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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達爾

3.達爾

他在那兒戲弄那匹馬,將會穿出穀倉,衝進牧場。那馬會不見了蹤影,鑽進小松樹林,待在陰涼的地方。珠爾打了聲呼哨,一聲尖利的呼哨。馬兒噴了個響鼻,這時珠爾瞧見它在綠蔭中閃了一下身影。珠爾又打了一聲呼哨,馬兒才從斜坡上溜滑下來,腿蹄僵直僵直的,耳朵豎立著不停地抖動,一雙不對稱的眼睛溜溜直轉;滑到二十英尺開外處馬兒卻突然剎住,橫著身子,側過頭來瞅了珠爾一眼,露出一副小貓般頑皮而又機靈的神態。
「珠爾在哪兒?」俺爹問我。我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就開始明白:水裝進了杉木桶里,過些時候,味道要好得多。喝起來溫涼溫涼的,還暗帶一絲兒香味,就像七月天杉樹林里吹過的熱風。但水在桶里至少得九九藏書放六個小時,還得用瓜瓢喝,喝水絕不可用金屬瓢子。
「行啦,」珠爾叫道,「你要是鬧夠了,現在就該靜一會兒。」
我把瓢里沒有喝盡的水潑在地上,在衣袖上擦了擦嘴。看來明天天亮之前會下雨,也許不等今晚天黑就會下。「他到穀倉去了,」我回答說,「在給馬套馬具呢。」
在這僵持不下的可怕間隙,馬兒顫抖著,呻|吟著,珠爾忽地飛身上馬,像根揮動的馬鞭弓身上揚,身子在半空中已擺出騎馬的姿勢。有那麼片刻,馬兒低下頭,叉開腿蹄,接著便拔腿開跑,以一連串足以顛骨散架的跑跳,直奔下山。珠爾騎在馬背上,像水蛭一般緊緊貼在馬肩的隆起部位;馬兒跑到圍欄旁邊,才急急剎住腳步九_九_藏_書
進了穀倉,不等馬兒停步,珠爾便滑下馬背迅速著地。馬兒走進馬廄,珠爾跟在後面。馬兒頭也不回便向他踢來一腳,啪的一聲,一隻蹄子蹬在牆上,發出開槍般的巨響。珠爾朝馬肚子上還了一腳,馬兒齜牙咧嘴地扭過頭來,珠爾朝它臉上就是一拳,趁勢往馬槽一躍,登上馬槽。他緊抓著乾草架,低下頭從馬廄頂部和穀倉門口凝視遠望。小路上空空蕩蕩,從這兒他甚至無法聽見卡什鋸木頭的聲音。他直起身來,急忙扯下幾抱乾草,塞進馬槽。
「吃吧,」他說,「給你吃你就得把這堆草吃光。你這野性子的畜生,你這討人愛的雜種。」
到了夜裡,水就更好喝了。我老愛躺在門廳的鋪板上,在那兒等著,聽大家都睡著了,再起read•99csw•com身摸回到水桶邊。周圍一片漆黑,擱板是黑的,靜止的水面彷彿憑空成了一個圓洞,我用瓢去攪醒水面之前,說不定還能看見桶里有一兩顆星星;在我喝水之前,沒準瓢里還會看見一兩顆星星。那以後我漸漸長大了,有了些年歲,我會等他們全都睡著了,把襯衣下擺反捲起來躺下,一邊聽著他們熟睡,一邊不用觸摸身體就能感到自己的存在,感到四周的靜寂涼涼地拂過我的下身,同時還一邊琢磨,睡在那邊黑暗裡的卡什是不是也在這樣做,也許早在兩年前就這樣了,在我這樣想、能這樣做之前。
就在珠爾幾乎要碰到它時,馬兒用後腿直立起來,猛然撲向珠爾。於是,珠爾陷入了一個由馬蹄組成的晃眼迷陣,一個彷彿由許多羽翼織成的幻九*九*藏*書境;他困在馬蹄中間,困在後仰高聳的馬胸之下,像是一條光亮靈巧的蛇那樣來回扭動。就在馬蹄快要踩到他雙臂的一剎那,他全神貫注地騰空躍起,身體與地面平行,像蛇一樣靈活地扭動,一把抓住馬的鼻孔重又返回地面。這時,雙方惡狠狠地對峙著,僵直不動:馬兒用僵硬而又顫抖的腿蹄支撐著,身子後仰,頭部下垂;珠爾則腳跟抵地,一手捂住馬的鼻息,一手急促地輕拍馬兒的脖頸,綿綿不息地愛撫著,同時口出惡言,大聲咒罵。
「這兒來,夥計。」珠爾叫道。馬兒應聲而動,周身猛然收縮,長長的鬃毛像無數火舌翻滾,又來了一個直立騰躍式的近距離蹦跳,馬鬃馬尾上下揮動,眼睛滴溜溜地轉,再次停歇下來后,四條腿收攏站立,打量著珠爾。珠九-九-藏-書爾兩手垂在身側,一步步朝馬走去。要不是珠爾的兩條腿在走動,這一人一馬在太陽下的姿勢活像一尊野氣十足的雕像。
俺爹和弗農坐在後廊里。他在裝鼻煙,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上嘴唇往外拉,把鼻煙盒蓋里的鼻煙往下嘴唇邊傾倒。我穿過後廊時,他們扭過頭來看我。我把瓜瓢伸進水桶,舀起水來喝。
俺爹的一雙腳朝外翻得厲害,腳趾擠在一起,歪歪扭扭,翹曲不平,兩根小腳指頭連趾甲都沒了。這都是小時候穿了自家做的鞋,常在田地里干重活兒的緣故。他的椅子旁邊放著一雙粗革高幫鞋子,看上去像是用鈍斧頭從生鐵里砍削出來的似的。弗農去了城裡一趟回來,我可從未見過他穿著工裝進城。人們都說,這是他老婆的緣故。她也在小學里教過書,曾經教過一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