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部 OK,彼此彼此 @ 忘掉過去,就意味著背叛

第三部 OK,彼此彼此

@ 忘掉過去,就意味著背叛

真要說起來,我後來改學法律,還是受了川井的哥哥川田的影響。剛去的時候,我也是學醫。到日本去的人,十有八九想學醫。我的祖父和父親都是中醫,按說我學醫是順理成章。可川田對我說,當醫生最沒勁了,每天見的人都殘缺不全。若是牙科醫生,那就每天都有人對你齜牙咧嘴。若是骨科醫生,那你每天見到的都是缺胳膊斷腿。若是婦科醫生,那你這輩子就算完了,整天在女人的大腿根忙來忙去。小姐別笑,實事求是,他真是這麼說的。他問我,你說說這種職業還有什麼幹頭?當頭一瓢涼水,潑得我分不清東西南北。我就去徵求葛任的意見,可葛任的https://read.99csw.com意見與川田基本相同。他說,門裡出身,自會三分,你已經掌握了不少醫學知識,何不再學一門新知識呢,中國需要法律人才,你幹嗎不學法律呢。我想,OK!要以法治國嘛,以後搞改革開放,也需要法律人才嘛。就這樣,我改學了法律。葛任呢,還是搞他的醫學,業餘時間寫東西。什麼東西?詩歌。他喜歡寫詩。當時,他寫了一首詩,叫《蠶豆花》,寫的就是院子里的那些花。「五四」的時候,葛任又重寫了這首詩,還換了個名字,叫什麼《誰曾經是我》。你就是你嘛,偏要說什麼誰曾經是你。可正因為它九-九-藏-書有點彆扭,我才記得這麼牢靠。
川井的心事我懂,無非是想紀念葛任嘛。許多年前,我和葛任在日本留學時,在他家裡住過。那會兒我們剛到東京,在東亞高等預備學校補習日語,由於學校床鋪不夠,就在他們家裡借宿。當時,同住的還有一位中國留學生,名叫黃炎。這個人後來在延安辦過報紙,現在以探親的名義去了美國。也真有他的,革命了一輩子,老了老了,卻投入了資本主義懷抱。他跟我相反。我是在資本主義國家待了半輩子,老了老了,又回到了社會主義懷抱。嗨,我們永遠是兩股道上跑的車。
我是奔葛任去的。要剪綵的希望九_九_藏_書小學,跟葛任有關嘛。現在的小學,是日本人建的,他叫川井。他是日美龜式會社的老闆,在日本,龜式會社僅次於株式會社,是跟美國人合作的大財團。這次,他也要去。日本人死腦筋,當初非要強調建的是「葛任小學」。我提醒他,不要帶「葛任」二字,不然我就不去剪綵了。他打破沙鍋問到底,非要問為什麼。給老外講中國國情,等於對牛彈琴。OK,那就只好跟他玩虛的了。我就給他說,葛任給我託了夢,在夢中告訴我的。我這麼一說,鬼子只好敗退了。
川田曾是藤野先生的弟子,他工作的醫院在京都,但這個人屁股尖,坐不穩,常常跑回來跟我們一起玩。九-九-藏-書他是個美食家,經常帶我們下館子。我們常去的那家餐館叫喜之郎,在東京鞠町區的平河町。陳獨秀也常去。川井就更不用說了,小孩子都是人來瘋,你去哪他就跟去哪。那裡的豆腐做得不錯,葛任最喜歡吃那裡的豆腐。有一次,我,葛任,陳獨秀,川田兄弟,還在那裡留了個影。再後來,一傳十,十傳百,好多留學生都到那裡吃過飯。
OK,那個沒出息的傢伙,咱就不說他了,還來說川井。小日本小日本,川井一家人的個子卻不低。川井的哥哥叫川田,比我和葛任大五六歲。川井呢,又比我和葛任小五六歲。他們家有幢小閣樓,前面是個小院子,我們住在二樓,拉開窗子就可九*九*藏*書以看到院子里的蠶豆花。川田、川井的母親,年輕時是個美人,老了老了還很有風韻。她穿著木屐在院子里走,就像敲木魚。她喜歡支那文化,讓兒女跟我們學漢字。川井的妹妹叫代子,那年只有六七歲,白白凈凈的,就像個小瓷人。當時我們和平共處,結下了深厚的友誼,為中日友好寫下了一筆。好多中國人都來過那個院子,最有名的就是陳獨秀。他曾經問過川田,在院子里種蠶豆,收成可好?川田說,種蠶豆不是為了吃,是為了治病,蠶豆花泡水可治高血壓。他母親就有高血壓,喝了蠶豆花水,很靈驗。來日本前,我只知道蠶豆利胃,也利臟腑,不知道它的花還能治病。處處留心皆學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