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對了。什麼都沒有，什麼也都不會再有了。沒有明尼阿波利斯，沒有火箭，也沒有地球。」

「現在我要帶你們去看火星人。」爸爸說道，「來吧，大家一起過來。這兒，艾麗斯。」他牽著媽媽的手。

「該是跟你們說一些事情的時候了。我不認為對你們隱瞞這麼多，是件公平的事。我不知道你們會不會懂，可是我一定要講，就算你們只能了解其中的一部分。」

「女兒？」蒂莫西詫異問道，「有幾個？」

邁克爾仔細聆聽。

他們熱切觀看，興緻甚濃。死城彷彿特別為了他們，孤伶伶地躺在那邊，動也不動，在火星氣象員特別製造的寂靜炎夏里打盹假寐。

還是這條運河。明天或者後天，他們未來的妻子，現在還只是幾個帶著笑臉的小女孩，將會跟隨她們的爸爸媽媽，搭乘小船來到這裏。

「也許——你的曾孫會再度聽到的。」爸爸回答道。他就坐在那兒，可是三個小孩完全籠罩在他的情緒當中；先是因受挫而驚恐，而後坦然接受，順從命運的安排。

「挑你最喜歡的那一座。羅伯特和蒂莫西，你們也是。挑出你們最喜歡的城市。」

小船沿運河逆流而上，爸爸透露出古怪的神情，蒂莫西無法臆測那究竟代表什麼意義。眼光銳利，卻或許帶著幾分輕鬆。臉上深深的皺紋因此綻放笑容，而非愁眉深鎖，亦非嚎啕哭泣。

邁克爾跑了回來。「爸爸，這真的是我們的城市嗎？」

「那些都在上面嗎？」

「這樣我們就再也回不去了。再者，假如那些壞人來到火星，也不知道我們就在這裏落腳。」

一想到這致命的真相，邁克爾忍不住就哽咽出聲。

冷卻中的火箭也往反方向飛逝，轉個彎就不見影跡。

「還有野餐！」

蒂莫西聽了暗暗皺起眉頭，但並沒有插話搭腔。事情益發變得古怪。先是度假，再來是釣魚，現在又是去看人。

火星人就在那兒——在運河當中——水面映出的倒影。蒂莫西、邁克爾、羅伯特、媽媽跟爸爸。

火星人就在那兒。蒂莫西開始顫抖。

「是火箭沒錯。我太神經過敏了。就是火箭的緣故。」

爸爸看起來似乎因為這城是死的而心滿意足。

「要小心你們的妹妹呀。」爸爸囑咐道，直到後來大家才知道他的意思。

爸爸注意到這一幕，開口講話，聲音平淡、低沉。

他們已經抵達河邊。它又長又直，沁涼濕潤，伴著夜色波光粼粼。

「在這裏。」爸爸說道。

「老爸在上頭裝好炸藥，所以它就會爆炸，這樣就沒人知道我們去哪裡，或是在哪兒降落。以防他們有可能跟過來看，知道了嗎？」

「遊戲！」邁克爾和羅伯特喜歡這個字眼。

「對不起。」爸爸道了歉。

他們走過千百萬英里，只為了這次的郊遊——mol·L-1不過是去釣魚，可是火箭上頭還帶了把槍。不過只是度一次假，為何還帶了這麼多食物，就貯藏在火箭附近的隱秘處，夠他們全家吃上一年又一年？度假。在這假期神秘面紗的背後，絕對不可能是一張輕柔的笑臉，而是某種僵硬、骨突，或許還恐怖駭人的惡容。蒂莫西無法揭開這面紗，而他那兩個弟弟正忙不迭地歡度他們各自十歲和八歲的童年。

「如今就只剩下我們，還有少數幾個即將在ｒeａｄ.9９csw•coｍ這幾天降落的人而已。不過已經足以重新開始，足以扭轉地球上的一切，重新走向一條新的道路……」

「不，並沒有。我會找幾個火星人給你們看，我是說真的。」爸爸立刻回應。

就在此時，有隻鳥飛了起來。像是扔擲飛越藍色池塘的石頭，擊中某處，深深地沉入水面，終於消失不見。

「挑一座城哪，兒子。從我們經過的這麼多城市裡頭挑一個出來。」

「看看魚吧。」爸爸指著河裡說道。

「什麼……」蒂莫西開口詰問，卻一直無法把話說完。

水裡漣漪蕩漾，火星人靜靜地凝視他們，好久、好久……

不過二十分鐘的光景，他們就經過了六座城。爸爸沒再多提爆炸的事；他似乎把和兒子一起取樂，使他們高興，當作第一要務。

蒂莫西看清楚最後一件被爸爸丟進火堆的東西。那是一幅世界地圖，在高溫下蜷縮、扭曲，轟的一聲，化作一隻熱烘烘的黑蝴蝶，翩然而逝。蒂莫西轉過身，不忍目睹。

他們靜坐不動，將手伸進運河內，感受那清澈、冰涼的河水快速流過。四周只有引擎嗡嗡作響，船兒滑行水面，陽光普照，空氣因此受熱膨脹。

「你在哪兒得到這架火箭的？」趁著兩個弟弟向前奔跑的時機，蒂莫西悄悄問道。

「爸爸，你在看什麼，看得這麼用力？」

火舌突然冒起，加強他說話的力道。所有文件均焚燒殆盡，僅余最後的一份。所有地球上的教條和律法都燒成灼燙的細灰，只消風一吹，就了無痕迹。

其他兩個男孩倒認真地架起雙手，朝著七英尺深的石砌河底窺探，尋找火星人的蹤跡。

蒂莫西注視著海天交連的深邃景象，試圖要找出地球，仔細看看上頭依舊持續的戰爭、崩壞的城市和自從他出生的那一天以來，一直不停打打殺殺的人們。可是他什麼也沒瞧見。戰事太過遙遠；從這裏看去，就好比從高聳參天、安靜無聲的教堂底下，觀看兩隻蒼蠅在上方拱門相互搏鬥、至死方休，實在沒有意義。

它僅剩一落落分散四處的粉紅岩石，沉睡在隆起的沙地上；還有幾根傾圮的楹柱、一座與世獨立的祭壇，然後又是綿延不絕的塵沙，方圓幾英里均空無一物。白色荒漠包圍運河，河面也是空空蕩蕩的藍藍一片。

黑夜籠罩著他們，星星探出頭來。不過蒂莫西卻找不到地球。它已經西沉了。那可以讓他好好地想一想。

「什麼，爸爸？」

「我們很幸運。不會再有火箭遺留下來。你們現在應該知道這根本就不是一次釣魚的旅行。我一直拖著不講。地球已經是過去式了。接下來的幾百年，不會再有星際航行，也許永遠不可能再有。不過那種生活方式已經證明自己的錯誤，並且親手做了了斷。你們還小，我會一天又一天地對你們訴說這些，直到你們能體會為止。」

爸爸傾聽著，其他人也一樣。

「我很好，爸爸。」

爸爸輕聲細語，對孩子們訴說。以往他總是疾言厲色，遙不可及，可是他現在卻拍拍他們的頭；只消一個字、一句話，他們便能心領神會。

「我正在尋找地球人的邏輯、常識、好心的政府、和平，還有責任感。」

「我們要到什麼時候才看得見火星人？」邁克爾高ｈｔtpｓ://ｒeａd•９９ｃsｗ.cｏm聲問道。

他再度將收音機放在耳邊。兩分鐘后，像丟垃圾一樣甩下手臂。

「威廉。」媽媽提醒道。

「終於結束了。」他對著媽媽說道，「收音機剛剛失去了原子訊號。最近這幾年，世界上的電台剩不到幾家，如今它們全都不見了。大氣完全靜默，恐怕這樣的日子會持續很久。」

他將文件七橫八豎地堆在一處老舊庭院里，然後點火焚燒。為求取暖，全家人蹲在火光旁邊，開心地笑了。蒂莫西看著小小的字母如同受到驚嚇的動物一般倉皇跳躍，而熊熊火焰卻無情地吞噬著它們。紙張皺縮猶如老人的皮膚，數不盡的文字就這麼葬身火海：

「會有多久？」羅伯特提問。

「我們要走多遠？」羅伯特的手掌濺起水花，看起來就像一隻小螃蟹跳入紫羅蘭色的流水中。

「還沒看到火星人呢，真是胡說八道。」羅伯特兩手捧著尖削的下巴，憤怒地盯著運河。

「是啊，很笨吧。他們絕對不會跟來的，因為他們沒有交通工具。我只不過是太提心弔膽了些。」

「為什麼我們要炸掉自己的火箭？」邁克爾繼續追問，「嗯，爸爸？」

「女生，」邁克爾擺出一張古老火星人石像的臉，「又是女生。」

邁克爾問道：「究竟是怎麼了，老爸，發生了什麼事？」

「政府公債；營運表，一九九九年；論宗教歧視；物流的科學；泛美聯盟的問題；股市報告：一九九八年七月三日；戰爭文摘……」

「等等，」爸爸馬上接下去說，「邁克爾！我會給你更多更多，作為交換！」

「就像戰爭一樣啊。戰爭一直游在旁邊，尋找獵物，一口吞了進去。沒多久——地球就不見了。」

五六十棟大型建築依然挺立在那邊；儘管蒙上一層灰，街道仍鋪設完整；廣場上還可見到一兩座離心式噴泉間歇噴出水花。餘暉下的水柱，是城裡頭唯一生機盎然的景象。

蒂莫西也看了。可是他所能看見的不過是紫色運河像一道筆直的鉛筆線，居中穿過風蝕山丘所圍繞的低矮卻寬闊的谷地，直到消失在天的盡頭。運河持續向前，穿過小巧玲瓏的都市，假使你搖動它們，還會像枯乾頭骨內的甲蟲一樣沙沙作響。這樣的城池，有一百座、有兩百座，全都進入了炎炎夏日，或是沁涼夏夜裡的夢鄉……

媽媽的身形纖細柔弱，一頭金髮捆紮成辮，盤在頭上以髮飾固定；眼睛的色澤與陰影下沁涼深邃的河水雷同，近乎全紫，還帶有點點琥珀的光輝。思緒像魚兒一般，悠遊于眼眶四周，清晰可見——有的明亮、有的黯淡，有的飛快閃過、有的緩慢而輕鬆；某些時候則隱晦不現，像是她抬頭觀望地球方位的一刻，除了原本的光彩，就再也看不出什麼端倪。她坐在船頭，一手擱在船緣，另一手則擺在深藍馬褲的膝蓋部位。柔嫩項頸上的一道曬痕，彰顯出上衣領口在該處盛開如一朵白花。

「我現在燒掉的是一種生活方式，同樣的生活方式在地球上已經被燒得一乾二淨。請原諒我用政客的口吻說話。再怎麼說，我還是一個卸任州長，不過我很正直，這一點倒是遭到許多人的怨恨。地球上的生活從來就不曾平靜下來，好好做些有用的事情。科學發展得太快，跑得太前面，使得人們https://read.99csw.com迷失在一片機械的荒野之中，就好像小孩子一直不斷地做出新的花樣：精密的機具、直升機、火箭，等等；他們強調錯誤的東西，強調機械本身，而不是如何去利用、去管理這些機械。戰爭越打越大，終於把地球給毀滅了。那就是無聲的收音機所傳達的訊息。那就是我們所要逃離的境地。

最後，他再度將小舟移入運河，全家人繼續駛往原來的方向。

「孩子啊，整顆星球都是我們的。整顆星球哪。」

爸爸看到時還嚇了一跳。「我以為那是火箭呢。」

「噢，可是火星種族現在已經滅絕了呢。」媽媽提出質疑。

「我想要一座裡頭住著火星人的城市。」邁克爾要求道。

「他們就在那兒。」爸爸自肩膀放下邁克爾，手直直朝下，指向河面。

邁克爾喜歡他們通過的第一座城，不過立刻遭到大家否決，因為每個人都懷疑倉促做出的第一個決定是否正確。沒人喜歡第二座城；那是一個地球人的屯墾區，由木頭所搭建，大半已腐朽成細屑。蒂莫西喜歡第三座，因為它很大。第四、第五座太小了，而第六座獲得大家一致的贊同，連媽媽也驚呼連連：喲！哇！你看那邊！

爸爸兩腳不時翻動散亂無章的火星卵石，隨口答應。於是馬上就引起一陣尖叫和騷動。很快地，帳篷塞入行囊；媽媽匆忙換穿旅行用的上衣和背心裙；爸爸顫抖的雙手將煙斗填滿煙絲，眼睛盯著火星的天空；三名男孩高聲叫喊，衝上汽艇，沒人留意到父母，除了蒂莫西之外。

步行途中，有隻夜鳥在斷垣殘壁之間啼叫。爸爸開口了：「媽媽和我會教導你們。我們可能會失敗，但我希望不會。我們已經有很多東西要看、要學。多年以前，甚至在你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我們就已經計劃好這次旅行。我想，就算沒有戰爭，我們還是會來到火星，建立一套屬於自己的生活標準，並且親身實踐。那時我在想：大概還要再過一百年，火星才真的會被地球文明所毒化。現在當然……」

原來這就是爸爸堅持要攜帶這些文件過來的目的。他坐在那邊，一份接一份餵給火焰，心滿意足地將它們的內容敘述給兒子聽。

「他們長什麼樣子？」邁克爾追問道。

「這就是我們所要的城市。」眾人異口同聲。

爸爸終於放鬆心情，呼了一口大氣，對著自己笑了。

「唔？」

「我要給你這座城，邁克爾。它是你的了。」

「你會有的，」爸爸說，「我保證。」他的嘴巴應著孩子的話，眼神卻看向媽媽。

「沒錯。這是你跟我之間的秘密。我等到最後一刻，目睹地球上的一切都將成為泡影，於是下定決心打包上路。伯特·愛德華茲也藏了一架，可是我們認為各自出發會比較安全，以防有人企圖將我們給打下來。」

「笨哪，那是遊戲的一部分！」蒂莫西說道。

威廉·托馬斯擦了擦前額，發覺兒子的手像只年幼的蜘蛛，激動地抓著他的手臂。他將眼神對準兒子：「蒂米，怎麼啦？」

「我的？」

隨後他將收音機遞給媽媽。媽媽聽到聲響，嘴巴張得老大。

他們快速進入巨大的粉色石城，看著太陽下山。由於死城總有辦法讓人輕聲細語，他們彼此間自然也只得悄聲對話。

爸爸回蕩的呼吸聲，猶如拳頭九-九-藏-書擊打在濕冷碼頭緣石的聲響。陰影之中，媽媽那一雙像貓一樣靈活的眼睛正打量著他，試圖發現一些蛛絲馬跡，得以明了接下來又有什麼事情發生。

「是的。如果他們真能抵達的話。家庭火箭原本設計只能開到月球，而不是火星。我們運氣很好，才能安然度過這段旅程。」

蒂莫西從小舟一躍而起。「看哪，大伙兒，那邊所有的一切，全都是給我們的！」他跟爸爸一起玩這個遊戲，玩得很盛大，玩得很高明。等到整件事都告一段落，每件事都安頓下來，他就要獨自找個地方好好哭個十分鐘。不過現在遊戲仍在進行，這仍然是一次全家的出遊，他們必須一直跟兩個弟弟玩下去。

「為什麼你要炸掉火箭，爸爸？」

他將那隻小巧的收音機靠在邁克爾白皙的耳側。「聽吧。」

「什麼？」邁克爾感到好奇，止住眼淚；不過要是爸爸進一步所揭露的事實，像剛剛一樣令人氣餒不振，他已經準備好要繼續哭泣。

「那也就是你一直看著天空的原因嗎？」

「看哪，孩子們，」媽媽柔軟細長的手臂指向某處，「那兒有一座死城。」

「你跟羅伯特還有蒂莫西，你們三個都會有屬於自己的城市。」

「我存起來的，蒂姆，我已經存了二十年了。我把它藏得遠遠的，希望永遠都用不上。我想我應該將它交給政府，拿來打仗，可是我一直在想著火星……」

爸爸突然來了個急轉彎，放慢速度，進入一條細小的支流，直朝一座散發著蟹肉氣味、老舊半毀的石砌碼頭而去。小船迎面撞上，力道之大，使得大家都摔向前方，幸虧沒人受傷。爸爸早已屈身觀察運河上的漣漪是否描繪出他們藏身的路線。水波橫越河面，拍擊石岸折回河中，又再度交疊在一起，抵消平息；陽光下波紋片片，最後全都消失無蹤。

她不停朝前眺望，想看看那兒有什麼動靜，但實在看不清楚，於是她往回注視自己的丈夫。從他眼裡的反光，她終於知道前方的一切；而且他的眼神之中，還增添了屬於自己的一部分，那份果敢、堅毅，使她欣然接受，原本緊繃的臉龐鬆弛下來，轉過頭去，剎那間明白所要追尋的目標。

爸爸猛一抬頭，立即加速。小舟顛簸跳躍，飛快前進。羅伯特受到驚嚇，尖叫連連；邁克爾倒滿心歡喜，抱住媽媽的大腿，緊盯著水花連珠炮似的沖刷他的鼻尖。

夜色很快地降臨在這片稀薄的大氣；爸爸離開他們身處的間歇式噴泉廣場，隻身步入小舟；回程時，兩隻大手捧著一整疊文件。

「四個。」

「從現在開始？」邁克爾還是不敢相信。他起身張望四周，然後眯著眼往回遠眺原本停靠火箭的地方。「那火箭呢？明尼蘇達呢？」

「噢，原來是個大秘密！」

「我可以預見將來會有些麻煩。」媽媽緩緩點頭。

天色漸漸暗了。日已西沉，一連串的死城坐落在他們前方。

「不，我並沒有找到。已經都不在了。也許地球再也不會有這些東西。也許我們一直欺騙自己，以為它們曾經存在過。」

就在此時，他們身後傳來兩次驚天動地、刻骨銘心的大爆炸，接著是六波較小的衝擊。

「什麼也沒有啊。」他說。

「等你看到就知道了。」爸爸帶著幾分笑意，蒂莫西注意到他臉頰上的脈動。

「他們也是九-九-藏-書搭火箭來的嗎？」

「我們到了。這座城就是我們的。從現在開始，我們就要住在這裏！」

邁克爾大聲哭泣。於是爸爸將他抱起，扛著他，一行人穿過廢墟，走向運河。

蒂莫西無法體會身旁那個巨大的成人身體裡頭究竟在想些什麼。這名男子有個大大的鷹鉤鼻，皮膚曬得黝黑，甚至要脫皮了——那熱切的藍色眼睛就好比他在地球上夏天放學過後所把玩的瑪瑙彈珠，兩條腿又粗又長，像柱子一樣，外頭套著寬鬆的馬褲。

「也許快了，」爸爸答道，「可能就在今晚吧。」

爸爸隨身帶著原子收音機，就綁在手腕上。它以古老的原理運作：只要把它貼在耳朵旁邊，就會開始振動，說說唱唱。爸爸正聽著它，他的臉看起來就像那些頹圮的火星城市，塌陷、乾涸，形容枯槁。

爸爸輕聲說出：「一百萬年。」

他停了一下，將更多文件投入火中。

他們一家人站在那兒：山丘之王、層峰之巔、普天之下的統治者、至高無上的霸主和統領，試著想了解擁有全世界所代表的意義，思量這整個世界究竟有多麼巨大。

「好吧，」邁克爾說道，「我要怎麼挑？」

「哇！」羅伯特驚嘆道。

他又向火堆扔出一頁。

「接下來這五天，」爸爸靜靜說道，「我會回去我們停靠火箭的地方，取回藏在廢墟里的食物，順便在那兒尋找伯特·愛德華茲和他的妻子、女兒。」

不管怎樣，這主意是媽媽提出來的：也許辦一場釣魚之旅，全家人都可以玩得盡興。不過這絕對不是媽媽的意思；蒂莫西知道得很清楚。這個想法一定來自爸爸，只是媽媽基於某種原因代為說項。

三個男孩搖搖擺擺，彎著柔軟的脖子，一面觀看，一面發出女高音般的尖叫。他們噢噢啊啊，驚嘆不已。一條銀色環魚浮現在他們身旁，隨波起伏，像一道虹彩般漸漸靠近，一下子包圍住食物顆粒，張口吞食。

爸爸將小船開進碼頭，隨即跳上岸邊。

「我一直都想看到火星人。」邁克爾說道，「他們在哪兒，爸爸？你保證過的。」

蒂莫西和爸爸一起坐在船尾，小巧的手指就擺在爸爸多毛粗壯的大手上面；他注視著運河轉折處，整艘船正駛離那支離破碎的地方；後頭正是他們小小的家庭火箭，一路從地球飛來，降落於火星地表的所在。他還記得他們離開地球的前一晚：爸爸不知用什麼方法，從哪兒尋獲這架火箭，全家人匆匆忙忙急於動身，說是要去火星度假。就度假而言，路途實在太過遙遠，不過看在兩個弟弟的分上，蒂莫西並沒有多說什麼。他們到了火星，而現在他們卻說：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釣魚。

「邁克爾，挑一座城吧。」

「被我們家的火箭嚇成這樣，」爸爸向媽媽坦白招認，「我太緊張了。其實會去設想還有其他火箭也是挺傻的。除了那一架，或許吧，假如愛德華茲和他太太真能開著他們的船一路過來的話。」

邁克爾和羅伯特一起跳上岸。他們攙扶著媽媽。

「噢，我們剛剛把火箭給炸了，就這樣。」蒂莫西回答道，他試著以客觀、平實的口吻說出，「我以前聽過火箭爆炸的聲音。我們的剛剛爆了。」

爸爸推動螺栓，小舟引擎的嗡嗡聲立刻響徹雲霄。水花向後飛濺，船兒筆直朝前，全家人齊聲歡呼：「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