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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上長角的人

頭上長角的人

可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再說了,女大不中留,女兒的胳膊肘大多是往外拐的,楊戶頭就是有一百隻眼睛,輪流看護和睡覺,也是要出紕漏的。
這樣的事,楊戶頭生前做得可不少。
幸運兒聽到這個傳聞,帶著家人前來大鬧,要楊戶頭還他老婆,如果不能生還楊小羊,就要給他一大筆錢作為彩禮錢,好讓他再娶。楊戶頭最後賠錢了事。
老漢覺得匪夷所思,看楊戶頭的神情也不像是在作弄人。見鬼的事不好說,鬼話也不可輕信,可是涉及自己剛要大婚的兒子,老漢是寧可信其有,不敢信其無。他猶豫了一下,說:「既然說命喪菜刀,那我就先把菜刀收起來,這樣總不會出事了吧。」
眾人嘖嘖稱奇,艷羡不已,再看楊戶頭不免眼神中夾雜上了棍棒刀槍,再看陳菊花就好像《封神榜》里的楊任,不是眼中長手,而是長出了一個其他玩意兒。正所謂新仇舊恨,一起在心膛里翻江倒海起來,都覺得楊戶頭這樣的畜生,實在配不上現在的生活,無法忍受他嬌妻在堂的神仙日子,都幻想取而代之,即使不可能把他女人奪過來,給他戴頂綠帽子也大快人心。
刑滿釋放之後,他也沒有地方可去,就依然回到了王家村,畢竟這裏好歹還有間草房子供他落腳。村裡人雖然十分不爽,但也沒有辦法,不好意思群起趕他走。
楊小羊受此打擊,整個人頓時瘦了一圈,楊戶頭看在眼裡心疼不已。然而楊小羊還有隱情沒有告訴楊戶頭,原來此前共浴愛河,她已經珠胎暗結,只是沒有顯形而已。既怨恨負心人,又有難以啟齒傷心事,楊小羊身邊不乏愛慕者,就從中選擇了一個。正所謂「慌不擇路,急不擇伴」,「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雖然楊戶頭堅決反對女兒的倉促行事,無奈楊小羊主意已決,紙包不住火,剃頭挑子兩頭熱,也只能先顧迫在眉睫之事了。
楊戶頭聽得真切,心想,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既然天可憐見,讓我路遇兩鬼,聽到了兩鬼的談話,少不得也要給那戶人家通風報信,預作防範,說不定還能倖免一災。想到這裏,楊戶頭恨不得再生出兩條腿,胳肢窩裡再生出一雙翅膀。他一溜小跑趕往六家莊,就想著要搶在兩鬼的前面。
夭葬。孩童夭折,不火葬,也不會安排棺材,通常都是用草席裹了,在墳山裡挖個坑埋了了事。由於「人小鬼大」,擔心夭折的小鬼出來作祟,需要將孩童的屍體用鍘刀一鍘兩段。這樣的事情,楊戶頭是最合適的人選。事實上,楊戶頭一生中腰斬了幾百個夭折孩童的屍體。這些死孩子的親人都不會送葬,楊戶頭就一個人挑副擔子,一邊是孩童的屍體,一邊是鍘刀挖鍬和香爐蠟燭紙錢鞭炮和供物,來到墳山。
眾人眼裡都噴出火來,言語里都是滿滿的「怎麼會這樣」的驚詫,背後忍不住議論說:「這個楊戶頭,看來真的是要翻身過上好日子了。」可是這麼多人都沒挨到好日子的邊,憑什麼楊戶頭就捷足先登了呢?於是就都不相信,盼望著楊戶頭倒霉一點,再倒霉一點,這才是眾望所歸的事情。
這個幸運兒開始還以為自己中了大獎,很是飄飄然,等到生米煮成熟飯,才發現自己當了回便宜老爸,又羞又怒,痞賴之態盡顯無疑。一方面,他強迫楊小羊打胎,坐月子期間,不顧楊小羊身子骨虛弱,強行同房恣意簸弄;另外一方面,他以此為要挾,卷盡了楊小羊的私房積蓄,揮霍一空,還逼迫楊小羊回家開口問楊戶頭要錢。
有人斷言說,楊戶頭的母親每次看到楊戶頭,就想到自己的兒子毒死了自己的丈夫,她心如刀割,無法面對,整天心裏就像煮了一鍋麵糊湯,還加入了老鼠藥。這樣的日子沒法再過下去,與其每天以淚洗面,不如重新開啟一段人生,她就狠狠心另嫁他人了。
楊戶頭在性心理上特別早熟。看到年齡相仿的小姑娘,他都要調戲。他最經常說的是:「我給你看我的雀雀,你給我看你的豁豁,好不好?」說雀雀,說豁豁,很多小姑娘不明白。他只好進一步解釋,「就是我的鳥雀雀,你的屄豁豁啊。」有的小姑娘懂事些,會斥責他,然後逃走,回去告訴自己的父母,楊戶頭免不了要遭一頓打,以此警告。但也有的渾渾噩噩,竟然真互相看了,偶爾還假鸞戲鳳一下。
楊戶頭百老歸天之後,眾人在他枕頭底下發現一摞錢,還有一張紙,上面歪歪斜斜地用圓珠筆寫了一段文字,裏面有錯字,還有拼音,其曰:
孩子們信以為真,又害怕又好奇,畢竟好奇心佔了上風,半夜醒過來,真的抹點牛眼淚在眼皮上,等著家鬼現身。半夜三更的,能看到什麼呢?不就是父母好不容易等到孩子入睡,想要親熱親熱嗎?他們又想折騰,又怕吵醒孩子,只能盡量屏氣凝神。孩子將這些看在眼裡,影影綽綽,雖然不分明,但真以為看到的是家鬼。第二天,難免要嚷嚷,「昨天晚上,我真的看到兩個家鬼在我父母的床上玩耍呢。」聽的人都哄堂大笑,只有孩子的父母臉皮發熱發紅,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心裏恨死了楊戶頭。
楊戶頭百口莫辯。那天出事之後,楊戶頭知道很難解釋清楚,趁眾人亂成一團,收拾了刀具悄悄溜走。出了村口,卻見兩鬼正在路邊等他,拱手致謝說:「生死簿上寫得明明白白,某某當如此橫死家中。向前來時路上,我們兄弟是特意說給你聽,正是要借你之口送死鬼一程。」楊戶頭聽了恨恨不已,說:「你們這樣行事,將我置於何地,死我也算了。」兩鬼笑道:「時辰未到,到了自然來請你走一遭。」說罷不見。
男方家長使出了殺手鐧,對男青年下了最後通牒:想要家產就跟楊小羊斷絕關係,不再往來;想要繼續跟楊小羊好,就凈身出戶,一分錢也休想從家裡拿到。男青年生活優裕慣了,開始幾天還強硬,到後來終於堅持不住投降了。他的父親讓他去海南島負責一塊工地,等到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搖身一變,成了另一個大老闆掌上千金的未婚夫了。
第二天就真跟那婦人說,點撥一二。婦人也靈泛,動了點心思,依言到楊戶頭家乞討,沒想到楊戶頭一早跟鄭屠夫去殺豬了,只有鐵將軍把門。那婦人自去其他村子乞討,不曾想兜兜轉轉,傍晚前又繞到了王家村,再次回到了昨晚留宿的人家。這樣一來,主人家曉得那婦人有意要在這裏落戶了,跟村裡人一說,大家都起鬨。三五個閑漢,六七個姑婆,夥同著婦人前去楊戶頭家。楊戶頭已經從師傅九-九-藏-書家回來,天寒地凍的,正在用蘿蔔煨豬下水,準備下酒菜,滿屋飄香,倍添暖意。
總有人開他玩笑,說他努力幹活掙錢,很快就可以有私房錢討媳婦了。其實談何容易,有父母撐著門頭的小伙,討媳婦彩禮至少都要三千五千的,還要新蓋的磚瓦房。父母落脫一層皮,為了把媳婦娶進家門,少不得要從親朋好友那舉點債。像楊戶頭這樣,父母雙無不說,還沒有一點遺產,想要討到媳婦,不是要熬到鬍子白,而是要熬到屌毛白。太陽從西邊出,公雞都會下蛋,楊戶頭才可能討到媳婦。
陳菊花哺乳期間漲奶,奶|子渾圓漲疼,需要不時擠出一些,以緩解腫脹。陳菊花有時坐在灶門口擠,擠一大碗留給楊戶頭喝,真是一口奶灌溉了父女二人,有時也對著牆壁擠奶,白花花的乳汁順著牆壁留下來,亮瞎很多人的眼睛。
老了的楊戶頭成了一個五保戶,一個孤獨戶,無親無朋,飄若孤魂。他已經不殺豬,事實上也不再有人請他殺豬。經濟條件好了之後,養豬的人家已經很少,即使養豬,也不是為了過年過節殺了吃,而是剩飯剩菜太多,糟蹋了可惜才用來餵豬。養豬也不為了殺,單等豬長膘了就拿出去賣。集市上的豬肉堆積如山,即使幾十戶人家同時操辦喜喪宴席,也都能供應得上。
那邊,老漢憂心忡忡去收菜刀,這邊,楊戶頭擼起了袖子,開始準備殺豬。楊戶頭一刀下去,那豬臨死前死命地嚎了一嗓子,不想卻把睡夢中的新郎給吵醒了。昨晚在家中辦監生酒,新郎被幾個長輩親戚勸喝了不少白酒,醒來就覺得渴得要命,桌上的隔夜茶恰有一杯滿滿的,涼涼的一口灌下去,心裏毛躁減少了,卻忽而覺得餓到貼肚皮了。
新郎就拖著鞋皮,來到了廚房裡,打開碗櫥,想拈塊雞鴨魚肉墊墊飢。抬頭往碗櫥里一格格地掃過去,卻發現一碗扎肝正放在最上層,很是誘人。新郎一手扶著碗櫥,踮了腳尖去夠扎肝。剛抓了一塊扎肝在手上,就覺得碗櫥搖搖欲墜,新郎駭然抬頭仰望,卻見一把菜刀從天而降,正好剁在脖子上。新郎當場斃命,碗櫥也整個傾倒在地,菜碗丁零噹啷碎了一地。正是,閻王要你三更死,不會留命到五更。可巧不巧,老漢偏偏將要他兒子命的菜刀擱在了碗櫥頂上。
還真別說,他們幫著賣豬,真就沒有出過意外。以前賣豬,一般都是一個村子里幾戶人傢伙同著一起將豬送去鎮上賣。將豬四腳綁定了,抬起來扔到船艙里,但經常有豬會掙脫繩索,嗷嗷叫著躍過船舷,落到了水裡。豬會游泳,在水裡更不容易制住。不僅很難制住,有時人只能在船上眼睜睜看著豬遊走。因為一個不好的說法是,這些豬是被豬婆龍引誘到水裡去的。以前江河湖泊里到處都是豬婆龍,不僅吃豬,也會將船拱翻,以人為食,所以大家都很忌憚。水裡不僅有豬婆龍,還有花里胡哨的大蛇。平時很少見到大蛇,一旦有豬羊的屍體浮在水面上,總有大蛇盤踞在這些動物的屍體上,瘮人得很。一旦豬跳到水裡,大家只能看著幾百塊錢就這樣打了水漂,心有不甘,卻無能為力。
冥婚。讓男女死者在陰間結合,稱為冥婚,需要很多儀式和講究。尤其是證婚人,幾乎是絕跡了,只好讓楊戶頭僭越主持。
楊戶頭出門前喝了幾盅白酒,一為禦寒,一為壯膽。走在路上,他不知不覺感到前心貼後背,心裏一陣發涼,瞬間掉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楊戶頭曉得事有蹊蹺要見鬼,也不慌,悄悄地將背簍里的放血刀拿出來,別在了腰間。他邊走邊偷看刀刃,幽幽地泛著寒光。猛然間,刀刃向光處模糊了一下,好像有什麼東西爬了上去。楊戶頭再一看,發現刀刃赫然照出了兩個鬼,和他隔得遠遠地並排行著。不同的是,人走的是大路,鬼遮遮掩掩走在路邊的草木中。
千里姻緣一線牽,一根蘿蔔一個坑,也是活該楊戶頭時來運轉,得妻生女。在這討飯的人裏面,竟然有個年輕的婦人,看身段不比別的婦人差,就是額頭處有塊拳頭大的紫色斑疤,鋪在臉面上像是一塊靈芝,就是生長錯了地方,將眉眼都遮了大半去。明明是個婦人,卻像個夜叉,從背影看妖妖裊裊,正面一瞧卻不忍再看。
這天,楊戶頭截住貨郎,硬是搶過他的貨擔,強行拉著他來自己家喝了兩盅酒。趁著些微的酒性,兩個人玩起了扎金花,結果楊戶頭瞎胡來,輸了一摞錢給貨郎。貨郎不明所以,嚇得酒也醒了,不知道楊戶頭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他把錢推還給楊戶頭。楊戶頭不要,說:「願賭服輸,既然輸給你,哪有再要回來的道理。」但一沓錢放在桌上,貨郎打死也不敢揣到懷裡。雙方僵持不下。楊戶頭想了個辦法,就說:「要不這樣吧,你可以把錢還給我,你再把貨留下。我把我的女人給你。這個女人我是留不住了。」
事情就這樣成了。一個是逃荒之人,落腳為安;一個是孤苦之人,成家不易。鄭屠夫特意為徒弟準備了一套家什,允許他出師,可以自立門戶。為了幫襯楊戶頭,鄭屠夫還主動將一些屠宰活讓給徒弟去接,有時還親自到場給他壓陣腳,免得他慌亂。
楊戶頭燒化后第二天,艷陽高照,他的那間土房子突然倒了。眾人聽到轟隆一聲響,出來看時,卻見一條大蛇慢吞吞地從地基深處爬了出來,下到河裡不見了。自那以後,再也沒有人敢經過那裡,寧可繞遠路。屋倒之處漸漸的藤生蔓繞,有花有樹有草,像一個廢棄多時的花園,突然迸發了野蠻無比的生機。
沒有人親眼目睹楊戶頭實行夭葬的過程。大致的情形是這樣的:先焚燒紙錢,禱告土地菩薩以及周圍鄰鬼惡煞,以便接納新鬼;挖掘一個深坑(防止野狗刨食屍體,這樣的事情發生過),進行腰斬前的儀式,將屍體一斬兩段,棄入深坑中;將土填實,要隆起成墳包,便於親人辨識,一般這樣的小墳包不會立碑,由旁邊的先人墳墓作為標誌;這樣之後,還要將供物拜祭在墳前,燒紙錢,放鞭炮。
抬材。也就是抬棺材,雖然諧音「抬財」,很多年輕人還是很忌諱,如果族裡老人不多,就只能從外族請抬材的人,楊戶頭是隨叫隨到的人。
都說媒妁之言無中生有,就是平常的村婦閑漢,撮合的時候雖不能妙語天花,卻也是直指人心,說的都是戳心窩子的話。兩個人不免悄悄互相用眼角打量。那婦人,現在大家都知道她叫陳菊花,是河南開封府邊人,包公的老鄉,陳菊花本以為楊戶頭read.99csw.com非老即殘,沒想到是一個這樣寬壯的後生,心下已自慶幸。楊戶頭呢,心下暗自琢磨,人丑屄不醜,關了燈之後還不都是一樣。自己火氣壯,總不能靠天天趴牆窩子聽別人高奏凱歌來瀉火。
有的閑漢實在忍不住了,常借口去楊戶頭家借東借西,左顧右盼,看到放在灶頭上的一碗鮮奶,一邊問這是什麼東西,一邊就自顧拿起來喝了,攔也攔不住。陳菊花的奶汁被閑雜人等喝了,自是羞赧,不敢說話。閑漢們喝了陳菊花的奶,閑扯時就會吹噓,說什麼日不了陳菊花的屄,就喝陳菊花的奶。喝了陳菊花的奶,遲早能日到陳菊花的屄。
眾人聽老漢說慪氣話,以為是氣急攻心糊裡糊塗了。
楊戶頭終於逮到一個機會,騙走看守的孩子,一聲不響地將女人的衣服都抱走,放在了浴室旁邊的一個草垛上,一眼就能看到。女人們喊加溫的時候,他就不停地往裡面塞稻草,裏面喊停了,他也不歇手。等到裏面快要亂成一鍋粥,咒罵跳腳的時候,他才溜掉了。女人們赤|裸著身子探頭探腦看究竟,卻發現衣物都不見了,出不來又進不去,只能罵娘。
男人們洗完澡后,女人們就會脫|光衣服下到鍋里,只在外面的灶膛邊留下一兩個孩子燒火。水溫低了,裏面的婦人就會高喊:「加把草,燒熱點起來。」水溫夠了,就會說:「好了好了,不要再添草了。」
諸位,難道一個人真能像畜生一般過活嗎?楊戶頭不過是一個老實人,只是身邊人都壞了心眼,將很多惡事加在他身上而已。當眾人都排擠他,都數落他,都算計他,他就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人,其實不過是眾人將自己的惡都讓他來承擔而已。
那麼,楊戶頭何以為生呢?楊戶頭後來的營生如下:
楊戶頭越發的弔兒郎當,胡作非為起來。
楊戶頭忙不迭地致謝,說日後一定來還一個大斗。仙婆子搖搖手說,「斗我就不收你的了。你的死鬼老子不肯跟你說話,你想要問什麼,也沒問出來。他倒是讓我給你捎一句話,好事由天定,壞事皆人為。你生活在虎狼獸群之中,沒人會巴你好,都巴不得你不好,都恨不得踐踏你,將你踩在腳板心下。這就是你的好,你就好自為之吧。」
大家坐定,女佬家陪著婦人,男人們圍著桌子喝酒。那邊姑婆們對那婦人說:「現在在學殺豬的營生,有了這手藝,伙食不知道多好,錢也積攢得,日子好過的很。」這邊閑漢們開導楊戶頭:「娶妻生子,又不是給別人看的,生標緻了還左思右想擔心戴上綠帽子,有個人捂腳暖身子,不強似湯婆子!」
村裡的幾十戶王姓鄰居每天輪流負責他的飲食,大隊里則提供衣物,生病了有公款醫療。這種優待,讓很多婦人全然忘了楊戶頭的可憐,滿懷嫉妒之心,少不得將楊戶頭毒殺父親逼走母親的事情經常掛在嘴邊,忍不住添油加醋。
每逢殺豬,楊戶頭都會被主人家找去幫忙。一來二去,他跟鄭屠夫就熟了。鄭屠夫可憐他沒娘老子的人,孤苦伶仃的,就問他:「小夥子有把子力氣,想不想跟我學殺豬啊?」楊戶頭真就歪了頭想了一會說:「如果你不是開玩笑,真肯帶我,我就拜你為師啦。」鄭屠夫又問:「殺豬也是賤行當,你真的不嫌棄嗎?」楊戶頭說:「殺豬刀怎麼也比鐮刀強啊。」
因為這樣的待遇,楊戶頭懷恨在心,伺機報復捉弄早就不待見他的女人們。
就這樣,楊戶頭拜師學藝,每天都到鄭屠夫家聽命。那時候除了過年做壽,就只有遇到紅白喜事主人家才會殺豬,鄭屠夫也不是每天都有營生。有事楊戶頭就跟師傅出活,沒事他就幫師傅家干雜活。鄭屠夫逮著空也跟楊戶頭言說殺豬的訣竅,別聽死到臨頭豬叫得凄慘,其實殺豬也不難,掌握了方法,跟殺只雞一樣。不同的是,雞的身子骨輕,你可以左手擼住雞翅,右手持刀割雞脖子,跟割稻把差不多。豬有兩百多斤重,只能吊起來,左手揪著豬耳朵右手下刀。
楊戶頭聽眾人說得神乎其神,想起自己的父親當年死得不明不白,大家都說是稀里糊塗死在兒子手上,自己當時年幼,往事已經很難回想得起來,就打算也去關亡,讓死人說出真相。楊戶頭心裏盤算,如果自己真是忤逆弒父,大不了就抱著女兒投河自盡算了。
貨郎聽到這裏,撲通一聲就給楊戶頭跪下了。原來這個貨郎也覬覦陳菊花的姿色,來王家村的次數勤了,言語相邀,也曾幾次暗通款曲。他以為事情敗露,楊戶頭擺的是鴻門宴,要跟他算賬。大凡男人,誰願意忍氣吞聲做縮頭烏龜?
做了鄭屠夫的徒弟,楊戶頭的生活明顯有了改善,還經常能帶點豬下水回來。楊戶頭就是這樣開始喝起酒來的,一晃兩三年就這樣過去了。
楊戶頭的父親死了沒幾個月,楊戶頭的母親就扔下楊戶頭,不知道去什麼地方了。
楊戶頭把貨郎扶起,說:「我是真心實意要把女人讓給你,今天你是要也得領走,不要也得領走。就說我是賭錢輸你的,這樣一來我雖然現眼蒙羞,總比一直丟人強些。」
有一個貨郎,經常挑著擔子走鄉串戶,手裡搖著撥浪鼓,也是中年的身板。楊戶頭在他那裡買過東西,也和他聊過天,知道他是安徽人,寄居此地,還沒成家。安徽人喜歡賭博,關張、扎金花、推牌九,都很精通,但因為做的是小本生意,囊中羞澀,平時不敢玩。
紙包不住火,沒有不透風的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風言風語,楊戶頭豈能不有所耳聞。有幾次他掩伏一旁,甚至可以捉姦在床,恨不能拿把剔骨刀,將姦夫淫|婦剮了。可是他的女兒還小,還沒有斷奶。村裡的閑漢個個如狼似虎,殺之不盡趕之不絕。這也就是說,殺豬刀雖然厲害,可只有一把,鐮刀可是有一幫人,殺豬刀可以干過一把鐮刀,可村子里這麼多鐮刀組成了鐮刀網,楊戶頭總不能大殺四方吧。要說殺別人也還好下決心,親手殺陳菊花,楊戶頭始終狠不下心,最後只能決定將陳菊花賣了。
楊戶頭做得最出格的事情,據說是弒父逼母,賣妻殺女。村裡人都知道,說得有板有眼,好像親眼所見。這些都是逆天的混賬事體,楊戶頭做的時候甚至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鄭屠夫和楊戶頭這對師徒,就格外忙碌起來。
所有這些都做完之後,楊戶頭才會掏出自帶的白酒。坐在新墳邊,他要喝完一整瓶白酒,喝到寒鴉四起,暮色垂攏,陰氣逼人,才收拾擔子,挑在肩上,踉踉蹌蹌地回家。
楊戶頭的女https://read.99csw.com兒叫楊小羊,羊年出生,就在撥浪鼓的撲通聲中慢慢長大成人。
那時楊戶頭已經發育成熟,身子骨也長開了,變得強壯有力。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靠給村上每家每戶打工過活。主人家管飯,每天付他十塊錢,有時還給一包煙。楊戶頭什麼活都干,拖板車,撈河泥,挑糞桶,就差給村裡的女佬家倒馬桶了。
於是,楊戶頭開始同大隊里的幾頭耕牛吃住生活在一起。
這樣一來,楊戶頭不僅多年積蓄幾近一空,連多年來相依為命的女兒也含恨離世。
於是楊戶頭抱著女兒,虔誠地跪在仙婆子的蒲團前面,懇請大老爺大駕前往地底下走一遭,將父親的鬼魂請上來,自己日後一定還上一個大斗。仙婆子打坐入定,眼觀鼻鼻觀嘴嘴觀心,一時真元出竅,下到地府去了。
王家村的孤兒楊戶頭,獨門獨戶,無牽無掛,沒有勞動力,根本無法養活自己,與姓王的人家非親非故,只能靠大隊里的貼補,才能生存下來。
楊戶頭將女兒視為掌上明珠,加倍地小心在意。沒想到楊小羊風調雨順,百病不生,湯藥也不曾灌過幾口,不僅沒有出什麼意外橫禍,反而出落成水靈靈一個含苞待放的大姑娘。眾人都說:「楊戶頭不知道哪裡修來的好福氣,老婆漂亮不說,女兒也這麼漂亮。如果楊小羊長相隨父親,倒還說得過去。現在楊戶頭後半輩子肯定不愁了,這麼漂亮的閨女還不挑個金龜婿啊。」也有人揶揄楊戶頭,「說不定是個走種貨,憑楊戶頭這種人,能日出這麼標緻的後代來?」想起往事,眾人免不了又搖頭晃腦夾敘夾議一番。
冬天天冷,洗澡不方便,大隊專門砌了一間浴室,在浴室里支了一口大鐵鍋,五六個人可以同時在裏面洗澡。按照鄉下不成文的規定,一般都是男人們先洗,洗完了輪到女人帶著自家孩子洗。從小到大(六歲以後),楊戶頭已經徹底喪失了和村裡男人們同鍋洗澡的資格,女人們自然也不會帶他洗,楊戶頭就只能洗第三鍋水,那時候水已經發酸發臭,鍋底一層泥垢不說,還浮漾著水草般的毛髮,有頭髮,有屌毛,有屄毛,有腋毛。楊戶頭洗的時候,有時一不小心還會將水嗆到嘴裏,忍不住在洗完澡爬出浴鍋的時候往裡面吐好幾口唾沫。
眾人不明所以,老漢說:「不是他胡謅什麼鬼話,我怎麼會將菜刀藏到櫥櫃頂上?我兒子一朝命喪黃泉,可不就要他來把命頂償嗎?」
但也不是沒有轉機。
兩鬼這麼著急趕路,原來是要去六家莊拘魂。再聽下去,楊戶頭愈發大吃一驚,兩鬼要拘拿的正是第二天要成親的新郎官。聽兩鬼的話里話外,似乎是新郎命該今天死,而且還是死於自家的菜刀之下。
六歲的楊戶頭,可憐話都講不太利索,斷斷續續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之後,全村人都傻眼了,唏噓不已。楊戶頭的母親都快崩潰了,她喊一聲丈夫,抽楊戶頭一個嘴巴子,喊一聲兒啊,再把打傻了的楊戶頭緊緊摟在懷裡,眼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滴落在楊戶頭被打腫了的臉頰上。
有一次,六家莊一戶人家給兒子娶媳婦,提前好幾天過來打了招呼,要楊戶頭在酒席當天早點過去殺豬。離雞叫還有好幾個時辰,一彎鐮月,幾點疏星,依稀能見著點路。板橋著霜,風聲鶴唳,天氣是冷颼颼的,四下靜得可怕,正是出祟鬧鬼的時辰。
楊戶頭殺豬,少不得要經常走夜路。夜路走多了,難免會遇上些不乾不淨的東西。鄭屠夫曾經叮囑過楊戶頭:「夜行遇鬼,別人害怕,我們殺豬佬不用怕。有殺豬刀防身,血氣重,鬼怪都不敢近身。不僅如此,刀刃飲血多了,還能照出鬼影子。」
果真沒讓眾人期盼太久,楊家果然出事了。問題出在楊小羊身上,她情竇初開,和一個青年好上了。這個青年還是楊小羊的初中同學,父親原來是一個泥水匠,機緣湊巧,成為了一個包工頭,是當地率先富起來的一批人。
楊戶頭完全不知道母親為什麼號啕大哭,好像他的父親又死了一遍一樣。他也不知道母親為什麼打自己。這樣清脆的耳光,他以前晚上睡夢裡隱約聽到過,但不是母親打父親,而是父親打母親。耳光響亮,像皮鞭抽打在蛇身上。他驚醒過來,發現父親和母親摺疊在一起的身影,噼啪的撞擊聲里,夾雜著母親的哽咽和父親的咒罵。楊戶頭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驚恐不安,好奇到想看又不敢看,心裏隱約掙扎出了一點羞愧。在那一刻,他那麼小的一個小人,心裏想的卻是,我是不是應該羞愧欲死?
王家村上有個楊戶頭,幾年前去世。按照楊家村不成文的習俗,楊戶頭屬於高壽死者,按理說可以悄悄地施行土葬,將他挖個坑埋了了事。然而,楊戶頭上沒有父母叔伯,中沒有兄弟姊妹堂表親戚,下沒有兒女侄甥,赤條條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為他主持公道,爭取權益,最後大隊里出錢,讓縣城裡的殯儀館派車將屍體拉走,燒化之後,直接就將骨灰盒擺放在了仙人山買好的龕位上,一棵松樹旁。
某個村上有個仙婆子,經常有鄉鄰前來關亡。仙婆子有點神通,能夠請來亡靈上自己的身,將死者生前遭遇說得大致不差,死後境遇大抵很可憐。親人需要花錢做點法事,讓死者在陰間過上好日子。
這樣的事情多了,雖然雙方在性上都還不成熟,不會導致更嚴厲的後果,但已經足夠讓蒙羞的父母咬牙切齒,於是在一次嚴打的時候,楊戶頭莫名其妙地就被送進了少管所,在裏面接受了六個月的教育。
此後數十年,楊戶頭一直窮困潦倒,上餐不接下頓,衣不常新,穢不可聞,唯一的容身之地、庇護之所,也一直搖搖欲墜,屋頂開天窗,牆壁有裂縫。眾人都擔心有朝一日房子傾頹,就把楊戶頭活埋了。然而人不容人天留人,這樣的事情畢竟沒有發生。
一場喜事瞬間變成喪事。老漢夫妻哭絕過幾次,眾親鄰守在一旁,全都亂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老漢醒來之後,突然想起楊戶頭,央求眾人:「快幫我把那個戶頭給捉住,我要跟他打官司。」
楊戶頭放牛時間並不長。第二年夏天的一個晚上,一個響雷落在牛混塘上,把裏面的三頭耕牛都打死了,睡在旁邊棚子里的楊戶頭卻安然無恙。這對大隊而言是一個巨大的財產損失,大家紛紛抱怨老天不公,為什麼炸死的不是楊戶頭這個吃白食佬,而是勤勤懇懇的耕牛呢。在鄉下,牛是上天的星宿下凡,被雷電劈死的少之又少,被視為不祥的徵兆。九-九-藏-書
村裡很多人家會在臘月里殺年豬,腌肉過年。殺豬不比宰雞,村人自己不會屠宰,專門找了鄰村的鄭屠夫來。鄭屠夫到了,先指揮大家將豬摁倒捆綁吊起來,那豬拚命嚎叫掙扎,屙屎撒尿一地。屠夫等豬老實了,才拿把放血刀,一刀下去,豬血直飆,主人家早就拿了木桶在那裡等著。豬血旺也是難得的一道美味。
楊小羊初中畢業后,就沒再往上念書,而是進了鄰村一個叫毛糰子的人開辦的地毯廠上班,先從一個繞線女工做起,慢慢學習,最後上機成了一個紡織女工。楊小羊比較懂事,也體諒父親,下班后還從廠裡帶了線回家繞,趕點夜工,每天都能多掙幾十塊錢。自從楊小羊工作后,就禁止讓父親抽劣質煙喝劣質酒,給他買好煙好酒。
楊戶頭雖然驚懼,但看到兩鬼也急於趕路,料想不會加害自己。況且鄭屠夫說過,殺豬刀飽浸豬血,豬血狗血都是穢物,髒東西見了也要退避三舍的。有殺豬刀傍身,兩鬼即使有惡意,也要給它們一點苦頭吃吃,給他們一點教訓嘗嘗。這樣想來,楊戶頭心頭踏實了很多,覺得能和鬼做一次路伴,也是稀奇事體。說也奇怪,楊戶頭定性之後,竟然不用藉助刀刃反光,也能看到走在自己身邊的兩鬼,不僅能看到它們,也能聽到它們的談話了。
楊小羊受盡屈辱,度日如年,她如何再開得口向楊戶頭要錢,所恨不能一死,竟然在婚後第三個月,在一次回娘家小住的時候,喝農藥自盡了。待到楊戶頭髮現,已經回天乏術了。眾人看到楊小羊屍體旁邊吐了一地,其中有茶葉蛋,咀嚼一半,未及消化。於是不知道從哪裡又傳出謠言,說,「楊戶頭因為反對女兒的婚事,逼迫女兒吞下整顆的茶葉蛋,先噎死了女兒,再往女兒嘴裏灌樂果,造成了自殺的假象。」
大家都這樣說,楊戶頭也就直認不諱。因為做了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上天發怒,想要用雷電劈死楊戶頭,結果反而誤殺了老牛。楊戶頭雖然得以活下一條命,但已經是賤命、爛命一條,為人所不齒了。如果殺人不犯法,估計全村人人得而誅之了。
楊戶頭的父親叫楊宗寶,是一個老實巴交極其本分的庄稼人,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搬來了王家村,就安家落腳了。王家村是個小村落,都是姓王的人,現在多了一個雜姓,就好比一顆羊屎掛在冰柱尖,光棍眼裡揉進了一顆沙子。

雙方你來我往,乒乒乓乓,旁人都看熱鬧,說:「老鼠掉米籠,猴子跳大戲,楊戶頭這是以退為進,演給眾人看呢。」
這是我的養老送總錢。我擔心不夠,那九直接凹個坑埋了。我的命太硬,都說我剋死了我的父親,害死了我的女兒,顯然也有我的錯,就都算在我的頭上吧。大家都活得太苦了,我就是這苦的化身。但元我死了之後,不在有母親毒殺父親,妻子對丈夫不好,女兒也能找到好歸宿,孩子不會早死,大家都能做好人,受老天爺保佑。
雖然自己的婆姨遭到了戲弄,但男人們並沒有真的生氣,他們倒是覺得很好玩,甚至也躍躍欲試,想趁機看看別人老婆的身子。但女人們加強了防備,再想得手就不容易了。好在那時候楊戶頭基本還算是一個孩子,才沒有被定為流氓罪關起來。
有消息靈通的人還說,江蘇這邊是凍死人,安徽河南那邊是餓死人,很多人都往江浙這邊來討飯了。果然,討飯的人開始絡繹不絕,很多是老頭子老婆子,還有帶著孫男孫女的,備言慘況,聞者落淚,少不得要多給點米。那時候討飯的主要是要米,很少要錢的,逢到餐頭就拿個瓷缸要點飯菜,吃完了再要點開水,水喝完,瓷缸也算是洗乾淨了,放到米袋子里等下次餐頭再用。也有青壯年男子來乞討,大家都很冷落這些人,以為壯勞力好吃懶做就不該,更有趁機偷雞摸狗的嫌疑,總之沒有好臉色給他們。婦人出來乞討的很少,可能也是怕遇到流氓無賴,壞她身體。
秋收的時候農人下地早,一般要踩著露水割幾分地稻子,然後才趕回家吃早飯。楊戶頭的母親早晨煮了一鍋麵糊湯,麵糊湯還在鍋里咕咕泛泡。楊戶頭當時還只有六歲,拖著條凳靠近灶頭,然後人爬上去掀開鍋蓋,用吃飯碗盛了滿滿一碗麵糊湯,端到了吃飯桌上涼著。趕巧他父親剛進家門,又飢又渴,端起碗就把一碗麵糊湯倒到了喉嚨里,隨即發出一聲慘叫,把好端端一隻吃飯碗摔到地上,碎成了殘花瓣。
第二年裡,陳菊花就為楊戶頭生了個女兒,母女俱平安。喜上加喜的是,可能是平時伙食改善,加上坐月子的時候營養豐富,陳菊花額頭上那道暗疤竟然自行脫落。再看陳菊花,白白胖胖,眉眼俊俏,竟然像畫中人一樣耐看,把左近的女佬家都比下去了。
就這樣,楊戶頭名聲更差,到處都說他賭錢輸了妻子,卻不說他妻子偷人偷了整個村子。楊戶頭送走妻子,眼不見心不煩,用妻子換下了一副貨擔。閑暇的時候,他就搖著撥浪鼓,逗自己的女兒開心。
好不容易仙婆子悠悠醒來,前襟後背已經大團濡濕。仙婆子喘息方定,說:「你這個死鬼老子,讓我一陣好趕。我好不容易請動它上來,卻不肯上我的身,只是看著小丫頭一個勁淌眼淚水,怕是命不好。」
好不容易等到楊戶頭有了一點勞動能力,勉強能夠自食其力,全村人迫不及待地舉行公投,一致同意:第一,楊戶頭有手有腳,應該為全村人做點事情;第二,毫無疑問,楊戶頭是一個作孽人,但難道因為這點他就應該蹺腳浪手做個公子哥,過上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好日子嗎;第三,應該剝奪楊戶頭公款接受教育的權利,否則會讓全村所有的父母和孩子心理不平衡;第四,有鑒於此,讓楊戶頭管理大隊里的耕牛,就順理成章了。
寡婦帶個拖油瓶的孩子再為人婦,也很常見。即使有人無比貪戀成熟|女人的肉體,但讓楊戶頭這個毒死自己父親的孩子和自己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再色膽包天的男人的勇氣也無濟於事。就這樣,楊戶頭無父成孤,母在失恃,與死去的父親陰陽相隔,與健在的母親則是徹底失去了聯繫。
在王家村,世代以來一直是用水牛作為耕牛使用的。水牛喜歡待在爛泥潭裡,俗稱「牛混塘」。為了漚肥,楊戶頭每天放牛的同時,還要割一籃草,倒在牛混塘里。牛混塘臭氣逼人,蠅蟲紛飛,行人路過,如果風向不巧,落在了下風頭,一定是要掩鼻疾走的。據說,楊戶頭就是生活在這樣的環境里,內心逐漸也像牛混塘一樣,變九九藏書得又臭又冷又硬。
陳菊花的處境變得岌岌可危,很容易就會變成一個盪|婦。但盪|婦是相對楊戶頭而言的,楊戶頭的女人是盪|婦,這才有意思。楊戶頭的女人如果不是盪|婦,那真是太便宜楊戶頭了。那叫王家人情何以堪呢。
楊戶頭越來越喜歡捉弄人,特別是利用孩子做道具,他更是得心應手。在他看管耕牛的時候,他用一個眼藥水瓶子搜集了滿滿一瓶牛的眼淚。據說,在晚上將牛的眼淚抹在人的上眼皮上,人就能看到鬼。大家害怕鬼,又想看到鬼,矛盾得不得了。楊戶頭跟那些比他還小的孩子說:「野鬼會害人,家鬼不僅不會害人,還會保佑人,所以野鬼可怕,家鬼不可怕。我給你們每人分點牛眼淚,你們晚上回去睡醒后,不要聲張,悄悄地將牛眼淚抹點在眼皮上,就能看到家鬼了。」
話雖如此,仙婆子因為這次作法不成,心下暗自不爽,就四下散播流言蜚語,說,「楊戶頭身上殺氣重,他的親爹都不敢近他的身,只是看著自己的孫女丫頭哭。我關亡幾十年,鬼魂不肯上我身的,還是第一次遇到。」眾人理解成,「楊戶頭幼時毒殺了親生父親,楊宗保死了這麼多年,現在還不肯原諒他,看來要報應在楊小羊身上了。」
有一支香工夫,楊戶頭父女看著仙婆子一個木頭人似的,一動不動,面無表情,汗氣蒸籠,不免驚怖難安,只覺得房間內暗風涌動,鬼氣森然。懷裡的楊小羊扯了下楊戶頭的衣服,說「爺爺!」又說「爺爺在看著我哭」。楊戶頭哪裡能看到,即使知道是自己的父親,也難免冷汗直冒,只能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女兒。
兩個年輕人好上了,雙方家長卻大加反對,打起口水仗來。男方家長認為門不當戶不對,這門親事要不得。楊戶頭聽了這話火冒三丈,說,「骯髒銅鈿再多,都是剝削助手的血汗錢,這樣的人家要遭眾人三保罵,我的女兒絕對不能進那樣的家門。」
事情過去很久,「楊戶頭夜路遇鬼,新郎官菜刀亡身」的說法才開始流傳出來。眾人不問楊戶頭是否真遇鬼,只譴責他不該誆騙老實巴交的人,以致做下這樣的罪孽事體。
辦喜事的人家,親戚已經到了不少,有睡床的,有打地鋪的,聲交雜,睡得正熟。老漢兩口子,還有幾個青壯年,也不知夜裡睡了沒有,正在打足了精神,一方面坐等楊戶頭來殺豬,一方面要一大早去集市買菜。他們已經備好了缸,燒好了水,豬也吊起來了,就等楊戶頭一刀捅下去。楊戶頭到了地方,也不著急殺豬煺豬毛了,而是把老漢拉到了一邊,將自己來時路上的遭遇跟老漢說了個大概。
有一年冬天,天氣是交關冷,大家都說幾十年沒這樣冷過了,估計是老天要收人了。說也奇怪,果然死的人比往年要多。這些老頭老太好像約好了比賽似的,今天這個村裡死一個,明天那個村裡死一雙,這邊前腳剛咽氣,那邊眼一閉後腳也跟過去了。搞得朔風裡都是八音的殘音,冷空氣里充滿了死亡的味道。
這個婦人來王家村乞討,恰逢大雪,有好心的人家就給她幾件舊衣,鋪上些稻草,讓她在柴棚里將就一夜。臨睡前夫妻間說笑,認為這個討飯婆子人倒年輕,雖然丑了點,但屁股大能生娃,不如說給楊戶頭做老婆。雖然有好心意思,但也是為了看笑話。
此後不久,有個鄰居從自留地里新摘了個南瓜,準備蒸了吃,在灶頭上一刀斬下去,發現裏面竟然有坨糞便,密封在南瓜里,時間久遠,已經變質,稀里嘩啦,臭不可聞,噁心得要命。
但這點不僅不為人知,也完全不能說明楊戶頭骨子裡有弒父的衝動。六歲的孩子,即使生長在鄉野,對交媾已經有所耳聞、揣測和模仿,也不可能因為虛無縹緲的性衝動、佔有慾,就殺死自己的父親。
誰會做這樣的缺德事情呢?最後大家一致認定是楊戶頭所為。肯定是楊戶頭放牛的時候無聊,牛兒在山坡上吃草,他就順手找點陰缺事情乾乾。他看到旁邊地里南瓜已經有碗口大,就用小刀將新生的南瓜削了天靈蓋,在裏面屙了一泡屎。然後又將南瓜蓋好,在切口四周抹了一層泥,沒想到南瓜長愈合了不說,還長得挺大。
自從鄭屠夫帶了徒弟,師徒兩個都是生猛有力的人,慢慢的四鄰八鄉的人賣豬也來找他們相幫。大家都說:「鄭屠夫殺豬無數,身上殺氣很重,一到豬跟前,豬就老實聽話了,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
後來,大家才慢慢知道真相。原來六歲的楊戶頭懂事早,為了盡孝道,想要盛一碗麵糊湯涼在那裡,等父親回來就能喝。六歲的娃兒,說話都不利落,更別說知道什麼利害關係,還想著要在麵糊湯里加點白糖。小孩子都喜歡吃甜,以為在父親的麵糊湯里加點糖,就是對父親好。可是灶台上的糖罐里一點糖屑屑也沒有了。他想起母親晚上拌老鼠藥,說這樣很香,老鼠可喜歡吃了。他就從床底下摸出了老鼠藥,倒在了麵糊湯里。
楊戶頭經常出去殺豬,有時候深更半夜就要出去,第二天深更半夜方得回來。這中間是大把大把的時間,足夠閑漢們挑逗勾兌成事。也不知道是誰先攻克了陳菊花,此後一發不可收拾,很難弄清楚有多少個男人乘虛而入。說起來也奇怪,如果自己的男人跟別的女人通姦,妻子們向來都是不能坐視不理的,但是丈夫和楊戶頭的老婆通姦,她們無一例外都是額手稱慶,在自己丈夫面前假裝不知,在其他女人面前加油添醋,以此種方式羞辱楊戶頭,覺得無名火終於平復了不少。有的女人甚至還巧妙地鼓勵教唆自己的男人,不能甘於人後。
楊小羊相貌俊美,難免招蜂惹蝶,甚至有縣城裡的青年,也騎了摩托車來村頭的魚苗站里釣魚,醉翁之意不在魚。楊戶頭看得很緊,年輕人對他又恨又怕,輕易不敢跟他啰嗦,終究有點擔心他提把殺豬刀就把自己給閹了。
全村人這才長舒一口氣,覺得終於可以擺脫楊戶頭了,連著幾天燒高香,放鞭炮。這樣的慶祝活動,如果楊戶頭被埋在村旁邊的泥土裡,是誰都不敢做的,怕被地底下的楊戶頭知道,半夜三更都要摸進家門,在睡覺的枕頭底下,放只蛤蟆或者是一條蛇,把人嚇得半死。
鄰居們聞訊趕來,七手八腳將跌倒在地上的楊宗寶送到赤腳醫生那裡。赤腳醫生說已經沒救了。一個生龍活虎的人,怎麼會說死就死於一碗麵糊湯,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說給誰誰也不信。這樣的話,喝水也會噎死人,找塊豆腐也能撞死,走在路上會被風吹死,畫個圈圈詛咒人也能應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