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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多里斯的小衝突 1

沙多里斯的小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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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就是這個調子。林戈舉著個松木疙瘩給我照著明讀,過了一會兒他又得再點著一根松木疙瘩,我們所知的就是,加文·布雷克布里奇還沒有來得及與德魯西拉成親就在夏伊洛被殺死了,為德魯西拉保存下一位南方婦女的最高尚的命運——成為一項失敗了的事業的未出閣的寡婦——但德魯西拉不僅將此拋開,她不僅成為一個迷惘的女人,成為對她父親的紀念的一種恥辱,而且正生活在這樣一個詞的狀態之中,這個詞兒路易莎姨媽甚至都無法重複,但外婆知道那是個什麼詞,雖說起碼謝天謝地,爸爸和德魯西拉實際上並不是血親,爸爸的妻子是德魯西拉的嫡親表姐,而爸爸本人與德魯西拉並非表兄妹。於是接著林戈把另一根松木疙瘩點著,然後我們把那幾頁糊牆紙放在地上,這時我們搞清了事情的原委:德魯西拉離家六個月,除了知道她活著外音訊皆無,然後一天晚上她走進路易莎姨媽和丹尼居住的小屋,(下面的話畫上了著重線)穿的衣服不僅是男裝而且還是一身普通的士兵服,她告訴他們,她成為爸爸的騎兵連的成員已有六個月的時間,夜夜都露營,四周全是熟睡的男人,除非天氣糟糕,一般就不操心為她和爸爸支起帳篷,德魯西拉不僅沒有羞恥悔恨之意,而且實際上假裝她甚至不知道路易莎姨媽講的是什麼;當路易莎姨媽告訴她她與爸爸必須立即結婚時,德魯西拉說道:「難道你不能理解,我已厭煩了在這場戰爭中埋葬丈夫了嗎?難道你不能理解,我在約翰表哥的騎兵連里馳騁並不是為了找一個男人,而是為了打北佬嗎?」而路易莎姨媽則說道:九_九_藏_書
「起碼在有生人能聽見你的話的時候,別稱他約翰表哥。」
我想這對我來說是新聞,那對您來說也是新聞,但我既希望又祈求,雖然它令我又悲傷又震驚,卻不會令您又悲傷又震驚,自然不會這樣,因為您不過是位姨媽,而我卻是母親。但既然我是一個女人,一個母親,一個南方婦女,那我想到的就不是我自己,而且學會忍受一切在過去的四年裡一直是我們的命運。但是當我想到,我那為了保護英勇的男人和潔白無瑕的女人的遺產而獻出生命的丈夫從天國俯視一個蓄意拋棄他為之獻身之事業的女兒,當我想到,我那半成孤兒的兒子總有一天會問我,為什麼他那烈士父親的犧牲竟不足以保存他姐姐的好名聲——九*九*藏*書
那天爸爸的老騎兵連乘著坐騎,面對著房子停了下來,爸爸和德魯西拉站在地上,面前是那個冒險家投票箱,在他們對面是女人——路易莎姨媽,哈伯沙姆太太和所有其他人——她們站在門廊里,這兩批人,男人女人各為一批,他們相互對視著,就好像都在等待衝鋒號吹起一般,當我想到那天的情景時,我認為我知道是什麼原因。我認為,這是因為爸爸的騎兵連(也像所有其他的南方戰士一樣),即使他們已經投降了並且說自己挨了鞭笞,也仍然是戰士。也許是出於做一切事都要萬眾一心的老習慣,也許當你在一個完全為男人的行徑所擺布的世界里生活了四年,即使那是危險和戰鬥,這時你並不想放棄那個世界:也許這危險和戰鬥正是原因之所在,因為出於在這世上的一切原因,除了避免危險和戰鬥之外,男人都一直是和平主義者。如是看來,現在爸爸的騎兵連和傑弗生的所有男人為一方,路易莎姨媽、哈伯沙姆太太和傑弗生的所有女人為一方,他們實際上成了敵人,原因就在於,男人屈服了並且承認他們屬於合眾國,而女人從未投降。https://read.99csw.com
信封已磨破了而且骯髒,曾被打開過又粘牢了,但我們仍然能辨識出上面的「亞拉巴馬州,吉本縣,豪克赫斯特」的字樣,雖說最初我們並沒有認出是路易莎姨媽的筆跡。信是寄給外婆的,是用剪刀從糊牆紙剪下的六頁紙,用商陸汁寫在兩面,於是我想起了十八個月前的那個晚上,當時我和德魯西拉在豪克赫斯特站在小屋的外面,傾聽著黑人在馬路上通過,那天晚上她對我談起那隻狗,談起讓狗九九藏書保持安靜,然後要我對爸爸求情,讓她參加他的騎兵連,與他並駕齊驅。但我並沒有對爸爸談,也許是忘了。接著北佬離開了,爸爸和他的騎兵連也離開了。然後,過了六個月,我們收到他的一封信,說他們正在卡羅來納打仗,又過了一個月,我們收到路易莎姨媽的一封信,說德魯西拉也走了,那是一封用糊牆紙寫的簡訊,你可看出路易莎姨媽的淚水與商陸汁交混在一起,信中說她不知道德魯西拉到哪兒去了,但自打德魯西拉蓄意要使自己男性化,不僅不為自己未婚夫的戰死而自然感到悲傷,而且也不為自己父親的戰死而自然感到悲傷,從那時起她就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她想當然地認為德魯西拉是和我們待在一起,雖然她並不指望德魯西拉會自己採取步驟來減緩一個做母親的焦慮,但她希望外婆會採取步驟來減緩一個母親的焦慮。但我們也不知道德魯西拉的去向,她只是消失了。就好像北佬在只是穿過南方時不僅帶上了所有的活著的男人,穿藍衣服的和灰衣服的,白人和黑人,而且甚至帶上了這麼一位年輕姑娘,她在情人被殺死後偏巧試圖使舉止行為都像一個男人。
因而隨即第二封信來到了,只不過外婆無從讀起,因為這時她已經死了(當時格魯比穿過傑弗生轉身而逃,因而我和林戈在家裡待了一宿,當康普生太太派人送來時發現了這封信),因而我和林戈竟一時搞不清路易莎姨媽要告訴我們什麼。這封信也是寫在同樣的糊牆紙上,這次是六頁,不過這一次路易莎姨媽並沒有把淚水哭進商陸汁里:林戈說,這是因為她一定是寫得太快了:https://read•99csw.com
親愛的姐姐:
我記得,那天晚上我們收到了信,終於搞清了德魯西拉的去向。那正是一八六四年的聖誕節前夕,當時北佬已燒毀了傑弗生並且離開,而我們甚至無從知曉戰爭是否還要繼續。我們所知道的就是,有三年的時間國內全都是北佬,然後突然他們全部消失了,而且根本再也不見有男人。自打七月起,我們甚至也沒有聽到從卡羅來納傳來爸爸的消息,因而我們現在生活在其中的世界,是燒毀的城鎮和房屋,荒蕪的莊園和田野,居住的只有女人。當時我和林戈十五歲,我們的感覺幾乎完全就像我們不得不在一家只為婦女兒童建造的旅館里吃飯,睡覺,替換衣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