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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我知道,」帕夏姆大叔說。「我跟他去。我昨晚上就跟他說過了。」
「這下你倒正好自個兒證明那匹黑馬贏了:它一點沒犯規,只不過跟那柵欄離開了二十英尺,而且它顯然是腳步不停地往前跑的因為我親眼看到至少有一百來號人差點沒能從它蹄下逃走,而你也親眼看到它衝過那條終點線,比那匹棕紅馬整整領先了兩個馬身。」而耐德說:
「很好。下面就是你要乾的唯一一件事兒。跑最後一圈過了遠端彎道跑進終點直道沖向終點線的時候,別光是相信,要知道閃電能夠看到它前面的整個跑道。你到了那兒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可在那之前,別光是覺得它也許能看到,或是到這會兒它准該能看到了,要知道它能看到整條跑道,一直看到終點線還要往後。要是另外那匹馬跑在你們前面,必要時就把閃電從跑道里一直拉出來沿著外欄跑,這樣就沒東西擋著它,害它看不到終點線還要往後的地方了。別擔心會多跑路;保證閃電能看到前面的一切就行了。」這會兒他的另外那隻手出來了;閃電又把鼻子湊到那隻手裡,我又聞到了星期一在帕夏姆大叔的牧場上聞到過的那股若有若無的氣味了,這味道不管是我還是別的什麼人都應該一下就能辨別出是什麼東西,要是我有時間,准能辨認出來。「記住我的話了嗎?」
這就是我——應該說是我們——我和賴克格斯——後來聽說的經過。眼下我們什麼也不知道:光等著耐德或別的什麼人來找我們,或者叫我們去,閃電這會兒已經給清洗得乾乾淨淨披上了蓋毯,賴克格斯正帶著它來回走動,讓它活動活動,我背靠著一棵樹坐著,脫下騎馬護套好把繃帶弄弄乾;感覺上似乎過了好幾個鐘頭,沒完沒了,而事後再想想,卻似乎只在倏忽之間,彷彿時間給摺疊了,壓縮了。隨後耐德快步走過來了。我告訴過你,他那天早上看上去很糟糕,不過那也有一部分是由於衣著的緣故。這會兒他的襯衫又是雪白的了(或者差不多是雪白的了),褲子也是乾乾淨淨的。可這回,就算他的衣服還是髒兮兮的,也不可能成為原因了。這回是他的臉。他看上去不像是碰上了一個單純天真的小鬼:他看上去像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面對面地撞上了死神本人,只不過死神對他說:別緊張。我要再過三四十分鐘才會來要你的命哩。作好準備吧,不過這段時間里別擔心啦,還是去料理自個兒的事吧。不過耐德沒給我——應該說是我們——任何時間。他走到騾車邊取出他那件外套穿上,一邊已經在說話了:
「諸位,我來提一個解決辦法。正如這個人」——是說耐德——「說的,他的馬是按規矩跑的,而且第一個從終點線下穿過去。而咱們大家又都看到另外那匹馬跑得最快,到終點時還是領先。這兩匹馬的主人就是我身後的這兩位先生:林斯科姆上校,你們的鄰居,和范·托西先生,是從孟菲斯來的,離這兒很近,諸位跟他再熟悉熟悉,就差不多也能算鄰居了。他們已經達成協議,你們的裁判也會認可,把剛才那一輪比賽納入銀行家稱作有待完成條件的契約中。諸位都跟銀行家打過交道了,不管願不願意」——據說他還停頓了一下,等著人群哄堂大笑,並且等到了——「而且諸位知道他們給什麼東西都要加上一個名稱——」
「等一下,」布恩說。「你不想見見她嗎?」你看,我已經累得雙腳發痛了。我簡直精疲力竭,而且想睡覺。還有:我渾身髒兮兮的。我想換乾淨衣服。星期一晚上她替我洗了衣服可我不想再穿洗了又洗的衣服了:我想換套放過一陣子了的衣服,就像在家裡那樣,衣服上留著在安靜的抽屜里放過一陣子的漿洗過漂白過的氣味;但主要問題還是我的腳;我想換新襪子換別的鞋子。
「嗯,先生,」我說。「老闆。」
「等一下,」布恩說。「等一下,盧修斯。」
不過在這之前還有幾件事要交代一下。其中之一便是耐德。他看上去很糟糕,簡直是一塌糊塗。不光是因為缺覺;我們大家都沒睡夠。不過離開傑弗生之後的這四個夜晚我和布恩至少都是在床上過的,而耐德只在床上過了大約兩夜,其餘兩個晚上一個是在棚車裡和馬一起度過的,另外一個是和這匹馬在馬廄里一塊兒過的,這兩次充其量最多都只能睡在乾草上。他的衣服也不像樣。襯衫髒兮兮的,那條黑褲子也好不到哪裡。我的衣服至少有幾件前天晚上埃弗碧替我洗過了,可耐德這身衣服到現在才剛脫下來呢,這會兒他正坐在餐桌邊,穿著帕夏姆大叔的一套褪色的乾淨工裝褲和工作茄克,瑪麗又是替他洗襯衫,又是想方設法挽救他那條褲子,我跟他一道吃著早飯,帕夏姆大叔坐在一邊聽他說。
「他打了她?」我問道。「布恩打了埃弗——科麗小姐?」
「你這會兒挺忙的,」他說。「我也是。」語氣挺和善,挺冷淡。不:什麼都不是。「咱們等到了家再說吧,」他說。隨後他就不見了。現在我認出那兩個人是山姆和米妮了,米妮抬起她那張寧靜悲哀不肯饒人的臉看著我,我感覺似乎過了好久,而耐德還在搗鼓著我的腿。
「我會替您賭的,」他說。「不過多謝了。今天太陽下山時我就能借給您這筆錢的幾倍了。」我們便繼續趕著車子——我是說,耐德繼續趕著車子——轉了個彎;我們壓根兒沒碰上那輛汽車。「又哭鼻子了,」他說。「都成賽馬騎師了,還哭哭啼啼的。」
「你打算什麼時候送他回家呢,夥計?」波利莫斯先生問耐德。
「不是她,」耐德說。「是另外那個。那個大個兒。我還沒聽人叫過她名字哩。——就揍了她然後轉身就——」
保守主義佔了上風(應該如此,也一向如此);又到了非終點直道(這回是第二圈了);又到了遠端彎道(也是第二次了),即便在距離更長的外圈,他們還是領先了;前面就是終點線,阿克隆領先一個馬身,我相信自己有那麼一瞬間想再抽一鞭只是為了裝裝樣子;前進;我們的看客在聲嘶力竭地大喊大叫了,誰又能責怪他們呢?即使真有人見過兩匹馬各自在欄杆兩邊奔跑比賽,那也是為數很少的;前進;阿克隆仍舊保持全速馳騁在它那條如天堂之路般空曠開闊的道路上;我們——應該說是閃電——從終點線下穿過時,阿克隆領先了兩個馬身,並且(我是說阿克隆:它顯然喜歡在外面跑)已經進入了第三圈,這時麥克威利用盡全身力氣把它拽向一邊,它便跑進牧場打圈,圈子越繞越小,這下連麥克威利都沒法控制了。這會兒我們身後的人群騷動起來了:大聲叫嚷著:「犯規!犯規!不算!不算!算的!這場不算!這場不算!算的!不,不算!問裁判去!問艾德去!這算哪門子事兒,艾德?」——欄杆外邊被阿克隆驚散的那群人這會兒從給壓坍的那個缺口湧進來穿過跑道加入到場內的這群人中間來了;我在尋找著耐德;我以為自己看到耐德了可其實是賴克格斯,他沿著跑道朝我一路小跑過來,才抓到閃電的嚼子就轉過身去了。https://read.99csw.com
就這樣,我和麥克威利便又一次坐在那兩匹東躥西跳各懷鬼胎的坐騎上站在了起跑線上,由各自的起點地馬夫緊緊攥著韁繩。(沒錯,東躥西跳各懷鬼胎,閃電也是如此;至少它已明白了——反正昨天那一場下來記得——它在起跑時至少應該跟阿克隆跑在一道,雖然它還未發現它應該——或者說我們希望它——在停下來時處在前面。)
「咱們把這部分幹完了,」耐德說。「上天保佑到此為止吧。」因為你瞧,我剛剛贏了平生第一次馬賽。我是說,一場成年人規格的馬賽,有那麼多人,那麼多成年人,比我以前記得的還要多的人看著我贏得比賽,而且(無論如何其中有些人)還用他們的錢賭我能贏。並且,我沒有時間去注意,去覺察他臉上或口氣中或話語中有什麼異常之處,因為他們已經躍過欄杆進入跑道在朝我們走來:人頭濟濟,一片喧囂紛亂,全是被汗水浸透的帽子不帶領結的襯衫還有一張張還在張口嚷嚷的面孔。「眼下要當心,」耐德說;而我,依然什麼都沒意識到:我只看到那一片汪洋大海般的面孔和聲音:
「閉嘴,」我說。
「閉嘴,」我說。「我這會兒哪兒也不去。」我繼續往前走,還是淚眼模糊什麼都看不見;或者說,是那隻手在扶著我。
「不行,跟你說吧,」賴克格斯邊說邊牽著閃電小跑起來。「麥卡斯林先生不想讓你呆在那兒。他讓咱倆跟閃電呆在一塊兒把它打理好了跑下一場;這會兒離下一場一個鐘頭都不到了,這下一場現在咱一定得贏,因為這一場要是不算數,咱們說啥也得贏了下一場。」於是我們便往前走。他把跑道終端的一根欄杆卸下來,我們穿了過去,一直走到約莫兩百碼開外的那堆洋槐叢里;這會兒我能看到帕夏姆大叔的騾車拴在其中的一棵樹上了。可我仍能聽到場內裁判席上傳來的聲音,仍想回去看個究竟。然而賴克格斯早有防備:他在騾車裡放好了水桶海綿擦布甚至還有一大罐水好讓我們卸下閃電身上的馬具開始為它清洗身子。
「你管它呢!咱們眼下只要下午兩點站到起跑線後邊贏它兩場,把老闆的車子賺回來就回傑弗生去,咱壓根兒就不該離開那兒——」
「你不去嗎?」我問道。賴克格斯拉了拉馬轡頭;他不得不用力把閃電的鼻子嘴巴從耐德的手掌心裏拽出來;最後耐德只好把手又放回口袋裡去。
「幹什麼?」我問。
「別讓它亂動,」耐德說著下車走進商店,沒多少工夫,拿著一個紙袋子出來上了車便接過韁繩,一邊回頭往家——我是說帕夏姆大叔家——趕,一邊用空著的那隻手從大袋子里取出一個小袋子;是胡椒粉。「給,」他說。「我還買了點香蕉,等咱們把閃電牽回泉邊上咱們那個秘密歇息地,咱們就可以坐下來吃一頓,興許我還能趕在忘了睡覺是怎麼回事之前睡上一覺。還有,別再勞神去想那姑娘的事兒了,這會兒你要跟布恩·霍根貝克說的都說了。娘兒們挨揍不會吃虧的,因為她不會像男人那樣挨了一下就馬上回敬你;她會先認了,等你轉過身去就伸手去拿烙鐵拿切肉刀。所以揍她們一頓一點兒都不壞事;最多不過有點眼腫嘴爛罷了。那對娘兒們來說算不了啥。為啥?因為娘兒們要男人證明他心裏有她的話,還有啥比眼腫嘴爛更好的標記呢?」
「布恩怎麼了?」耐德悶頭在盤子上方咀嚼著,眨巴著紅紅的眼睛就跟裏面有沙子似的。
「我昨天讓你保管的那袋煙葉呢?」他問。「你沒丟了吧?」
「聽著,」耐德說。「賽馬的事兒已經夠咱們忙的了。快點吃完飯回去躺下歇著,到時候我會叫你——」
「哪兒的話,先生。那條終點線光從跑道這一頭的欄杆拉到那一頭的欄杆。它可沒一直拉到密西比去。真要那樣的話,從今早上日頭升起,那兒就有的是咱聽也沒聽說過的馬在穿過這線。哪兒的話,先生。那根欄杆不結實,真是糟糕透了,可我們忙著趕馬兒跑,沒工夫停下來等另外那匹馬回來。」就在這時,突然出現了三名新來者,反正是這麼傳說的:倒不是三個陌生人,因為其中一個就是林斯科姆上校本人,跟大家是鄰居,所以人人都認識他。因此他們的意思很可能就是說另外兩個只是他的客人,也是城裡人,或者很可能只是跟林斯科姆上校年紀相仿,顯然也是富裕人家的,也穿著外套系著領結,他們——應該說是其中一個看樣子接管了這事兒,他走進圍著耐德纏著裁判管事的吵吵嚷嚷的人群中,說道:
「咱們不能丟下布恩不管,」我說。「要是他們把你和閃電放了,那幹嗎不把他也一塊兒放了?」
「你的手怎麼搞的?」他問。
「希望今晚吧,」耐德說;這會兒他不再像雷穆斯大叔也不耍聰明不耍滑頭了。「一等應付完這趟馬賽我就會管這事兒的。」
「為什麼沒人幫幫她?沒有一個男人去幫幫她——那個人,那個把你和閃電帶走的人,他告訴山姆和布奇他們在孟菲斯或納什維爾或海德威克可以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可在波什姆這兒得聽他的——」我說著說著就叫了起來:「我不信!」
我坐在那兒。時間還早。我是說,這會兒也才八點鐘。今天天會很熱,這是今年第一個熱天,預示著夏季的到來。你看,光一遍又一遍地說我不信只能管用一會兒;一旦這些話,這些嚷嚷聲,平息下去,那種感受——痛苦,憤怒,怒不可遏,悲哀,管它究竟是什麼——依然沒有改變。「我得趕緊去城裡,」我對帕夏姆大叔說。「要是您能讓我用一頭騾子,我一到家就把錢送來。」read.99csw•com他立刻站起身來。
「我們今天下午准能打敗林斯科姆那匹馬,」耐德說。
「你身上的錢夠用嗎?」
「他可以攔下他們,」帕夏姆大叔說,「這地方離他們會走的那條公路半英里路都不到。」
它——我是說閃電——停下來時差點把我摔下去,它急忙跑回來,橫穿過跑道(阿克隆緊隨我們身後,也在努力——我希望如此——想停下來)向耐德狂奔過去,不管身上還有嚼頭轡頭等等之類的一大堆東西,然後它一下子就停住了,鼻子已經埋進了耐德的手掌心裏,而我則趴在它耳朵邊上,拚命抓住隨便哪樣能抓得到的東西,抓得手也痛了。「我們成功了!」我說道,大聲叫喊起來。「我們贏了!我們打敗它了!」
「怎麼會這樣?」我問。
「閉嘴,」我說。不過他這時又讓騾車轉了個彎,穿過火車軌道,沿著姑且可以稱之為廣場另一邊的那條路往前走,要是帕夏姆居然大到能有個廣場的話,然後他便停了下來;我們來到了一家商店門前。
「好吧,」耐德說。「至少讓我把咖啡喝完。」我們沒等他。有一頭騾子不在,也許跟賴克格斯到地里去了。不過另外那頭還在。我們還沒上好騾具耐德就出來了。帕夏姆大叔指給我們看了那條通往海德威克公路的近道,不過我不在乎。我是說,在哪兒碰上他現在對我來說已無關緊要。要不是我已經差不多給這些賽馬啦,女人啦,副警官啦,還有所有那些本該好好獃在家裡的人搞得精疲力竭了,我說不定會私下裡找個地方三下五除二跟布恩進行這次會面,這樣對我們都有好處。不過眼下這無關緊要了;對我來說,在大馬路中間或廣場中央都無所謂;他們可能會有滿滿一車子人。然而我們沒碰上汽車;顯然我在受著上天的佑護;要是得在大庭廣眾之下跟布恩相遇,那將會是令人無法忍受的,對於一個四天來一直如此忠心耿耿地為非德行效勞而又不求回報的人來說,簡直是太沒道理了。我是說,除了我不得不見的人以外我不要跟任何人見面。這一點倒是得到滿足了;那輛空空如也的汽車剛開到旅館門口我們就到了:這是一輛可以坐七名乘客的蒸汽汽車:大得足可以放下兩個——不,是三個:還有米妮呢——女人從孟菲斯到帕夏姆的為期兩天的旅行行李,這會兒她們都在樓上忙著打點這些行李呢,所以這會兒就算要盜馬也不會有人過問了。耐德把車子前輪朝旁邊一轉讓我下車。「你還是不想跟我講你幹嗎要來嗎?」他問。
「快去吧,」他說,「你知道該怎麼做。」賴克格斯牽著閃電往前走;有一會兒他不得不牽住它;閃電有一次居然企圖轉身回去幸虧賴克格斯一把拉住它。
「那就走吧,」他說。「把它牽過去,賴克格斯。」
「等一下,」耐德說。「這會兒已經太晚了,波利莫斯先生要了一輛汽車來。這會兒他們已經走了。」
「把臉擦一下,」波利莫斯先生說。他遞過來一塊印花大手帕可我沒接;我手上的繃帶足可以把眼淚吸幹了。不管怎麼說,那隻護套的確把淚水吸幹了。它已經習慣於給當作拭淚巾了。誰知道呢?要是它有足夠的時間跟著我的話,沒準還能贏上一場馬賽呢。這時我看清楚了;我們是在大堂里。我想轉身,可他阻止了我。「再堅持一會兒,」他說。「要是你還是誰都不想見的話。」是瑞芭小姐和埃弗碧提著箱子從樓上下來了不過米妮沒跟她們在一道。開車的那個副警官在等她們。他接過箱子,她們就一起朝前走;她們沒朝我們看,瑞芭小姐僵硬地昂著頭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要是那個副警官不走快點她簡直就會連箱帶人一腳從他身上踩過去。他們走了出去。「我會替你買張回去的票,」波利莫斯先生說。「上那趟火車吧。」我沒對他說閉嘴。「你離開爹娘的日子已經夠久了,我會跟你一塊兒去,告訴列車長——」
「哪兒的話,先生。規則本上可沒說要幾匹馬。只說每次要有一匹馬:只要它不犯規腳步不停地往前跑騎師不摔下來而且又是第一個穿過終點線,那它就贏了。」然後另一個人說:
「耐德是誰?」他問。我告訴了他。「你是說今天不管怎麼樣你都要騎那匹馬參加比賽啰?就憑你和耐德兩個人?」我回答了他。「耐德這會兒在哪兒?」我告訴了他。「來,」他說。「咱們可以從邊門出去。」耐德正挨著騾子的腦袋站在那兒。那輛汽車背對著我們。米妮還是沒跟她們在一起。也許她昨天跟山姆和奧蒂斯一塊兒回孟菲斯去了;也許她既然又抓到了奧蒂斯不把那顆牙弄到手她是絕不會對他放手的。不管怎麼說,換了我也會這麼乾的。
「沒錯,」他說。「就這麼回事兒。就是倒霉,就那種防不勝防的倒霉事兒。他準是禮拜一不知在哪兒正好看到她了,一下就想到只要有那警徽和手槍就成,這地方一向只要有這兩樣東西就足夠了。只不過這回行不通了,他得另想辦法。果然,還有閃電呢,咱們得指望它來贏了比賽才能弄回老闆的車子好回家去——」
「這回我要好好教訓教訓你,白小子!」話音未落就已經跑上去了,不過他還領先不到一個馬身閃電就溫順地跑到了麥克威利的膝邊——矯健而敏捷,只是它頭腦還沒反應過來這是一場比賽。說實在的,至少自從我作為一分子參加比賽以來,我們還是頭一回看上去像一場比賽,兩匹馬似乎一起脫了韁,稍微蹣跚了一下,便跑向第一圈的非終點直道,我們雙方的相對位置隨著我們的前進如夢似幻般緩緩變更著,阿克隆跑到前面差不多都快要把我們甩開了,這時閃電才似乎注意到了彼此之間的差距而趕上前去把這距離縮短。這看上去簡直都像場邀請賽;我能聽到欄杆外那些不了解閃電的看客在說:它只不過不想單獨呆在那麼後面;繞過了遠端彎道到了第一圈的終點直道,我敢說閃電跑進去時已經在尋找耐德了;我敢說它嘶叫了;它狂奔著嘶叫了: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馬在奔跑時嘶叫。我都不知道馬奔跑時居然能嘶叫。
「讓我們過一過,白人兄弟;讓我們過一過,白人兄弟,」他們終於退後讓出足夠的地方讓我們往前走,但仍然潮水般跟在後面一直跟到通往內場的大門,裁判們正等在內場,這時耐德又說了一句:「眼下要當心」;而現在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只記得馬車停下了,耐德站在嚼頭邊上跟靜止造型似的,我從閃電的耳朵後面朝前望去,看到祖父略倚在他的手杖上(那根金頂的)九_九_藏_書,身後站著另外兩個我早就在哪兒見過的人。
「就你和閃電?布恩和別人沒走?」我問。「他們在哪兒?」
「當心點,盧修斯;當心!」說著就已經一下站起身,一邊揮動胳膊一邊往後退去,我朝著他走過去,走到他跟前,我個頭只有他一半多高,也沒什麼東西可以墊起來(這可笑的丟人事兒太讓人掃興了),我伸手去夠,甚至得跳起來,拚命伸長胳膊去捶他的臉;哦,沒錯,我又號啕大哭起來了;我這會兒連看都看不到他:我只是盡量往高處打,我得跳起來才打得到,他整個的人在我面前就像阿爾卑斯山的懸崖峭壁一樣堅硬高聳,波利莫斯先生在我身後說:
「我不信,」我說。
「我誰都不想見!」我說。「我要回家!」
「記住了,」我說。
「快點,」他說。
「好了,」他說。「你可以停手了。你得遛遛它讓它放鬆一下。麥卡斯林先生說把它帶出場地帶到那邊停著騾車的洋槐樹林里去,讓它在那兒安靜安靜,咱們也好把它刷刷乾淨。」但我努力拉住閃電不讓它往前走。
他說天亮前一會兒其中一個白人——不是波利莫斯先生,即那治安官——把他從睡著的那幾捆乾草上叫醒讓他帶上馬離開鎮子——
「我不信,」我說。「她已經不幹了。」
「別跟他扯謊了,」帕夏姆大叔說。耐德頭低在盤子上,狼吞虎咽地吃著。他累了;他的眼白都不只是微紅,而是血紅血紅的了。
「稍稍抽它一下,」賴克格斯說。「讓它把心思收回來。」我就輕輕抽了它一鞭,我們便繼續往前走,就這樣我和麥克威利便第三次等在那條起點線后,使勁摁著各自那匹擺好架勢、勁頭十足的馬。由於麥克威利的起點馬夫不願意第三次被摔到地上,也沒有別人自告奮勇代替他或甚至願意接受強征,於是他們就把一根捆棉花的黃麻繩橫在兩邊欄杆之間由兩名民主人士隔著跑道面對面拉著。這很可能是我們有史以來最妙的一次起跑了。阿克隆原先就不願衝過一塊六英寸的木板,自然不會走到離那根繩子六英尺之內的地方了,而閃電呢,雖然鼻子都快碰到繩子了,這會兒卻像頭牛似的一動不動地站著,我估計它是在人群中尋找耐德,這時發令員大喝一聲「開跑!」繩子落了下去,與此同時阿克隆和麥克威利從我們身邊疾馳而過,麥克威利幾乎是在我耳邊大叫:
「我要等耐德,」我說。「我不能丟下他自個兒先走。要不是你們昨天把事情弄得一團糟,我們這會兒早就走了。」
「你希望是這樣吧,」波利莫斯先生說。
「再揍他一頓。他打了一個女人,我不管是哪個女人,」然後他(或者也許是另外一個人)抱住我直到我猛力扭動身體,掙脫開去,淚眼模糊地轉身朝著門那邊,或者是我自以為記得的門那邊跑去,這時有一隻手在引導我。
於是,下午兩點,我和麥克威利便又一次坐上了各自的(反正他的是如此)又躥又跳的坐騎——我們昨天已經把克萊普先生嚇壞了,所以這回抓鬮來確定誰跑最里圈,麥克威利贏了——擺好架勢等著發令官(也就是那個馴狗師兼飛禽市場捕獵商兼殺人犯)的那一聲「開跑!」
「我得睡會兒覺,」耐德說。
「你有多少把握?」波利莫斯先生問。
「這會兒我也不知道,」他說。「不過阿克隆是匹馬,是匹馬就啥事兒都有可能發生。再加上騎在上面的是個黑小子,就有雙倍的可能了。你只要留心看著作好準備,等事兒真的發生了,你已經說了我叫耐德·威廉·麥卡斯林,接著就放手干,動作要快,別擔心。要是這一招不靈,啥事兒也沒發生,我會鑽進終點線等在那兒的。因為咱們知道我能讓它放勁跑一回。」
因此,在耐德到來之前,我只能從道聽途說中初步了解剛才發生的(以及眼下還在發生的)事——先聽小賴克格斯講在耐德打發他去找我之前看到的一切,後來又從別人那兒聽到一點:人群如何騷動,如何大聲叫嚷著抗議和肯定這一場的有效性(哦,沒錯,即使閃電去年冬天已經輸掉了兩場比賽——或者說是兩輪,管它到底是什麼——昨天還輸了這趟比賽的第一輪,還是有人往它身上押注。因為我才十一歲;我還不懂一匹馬只要走到終點柱時還沒有倒下,是不愁沒人往它身上押注的),有那麼一兩次還差點打起來,耐德夾在正中間,實際上起著關鍵作用,既不動粗也不發火,堅韌頑強毫不讓步,擊退著一次又一次的攻擊:「這算哪門子賽跑!至少得有兩匹馬才能算賽跑,可有一匹根本就沒在跑道上。」而耐德說:
「他揍了那警察。那個布奇。都快把他給揍扁了。他們在放我和閃電之前就把他給放了。他一會兒都沒歇著。他直衝到那姑娘跟前——」
「那咱們就該謝天謝地她又重操舊業了,」耐德說。「不然的話你、我以及閃電——」
「是瑞芭小姐,」我說。「是瑞芭小姐。」
「我但願自個兒手頭有一百塊錢可以押進去,」耐德說。他們彼此注視了有好一陣子。隨後波利莫斯先生移開視線,鬆開車柱子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摁扣式舊錢夾,我第一眼看到它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因為它跟耐德的那個一模一樣,破破爛爛的,比那個騎馬護套還長,你都不知道是誰在給誰錢為啥給了,他打開錢夾的摁扣掏出兩張一塊的票子然後摁上摁扣把鈔票遞給耐德。
「騎得真棒,小夥子!馴得它真夠服帖的啊!」但我們一刻都沒停留,耐德牽著閃電往前走,嘴裏說:
「這是真的,」耐德說。「是她換來了閃電今天重新去賽跑的自由。我不是說我說布恩和其他人;布奇壓根兒就不在乎我們這些人,興許只想讓布恩今天早上之前不礙著他就是了。他只想要閃電,只不過他得把我和布恩還有別人一起牽扯進去好讓波利莫斯先生相信他。因為布奇把他也耍了,利用了,一直到今天早上發生那些事兒——要不就是布奇那會兒仇也報了,就說這事兒搞錯了或者說不是這匹馬,要不就是波利莫斯先生那會兒自個兒把事情一合計覺得其中有鬼就把我們一個個全放了,還沒等他回過身來,布恩就上去揍了那姑娘然後一刻沒歇掉頭直奔布奇赤手空拳就想連槍帶人擰下他的腦袋,這下波利莫斯先生更覺得其中大有文章了。波利莫斯先生也許個子不大,也read.99csw.com許年紀一把;可他是個男人,是條漢子。聽說他女人去年中了風眼下連條胳膊都動不了,兒子閨女又都成了家分出去住了,所以他得一天到晚替她洗身子喂她吃飯,抱她上床下床,還得做飯收拾屋子,除非有鄰居家的女人來幫忙。可光看他外表和幹事兒的樣子一點都看不出來。他走到那裡面——其實我啥都沒看到;都是聽他們說的:兩三個人按著布恩不讓他動,另外一個拚命攔著布奇不讓他趁著這當兒拿手槍揍他——他走到布奇跟前劈手就把那管槍從他手裡奪了過來,又伸手把那枚警徽和他半件襯衫也扯了下來,然後就打電話到海德威克叫一輛汽車來把他們全送回牢里去,連同那些娘兒們。碰到娘兒們,他們管那叫牛郎罪。」
「可以,」布恩說。「這會兒哪位——有誰願意帶他上今天上午那趟火車嗎?我這兒有錢——可以先拿去——」
「他們把這輪比賽改成叫什麼有待完成條件的契約了。就是說誰要是輸了這下一場就啥都輸掉了。備馬。」但賴克格斯已經把蓋毯掀掉了;不一會兒我們就準備停當了。隨後我騎到馬背上,耐德挨著閃電的腦袋站著,一手拉著轡頭,另一隻手伸進外衣口袋裡亂摸,想找什麼東西。「這回對你該是挺容易的了。咱昨天稍稍推了他一下,今天你又狠狠捉弄了他一回。所以不能再耍他了;這一場我親自來應付。你只要保證到終點還騎在它上面就行了。別掉下來:你從頭到尾只要做到這點就夠了。讓它呆在兩邊欄杆當中,別從上面掉下來。記著它禮拜一教過你的那幾招。跑第一圈時,就在它快要去想我禮拜一站在什麼地方的當兒,給它一下。讓它一直跑;別去操心另外那匹馬,管它在哪在幹些啥:管自個兒就行了。記住了嗎?」
「我知道會這樣,」耐德說。
「還有利息,」一個聲音說,於是他便免費得到了那陣大笑聲並跟著一起大笑起來。
我用盡全力抽了它一鞭。它突然改變步態,搖晃了一下,又向前躍出;這時我們已經讓麥克威利領先了兩個馬身,於是我又抽了它一鞭;我們以落後兩個馬身的距離沖入第二圈,我不斷地用那根去皮軟鞭抽打閃電直到它和阿克隆之間的這段差距在它所謂的頭腦里取代了耐德,它便又一次縮短了這段差距直到它的腦袋再次挨到麥克威利的膝邊,完全俯首帖耳卻一步也不肯超前——這種裝備漂亮的有機體,它們的肌肉卻從未領教過頭腦的點撥,或者說它們的前沿見聞從未反饋到頭腦中來,它們不明白這樣拼死拼活的唯一目的就是要率先到達某個地方。麥克威利這會兒快馬加鞭,因此我便用不著抽鞭子了;他既沒法甩開閃電跑到前面去也沒法落到閃電後面去,又跑過了非終點直道,又繞過了遠端彎道,我依然騎在閃電背上而閃電依然賓士在兩邊的欄杆之間,所以要想打破這種局面,剩下唯一的辦法就是耐德的最後訓誡了:勒它一下,悄悄把它拉到一邊,再讓給麥克威利差不多一個馬身的領先距離,直到再沒什麼東西能阻擋它看到整條跑道、終點線、以及終點線的那頭。它——我是說閃電——甚至還先看到了耐德。我首先感覺到的是那一陣突然向前的衝力,似乎連脖子都要掙斷了,似乎它——我是說閃電——剛剛掙脫了某種無形的箍帶或軛架。隨後我自己也看到耐德了,他在終點線那頭約四十碼的地方。在空蕩蕩的跑道上顯得渺小而又形隻影單,這時阿克隆和麥克威利那條揮動的手臂彷彿急速向我們退過來;接著的一剎那是麥克威利那張扭曲的臉,隨即這張臉也不見了;終點線在頭頂上一閃而過。「好了,小傢伙,」耐德說。「我贏了。」
「一點沒錯,」耐德說。「就是因為她我和閃電這會兒才得以脫身。那個叫布奇的發現自個兒沒別的法子好把她搞到手,後來他發現咱們還有布恩非得贏了今天這場比賽才敢回去,而要贏了這場比賽又全得靠閃電,他就把閃電關了起來。事情就是這樣。就這麼回事;波什姆大叔剛才跟你說了他禮拜一都看到了這事兒是怎麼起來的,沒準我也該看出來的,沒準要不是忙著打理閃電,我是會看出來的,也沒準要是我跟那個布奇再熱乎一點——」
「布恩打了她,」我說。「他打了她。」
「不想,」我說。走廊上那一長排的椅子上空無一人,要是愷撒大帝在這兒舉行凱旋式,他一定會感覺到跟布恩和布奇眼下的處境一樣的孤立;大堂里空蕩蕩的,波利莫斯先生蠻可以利用一下的。不過他是個男人,是條漢子;他們在女眷室里——波利莫斯先生,汽車司機(也是個副警官;反正是有警徽的),還有布奇和布恩,剛打過架,痕迹還很明顯。不過我只想找布恩,他從我的臉色中知道了我的來意(我的面孔他是再熟悉不過了),或者也許是因為他自己的內心要不就是良心有愧;他急急叫道:
「替我把這個押上,」他說。「要是你沒說錯的話,一半歸你。」耐德接了錢。
「她已經不幹了,」我說。「她跟我保證過的。」
「哦,對了,」我說,伸手從口袋裡掏了出來。
「布恩·霍根貝克先生這陣子不會上哪兒去的,這會兒他好好在牢里獃著呢。今天上午他們要把他帶到海德威克去嚴嚴實實地關起來。不過不管它。咱們要乾的——」
「老闆,」我說。
「閉嘴,」我說。那隻手帶我轉了個彎;前面是一堵牆。
「這麼說你們今天下午真的要跟林斯科姆的那匹馬較量啰?」
「她是叫那名字嗎?沒錯兒。——然後他就轉身直衝回去找到那警察劈頭就揍,連槍帶人的,一直到他們把他拉開——」
緊接著便直往前沖。我是說,我和閃電。我還沒有——還沒法——回頭去看,因此我只有等到事後再搞清楚發生了什麼。聽他們說阿克隆壓根兒沒打算從欄杆上跳過去:它僅僅用後腿直立起來,從上面壓了過去,把白色的木板壓得支離破碎,捲起一片灰塵,不過它沒摔倒,但已發性,差不多是直衝到外面的牧場上,看客們在它前面四散奔逃,直到麥克威利把它勒轉過來;據說這一回麥克威利確實勒得它像獵人追捕獵物似的從旁路包抄斜沖向柵欄(這會兒要回到柵欄當中它自個兒撞出來的缺口那邊已經太晚了;我們——應該說是閃電——這時已遙遙領先了)。可它不肯跳過欄杆,相反卻沿著欄杆全速奔跑起來,不過還是在欄杆外邊跑,開闢出一條新的道路或者說是先例,看客們在它面前大呼小叫,像青蛙似read.99csw.com的蹦了開去。這時我重又聽見了它的聲音。它——應該說是他們:麥克威利和阿克隆——這時在迅速接近我們,雖然中間隔著外欄杆:閃電獨自享用著整條跑道,依然以優雅矯健的節奏、跨度與力量行進著,壓根兒沒覺得有什麼必要加快腳步;這時到了非終點直道上,阿克隆已經在欄杆外面與我們齊頭並進了,它至少已經多跑了五十多碼,並且在比賽結束之前還得再多跑五十碼;到了第一圈的遠端彎道了,這時我都能清楚地看到麥克威利那孤注一擲的頭腦在拚命攫住那一個正在迅速縮減的選擇權,究竟應該冒著阿克隆不肯跳過那一堆亂七八糟殘骸的風險讓它縱身闊躍穿過它自製的缺口回到跑道上呢,還是為了保險起見繼續呆在他們已經清除了障礙的新跑道上。
「怎麼回事?」我問。「這場作數嗎?咱們贏了,是不?咱們從終點線下跑過去了。他們只是繞了一下。給,」我說,「你帶它走,我回去看看。」
「我還不打算回家,」我說。「我只是到城裡去一會兒。然後我就回這兒來。」
這回耐德的最後訓誡簡明扼要:「記住,我知道我能讓它放勁跑一回,我也相信我能讓它放勁跑兩回。不過,咱們得把我有把握的那一回留著,到咱們需要的時候再用。所以,這回第一場我要你這麼干:就在裁判喊『開跑!』之前你對自己說我叫耐德·威廉·麥卡斯林然後就放手干。」
「給那些白人關著,」耐德說。「我就說,多謝您了,白人夥計,然後拉著閃電就——」
「不!」我說。「不!不是她!她根本不在這兒!她昨晚上跟山姆回孟菲斯去了!他們只是沒跟你說!一定是另外什麼人!一定是另外一個人!」
隨後那聲音大喝一聲「開跑!」那兩個馬夫沒命地往兩邊躍開,我們便出發了(我說過,這回我們抓過鬮的,麥克威利抓到了最里圈)。或者說,是麥克威利出發了。因為我不記得了:我記不得自己究竟是有預謀的呢還是出於本能,當麥克威利躍出去時,我已全身繃緊了,閃電剛開始騰躍就撞進了馬籠頭一直撞到我肩上,還有那隻受傷的手。阿克隆已奮蹄疾馳領先三個馬身了,我這才放手讓閃電開跑,不過仍然保持著三個馬身的距離,這會兒我們雙方都在馳騁但拉開三個馬身,這時我突然看到麥克威利做了個如今稱之為事後突醒的動作:他往旁邊瞥了一眼,光用眼珠子,自然是指望能看到我在他膝蓋邊上,然後看樣子又騎馬奮蹄往前躍了一大步,到這時他的視覺才通知理智我和閃電不在邊上。隨後他側過身使勁扭頭往後看,我至今還記得他的眼白還有大張著的嘴;我看到他拚命拉鋸般地抽放著韁繩想讓阿克隆慢下來;我真的相信自己甚至聽到他回頭沖我大喊:「該死的,白小子,你要是來賽跑的,那就跑呀!」我們之間的差距這會兒在迅速縮短因為這時他已猛然把阿克隆往後一勒並橫過馬身,直至與跑道成了直角,看上去橫向里從這邊的欄杆到那邊的欄杆差不多把跑道給填滿了,就在那一刻,一剎那,一瞬間,它靜止不動了;我確信麥克威利此時狂亂的頭腦里一定在轉著這麼一個念頭,想掉轉馬頭往回跑直至閃電跑在前面時再調轉回馬頭。沒時間作絲毫的預先考慮,什麼都沒有了:我只在心裏對自己說我叫耐德·威廉·麥卡斯林然後使出渾身力氣狠狠抽了閃電一鞭,同時把它的腦袋拉到一邊這樣在它躍到阿克隆的屁股和內欄之間的那個空檔時讓我們能擦到阿克隆;我記得當時自己腦子裡想著我的腿會給壓碎的,坐在那兒,鞭子又一次舉在半空不動,以超然的態度等待著,什麼都不想只是好奇地等待著那撞擊,那震蕩,那爆裂,那噴射而出的鮮血和骨頭什麼的。然而我們正正好好有足夠的空隙或是足夠的速度也可能是足夠的運氣:不是我的腿而是閃電的髖部擦過了阿克隆的屁股;就在這一剎那,我又一次使出渾身力氣狠狠抽了一鞭。這一下,不管是裁判、管事還是馴狗師、狩獵供貨商或殺人犯,無論是挑剔難纏的純粹主義者還是無可指責的堅持原則者,誰也無法證明我抽的不是自己的坐騎,說實話,那一瞬間情形一片混亂,我們四個當中只有阿克隆心裏明白這一鞭落在了誰身上。
「這麼說波利莫斯先生還是把你也給抓起來了,是不是?」耐德說。「怎麼回事兒?他手頭沒有適合你戴的那種手銬嗎?」
「跟他說實話,」帕夏姆大叔說。「自打你們把他帶到這兒他啥事兒都挺過來了;你憑啥以為剩下的事兒他會受不了,要等你們把這事兒了結了再帶他回去?這些事兒他不也得看在眼裡,就在我這院子裡屋子里,還有在我那牧場上,更別提在城裡他八成已經看到過的事了——那傢伙死纏著那姑娘,那姑娘想方設法躲著他,居然只能找這個十一歲的小傢伙幫忙!她不找布恩·霍根貝克不找治安官也不找哪個大一點的白人,這些人她都指望不上,偏偏只有靠他!跟他說實話。」而此時我內心已經有聲音在喊不,不,別問,讓它去,讓它去。我問道:
「咱不是把閃電弄回來了嗎?」耐德說。「咱這會兒不就只要讓它去賽跑就行了嗎?山姆先生不是說他今天就回來而且會知道該怎麼辦,到時候我、你和布恩就等於已經回到家了嗎?」
「是流浪罪,」帕夏姆大叔說。
「記住了,」我說。
「就是這話,」耐德說。「你愛叫啥就叫啥。我管那叫大牢。」
「這次所謂有待完成條件的意思就是,暫時擱置。不是作廢或取消:只是暫時擱置。諸位所打的賭仍然有效;沒人贏也沒人輸。諸位可以再加註,或者兩面下注,悉聽尊便;最後一輪的賭金仍然有效,馬的主人已經為下一輪比賽各加了五十塊,贏了下面這一輪,也就是贏了剛才那一輪。贏了下面這一輪,就是贏了全場。諸位覺得如何?」
「夠了,先生,」耐德說。「多謝了。等比賽完了我們就會有錢的。」他把騾車的前輪一轉,我們上了車。波利莫斯先生站在車上把手放在車柱子頂上。他說:
「錯不了,」耐德說。「是她。禮拜一你在這兒看到的。」哦對了;還有那天下午坐馬車回去的路上,還有在醫生的診所里,還有那晚上在旅館里,直到瑞芭小姐把他嚇跑,我們——反正我是如此——以為他再也不敢來了。因為瑞芭小姐也只不過是個女人。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