。小德很想問問永哥,但每次看到永哥意緒消沉的樣子,話到嘴邊,即使是兄弟也不敢造次了。
小德現在都想不到自己會碰上這麼多團魚來吃自己的鉤,就是虎扣,他最多的一天也就是釣到三隻團魚而已。現在小德隨便走到哪裡,都會感受到大人(更多的是孩子)敬佩和羡慕的目光。特別是當所有人從永嫂那裡得知小德大熱天里扒拉水花生時,讚譽之詞更是撲面來。大人們由此推斷小德是個有頭腦的初中生。
這樣,終於從釣團魚中解放出來。團魚團魚,這個暑假好像就是為團魚準備的。腦子裡想的也都是團魚團魚。小德奇怪怎麼當時就這麼一門心思只想著團魚了呢。團魚是那麼醜陋的一種傢伙啊。
還有建國,他現在買了一把打團魚的標槍。他來找小德,問桃人渡的情況。小德說,我對那裡也不熟,你要找找永哥去。建國說,他肯去他老婆也不同意啊。建國知道那裡是團魚窩,很想小德帶他去。小德堅決不幹。他看到那把標槍上的鉛墜子一晃一晃的,突然間非常恐懼和厭惡。他對建國說,這樣吧,我告訴你怎麼去那個地方,你自己去,我是說什麼也不去的。建國說,小麻雀子,你不去我一個人怎麼去啊,我也不去了。他喊小德小麻雀子,也沒有平時蓄意嘲笑挑釁的樣子,小德聽在耳朵里,也不像平時那麼惱火。
揉菜子的時候,虎扣開始釣團魚(即鱉,也叫甲魚、王八等),接連幾天都有釣到。當時團魚的價格相當高,一斤左右的團魚能賣到一百二十塊一斤,一般的也能賣到八十塊。村裡面每天都有人就虎扣釣到幾隻團魚能賣多少錢而大加揣測,羡慕之情溢於言表。
小時候小德通常就跟德嬸在一起洗。小德還有一個姐姐,比小德整整大一輪,小德的姐姐喜歡和村裡的姐妹們一起洗澡,因此,小德就有機會和很多大姑娘在一起洗澡。建國有一次就跟小德說,你有沒有看到她們的屄毛啊,是不是像麻雀子一樣?小德就回建國,看到了,你姐姐的屄毛才像麻雀子呢,一下到水裡就呼一下飛走了。小德的回答讓其他在場的人開心大笑,建國卻惱羞成怒,拎起小德把小德甩了個跟頭。
回到家,德嬸為小德的傷心疼不已。小德口裡心裏埋怨她,說要不是她一直要自己跟著虎扣也不會有這樣的事。這樣小德就提出來以後再也不跟虎扣一塊上街。德嬸答應下來。小德又說,還有那輛自行車,它又高又大,我這麼小,怎麼騎得舒服。於是要德嬸給買輛新車。德嬸也答應了。我要的是變速車。小德強調說。德嬸問變速車多少錢。小德說七百多塊。德嬸就叫起來,這麼貴,給你老子曉得還不打死你。小德說,打打打,一說到錢你們就心疼,全中國也找不出你們這麼小氣的人了。我自己買。小德膽敢說這樣的話是因為他賣團魚的錢已經不止這個數了。他也覺得自己有權利動用這些錢。聽小德這樣說話,德嬸就開始罵小德,先說小德不聽話。再斥責小德不是一個養人的天,不是嗎,這麼小,才掙了這麼一點錢,就覺得了不起了,瞎用錢,是個完家坯無疑了。最後跟小九*九*藏*書德算起了這麼一筆賬,從小到大,吃的用的穿的,加上讀書的錢,想想家裡為他花了多少錢。小德知道說到這裏,他這個做兒子的已經完全落在下風,心裏沒意思透了,再也不理德嬸。想到為之奮鬥的威風的變速車離自己越來越遠,小德心理一陣失望。
然後是把線縛住針,這個程序就比較困難一點,新買來的針太滑了,線怎麼也固定不住。小德想象團魚怎麼吃食,怎麼掙脫,結果發現線很容易和針脫離,在模仿的時候,小德手被針扎了好幾次。
虎扣談對象的時候,女的那方悄悄來走訪,打聽虎扣家的家境情況,虎扣家人的脾性,當然,最重要的是要摸清楚虎扣有沒有什麼暗病,比如癲癇,下風什麼的。這些按理說,介紹人會事先向雙方通報彼此的情況,但為了一條豬腿,很難說介紹人不會黑良心做些隱瞞。後來虎扣的媽媽在村口罵山門。從她罵聲中可知,有人暗地裡陷害他們家虎扣。她斥責這些人是逼嘴裏噴血。她說,誰說我們家虎扣是聾子,她才是聾子呢,她一家滿門都是聾子。她罵,這些個聾子屄們,怎麼這麼壞的呢。
其二說是因為撞了髒東西所以耳朵才不好。髒東西特指鬼啊怪的,以及和這些有關的,比如某些人做的關木三。一般的人撞到了這些輕則病懨懨數日,重則小命不保,總之要倒霉。具體會落下什麼災難要看個人的火焰頭旺還是不旺。一般來說,健康成年男子火焰頭會比較旺,所以走夜路什麼的頭頂像一盞燈樣亮著,魑魅魍魎見著了都要躲避;小孩和婦道人家因為體質的關係就暗淡很多,容易被髒東西近身。而更加奇怪的是,據說男人如果和女人行房事多則會降弱火焰頭,在這層意思上來說,女人不潔,且是男人的禍水。虎扣是在十六七歲的時候,在門前的河裡摸魚,因為摸到了一隻花圈從而耳朵不好的。這也許是因為過度驚嚇造成的。奇怪的是那隻花圈從何而來,附近那段時間沒有新死人,而那花圈卻是嶄新的。虎扣碰上這樣稀奇古怪的事情,聽力部分喪失實則萬幸。還有就是虎扣當時正值發育,吃了不少小公雞,而新開的火焰是最怯邪的,他怎麼被一隻花圈謀害了聽力,難道他整日手|淫不成?
早起收團魚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雖然穿的還是晚上的那套包裹嚴實的衣服,但早晨特別涼爽,穿行在帶露水的樹草間,衣服很快就潮濕了,讓人覺得不|穿這麼厚的衣服說不定還會覺得冷。在野外,早晨的聲音也特別迷人。這裏一尾魚輕輕躍出水面,那裡一個小東西在草叢裡突然受驚跑開,不知道是野雞兔子還是水老鼠。草葉尖挑著亮晶晶的露珠,晚上才掛起來的蛛絲上面也有光滑的水漬。
說實話,小德也是很想和虎扣一起玩的,不僅僅限於釣團魚。他喜歡到虎扣家去玩,待在虎扣馬上要用來結婚的新房裡,聽虎扣的錄音機(高勝美《新白娘子傳奇》:西湖的水啊,我的淚……),看虎扣的大彩電。虎扣一點不像是快要結婚的人,他跟毛孩子小德在一起也談得一個頭的勁。他們談團魚。
這樣一說,那條蓄水溝就出現在小德的眼前。對了,就是它了。吃過中飯,小德就戴上涼帽,拎了根長竹竿往蓄水溝去。
晚上天異常悶熱。鎖坤在村口打死了一條扁擔多長的赤練蛇。很多人都選擇待在家裡而不是夜裡亂跑,因為天氣濕里濕糟的,蛇蟲都爬出來。睡覺前,小德對德嬸說,今天天氣悶,對釣團魚倒有好處。德嬸搖著扇子,說,你又知道了,看你明天能釣到幾隻團魚來。幾隻小德肯定不敢保證,但他的預感是肯定能有。這樣想著小德就睡下了。

10

但小德開始想在桃人渡的事情,他想到那個女人很水的眼睛,想到她喊永哥姐夫時的神情,還想到了一句土話:姐夫日姨子,天下大道理。
先說虎扣,他終於結婚了。結婚那天小德夾在看熱鬧的人群中,看到了新娘子,也看到了德嬸說到過的那個小舅子。小德看到虎扣一臉幸福。虎扣的父親忙前忙后,但這次就是一個父親的形象。結婚的主角是虎扣。小德也想到了虎扣的新房,現在那裡肯定煥然一新。
小德也不知道具體怎麼放鉤子,不知道哪裡有團魚隱藏在水底。總之,逢到水面他就下鉤子,小一點的水面就下一把鉤子,大一點的水面就多放幾把鉤子。放鉤子的時候,要先把繞在棍子上的線放開,有餌的這頭放在右手,因為要用力扔到儘可能離岸遠的地方,另一頭左手牽著,防止連棍子都扔出去。因為扔的力氣大了,也可能是豬肝穿在針上不牢靠,有好幾次,小德把餌拋出去,發現豬肝從鉤子上滑落,徑自飛出去了。小德就恨恨地把鉤子收回,再把線繞到棍子上,針別在線上。所以回來的時候,小德籃子里還有好幾把鉤子,那些都是脫落了豬肝的。德嬸看看籃子,也沒有說小德什麼。
德嬸並不放心虎扣,老是懷疑虎扣這個那個的,怕完虎扣瞞重量又怕虎扣瞞價格。小德真是煩死了。有一天小德就跟虎扣一起去別橋。去的時候因為早,路上人少,一點事情也沒有,回來的時候一方面人多了,一方面太陽出來小德也困和累得不行,還有就是小德騎的是一輛重磅車,大人騎的,小德坐在上面要踮腳尖才能踩個滿圓,總之,小德和一個騎摩托的人帶了一下,小德從自行車上摔下來,幸好沒有滾下大埂。小德的屁股摔疼了,手肘和右大腿磨破了一點皮。
在桃人渡,小德放鉤子也沿襲了和虎扣搭檔時的習慣,吃過晚飯後再去放鉤子。桃人渡的團魚確實是多,有時候放完了回頭路上,動動鉤子就會發現有團魚吃鉤了。他們把團魚帶回家,老太婆看得很仔細,邊看還邊喃喃自語。她說她老頭子的事情。那時候桃人渡團魚比現在還要多,走路上糞坑或者上碼頭上都能拾到團魚。插秧的時候團魚都能被腳踩到。可惜那個時候團魚不值錢。也沒有人愛吃這個東西,但老頭就愛吃,拾到了就煮了下酒。有一次走在路上,拾到一隻。那有多大呢,開始還以為是一攤牛糞,那麼大。現在沒有這麼大的團魚了。都被蔣介石帶到台灣去了。蔣介石是王八精轉世,和毛主席搶江山。失敗了就跑到台灣去了,結果把大陸的王八烏龜都帶過去了。蔣介石是王八精。小德聽的饒有趣味,他是第一次聽人這麼說歷史,而且承認,所有的烏龜王八和蔣介石一道跑到台灣,那樣的場面是很壯闊的。
小德還想起有一次放晚學,他和那個女的一道回家。在路上說話的時候,他的心裏煩死了,老想問她究竟有沒有跟台灣佬的孫子睡過覺。從側面看過去,她的臉蛋可真是漂亮,還有乳|房。小德居然為了這個女孩心猿意馬,同行的一路,竟然都是勃起著的。
老太婆喊醒小德的時候永哥已經起來了,坐在桌子旁喝酒。小德起來胡亂扒兩口飯,兩個人就要去收團魚。在桃人渡,永哥從來沒有下過水,線拉直了,總是小德下去。這使得小德很懷念和虎扣在一起時享受的優待,現在是想都不能想了。而且由於相信桃人渡毒蛇多,每次小德下水的時候都很害怕,這種害怕比早晨的水更冷。

7

正在僵持的時候,小德他們村上一個趕早上街的男人過來了。他恰好認識那個男人。在他的調解下,中年男人答應放他們走,但條件是要把賣那隻團魚的錢分一半給他。他們只好答應下來。兩個人都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氣人的事,很是沮喪。
除了放團魚和收團魚,小德無處可去,這個地方太陌生了。小德待在家裡的時間也很難見到永哥和那個女人,聽老太婆說,他們都很熱賭。兩個小孩倒是和小德慢慢熟悉起來,親近起來,喊小德舅舅。
於是下午小德一口氣又做了五十把鉤子,對德嬸說,你明天給我買半斤豬肝,我釣一隻團魚給你看。德嬸說,你說能釣到就一定能釣到啊,半斤豬肝是不是太多了一點?小德也對自己說大話感到後悔,就在豬肝上面做了讓步,說三兩吧。
小德最後發現先用線穿過針孔(即使小德買的線已經夠細了,可也只能讓一股穿過針孔,然後穿過去的一股再和餘下的兩股紮起來,線頭而外的部位要用火燙一下,形成黑的結頭能更牢固),然後在針的腰部位打一個雙環節,就能夠使針和線的結合異常穩固。這樣第一把鉤子就做成了。小德一口氣做出來了三十把鉤子。
講到這裏,德嬸就問小德錢的事情。小德就說買了十五塊錢的線。買線都要這麼多錢。德嬸叫起來。這可是最好的線。小德說,把線舉到德嬸的面前給她看,你看看,又細又結實。這樣團魚才只會看到豬肝一口吞下去,不會看到線。團魚很狡猾,看到豬肝連著線就會不吃鉤。看到德嬸疑惑的樣子,小德又補充一句,這些都是虎扣告訴我的。德嬸就不說話了。在小德村子里,虎扣是釣團魚的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