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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怪」——關於埃爾默·考利

「古怪」
——關於埃爾默·考利

這精神錯亂的年輕人,站在大路的中央,回頭灼灼虎視小城。他並不了解那個記者喬治·威拉德,他對這個在城裡到處奔跑採訪新聞的高大少年,也沒有特殊的感情。那記者之出現於《溫士堡鷹報》館的辦公室和印刷所,只不過是代表這年輕商人腦子裡的某種東西罷了。他認為這個在考利父子商店門前一再經過的、在街上停下來和人講話的少年,一定是在想著他,或許還在嘲笑著他哩。他覺得,喬治·威拉德屬於城市,象徵城市,就在他身上體現了城市的精神。埃爾默·考利沒法相信:喬治·威拉德也有他的不愉快的日子,也有朦朧的饑渴和隱秘而說不出的慾望襲上他的心頭。難道他不是代表公眾的輿論,難道溫士堡公眾的輿論不曾指責考利父子古怪嗎?難道他沒有吹著口哨,大笑著走過大街嗎?打擊了他,豈不就是打擊了那更大的敵人——那微笑著我行我素的東西——那溫士堡的裁判嗎?
他跟自己說,心裏想著盜賊。
接著,一個新的主意漸露端倪。他開始在四周的黑暗中看到一線光明。他向現在已經很暗的商店走去(考利父子在這店裡徒然等待生意已經一年多了),他偷偷地爬進去,在屋子後部火爐旁邊的一隻圓桶里摸索。圓桶里刨屑下面,放有一隻洋鐵皮匣子,匣子里藏著考利父子商店的現款。每天晚上,埃比尼澤·考利打了烊上樓睡覺時,總是把匣子放在圓桶里。「人們永遠不會想到這樣一個不惹眼的地方的,」
蜂蜜擺在櫥窗里已經有六個月了。蜂蜜是供出售的,就象掛外套的架子,專利的弔帶鈕扣,漆屋頂用的一罐罐油漆,治療風濕病用的一瓶瓶的葯,以及咖啡的代用品,都是供出售的一樣。這些商品陪伴著蜂蜜,心甘情願地耐心等待著為公眾服務。
當這個痴頭怪腦的老人丟下剝玉米的事,走到樹林里來和埃爾默相會時,他對於這年輕人的出現,既不驚訝,也不特別感興趣。他的腳也是冰冷的,他便在篝火旁的木頭上坐下,他對溫暖是感謝的,對埃爾默不得不說的話,顯然是漠不關心的。
在月台上,在叫嘯著的火車旁邊,埃爾默·考利憤怒得兩腳亂跳。燈光在空中跳躍,在他的眼前搖搖晃晃。他從袋裡摸出那兩張十塊錢的紙幣,塞在喬治·威拉德手裡。「拿去,」他喊道,「我不要這錢。把這錢給我父親。我偷他的。」他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轉過身來,他的長手臂開始懸空亂抓。他象一個被對方雙手抱住了、要想掙脫出來的人似的,大打出手,一拳復一拳地打在喬治·威拉德的胸膛上,頸子上,嘴巴上。年輕記者被那拳頭的可怕力量所擊倒,半昏迷地在月台上翻滾。埃爾默跳上正在行駛的火車,跑過幾節車的車頂,向下跳在一節沒有車篷的平板貨車上,他俯卧著回頭看望,竭力要望見那跌倒在黑暗中的人。他心中湧起自豪感。「我叫他明白了,」他喊道。「我想我叫他明白了。我並不那麼古里古怪。我想我叫他明白我不是那麼古里古怪了。」
九-九-藏-書夜區間車已完成了它在溫士堡的工作,鐵路工人正在挂車廂,搖晃著燈,準備重新向東行駛。喬治·威拉德擦擦眼睛,又穿上新大衣,滿懷好奇心,直奔車站月台來了。「喂,喂,我來了。你要什麼?你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啊?」他說道。
溫士堡考利父子商店背後,象牛蒡似的粘附著一個粗糙的木板棚子。店裡的小老闆埃爾默·考利,坐在木棚里的箱子上;透過齷齪的玻璃窗,他可以望見《溫士堡鷹報》的印刷所。埃爾默正在把新鞋帶穿在他的皮鞋上。鞋帶輕易穿不進去,他不得不把皮鞋脫下來。他手裡拿了皮鞋,坐著打量他的一隻襪跟上的一個大洞。接著,他迅速地抬起頭來時,看見溫士堡唯一的新聞記者喬治·威拉德站在《鷹報》印刷所的後門口,茫茫然左右凝望。「咳,咳,又有什麼花樣來了呢!」這年輕人嚷道,手裡拿著鞋子,跳起身來,悄悄地離開窗口。
這激動的年輕人變得更激動了。「他不明白,可是我明白,」他喊道。他停下步來,俯身凝視這痴頭怪腦的人啞巴似的毫無反應的臉。「我太明白了。我不能忍受。我們住在這裏的時候,可不同了。我工作,到了夜間便上床睡覺。我並不經常看到人們;不象我現在這樣傷腦筋。在晚上,在那邊城裡,我到郵政局去,或是到火車站去看火車進站,沒有人跟我說什麼話。人人站在四周大笑,他們互相談話,可一句話也不同我談。於是我覺得那麼古怪,我竟也沒法說話了。我走開。我什麼也不說。我沒法說。」
小老闆的聲音升高,變成尖聲叫喊,他跑到櫃檯後面,開始向兩人衝過去。「我們在這兒當傻瓜的日子過去了。我們不要再買什麼東西了,我們開始賣得出去時才買哩。我們不再做得古里古怪,惹起人家注目竊聽了。你滾出去!」
埃爾默認真而十分暢快地講著話,走來走去,兩手揮舞。「你不明白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所以你當然不關心羅,」他說道。「我可不同啊。你瞧我總是擺脫不掉啊。父親是古怪的。母親也是古怪的。甚至母親慣常穿的衣服,也與旁人穿的不同,再瞧瞧父親在小城裡來來去去穿的那件外套,他還自以為穿得衣衫楚楚哩。他為什麼不買一件新的呢?這花不了多少錢。我要把此中緣故告訴你。父親不知道,母親活著的時候,她也不知道。梅布爾可不同羅。她知道,可是她什麼也不願說。然而,我決意要說。我不願意再讓人瞠目而視了。還有一件事,摩克,你瞧,父親不明白他在城裡開的商店簡直是古里古怪,亂七八糟,他進的貨,他永遠賣不出去。他一點兒也不懂行。有時候,他眼看沒有生意,有點兒焦急,於是他便出去再進些別的貨。晚上他坐在樓上火爐旁邊,說是不久生意就要來了。他不焦急。他古怪。他懵懵懂懂,所以他倒不焦急。」
埃爾默·考利異常高大,他的手臂長而有力。他的頭髮,他的眉毛,以及開始在他頷上長出來的絨毛似的鬍髭,九*九*藏*書都是灰白的,幾乎接近於白色了。他的牙齒突出在嘴唇之間,他的眼睛是藍色的,溫士堡孩子們帶在衣袋裡的叫做「艾吉司」的一種大彈子的素凈藍色。埃爾默在溫士堡住了一年,沒有結交到朋友。他覺得,他是註定了終生沒有朋友的人,他想到這一點就恨。
埃比尼澤·考利是個瘦長個兒,看上去象沒有洗過臉似的,他站在店裡,靜聽跑碼頭商人嘴裏落出來的又急又快的說話。在他的瘦稜稜的頸子上,生一個大粉瘤,一部分被灰白色的鬍鬚遮掩住了。他穿一件長長的「亞爾培親王」式的外套。這外套是買來作為結婚禮服用的。在他改行經商之前,埃比尼澤是個農民,結婚後,星期日上教堂去,星期六下午到城裡去做生意,他總穿上「亞爾培親王」式的外套。
埃爾默心中燃燒著新的自信力,走到威拉德新旅社的辦公處去射門。一個睡眼朦嚨的童僕睡在辦公處的一隻小床上。他有飯無工資,以「夜班職員」的頭銜自豪。
作為一個商人,埃比尼澤不是勝任愉快的,而作為一個農民,他也不曾勝任愉快過。可他依舊生存下去。他的家庭(包括一個叫做梅布爾的女兒和這兒子)同他一起住在店鋪樓上的房間里,也花不了多少生活費用。他的困難不在錢財方面。他做商人之不能勝任愉快,在於一有跑碼頭的人帶了貨物踏進大門來推銷,他就害怕。
埃爾默從一小卷鈔票里拿了二十塊錢(兩張十塊錢的鈔票),那筆錢是變賣田產剩下來的,大概有四百元光景。隨後他把匣子重新放在刨屑下面,悄悄地走出前門,又在街上行走了。
他竭力要想說話,他的手臂上下揮動。他的臉痙攣地牽動。他彷彿快要叫喊起來似的。「唷,你回去吧,」他嚷道,「不要和我待在這裏。我沒有什麼要告訴你。我根本沒有話要同你說。」
他變賣了田產改營商業時,便經常穿這外套了。年深月久,外套已發褐色,而且滿身都是油漬,可是埃比尼澤穿上了它,他總覺得衣衫楚楚,可以到城裡去周旋一天了。
在寒冷的十一月的黃昏,只有幾個居民出現在溫士堡的大街上,這些人匆匆而行,想要趕到什麼店鋪後面的火爐旁邊去。店鋪的窗子冰凍,風吹得掛在通向韋林醫生診所的樓梯進口處的鉛皮招牌乒乓乒乓發響。韓家雜貨店的門前,有一籃蘋果和一滿架新掃帚放在人行道上。埃爾默·考利停下步來,面對喬治·威拉德站著。
他自以為可使他的一切不幸結束的那個主意,是很簡單的。「我要離開這兒,離家遠走高飛,」他告訴他自己。他知道有一班區間貨車半夜經過溫士堡,清晨開抵克利夫蘭。他要偷乘這區間車,到了克利夫蘭,他便會湮沒在那邊的人海里。他可以在商店中謀得工作,和別的工人交朋友。他會逐漸變得象別人一樣,不會被人認出。他就可以談笑。他就不再古怪,就有朋友了。對於他,人生就會有溫暖有意義了,就象對別人一樣。
這年輕人憤怒得沒法控制。「我不願意忍https://read.99csw.com耐了,」他仰望著樹木的禿枝字大叫大嚷。「我不是天生來忍耐這些的。」
跑碼頭的人暫停說話,等待答覆。他從衣袋裡摸出一本簿子,開始寫定單。埃爾默·考利手裡仍舊捏著皮鞋,穿過店鋪,經過這兩個心無二用的人,走到靠近大門的一個玻璃櫃前。他從柜子里取出一支廉價的手槍,左右揮舞。「你滾出去!」他銳聲喊道。「我們這兒不要什麼領子別針。」他計上心來。「注意,我不是在恐嚇你,」他補充道。「我沒有說我要打你一槍。也許我只是把槍從柜子里拿出來看看。可是你還是出去的好。是的,先生,我是這樣勸你。你還是快點拿了你的東西走吧。」
跑碼頭的人倚在櫃檯上,用他的手指彈著埃比尼澤的胸膛。「這是個好機會,我希望你不要錯過,」他慫恿道。「我的一個朋友,同我提起你的。『去拜訪那個叫做考利的人,』他說。『他是一個精力充沛的人。』」
考利父子商店並不面對溫士堡大街。它的前門在莫米街上,街的那邊,是伏愛特貨車行和一個給農夫的馬匹遮風擋雨的棚子。這店的旁邊,是橫在大街店鋪背後的一條小巷,整天有四輪大車和運貨馬車來來往往,忙著裝卸貨物。這商店本身可難以形容。威爾·亨德森有一回說它是什麼都出售也什麼都不出售。面對莫米街的櫥窗里,放著象蘋果桶那麼大的一塊煤,表示經營定購煤的生意;在那墨黑的一大塊煤旁邊,有三蜂房的蜂蜜,擱在木架子上,顏色已經發褐,骯骯髒髒的。
「我決意要做另一種人。我要做給喬治·威拉德看看。他就會看明白的,我要做給他看看!」
這困惱的年輕商人,在溫士堡居住區的街上彷徨了三個鐘頭,他由於宣布不了決不古里古怪下去的決心,竟氣得兩眼發黑。失敗之感苦苦地凝結在他的心中,他想哭泣。在整個下午庸人自擾地作了好幾個鐘頭的無益的喋喋之後,在這年輕記者面前塌了台之後,他以為自己的前途是沒有希望的了。
在店裡,埃默爾和他的父親你瞅著我我瞅著你。此刻,盛怒的直接對象已經逃走,這年輕人倒窘了。「哦,我故意這麼做的。我以為我們也古里古怪得夠長久了,」
這年輕商人在他痛苦的時刻回到了農場,他曾在農場度過他的童年,農場上有另外一個他覺得可以對他解釋自己的人。農場上的這個人叫摩克,是個痴頭怪腦的老傢伙。他從前受雇於埃比尼澤·考利,田地賣掉時,他仍舊留在農場上。老人住在農舍背後一個從未油漆過的棚子里,他整天在田野里閒蕩。
埃爾默·考利奔出樹林,丟下這痴頭怪腦的人坐在篝火前的木頭上。老人立刻站起身來,爬過柵欄回去剝玉米了。「我要被洗凈,燙挺,漿硬了,」他說,「咳,咳,我要被洗凈,燙挺了。」摩克發生了興趣。他沿一條小徑,走到兩頭母牛站在那兒吃著一堆青草的田裡去。「埃爾默剛才來了,」他對母牛說。「埃爾默發瘋了。你們最好跑到草堆背後他看不見你們的地read•99csw.com方。可他還是會傷害個把人的,埃爾默會的。」
他的聲音又提高成為叫喊,他的手又左右飛舞。「我一定要告訴他。我不願意古怪。他們怎麼想,我不在乎。我不願意忍氣吞聲了。」
他在篝火旁的木頭上坐了兩個鐘頭,這才立起身來,謹慎小心地爬過一叢灌木,他走到一道柵欄跟前,眼光越過一片田野,遙望矮棚子環繞的一座小農舍。一絲微笑出現在他的唇邊,他開始用他的長手臂向一個正在田裡剝玉米的人作手勢。
埃爾默·考利看見喬治·威拉德站在《鷹報》印刷所後門口顯然在竊聽的那個早晨,店鋪里出現了一種常常激起兒子憤怒的情景。跑碼頭的人講,埃比尼澤聽,他渾身都表現出猶豫不定的神情。「你瞧,很快就別上了,」跑碼頭的人說道,他是來推銷一種小而平的、替代領扣的金屬別針。他一手迅速地解開他襯衫上的領子,隨即把它重新別好。他裝出一種諂媚的甜言蜜語的腔調。「我對你說吧,人們快不用這些領子鈕扣了。你正可以利用這正在時興的變化來發財,我讓你在這城裡獨家經售。你買二十打這種別針,我就不到別家去兜攬了。我讓你去做這生意。」
這高大笨拙的年輕人,大踏步地走過街道,嘲笑著自己,因為他曾經發怒,曾經有點兒怕喬治·威拉德。他決定在他離開小城之前和這年輕的記者談一次話。他要告訴他一些事情,也許要向他挑戰,通過他向溫士堡所有的人挑戰。
坐在篝火旁木頭上的人痴獃遲鈍的臉,把埃爾默氣得瘋了,埃爾默轉過身來,對老人灼灼虎視,就象他循著大路回首向溫士堡灼灼虎視一樣。「回去繼續幹活兒吧,」他尖聲嚷道,「跟你說話對我有什麼用處呢?」一個念頭兜上心來,他的聲音驟然降低了。「我也是個懦夫,是嗎?」他喃喃而語。「你可知道我為什麼徒步溜到這裏來?我不得不告訴人,而你是我唯一可以告訴的人。你瞧,我搜出了另外一個怪物。我溜出來了,就是這樣。我不能忍受象喬治·威拉德之類的人。我不得不到你這裏來。我應該告訴他。我一定要告訴他。」
埃爾默竭力要想解釋。他用舌頭舔濕他的嘴唇,望望那開始叫嘯和開動的火車。
他說道,跑到玻璃櫃跟前,重新擺好了手槍。他坐在一隻圓桶上,把他捏在手裡的皮鞋穿上腳,縛好帶子。他是在期待父親說些諒解的話,可是當埃比尼澤開口時,他的話卻只是重新激起兒子心中的盛怒,年輕人也不答話,跑出店鋪去了。商人用長而髒的手指,捋著自己的灰白鬍鬚,用他對付跑碼頭的人的那種同樣猶豫不定的神情,凝望著他的兒子。「我要被漿硬了,」他低聲說道。「咳,咳,我要被洗凈,燙挺,漿硬了!」
這痴頭怪腦的摩克,生活得很快樂。他懷著幼稚的信念,深信跟他同住在棚子里的畜生是有靈性的,他寂寞時就和牛呀,豬呀,甚至在穀倉前的空場上跑來跑去的雞呀,作著長談。把關於洗衣的詞兒作為表達方式傳給老東家的,就是他。什麼事情使他激https://read.99csw.com怒或是驚訝時,他就茫然微笑,咕咕噥噥的說道。「我要被洗凈和燙挺了。咳,咳,我要被洗凈,燙挺,漿硬了。」
這年輕人兩手插在褲袋裡,慍怒地沿著大路躑躅。刮著陰颼颼的風,天氣是寒冷的,但太陽立刻開始照耀了,大路變得柔軟而泥濘。泥路上儘是一條條凍結的壠脊,頂上開始融解了,爛泥粘在埃爾默的皮鞋上。他的腳覺得冷。他走了幾英里路,便轉離大路,橫過一片田野,進入一叢樹林。他在樹林里拾柴生火,坐在那篝火旁取暖,身心很苦痛。
埃爾默·考利的臉上泛起一陣紅暈,他的手開始發抖。在考利父子商店裡,一個跑碼頭的猶太推銷員站在櫃檯旁邊,正在和他的父親說話。他料想記者可以聽到他們所說的話;一想到這一點,他就憤憤然了。他手裡仍舊捏著一隻皮鞋,站在棚子角落裡,用那隻穿襪子的腳頓著地板。
當著這童僕的面,埃爾默是勇敢的,堅持的。「你去叫醒他,」他吩咐道。「你叫他到火車站來。我要會見他,我就要搭區間車走了。叫他穿了衣服就來。我時間不多。」
喬治·威拉德和埃爾默·考利在溫士堡大街上散步。夜是寒冷的,喬治·威拉德穿了一件新大衣,看上去很是瀟洒體面。他把手插在大衣袋裡,詢問地瞅他的同伴。他早已想和這年輕商人交朋友,探究他頭腦里的思想。他以為此刻他碰到了機會,很是高興。「我不明白他有什麼事?也許他以為他有一段可以登報的消息。總不會是失火吧。因為我沒有聽見警鐘的聲音,也沒有什麼人在那裡奔跑,」他想。
埃爾默·考利走出溫士堡城,沿著和鐵路線平行的鄉村大路而行。他不知道要往何處去或是要做什麼事。大路陡的向右轉彎后,便在鐵道下面經過,他就在這掘出來的深溝的蔭蔽處,停下步來,而促成他在店裡發脾氣的那股憤激之情,開始重複獲得了表現。「我決意不古怪了——不做惹人注視偷聽的人了,」他大聲聲明道。
那天晚上八點鐘,埃爾默·考利在《溫士堡鷹報》館辦公室門口探頭進去,喬治·威拉德正坐在那兒寫作。他的便帽拉得向下遮住了眼睛,臉上是一種慍怒的毅然決然的神氣。「你同我一塊兒出來,」他走進門去,把門關上了,說道。他的手一直握在門鈕上,彷彿準備阻擋任何別人進來似的。「你就出來一下,我有話同你說。」
跑碼頭的人走了。他把領子別針的樣品從櫃檯上摟進黑色皮袋,就跑了。他是個矮小的人,兩腿彎曲得利害,所以跑得很難看。那黑色袋子在門上勾住了,他一躓便跌倒了。「瘋了,他就是瘋了——瘋了!」他從人行道上爬起來時,氣急敗壞地說道,趕緊跑掉了。
「哪,你瞧,」他開言道,接著便無法控制他的舌頭了。「我要被洗凈,燙挺了。要被洗凈,燙挺,漿硬了,」他不大連貫地咕噥道。
他站在櫃檯背後搖頭。他第一怕自己會固執地拒絕買進,因而失掉了再把它們賣出去的機會,第二怕自己會不夠固執,竟在一陣軟弱之下,收購了賣不出去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