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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 二

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

「很簡單嘛,派人去跟她說,得把臭味清除掉呀,」那位太太說,「不是還有法律明文規定的嗎?」
她父親去世時,鎮上人得知,那所住宅便是她所能得到的唯一遺產;大伙兒對此卻多少有些幸災樂禍。這下子倒真終於能對愛米麗小姐抱著些憐憫心理了。單身一人,孤苦伶仃,她該逐漸懂得些人情世故了吧。此時此刻,她也會體會到自古以來,多一便士與少一便士,會對人的心理狀態造成多麼不同影響了吧。
「就彷彿一個男人——不管是什麼樣的男人也能把廚房收拾乾淨似的。」婦女們說道,因此在臭味愈來愈重時她們並不覺得意外。這無非是粗俗的芸芸眾生跟高不可攀、傲慢不羈、桀驁不馴的格里爾森家族之間的read•99csw•com一種聯繫方式而已。
「這事再簡單不過了,」他說,「派個人去關照她得把自己家裡裡外外好好清掃一遍。給她留出一定時間,倘若她仍然不……」
從此時起,人們開始真正為她感到難過了。鎮上的人記起她的那位老姑奶格里爾森老太太終於完全變瘋的陳年舊事,相信這一家人都有點自視甚高,超出了他們本來的身份。彷彿鎮上任何一個年輕人都配不上愛米麗小姐,如此這般,不一而足。大家早已把他們看成一幅靜態圖像。穿白色裙子身材苗條的愛米麗小姐退居一側,她父親則叉開雙腿、手執馬鞭站在前面,背對著女兒,朝後開的門框正好成為他們的畫框。到她快滿三十歲仍然未嫁九-九-藏-書時,準確地說,我們還沒有真正幸災樂禍,而是認為,即使家族血統中確實存在瘋癲因素,倘若遇到機會,她也不應該一個不剩統統堅決拒之門外吧。
「得了吧,先生,」史蒂文斯法官說,「你總不能當著一位上流女士的面,對她說您身上有味兒吧?」
「我敢肯定這樣做根本沒有必要,」史蒂文斯法官說,「沒準僅僅是她家裡的那個黑鬼弄死了院子里的一條蛇或是一隻老鼠。我見到過這小子會跟他說的。」
就這樣她「連人帶馬」地戰勝了他們,正如三十年前她在「臭味事件」中戰勝了他們的父輩一樣。那是在她父親死去后兩年,也是她的心上人——大家認為會娶她為妻的那一位,拋棄了她之後的不久。父read•99csw.com親逝世后她便很少出門了,心上人離去后鎮上的人便基本上見不到她走出家門。也有少數幾位婦女曾大著膽子去拜訪她,可是卻碰了一鼻子灰,她家中唯一有生命跡象的就是那個黑人——當時還是個小夥子——拎了只買東西的籃子走出走進。
住家緊挨愛米麗小姐家的一位婦女向鎮長,那位年已八十的法官,抱怨了一通。
當時我們並沒有認為她是瘋了。我們相信她出於感情必須得這樣做。我們記得她父親曾怎樣趕走了所有的年輕人,我們明白,現如今她沒有了一切,她必須得抱緊剝奪了她所有一切的那個人,換了別人肯定也會這樣。
於是第二天晚上,午夜過後,四個男子悄悄穿過愛米麗小姐家的草坪,像小偷似的read.99csw.com躡手躡腳地繞著宅子轉了一圈,在磚砌牆根與地窖縫隙處嗅了又嗅,聞了又聞,有一個人則專門從肩膀上背著的一個口袋裡掏出什麼,像撒種子似的撒了下去。他們揪開地窖門,往裡扔撒石灰,往旁邊的附屬小屋子裡也拋撒。在他們再次穿過草坪往回走時,原來烏黑的一個房間里亮起了燈光,愛米麗小姐端坐在窗前一動不動,她背後是燈光,她身軀挺得筆直,就彷彿是一尊人體雕像。他們躡手躡腳地爬過草坪,進入街道兩邊刺槐樹陰影之中。一兩個星期之後,那股臭味總算消失了。
第二天,他又收到兩份申訴,一份來自一位男士,走進辦公室時他顯得有點為難的樣子。「我們對這件事真的不能不管了,法官先生。世界上最最不願打擾愛九-九-藏-書米麗小姐的人要算我了,可是對這事咱們也不能不聞不問,總得有些作為吧。」那天晚上,參議員集合在一起開了一個會——那是三個花白鬍子的半老頭和一個年輕些的人,亦即是所謂「新生代」中的一員。
「可是夫人,關於此事,你要我怎麼做呢?」他說。
父親死後的第二天,鎮上的婦女都準備上她家去表示哀悼與提供幫助,這也是當地的習俗。愛米麗小姐在門口堵住她們,衣著跟平時一樣,臉上也沒有流露出一絲悲傷的情緒。她告訴她們自己的父親並沒有死。一連三天她都如此,不管教會牧師也好,醫生們也好,都來勸說,要她讓人們幫忙把遺體給埋了。不過正當他們試圖採取法律手段強行處理時,她精神上倒垮了,於是大家趕緊把父親給埋葬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