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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0年6月2日

1910年6月2日

你不用擔心他們你這回挺順利。
法官不在乎地看了看什里夫。「審理完結。」他說,連聲音都沒有提高一點。
「英語俺不懂。」女人說。她又跟那小姑娘說起來。小姑娘只是看著她。
我又到了她前面凱蒂。
你打我。
「是的,先生。我把它從梳妝台碰了下來,黑燈瞎火地又踩了一腳。不過它還在走。」
所以我就告訴自己,就用這表的時間吧。父親說,鍾錶殺死時間。他說,只要那小小的齒輪在轉動,讓時間滴滴答答流逝,那麼時間就是死的,只有在鍾錶停轉的時候,時間才會活過來。指針伸展著,略略上翹,如同迎風側飛的海鷗。心中裝滿舊日的苦水,如同新月裝滿雨水一樣,黑鬼們說的。珠寶鐘錶店老闆又忙了起來,弓腰站在檯子前,金屬管嵌在臉上。他梳著中分頭,發縫線一直伸向禿斑,那裡如同十二月排幹了的沼澤。
「你這個小可憐蟲。」她說。她從櫃檯后出來,可是她沒有碰那小女孩。「你口袋裡有什麼沒有?」
「潑他們!潑他們!」他們爭先恐後奔向我們,向我們潑水。我們撤退。「滾開!」他們喊,「滾開!」
謝了我不抽煙。
可憐的昆廷你從來沒做過是不是。
沒想到他居然會。
你是想找他打一架是不是 他說謊成性還是個流氓凱蒂他打牌的時候作弊被趕出了俱樂部成孤家寡人了期中考試作弊被學校開除了 那又怎麼樣我又不跟他打牌的
陰影還沒有完全離開門口的台階。我在門口停住,看著陰影移動。它以幾乎無法覺察的速度移動,緩慢地退回門裡,把屋子裡的陰影趕了回去。可是我聽見的時候,她已經在跑了。我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在鏡子里她已經在奔跑了。跑得很快裙后擺都飄了起來纏到她的手臂上她像一片雲跑出了鏡子,她的面紗旋動著發出長長的閃光她的鞋跟聲音清脆步子快捷她用另外一隻手將裙子按在肩膀上,跑出了鏡子那玫瑰玫瑰的氣息那在伊甸園上方發出的聲音。然後,她穿過門廊我聽不到她鞋跟的聲音了,接著在月光下就像一片雲,面紗飄動的影子從草地上掠過,進入那吼聲里。她跑著,裙子飄到身後,手抓著婚紗,跑向那吼聲中,T.P.在露水裡沙士汽水好哎班吉在箱子下頭嚷嚷。父親一起一伏的胸前掛著個V形銀胸甲。
弔橋打開了,讓一隻帆船經過。帆船是被一隻拖船推著,拖船拖著一溜煙,在帆船後面一路推著,而帆船就好像自己在動一樣。一個赤膊的漢子在前甲板上繞著一段繩子。他的身子被晒成了煙草色。另外還有個戴著草帽把頭全部蓋住的男人在掌著舵。船過了橋,頂著光禿禿的桅杆往前移動,如同光天化日之下的鬼影,三隻海鷗懸在船尾上方,如同玩具,棲在一條看不見的線上。
我們到了車站,跨過河邊的鐵軌。河上有道橋,河邊是一條街,街邊是一排亂七八糟木框架的房子,沿著河一字排開,背對著河。這條街破歸破,倒也別緻,自有一番生機。一塊未曾修剪過的草坪,四周圍著殘缺不全的尖樁圍欄,有個不知猴年馬月傳下來的馬車歪歪斜斜立在那裡,中間還有一幢飽經風霜的屋子,從樓上的窗戶里掛出了一件鮮艷的粉色衣服。
笨蛋笨蛋你傷著沒有。
接著我哭了她的手又摸了摸我我靠著她濕濕的裙子哭了接著她身子仰著躺下來越過我的頭看著天空我能看見她虹膜下的一道白邊我打開刀子你還記得姥娘死的那天么你穿著襯褲坐在水裡。
地跳動現在慢了一些不再那麼怦怦跳了水在柳林中在黑暗裡汩汩有聲。
凱蒂。
這是因為我不相信別的什麼了或許會有點別的也或許什麼也沒有那麼我就你會發現你認識到自己的這種處境即便是不公也無所謂他沒去注意我,他戴著破帽子,僵著脖子,臉稍稍扭過去。
「我跟一個傢伙打過賭,」我說,「另外,我早上忘了戴眼鏡。」
灰色它是灰色的帶著露水斜斜地通向灰色的天空然後通向那遠處的樹該死的金銀花真希望那氣味能消失。
「我想買兩個麵包,夫人。」
隔著牆壁,我能聽到什里夫的床的彈簧在響,還有他的拖鞋拖過地板的哧哧聲。我起身走到梳妝台前,手從上面掠過,摸到表,將它翻過來,表面朝下,又回去睡了。但是,窗框的陰影還在,我現在幾乎能據此判斷時間,能精確到分鐘,所以我得轉過去背對著它,當它投射在身上,痒痒的,我感覺自己像過去的動物一樣在後腦長了眼睛。你養成的無聊習慣往往讓你後悔。父親這樣說。說基督不是釘死的:是被小小齒輪那麼一分鐘一分鐘的滴答慢慢給累死的。耶穌沒有妹妹。
「我跟他們怎麼說?」斯波德說,「說你也和昆廷幹了一架?」
「工廠?」他們看著我。
「她樣子像嚇著了嗎?」
他穿著卡其布襯衫看上去像是青銅做的她現在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嗎?
「可不是,」路易斯說,「沒錯,俺有足夠的光照負鼠的。還沒聽哪只負鼠發牢騷說光不足。是不是。喂喂。接著哼哪,死狗。」我們就坐在枯樹葉里,樹葉在低語,帶著我們等候中緩慢的呼吸聲帶著大地還有這個沒風的十月的緩慢呼吸聲,馬燈刺鼻的臭味污濁了清爽的空氣,我們聽著狗的聲音聽著路易斯說話的回聲慢慢逝去。他從不提高嗓門,可是在這樣一個寧靜的夜晚我們從前面的門廊上都能聽見。他在呼喚著狗的時候他的聲音就好比他斜挎在肩上從來不用的號角,只是他的聲音更清晰,更柔和,彷彿這聲音是黑暗和沉靜的一部分,從它裏面盤繞出來。又盤繞回去。嗚——哦。嗚——哦。嗚——哦。得找個人把婚結了。
那麼你嫁人又是何必你聽著我們可以走開你班吉還有我我們一起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
她的臉看著天空天空很低很低夜晚的氣息和聲音似乎都擠在一起散不出去如同在鬆鬆垮垮的帳篷之下特別是那金銀花的氣息混入了我的呼吸里在她的臉上喉嚨上如同一層塗料她的血液在我手下跳動著我用另外一隻胳膊支著那胳膊突然抽|動起來我得用力喘息好從那濃濃的灰色的金銀花味道當中吸入一點空氣。
「這個,行吧,」斯波德說,「你自己知道怎樣最好。」
你很逗,是不是。你應該去馬戲團。
「你這馬燈從那以後就沒擦過了。」
「你是安斯,是不是?」我說,「我剛才在找你。這都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我想出去兜兜風不行嗎你像是要做什麼事到底是什麼關你什麼事臭婊子臭婊子。
你閉嘴你閉嘴你聽我說你閉嘴你閉嘴好不好好了我不說了我們這樣太吵了。
廢話傑森沒事我只是在想等你身體好轉了你和凱蒂不如去弗倫奇·利克走走。
路繼續延伸,安安靜靜,空無一人,陽光越來越斜了。她的小辮子硬硬的,末梢用深紅色的布頭扎著。她走的時候,包麵包的報紙一角在一甩一甩的,麵包那鼻子樣的尖端赤|裸裸|露了出來。我停了下來。
只要一秒鐘我盡量不讓你痛行啊。
「他沒醉,」什里夫說,「打那個狗娘養的哪裡還要借酒壯膽?」
她會忘記他,然後所有這些話都會銷聲匿跡。
我跑得很快,頭也沒回。就在路拐彎處,我回頭看了下。她站在路上,一個小小的人形,一塊長條麵包抓在骯髒的衣服前,她的眼睛靜靜的,黑黑的,眨也不眨,我接著跑。
她想把手腕從我手裡掙脫出來放開我。
今天早晨,大概就在這個地方,我最後一次看到了河。在那暮色之外,我都能感覺在那水的存在我聞著春天開花的時候若是下雨這氣味就無處不在平時你不怎麼注意可是一下雨這氣味就會飄進屋子或許是傍晚本來就多雨吧或許是那黃昏的光本身有什麼異樣總之這時候香味最濃我最終會倒在床上想著什麼時候這氣味能散掉什麼時候能散掉啊。門裡的微風帶著水的氣息,潮濕的平穩的呼吸。有時候我會不停重複這話直到睡著直到金銀花的香味和一切混到一起讓一切都變作夜晚和不安的象徵我躺在那裡非睡非醒我看著灰色的半明半暗的光的長廊這裏面恆定的一切都變作了陰影變作了悖論我做的一切都成了陰影我感到的一切痛苦都有了明確的形體古怪而扭曲嘲笑著莫名其妙內含著對於意義的否定它們本應讓思想明確我是誰我不是誰誰不是不是誰。
那用什麼錢呢用學費的錢啊用賣牧場供你上哈佛的錢你不明白嗎你得把書念完你要是不念完他就一無所有了把牧場賣了。
「我很後悔跟他動手了,」我說,「我這樣子是不是太難看,還能不能回去跟他了結一下?」
從這時起直到他把你徹底征服之前他總是在你屋子裡進進出出,無處不在絮絮叨叨,好在隨著衣裳的改善他的言談舉止也漸漸北方化,最後把你敲竹杠敲夠了也把你制服了他就開始對你直呼其名叫你昆廷啥的,等你下次見到他,他已經穿上了一件別人不要的布魯克斯西服,戴上一頂帽子上面繞著我忘了是普林斯頓俱樂部還是哪裡的飾帶這也是別人給的不過他頗為得意頗為堅信這是亞伯·林肯軍飾帶上裁下來的。多年前,他從老家剛到大學那會兒,有人散布傳言說他是從哪個神學院畢業的。等他明白了怎麼回事之後,十分喜歡,自己都開始講這個故事,到最後一定是他自己都信了。總之他常給人滔滔不絕廢話連篇地講他讀本科時的奇聞軼事,如數家珍地說到很多作古的教授,對他們直呼其名,但通常是張冠李戴。不過對於一茬一茬無知而寂寞的大一新生而言,他還算是個不錯的嚮導、朋友,他雖然喜歡耍這些小伎倆,做人如此虛偽,不過在天堂的鼻孔里,他也不會比其他人更臭氣衝天。
「我沒去成。」我說。
那我也就不勉強了不過這煙挺不錯的一百支二十五塊呢還是批發價我有朋友在哈瓦那我猜那兒變化挺大我一直想著自己去一趟可是從沒去成都連軸轉忙了十年了學期中間我無法離開銀行過去你知道啦人的習慣會變,會把上大學時看重的一些原則也丟掉跟我說說哈佛那邊現在怎麼樣?
嗯。
「你和瑪莎那天晚上出去沒有?」
我把燈熄滅了進到卧室里離開了汽油瓶可是還能聞到汽油味。我站在窗口窗帘在那黑暗中慢慢飄過來觸碰到我的臉如同一個睡夢中的人在呼吸然後又慢慢地向著外面的幽暗呼吸著,那輕輕的觸摸沒有了。他們上樓後母親躺在椅子上,把樟腦手絹放在嘴上。父親沒有動仍然坐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黑暗中那咆哮聲一陣接著一陣彷彿與那沉靜格格不入。
也罷我想現在什麼時間不過時間不時間又能怎樣。人們在下車。這無軌電車已經不再經常停了,去吃飯的人多了車子空了下來。
我伸手打他他把我兩隻手腕都抓住了之後好久我還在掙扎著要打他接著我就像是通過彩色玻璃看他似的我能聽見我自己的脈搏聲接著我又看到了天空還有天邊那些樹枝太陽斜斜地從中間照過來他扶住我不讓我倒下。
車停了下來。我下了車,他們在看著我的眼睛。下一班電車來時,裏面乘客滿了。我在車廂的后平台上停下來。
你怎麼不回屋去。
「止住沒有?」什里夫說,「把抹布給我。」他想從我手裡把抹布抽走。
「哎,這位,小姑娘沒受到什麼傷害,你不滿意么?」
「傷害暫時沒有。」胡利奧陰沉著臉說。
我抓住她的手腕。
凱蒂。
「我的意思是說,穿著制服。我樣子好不好看?」
「是的,」我說,「現在他天天去參加各種遊行都成。要不是我祖父,他得像白人一樣去幹活。」
小船現在成了一個黑點,雙槳在陽光下交錯閃著光,彷彿船身在跟他一道邊前進邊眨眼睛。你有妹妹嗎?沒有,但她們都是賤貨。你有過妹妹嗎?她曾經是。賤貨。那時不是賤貨她突然間站到門口道爾頓·埃姆斯。道爾頓·埃姆斯。道爾頓牌襯衫。我一直以為它們是卡其布,軍用卡其布,後來才發現它們是厚實的中國綢緞或是上等法蘭絨因為它們把他的臉襯得這麼褐黃把他的眼睛襯得那麼藍。道爾頓·埃姆斯。只不過少了一點文雅。像是演戲道具。不過是紙做的,摸摸便知。哦。石棉。不是真用青銅做的啊。但是不會在家裡見他。
每次車子停下來我都能聽到表的聲音,可是並不常停他們已經在吃飯了。
欺騙行為我只知道有一種看法我想在哈佛也學不到新的思路。
「唉,要命呢,小妹妹。」還有一半的報紙在軟塌塌地掛著。「現在也沒啥用了。」我把它給撕掉丟在路旁。「走吧。我們只能回城裡去了。我們沿著河走吧。」
「當然,」他說,「我理解,我的孩子。嗯——」
過去談的人多嗎凱蒂 我認識人不多你會不會照顧班吉和父親 你不知道懷的是誰的他知道嗎 不要碰我你會照顧班吉和父親嗎
「我把表弄壞了。」
你愛他嗎凱蒂。
你想做什麼?
你要不要現在進來你現在在想著他么我不知道。
「嗯,夥計,」他看著我說,「你他媽想找樂子什麼亂子都能闖出來。先拐人孩子,然後打架。要是放假了你得幹啥?燒房子?」
她都不願意看我。
她的手伸過來我沒有動那手順著我胳膊摸下來她抓住我的手放在她胸口她的心在怦怦跳。
「我們去磨坊那兒游泳吧。」第三個男孩說。果園邊上岔出一條小道。第三個男孩放慢了腳步,接著停下來。第一個男孩接著往前走,斑斑點點的陽光順著釣魚竿,從他肩膀上滑過,滑到他的襯衫上來。「走吧。」第三個男孩說。第二個男孩也停住了。你為什麼非要找人嫁了不可凱蒂。
他把樹皮從欄杆上拿起來丟進水裡樹皮在流水裡漂了上來被水流攜裹著漂走他的手放在欄杆上鬆鬆地拿著手槍我們等著。
聽著為這事較真沒好處不是你的錯小夥子我不來也會有別人你有妹妹嗎有沒有?
「我喜歡加拿大,」丹傑菲爾德小姐說,「我覺得加拿大很棒。」
鐘聲響起來的時候踩上了自己的影子不過鍾報的是一刻鐘哪裡都看不到執事的影子。以為我會以為可能她的意思不是說女人都這樣做事而是因為她愛凱蒂街燈順坡而下然後又升起來向著城區延伸我走在陰影的肚子上。伸手都能超過它。感覺父親在身後在那令人不安的夏天和八月的黑暗裡那街燈父親和我保護女人不讓她們互相傷害也不讓她們自我傷害我們家的女人。
「我看也只能這樣了。」我說,「我得給她想個什麼辦法。多謝。走吧,小姑娘。」
「你順著街往前走,把她交給安斯就行了。他肯定是在出租馬車行里。他是警長。」
「你是加拿大人?」第三個男孩說。他的頭髮是紅色的。
「跟他道歉,去你的吧,」什里夫說,「讓他們見鬼去吧。我們要進城去了。」
它靠著衣領盒子,我躺著,聽著。是在聆聽。我想不會有人刻意去聽鍾錶的聲音。也沒有這個必要,你可以長時間無視這個聲音,可是一秒的滴答,就足以把你未曾聽過的那些時間從腦海里全都調集出來。這時間排成隊列,綿延不絕,漸漸消逝。如父親說的那樣,在那漫長而孤寂的光輝里,你或許能看到耶穌在行走,還有那好心的聖弗朗西斯,雖然他從來沒有妹妹,口中卻說著死神小妹。
我拿出兩套內衣、襪子、襯衫、硬領和領帶,放進箱子里。我把我的一切都放進去了,除了我的一件新外套一件舊外套,兩雙鞋子,兩頂帽子,還有我的書。我把書拿進起居室堆在桌子上,我從家裡帶來的還有父親說,過去人們是看一個人的藏書判斷他是不是紳士,而今是看沒歸還的書來判斷我把箱子鎖上,寫上地址。一刻鐘的鐘聲響了起來。我停下來聽,直到餘音消散。
你準備怎麼辦昆廷。
把傑森留在這兒跟你和這幫子老黑在一起么。
什里夫和我坐在兩個小摺疊座椅上。傑拉德用曲柄發動了車,我們上去,出發了。
幹什麼啊!
我們沿著小徑走,另外兩個人盯著胡里奧、小女孩還有後面那幾個男孩。小徑沿著河流,延伸到了橋邊。我們過了橋和鐵路,人們走到門口看著我們,又有不少男孩子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等我們到了主街的時候,跟著我們的隊伍已經很壯大了。藥店前有一輛汽車,很大的那種,但我一時還沒認出來,這時候布蘭德夫人突然說,「哎呀呀,這不昆廷嗎!昆廷·康普森!」然後,我看見了後座上的傑拉德和斯波德,脖子抵著車座坐著。還有什里夫。還有兩個女孩我不認識。
「謝謝。多謝多謝。」我下了台階,走向門口,我沒有跑,但是步子很快。我走到門口停了下來,看了她一會兒。麵包皮沒了,她又用那黑黑的、友好的眼神盯著我。那女人站在台階上,看著我們。
哦石棉昆廷開槍打了。
「年輕小夥子。我跟他們合得來。他們也不會忘記我。」他說,拿著信封揮了揮。他把信放進口袋,扣緊了大衣。「是的,先生,」他說,「我好朋友不少。」
T.P.已經把「王子」牽到了側門口我不想騎了還是走路吧!
「你準備好了沒?」
「我還沒打算回城裡去。你回去參加野餐吧。告訴她們,我不會回來,因為我的衣服臟掉了。」
你聽不聽我的話回家去啊?
他看著我。
「我給執事留了個條子,說有東西要給他。我今天下午可能不在,所以你等到明天再讓他拿東西,行不行?」
你回家去吧。
「抓到了,法官。」
我會進去的別吵了我是個壞女人這是本性我也沒辦法我們是遇到詛咒了不是我們自己的錯是不是我們的錯別說了去吧睡覺去吧!
謝謝你不過你最好還是把傑森留著他對你比我更合適。
到郵局前我就下了車。他們現在應該在什麼地方圍坐在一起了,接著我聽到了手錶的聲音,我又開始注意聆聽敲鐘聲我隔著外衣摸了摸給什里夫的信,榆樹的影子像被人啃過的一般,飄到我手上來。接著,拐到宿舍區四方院子的時候鐘聲響起來了我接著往前走那音符如同游泳池裡的水波從我身邊蕩漾而過我接著走,嘴裏在說著到底是幾點差一刻啊?行了。是幾點差一刻啊。
他把表拿在手裡翻看。「的確。肯定是踩到了。」
我坐了起來她坐在地上手抱著膝蓋。
「那是胡里奧。」小姑娘說,然後有個人向我撲來我看到了那張義大利的臉和眼睛。我們一起倒在地上。他的手捶著我的臉,嘴裏在說著什麼,看架勢像是要咬我幾口,他們把他拖開,拉住,他的胸口一起一伏,手揮個不停,嘴裏罵罵咧咧。他們抓住他的胳膊,他想踢我,但被他們往後拖走了。小女孩雙手捧著麵包,大哭了起來。赤膊的男孩飛也似的跑開一蹦一跳地跑著,手裡抓著褲子,有個人把我拉了起來,就在此時我看到另外一個赤|裸的人,從小道安安靜靜的拐彎處跑過來,半道突然拐彎,跳進林子里,幾件衣服硬硬地,如同木板,跟在後面。胡里奧還在掙扎著。把我拉起來的那人說:「好了,好了。我們總算抓住你了。」他穿著馬甲,外套沒穿。馬甲上有個金屬徽章。他的另外一隻手裡抓著一根長著樹瘤但表面平滑的棍子。
走吧!
「他們抓這條鱒魚都抓二十五年了。波士頓有家商店,說誰釣著這條魚,他們就獎一根價值二十五塊錢的魚竿。」
「我真能買到的。我知道在哪裡能買到二十五塊錢的馬車。我認識那人。」
你說過你要做的事沒這傢伙不行我把它給你因為你看到它的威力了你的槍見鬼去吧!
「你是這麼說的,」路易斯說,「水么,甭管在賓夕法尼亞還是在傑克遜這兒,一樣的深,一樣的濕,俺估計。說這裏不會發大水的那幫夥計,不也是漂到了屋頂爬上了屋樑。」
「算了吧,你讓他去吧。」第三個說。他們看著第一個男孩走開。陽光斑駁地灑落在他往前移動的肩膀上,又在他的魚竿上閃爍著,如同黃色的螞蟻。
「哦,」斯波德說,「真是護花使者啊。夥計,你叫人肅然起敬之餘又驚恐萬分哪。」他看著我,目光冷冷的,充滿質疑。「天哪。」他說。
「嗯,」法官說,「好吧,小子,胡里奧為你耽擱了工作,我想呢總該賠償點什麼吧。」
「好的,先生。」他說。他跳了下來,撿起硬幣在腿上擦了擦。「謝啦,小少爺。謝啦。」然後火車開始動了。我從窗口探出頭,在冷冷的空氣里,回頭看著。他站在那憔悴得像兔子的騾子旁邊,一對身影寒酸可憐,一動不動,不慌不忙。火車拐過彎,引擎噴出短促粗重的氣流,他們就這樣平穩地離開了我的視野,身上仍帶著那種寒酸和那種永恆的忍耐,還有那種平靜安詳:其中既有孩子般的一貫的笨拙又有與之矛盾的可靠這兩者的混合照料和保護他們它無需理由地愛它一直掠奪他們它逃避責任和義務那方式太直露都稱不上奸詐被偷盜被避讓卻只有那種對勝利者的坦誠自發的敬慕一如一位紳士對任何在公平競爭中打敗他的人的敬慕,對於白人的古怪行為他們也滿懷好感且姑息到底如同祖父母對待任性淘氣的孩童。這樣的品質,我都給淡忘了。這一整天,火車蜿蜒穿過迎面而來的山口沿著懸崖峭壁這中間車的運動不過是凝滯的排氣聲車輪的呻|吟聲還有無休無止佇立的山峰慢慢退向沉重的天邊,我這時候想家了,想到了那荒涼的車站那些泥巴那些黑人那些在廣場上摩肩接踵慢慢走動的鄉親,想念玩具猴子玩具馬車袋裝糖果還有翹出來的焰火筒,我會像放學鐘聲響起時那樣,體內騷動起來。
她看著我。她靜靜地、不停地嚼著。每過一會兒,就有一小團東西從喉嚨里咽下去。我打開我的紙包,給她拿了塊圓麵包。「再見。」我說。
我們這就跟戲劇里說台詞似的你要是進劇社一定很不錯你說得不錯沒有必要告訴他們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沒有必要讓這種小事妨礙我們的關係我喜歡你昆廷我也喜歡你的相貌你不像其他那些土老冒我很高興我們能這樣一見如故我答應過你媽說要為傑森做點什麼可是我也想拉你一把傑森到這裏來發展也不差可是你這樣的年輕人縮在這個角落裡是不會有多大出息的。
「等到明天,記住。」
「加拿大?」
「要你再參加一次樂隊演奏吧,我猜。咚咚嗒嗒傑拉德啦啦。『鼓敲響點,昆廷』。上帝啊,我真高興我不是個紳士。」他接著走了,胸前餵奶似的抱著一本書,體型有點臃腫,肥碩而專註。那些街燈你這麼想是不是因為我們祖先中出過州長還出了三位將軍而母親家族沒有任何活人都比死人強不過活人也好死人也好都不比其他的活人死人好多少不過在母親心目中已經沒法挽回了。完了。完了。這麼說的話我們都中毒了你把罪和道德混為一談了女人不會這麼做你母親想的是道德到底是不是罪她根本沒有想到。
你現在可打不著了打不著嗎?
你閉嘴你閉嘴。
別這樣拿著吧我現在也是這個家的一員了你明白吧我知道年輕人私事多去掏老頭子口袋總是難上加難我怎麼會知道因為我是過來人啊這還是不久前的事可是現在我要結婚用度不小尤其是在我們那邊這些你就別傻了聽著等有機會我們好好談談我想告訴你鎮上有個小寡婦。
「不要告訴我,」我說,「拜託了,先生。就請說說有沒有一個是準的。」
「你爸會為你擔心死的。你看,買了麵包不直接回家,也不怕挨頓抽啊?」
「你不買才怪呢。」別人說。
「那你們幾個怎麼不把它給釣上來呢?就不想要二十五塊的釣魚竿?」
我拉起她她的腳有點跛我讓她站了起來。
「我一直想好好對待大伙兒,」他說,「我不會小肚雞腸跟人分什麼彼此。一個人對我來說就是一個人,不管我是跟他在哪裡認識的。」
「啊,他還跟往常一樣,」什里夫說,「吹噓他如何情場得意。你知道啦,老是那樣子,在女孩子面前,說得她們全都雲里霧裡。故弄玄虛,真真假假,有些話純屬胡說八道。跟我們說他約了個丫頭去大西洋城舞廳跳舞,結果放了她的鴿子,自己去賓館睡覺去了,在那兒躺著內疚,悔不該讓那姑娘自己在碼頭等他,而他卻沒法去滿足她的慾望。又說什麼人體之美什麼一切愁煩皆由此生,還說女性多麼貪得無厭,除了躺下來什麼也不會幹。麗達躺在灌木叢里,哭著哼著,等著天鵝來上,懂嗎?這狗娘養的。我都想揍他。不過如果是我乾的話,我會抓起他媽的那一籃該死的葡萄酒砸過去。」
「是的。」我說,我努力緊縮著喉嚨。我又看到一隻黃色的蝴蝶,如同一片陽光散落下來。過了一會兒,我也不用緊縮喉嚨了。我站了起來。「我好了。往哪兒走?」
「我今天早上把它弄壞了。」我給他們看了我的手錶。他們神情嚴肅地打量著。
她看著我眼神突然顯得空洞看上去如同雕塑的眼睛空白一片什麼也看。
在這兒原來一直在這兒呢是嗎那走吧。
我聽不見。
一個女人打開了門。她看著我,然後快速地用義大利語跟小姑娘說話,先是帶著升調,接著頓了一下,接著是質詢的語氣,接著又跟小姑娘說起來,小姑娘拿著最後的一點麵包皮,從那後面看著她,然後用臟髒的手把麵包皮塞進嘴裏。
「你說得對。大伙兒都不錯。可是跟他們生活在一起不成。」
誰要彈奏。
「閉嘴,夥計,」斯波德說,「你就隨他便吧。他橫豎都會這樣來的。」
他把后蓋撬開,眯著眼睛看。「好像沒事。不過,我得查查才能說得准。我下午看看吧。」
好吧放開我。
我的天,我們臟成了這樣子起來吧。雨水打在我額頭上額頭痛了。
我們過了小溝屋頂進入了我們眼帘接著是樓上的窗戶。
那你就說出去啊見鬼去好了看你有什麼好果子吃看你他媽傻不傻我都給安排得鐵板釘釘了就算有個加拉哈德式的二楞弟弟也不能怎樣你。
街燈鐘聲停了。我回到郵局,把我的影子向人行道上踩去。順坡而下然後升起來向城區延伸如同燈籠一個高過一個一溜掛在牆上。父親說因為她愛凱蒂她是通過人們的缺點來愛他們的。毛萊舅舅在爐火前叉著腿一隻手得從火前拿開好匆匆舉杯慶賀聖誕。傑森跑著他的手插在口袋裡倒了下來像捆住的雞鴨一樣躺在那裡直到威爾什扶他起來。你跑的時候把手插在兜里幹啥不然你也會倒嗎在搖籃里轉著腦袋轉著把後腦勺轉平了。凱蒂告訴傑森和威爾什說毛萊舅舅不工作是因為小時候他就這麼在搖籃里搖頭的。
最後我看到了他他去理髮店往外看了看我走過去等著我找了你兩三天了。
沒妹妹沒妹妹沒有妹妹。
「嗯,那就再會了,」我說,「我很高興能見到你們各位。很抱歉不能奉陪了。」
你這是幹什麼我槍法比不過你。
「啥來著,」第三個說,「就不怕他揍你?九-九-藏-書
「既然這樣,」斯波德說,「如果就這麼定了——我猜可以放他走了吧,法官大人?」
「六塊?」什里夫說,「憑什麼這樣罰?」
她抓住我的手放在胸口她的心怦怦跳我轉過身抓住她的胳膊。
從他高大的影子上低下來我往後退了。
她進門的時候他開始哭。
我會殺了你的你聽到沒有。
林子里樹蛙在呱呱叫著聞到空氣中雨的氣息它們的聲音如同轉不動的。
傑森提供做漿糊的麵粉。他們在後面露台上做風箏賣五分錢一個,他和帕特森家的孩子。傑森負責收錢。
「是的,法官大人,」斯波德說,「他只是個鄉下小子,在我們那兒上學。他不會傷害人的。我想警官可能是弄錯了。他的父親還是公理會牧師呢。」
「俺也是美國人,」胡里奧說,「文件俺都齊的。」
你過去不是喜歡這花嗎?
她把我的手移到她喉嚨那裡她的心在怦怦跳動。
她看都不看我一下。
你沒事吧!
「那我得了魚竿也要賣掉。」
「有這麼晚嗎?」
「不用了,」我說,「我不打算回城。」
在黃昏之外,我能聞到河灣的氣味我看到了最後的陽光安安靜靜橫躺在沙洲上如同一片片破碎的鏡子在它們遠處那淡淡的澄凈的空氣里開始有燈光輕輕搖曳著如同遠處空中翩翩起舞的蝴蝶。便雅憫愛子。過去他常常坐在那鏡子前。屢試不爽的避難所把世間矛盾緩解了平息了調和了。便雅憫我老年所生的愛子作為人質帶往埃及了。班吉明。迪爾西說,這是因為母親太驕傲了所以覺得他不光彩。他們如同一道黑色細流猛然間湧來進入白人的生活里將白人的事實分辨出來在那一瞬間如同顯微鏡一樣顯出那無可辯駁的真相來。他們連葬禮上弔唁者人數是奇數還是偶數都會打賭。孟菲斯一家妓院里一群黑人突然間魂游象外赤身裸體跑到大街上。每個人都得有兩三個警察才能制服。是的耶穌哦好人哪耶穌哦那個好人。
你把手放上面。
他躺在窗下的地上,吼叫著。我們已經賣掉了班吉的牧場,好讓昆廷上哈佛。
一隻麻雀斜向穿過陽光,落到窗台上,歪著腦袋看我。它的眼睛又圓又亮。它先用一隻眼睛看我,然後嗖地一轉頭!另一隻眼睛在看我了。它的喉嚨抽|動著,速度比任何脈搏都要快。整點報時的鐘響了。麻雀不再轉頭了,直直地一隻眼睛看我,直到那鍾的尾音消失,彷彿也一直在聆聽。接著,它展翅從窗台上飛走了。
「抓到人了,是不,安斯?」他問。
很高興認識你。
「當然,」什里夫說,「如果你做不成布蘭德家的人,退而求其次的話,就該去通通姦啦,喝醉酒啦,跟他打上一架什麼的,根據情況而定啦。」
告訴我你在想什麼告訴我別這樣別這樣昆廷。
走吧!
我開始發抖我的手在欄杆上我在想如果我這時候把手藏起來他會知道我為什麼要藏。
我搖晃著她。
我也聽說過,把你的臭錢拿走吧?
可是她的眼睛沒有動她的眼睛圓睜著越過我的頭看著天空凱蒂你還記得你把襯褲弄髒迪爾西怎麼跟你嘮叨的嗎?
什麼?
「不錯,兩次都看到了。」
來吧?
不跟他們講不講哦你說的就是這個是不是你要知道我才懶得去管你是講還是不講明白吧遇到這種事很不幸可也不是什麼刑事案件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我只是很不幸或許你會幸運一些。
她從櫃檯下拿出一張裁成四方形的報紙,放在櫃檯上,拿出兩個圓麵包來。小女孩看著麵包,一雙眼睛安安靜靜的,眨也不眨一下,彷彿一杯淡咖啡上一動不動浮在上面的葡萄乾,老猶的國土老意的家鄉。看著麵包,乾乾淨淨的灰色的手,左邊食指上戴著一隻大金戒指,被發青的指關節固定住了。
「這池子里就它這麼一條魚嗎?」
「沒準他們不給現錢呢,」先前那男孩說,「我敢打賭,他就會給你魚竿。」
「一切如你所願,我的孩子。」
「那你別去好了,」第一個說,「我又沒拿繩子拴著你。」
「我希望——」我說。他低頭看著我,樣子慈祥、深沉。突然,我伸出手,他帶著從市政府和軍旅夢想里來的派頭,跟我嚴肅地握手。「你是個好人,執事。我希望……你幫了很多年輕小夥子,方方面面。」
你又管我閑事了你去年夏天還沒管夠嗎?
「確實也是,我們是找到機會就會喝的,」斯波德說,「嘿,什里夫?」她的膝蓋她的臉看著天空她臉上脖子上有金銀花的氣息。
但她只是看著我,直到有門打開,有位女士走了進來。櫃檯上方擺著一排排看起來脆脆的點心,她的臉乾乾淨淨的灰灰的那乾乾淨淨的灰腦袋上頭髮稀稀疏疏束得緊緊的,她戴著乾乾淨淨的灰框眼鏡,那副眼鏡如同懸浮著,移了過來,像在走鋼絲,又像店堂里的收錢箱。她看上去就像一點陣圖書管理員。像是一個灰濛濛的架子上擺放著的什麼東西,井井有條自以為是卻又脫離現實,安安靜靜在風乾著,如同一縷見過深仇大恨的空氣。
「是的。鎮上有工廠沒有?」
我們走了。他們在岸下面湊在一起,在那明亮的水面上,那光滑的腦袋一字排開。我們接著往前走。「不是我們去的地方啊,是不是。」太陽斜照下來,照在四處的青苔上,那光更低更斜了。「可憐的孩子,你還只是個小姑娘。」青苔中間長著小花兒,比我過去看到的更小。「你只是一個小姑娘。可憐的孩子。」一條小徑,沿著河邊蜿蜒向前。接著,水又靜了下來,在幽暗之中急急地流淌。不過是個小姑娘。可憐的小妹妹。我們趴在濕濕的草地上喘著氣雨水如同冰冷的子彈打在我們背上。你現在該在乎了吧是不是是不是。
凱蒂。
但在空氣中這麼拎著真夠沉的。來了一輛電車。我上去了。我沒有看到前面的牌子。車裡坐滿了人,多半是成功人士模樣,一個個手拿報紙在看。唯一的空座,是在一個黑鬼邊上。他戴著圓頂禮帽,鞋擦得亮亮的,手裡拿著熄掉的半截雪茄。我常想,一個南方人應該時刻對黑人保持警醒。我想北方人會指望他這樣。我第一次到東邊來的時候一直在想你得把他們想成有色人種而非黑鬼,如果不是因為我碰巧和很多黑人一起長大,我可能要浪費很多時間,遇到許多麻煩才會認識到,其實不管黑人白人,最好的辦法是按照他們自己的想法去對待他們,然後別再去煩他們。那時候我意識到,黑人其實更應該是一種行為方式而不是人的類型;他們不過是周圍白人的一種相反的鏡像而已。但我一開始以為我會非常懷念周圍成群侍奉的黑人,因為我想北方人會是這麼認為的,可是直到那天早晨在弗吉尼亞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是多麼想念羅斯克斯和迪爾西。火車停下來,我醒了,掀開帘子往外看。我的那節車廂擋在路口,有兩道白色的圍欄順坡而下,然後像一截牛角一般,向兩邊分開,向下延伸,有個黑人坐在騾子上,在僵硬的車轍中間,等著火車移開。他在那裡等了多久我不知道,但他跨坐在騾子上,頭上包著一塊毯子,像一尊雕塑,和那圍欄、道路還有那山融為一體,甚至像是從山體上雕刻出來的。這景象如同一個招牌,上面寫著:歡迎回到老家。他沒有鞍,腳懸著,幾乎垂到地上。騾子看上去像一隻兔子。我把窗玻璃推了上去。
我伸出手。
「認識,」什里夫說,「聽著——」
他的白襯衫在樹杈處一動不動。車輪如同蛛網。在沉重的馬車下,馬蹄輕快,如女子刺繡的穿針引線,一點點在縮小,卻不見動靜,如同一個被人踩著迅速從舞台上拖走的跑步機。街道又拐了個彎。我能看到那白色鐘樓了,還有那笨拙而武斷的圓鍾面。把牧場賣了。
「洪水遠著呢,在賓夕法尼亞那邊,」我說,「不大可能沖這麼遠跑這裏來。」
車停了下來。我下了車,走進自己影子的中央。有路穿過車軌。木頭做的候車亭里,有個老人在拿著紙袋子吃東西,然後車子也聽不見了。路伸進樹林,照說應該有蔭涼,可是新英格蘭六月的樹蔭未必比家鄉四月的更濃。我能看到一個煙囪。我轉過身,背向著它,把自己的影子狠狠踩入塵土裡。我體內有些東西十分可怕晚上有些時候我都能看到它對著我咧嘴笑我可以透過他們透過他們的臉看到它對我咧嘴獰笑它現在不在了我病了。
「那魚誰也逮不著。」第一個男孩說。他們靠著欄杆,俯視著河水,三根魚竿斜在陽光下,如同三根黃色火焰組成的線。我走在自己的影子上,再一次將它踩進斑駁的樹蔭里。路轉了個彎,從河邊漸漸升高。翻過山,然後蜿蜒而下,帶著人的目光和思想向前,帶向一個安安靜靜的綠色隧道下面,帶到樹頂上方那方形的鐘樓和圓眼睛一般的鍾面上,不過那兒路應該還很遠。我坐在路邊。路邊野草高及腳踝,一片繁茂。路上的陰影靜靜的,彷彿是用模具定住一般,陽光斜射下來,樣子如一支支鉛筆。不過那只是一輛火車,過了一會兒,那影子消失在樹林后,只留下一段悠長的聲音。接著我就能聽到我手錶的聲音了,還有火車遠去的聲音,彷彿來自別的地方,別的月份或者別的某一年的暑天。火車在那靜止的海鷗下方疾馳而過,一切都疾馳而過。除了傑拉德。他應該還是那麼神氣,兀自在那兒划著,劃到正午,划進下午,在那綿長而明亮的空氣里,飄飄欲仙,升到讓人昏昏欲睡的終極狀態,在那裡只剩下他,一個人在保持著那神奇的靜止狀態,在平穩地、有節奏地划著,一前一後,划入那慵懶怠惰的日子里,世界在陽光下在他們的影子里,顯得那麼渺小。凱蒂那個流氓那個流氓凱蒂他們的聲音從山那邊過來了,三根細細的釣魚竿,如同三條平衡線,上面流動著火焰。他們看著我路過,腳步沒有放慢。
你最近忙啥?
「遵守法庭秩序。」安斯說。
「你好,小妹妹。」屋子裡溫暖而空曠,小姑娘的臉看起來如同一杯沖入咖啡的牛奶。「這兒有人嗎?」
幹嗎不呢我希望我的幾個兒子不止是朋友是的坎迪斯和昆廷比朋友還親近。
我都想把你眼睛摳出來呢天啊我們真夠臭的我們最好到小溝里去洗洗。「又到城裡了,小妹妹。你得回家了。我得回學校去。你看天都晚了。你回家吧,好不好?」但她只是用那陰鬱、神秘而友好的目光看著我,那半裸|露的麵包抱在她的胸前。「麵包濕了。我還以為我們撤得快沒被潑到水呢。」我拿出手帕,想擦擦麵包,可是一擦麵包皮就往下掉,於是我停住了。「我們讓它自己干吧。你這樣拿。」她照我的樣子拿著。麵包像是被老鼠啃過一樣。水慢慢慢慢漲了起來漫到那蹲著的脊背上那剝落的泥巴臭氣往外冒雨啪嗒啪嗒砸下來砸出坑坑窪窪樣子像熱爐子上燒的油脂。我說過我要讓你在乎的。
您這臉色多鮮嫩就像姑娘一樣。
「她不會傷害你們。我們只是想來看看你們。」
我接著往前走。
我的鼻子能看見汽油,桌子上的馬甲還有門。走廊仍空蕩蕩憂傷的一代代去找水時的腳步聲。可是看不見的眼睛如同咬緊的牙齒並非不相信並非懷疑甚至沒有痛苦脛骨腳踝膝蓋一道漫長的看不見的樓梯欄杆黑暗中的一失足聽得出父親母親凱蒂傑森毛萊都沉睡著門呢我不是害怕我只是。
鄉下人可憐巴巴的很多人從來沒見過汽車前面圍著好多人按喇叭啊坎迪斯是這兒么?
凱蒂。
還沒到橋那兒我就感覺到水流了。這座橋是灰色石橋,長滿地衣,四處斑斑點點布滿經年累月積存的潮漬,菌類植物悄悄從中間長了起來。橋下河水清澈,流淌在橋影之下,在橋墩周圍喃喃切切,時不時打起漩來,映照出旋轉的天空,而後漸漸消散。凱蒂那個我得找個人把婚結了。
他摸了摸我的手臂,輕輕地,那手上有黑人那種操勞、溫柔的特質。「聽著。俺這不是跟外人說的話。俺不介意跟你講,因為總歸來說,咱們也不是外人。」他身子朝我側過來一點,語速很快,眼睛不看我。「俺放出長線了呢。等到明年瞧瞧。等著瞧吧。你就看我到時候在哪裡遊行吧。俺就不跟你講俺怎麼操作這個內幕了;俺說啊,你就等著瞧吧,孩子。」他現在看著我了,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踮著鞋後跟輕輕搖晃著,向我點著頭。「是的,先生。俺三年前轉成了民主黨,這可沒白轉。俺女婿找到市裡的差事;俺就——是的,先生。要是轉成民主黨能讓混球去工作……至於俺:從兩天前算起過一年後你就在那旮旯站著看吧。」
「可能她不會講英語。」另一個說。
什里夫從人行道上走了過來,搖搖晃晃,模樣臃腫而認真,在舞動的樹葉之下,他的眼鏡反著光,像兩個小池塘。
媽媽跟我說過你家人都這麼自以為是進來吧進來親愛的昆廷和我剛認識我們在聊哈佛的事呢你要不要我來她離不開她老相好了對不對。
過了一段時間,我也聽了手錶一段時間了我能隔著外套感到那信的咯吱聲,靠著欄杆,我靠著欄杆,看著自己的影子,看自己如何矇騙這影子。我沿著欄杆走著,可是我的外套太黑,我都可以在上面擦手,看著自己的影子,看自己如何矇騙它。我把它帶到碼頭的影子里。然後我往東走。
打開門時,鈴聲響了,但只響了一次,聲音尖利、清脆、細小,那鈴乾乾淨淨但毫不起眼地掛在門上方的一個地方,彷彿是製作時就估算並鍛造好了,每次都發出這麼一聲清脆的小小的聲音,好讓鈴經久耐用,免得每敲一次接著要花費太多的沉靜才能讓鍾恢復元氣。門開的時候暖暖的烘烤香味撲面而來。一個臟髒的小孩,眼睛如同玩具熊,扎著兩根漆皮一般烏黑的辮子。
「這倒是實在話,」威爾什說,「我估計路易斯大叔抓的負鼠在這裏比誰都多呢。」
動作和我一樣快那煙灰飛到欄杆下我用另外一隻手打過去他也抓住了這時候煙灰還沒落到水面上他就用同一隻手抓住了我的兩隻手腕另外一隻手閃到外套的腋下他後面陽光斜照下來一隻鳥兒在陽光之外什麼地方鳴唱我們互相看著那鳥在唱著他把我的手鬆開。
我停下來回頭看她沒事嗎?
「上回大水可不就多虧了它。」
我的天這雪茄要是你媽不巧看到壁爐架上被雪茄燒出這個印她會怎麼說你聽我說昆廷我們要做這種事我們兩個都會後悔我喜歡你一看到就喜歡心想這小子不管是什麼人一定很不錯不然坎迪斯不會這麼喜歡聽著我是見過世面的人都闖了十年了過了這些時間很多事情沒那麼重要了你到時候也會明白過來的我們倆為這事合計合計吧畢竟都是老哈佛的人我猜這地方我現在已經不了解了這是世界上年輕人去的最好的地方我以後也會把兒子送來讓他們有比我更好的機會等等別這麼快就走這事我們討論討論年輕人總是想法多我都支持在學校的時候有這些想法也不壞塑造性格對學校傳統也好可是等他走上社會那就得不擇手段了因為他會發現其他人也都一個樣這兒的一切都他媽見鬼去了我們握握手讓過去的事情過去吧也免得你媽操心記住她的身體也不好來伸手過來你看嶄新的就跟修道院出來的一樣什麼污點什麼皺紋都沒有你看看。
「我不要魚竿,」第二個說,「我要現錢。」
「那我還是自己走吧,」我說,「隨便,反正拐他妹妹,我得找個人,把這事了結下,拐他妹妹,」我說,「拐他——」
然後她談起他來她抱著濕濕的膝蓋她的臉往後斜著在那灰色的光里有金銀花的氣味母親的屋子裡有點光班吉屋裡也是T.P.正伺候他去睡覺你愛他嗎?
我不知道。
啥也沒忙。
我們順著大街往前,走在蔭涼的一邊,對面房子的影子斷斷續續從街上慢慢伸過來。我們到了馬車行。警長不在。有個男的坐在椅子上,椅子在寬而低矮的門前斜靠著,一陣陰冷的風從一排排的馬廄中間吹過來,風中充滿氨氣味。那男人說,去郵局找吧。他也不認識小姑娘。
臉色倒是平和就是梗著脖子不回頭看我。
記得。
「走吧,」斯波德說,「他們一定都不耐煩了。」
電車開過來停住。半小時的報時鐘還在響著。我上了車,車繼續往前開把那半點的報時鐘聲抹掉了。不對,是三刻鐘。這麼說,只剩十分鐘了。離開哈佛你媽媽的夢想為此把班吉的牧場賣了我造了什麼孽啊生下這種孩子生下班吉明懲罰就夠大了現在她也不聽我的不聽親媽的我為她吃了多少苦夢想過籌劃過犧牲過我都到了死蔭的幽谷可是她哪一回睜開眼睛能無私地看看我有時候我看著她都不相信這是我親生的除了傑森他從來沒讓我傷過心從一開始把他抱在懷裡我那時候就知道他會成為我的喜樂我的救贖我想生下班吉明是懲罰我過去犯下的罪我想生他是懲罰我不顧自己的尊嚴嫁給一個我自以為是高攀的男人我沒有抱怨我也因此愛班吉明超過了所有的孩子因為我這是盡自己本分不過傑森總是讓我揪心可是現在我也看到我的苦還沒吃夠我發覺我除了自己的罪還要為你的罪受罰你們都造了什麼孽你們這些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給我添了多少罪可是你也是要承擔的你總是為你自己家的人找借口只有傑森會做錯事因為他更像是我們巴斯康家的而不是康普森家的你自己的女兒我的小女兒我的寶貝女兒她也不見得好多少我小時候很不幸我不過是巴斯康家的人我從小的家教告訴我女人要麼守婦道要麼不守別無中間道路可是我從來沒有夢想過但我把她抱在懷裡的時候我的女兒會放縱到這地步你難道不知道嗎我一看她的眼睛就明白了你或許以為她會告訴你可是她就不說她鬼鬼祟祟你不了解她我知道她乾的那些好事可是我死都不會告訴你就是這樣了你就接著批評傑森好了接著罵我派他去監視她就像這是什麼大罪一樣由著你自己的女兒我難道不知道你不愛傑森別人怎麼說他壞話你都信你是的你並沒像挖苦毛萊一樣挖苦他現在你這些孩子把我都害成這樣了你還能拿我怎樣等我一走傑森沒人愛他保護他不受這些傷害我每天都看著他害怕他身上也出現你們康普森家的遺傳而他姐姐偷偷溜出去見那個你叫什麼的來著可是你都沒有見過他一面那你要不要我去看看這都是為了你好保護你可是一個家的種要壞掉誰能擋得住你都根本不讓我去試試我們只是袖手旁觀由著她把你的姓氏糟蹋把你子女呼吸的空氣都給玷污傑森你得讓我走我受不了啦讓我帶上傑森你帶別的孩子他們都不是我的骨血就跟陌生人一樣沒有我的一點遺傳我害怕他們我能帶上傑森去找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會雙膝跪下禱告乞求上帝洗凈我的罪好讓傑森逃脫這個詛咒把其他那幾個的存在都忘掉如果剛才那是三刻鐘,那現在就不到十分鐘了。一輛電車剛離開,人們已經在等下一輛。我問,但那人也不知道中午之前會不會還有車出發,因為你會以為這種都市區間車比較多呢。所以,下一班是一輛無軌電車。我上去了。你可以感覺到中午了。我在想是不是連地下深處的礦工都能感覺到。所以車要鳴笛:因為車上有人渾身汗臭,如果離這些臭汗足夠遠,那就聽不到鳴笛了八分鐘你就到波士頓遠離這些汗臭了。父親說:人是其不幸的總和。有朝一日,你會覺得不幸自己會疲倦但到了那時候時間就成了你的不幸父親說。一隻海鷗停在系在空中的一根看不見的線上。你會把你受挫的象徵帶入永恆。然後翅膀漸漸大了父親說只有這樣才能彈奏豎琴。
我什麼也沒聽見。
要是我把誰給撞傷了你父親不會高興的我敢說你父親一定會說再買輛車子吧我都有點後悔讓你把車子開到這兒來赫伯特當然我是很喜歡這樣有馬車不過我想出去的時候康普森先生總是讓這些黑佬在車上忙這忙那的我還不至於那麼膽大包天去打擾他老是說羅斯克斯隨時待命可是我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我知道很多時候人們作出承諾只不過是為著自己良心的平靜你會不會這麼對我的小女兒呢赫伯特但是我知道你不會的赫伯特你把我們都給寵死了昆廷我是不是跟你寫信說過等傑森上了高中后他會安排他進自己的銀行傑森做個銀行職員應該是頂呱呱的我這些孩子也就傑森講究實際有點頭腦這得感謝我他這是從我們家這邊遺傳過來的其他的都是康普森家的遺傳。
「這些外國人,」她眼睛看著響過鈴鐺的那暗處說,「聽我的,小夥子,別跟他們攪和到一塊。」
「小姑娘在哪兒?」
「你知道車站在哪裡嗎?」什里夫說。
我睜開眼睛她的手在我臉上摸著。
你要不要我扎扎啊。
你想要什麼。
都不願意看我。
我們過了山峰接著走向樹林她撞到了我又讓開了一點溝如同灰草地上的一道黑色傷疤她又撞到了我她看了看我往邊上讓了點我們到了溝邊我們走這邊吧!
他把左輪槍膛轉開對著槍管子里吹了口氣一縷青煙冒出來散在空中他又在三個空膛里上了子彈把槍遞給我槍柄朝向我。
「比奇洛磨坊怎樣?」第三個男孩說,「它就是工廠。」
你沒有弟弟妹妹哥哥姐姐這多可惜啊!
我什麼。
「有的。」我說。我給了他六塊錢。
你多大了?
「那我們走吧,」我說,「我們遲早會找到你家的。」
「先生?」她說。就這口氣。先生?就跟在舞台上一樣。先生?「五分。還要什麼別的嗎?」
「沒有,不過那是因為沒有對好。如果你想買一隻的話——」
我們出去去鞦韆那兒吧不然你這麼大叫大家都會聽見的我沒在叫你是說我在叫。
下山的時候,燈光漸漸黯淡,可是光的質地卻不曾改變,彷彿是我而不是光在變,是我自己在漸漸黯淡。即便是路穿過樹林的時候,在那光下都還能看報紙。沒過多久,我到了一條小巷。我拐了進去。小巷比路更窄更暗,可是巷子出口是一個電車站——仍是一個木製候車亭——這裏的燈光還是老樣子。過了小巷燈光似乎更亮了,彷彿我是在暗夜裡走過小巷,出了小巷便又是清晨了。沒過多久,車來了。我上去,車上乘客都轉過來看著我的眼睛,我在左邊找了個座位。
然後就不再是兩個頭了黑暗中有潮濕的草和樹葉的氣息灰灰的光如濛濛細雨那金銀花的香味一波一波濕濕地傳來我能看到她的臉模模糊糊靠在他肩膀上他用一隻胳膊摟住他彷彿她是個孩子他伸出手。
「你看這裏。你是不是在這條路上住啊?我們都差不多走了一英里了,一幢房子都沒看到。」
「你就讓我們這麼乾等著,不知要等多久呢,幸虧麥肯齊先生跟我們說了。他說你還沒回來,這樣我們就多出了個位置,所以就把他叫上了。麥肯齊先生,反正你能來我們也高興。」什里夫什麼也沒說。他叉著雙臂,眼睛一直朝前瞪著,目光越過傑拉德的帽子。布蘭德夫人說過,那是英國人開車時戴的那種帽子。我們過了那一幢房子,另外三個,還有那個院子,小姑娘倚門站著。她現在手裡麵包沒了,臉上彷彿有一道一道的煤灰。我揮了揮手,可是她沒什麼反應,車經過的時候,她的頭才慢慢扭了過來,眼睛一眨不眨,目光跟著我們的汽車。接著我們的車經過牆邊,我們的影子在牆上飛馳而過,過了一會兒,我們經過一片舊報紙,它正躺在路邊,我又要笑起來了。我感覺它就在喉嚨里,我目光向樹林里看去,看到下午的陽光斜照著,想著下午的事,想著鳥兒和那些游泳的男孩。可是我還是笑著,停不下來,接著我知道如果憋得太猛會哭起來我想起過去想過的一件事:我不可能是處|男。所有這些女人在樹蔭里行走,用那輕柔的姑娘嗓音喃喃低語,在那幽暗之處,那些話語那些香水味那些你能感覺但是看不到的眼睛,可是如果真這麼容易,童貞也就不算什麼,如果童貞不算什麼,那我算什麼,接著我聽到布蘭德太太說:「昆廷?他病了嗎,麥肯齊先生?」接著什里夫的胖手碰了碰我的膝蓋斯波德開始說起話來我也聽之任之,不去壓抑自己了。
可憐的昆廷。
我知道他不會的我知道他不會的。
我接著往前走。然後回頭一看,她還在我身後。「你在前頭這裏住嗎?」她沒有說話。在我邊上走著,差不多挨在我胳膊肘下,邊走邊吃。我們接著往前走。四周很安靜,幾乎沒有人。
她想把我的頭往樹上撞。
我們接著走。「嗯,」我說,「要不要來點冰淇淋?」她吃著歪歪扭扭的蛋糕。「你喜歡吃冰淇淋嗎?」她陰鬱地、安靜地看了我一眼,嘴裏還在咀嚼著。「來吧。」
「你喝過香水沒有?」斯波德說。他一隻手就可以把她架起來和她一起跑跑啊跑。
「很不錯。你看起來比他們都帥。他們真該提拔你當將軍的,執事。」
你把眼睛閉上好么。
「你不是個紳士。」斯波德說。他橫亘在我們之間直到她的身影在那黑暗中凸顯出。
凱蒂。
「想啊。」他們說。他們倚著欄杆,看著下面的鱒魚。「我當然想。」一個男孩說。
「她家人打發她出來買麵包的,」我說,「她一定能說點什麼吧。」
「我不知道,」什里夫說,「貼眼睛上吧。來。」
我去盯梢是有原因的這一點你至少同意吧!
「不住這?」我說。我指著女孩,指指她,又指指門。那女人搖了搖頭。她說話很快。她到了門廊邊,向路上指過去,嘴裏不停說著。
他放開我我靠在欄杆上。
「聽著,先生,」什里夫說,「我們認識這哥們。我們——」
「他還沒釣到那鱒魚呢。」第三個男孩突然說,然後兩個人都叫了起來。
「工個屁廠。他是說正兒八經的工廠。」
聽我說:
「沒什麼。我沒事。你和斯波德回去吧。我們明天見。」我又穿過院子,走向大路。
凱蒂你恨他是不是。
我哪兒都沒見他。但我連個能召之即來的靠幹活吃飯的黑人都沒見過,更不要說吃國家閑飯的黑人了。一輛汽車開過來。我進城去了帕克餐館吃了頓豐盛的早餐。吃飯的時候,我聽到了時鐘打點。但是我想需要用起碼一個小時才能忘記時間。人類開始進入機械式時間推算的過程比歷史都要長。
你一個人能回家吧!
班吉還在哭嗎 我不知道是的我不知道 可憐的班吉 我坐在岸上草只有一點點濕不過我發覺鞋子濕掉了 別再泡水裡啦你瘋了嗎 可是她沒有動她的臉白白的模糊一片如果不是頭髮會和模糊一片的沙 子混到一起 馬上上來 她坐了起來她的裙子在身上擺動著滴著水她爬上岸她的衣服擺動著她 坐了下來 你怎麼不把衣服擰乾想感冒嗎 是的 水打著旋汩汩地漫過沙洲接著往前流淌流進黑暗流進柳林過了淺灘水 泛著漣漪如同一塊布靜靜地放置上面有一點光水也是一樣 他航行過所有海洋跑過世界各地read.99csw.com
背景。有女孩的什麼背景。女人總是他的聲音蓋過了那些數落聲那些聲音響起在和邪惡親近,認定女人都不可信,可是有些男人太天真,無法保全自己。平凡的女孩。遠房表親、家族世交,不過是稍微認識,但我們貴族人家卻當成了一種血緣上的義務。她坐在那裡當著她們的面告訴我們,傑拉德真該感到羞恥他的相貌繼承了家族特徵男人不需要這些,沒有更好,可是女人要是沒這相貌那就完了。跟我們用一種得意而讚許的口氣昆廷射中了赫伯特他射中了他的聲音從凱蒂屋子的地面上傳來講述傑拉德的那些女人。「他十七歲那年我有一天對他說:『真要命你這嘴巴生的,安在女人臉上多好。』」你們猜猜黃昏的窗帘斜搭在蘋果樹的香味上她的頭枕著黃昏她的手抱在腦後睡袍袖口寬大如羽翼那聲音響起在伊甸園上方衣服放在床上在蘋果上方她那鼻子旁他怎麼說的?注意,他那時候才十七歲。「母親,」他說,「往往就是這樣。」他坐在那兒,氣派地從眼睫毛後面看著她們中間的兩三個人。她們的目光如燕,飛向他的睫毛。什里夫說,他一直都這德性。
這事不用你操心。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動起手來的。」
「是弄錯了,法官,」斯波德說,「他這人天生有孩子緣也有狗緣。他也沒辦法。」
「我拿她怎麼辦?」我說,「她就這麼跟著我。我得回波士頓去。」
「我回頭再拿過來。」他把表給我。我把它放進口袋裡。在別的表的滴答聲中,我這表的聲音終於聽不見了。「非常感謝你。但願沒占你太多時間。」
你抱不動的我太重 凱蒂走了沒有她去屋裡沒有你沒法從我們屋子看到牲口棚你試過沒有從那兒能不能看到牲口棚 這是她的錯她推我然後跑了 我能把你抱起來
「俺在這一片捕負鼠的時候,人家還往你爹頭上抹煤油滅虱子蛋呢,小子。」路易斯說,「還抓虱子。」
「他給叫回家了。」安斯說。
「我們把他們扔進河裡吧,」另外一個說,「一個丫頭我才不怕呢。」
他撕了一片樹皮扔進水裡然後把樹皮放欄杆上三下兩下卷了一支煙隨後把火柴也丟到欄杆下了。
哦!
她的衣服在沙沙響我不動那響聲就沒有了。
她屏住了呼吸呼吸的時候速度也慢彷彿是遠處的呼吸聲。
「俺上次擦它有那麼一陣子了。你還記得上次那兒發大水把那些人沖走的事兒不?俺那天還擦了。俺老婆子和俺那天晚上把火給生了起來,她說:『路易斯,要是大水到俺們這兒了那你可咋辦呢?』我就說了:『倒也是哩。我想還是把馬燈擦擦吧。』所以那天晚上俺就擦了。」
「好了,好了,」安斯說,「你還是收斂收斂吧。」
「肯尼。」第二個男孩說。跟父親說吧行不行我會說的我便是我的父親是我生養繁殖我發明了他創造了他跟他說吧不是為了他會說我沒有然後你和我因為我們子嗣眾多「好了,走吧。」第三個男孩說,「他們都在水裡玩了。」他們看著第一個男孩。「是啊,」他們突然說,「那你就去吧,乖寶寶。他要是去游泳頭會濕掉,回去有頓好打。」他們走上小道接著往前走,黃色的蝴蝶沿著樹蔭,在他們周圍斜飛著。
「你們幾位給我閉嘴,」法官說,「要是他們不保持安靜,就把他們趕出去,安斯。」他們安靜了下來。法官看著什里夫,然後看看斯波德,然後看看傑拉德。「你認識這個年輕人?」他問斯波德。
也罷我猜你和老哥還想再見見呢你最好把那雪茄從壁爐架上拿走。
「可笑的是,昆廷這麼長時間一直把我們蒙在鼓裡呢。」斯波德說,「我們一直以為他是模範青年,誰家女兒交給他都放心呢,這回好,干出這種天理不容的事情來,給警察抓了個現行。」
她沒有拴「王子」這馬要是想起來了隨時都會回去的。
這對誰都沒好處你難道不知道嗎沒好處你放開我。
我看見你進來所以我找了個機會就過來了心想我們不妨認識一下一起抽根雪茄。
我是不會這麼乾的。
「給。」她說。小姑娘看著她。「拿去吧,」那女人說,用這東西捅了捅小姑娘,「只不過樣子怪了點。估計你吃到嘴裏感覺不到有什麼不一樣。拿去。還要我在這兒站一整天不成。」小姑娘接了過來,眼睛還在看著她。那女人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我得把那門鈴修一修。」她說。她走到門口,猛地拉開門。小小的門鈴響了一次,聲音纖弱、清脆,都無法讓人看到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我們走向門口,那女人回頭看了看我們。
「喂,你說你是什麼時候聽說有人在那兒釣著魚的?」第二個男孩跟第三個說。
「這已經行了。」我說。我又拿布蘸了蘸水,敷到眼睛上。「要是能找點什麼東西把我這背心擦乾淨就好了。」斯波德還在看著我。
「鍾在那兒,」第二個男孩指著說,「你走近一些就能看到時間。」
鹽塊地沒有死亡。
「Si,si。」她說,身子往後退縮,一邊手指了指。我又點了點頭。
「拐他妹妹?」我說,「怎麼,我一直是在——」
「我們也不想釣他了,」他說,「我們只想看那些波士頓人來,看他們手氣怎樣。」
聽著夥計你叫什麼名字班吉是那個傻子是不是昆廷。
那男孩從街上轉彎走了。他爬上一道尖樁圍欄也不回頭來看接著過了草坪到了一棵樹前把釣魚竿放下來爬到樹杈上坐在那兒,背對著路那斑駁的陽光終於在他的白襯衫上停住了。別的我想過沒有我連哭都哭不起來了我去年死了我告訴過你我死了可是我當時不知道我這話什麼意思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轉身走開了那多謝了。
「他們瘋了,法官,」什里夫說,「誰要是說這小子搞綁架——」
你想見我。
「啊,閉嘴,」第二個男孩說,「瞧,看這兒,魚又過來了。」他們倚著欄杆,一動不動,樣子相同,魚竿斜在陽光下,樣子也相同。鱒魚不慌不忙游上來,如同一道陰影,在蕩漾的水波里越來越顯眼,小小的漩渦順流而下,漸漸消逝。「乖乖。」第一個男孩低聲說。
「這位警官,他幹什麼了?」他問,「打劫雞舍了?」
「還沒有。你快走吧。我能趕過去的。」
「狗娘養的。」什里夫說。斯波德從屋子裡走了出來,穿過院子,邊走邊說話,應該是在跟裏面的女人說。他看著我,目光冷冰冰的,充滿質疑。
「少廢話,斯波德。」布蘭德太太說。我們開著車沿街一直往前走,過了橋,過了窗戶上晾著粉色衣服的屋子。「你看你,這都是因為你不看我留的條子,也算你活該。你為什麼不來拿條子呢?麥肯齊先生說他跟你講了有你的條子。」
我要逃跑。他開始哭了,她過去撫摩著他。別哭了。我不會走的。別哭了。他安靜了下來。「迪爾西。」 要是不想讓他轉運,改名字做什麼?來點運氣對他也沒什麼壞處。 要不是為了給他轉運那為什麼給他改名呢? 只要他想他就能聞出你要跟他說的話。不用聽,也不用說話。 他們給他改的名字,他能聞到嗎?他能聞到厄運嗎?
請便。
「他不能穿著汗衫到處跑。」什里夫說,「他還沒上大四呢。來來,我們去城裡吧。」
我抬起手我還能感覺到那些橫七豎八的枝子和野草扎著手掌。
他現在睡著了。
「不是,不是那兒,」第二個男孩說,「在比奇洛磨坊那裡比這兒好上一倍。」就這樣為哪裡釣魚最好他們又爭了一會兒,然後突然沉默下來,看鱒魚再次游上來,破碎的漩渦吸下了一小片天空。我問最近的鎮子多遠。他們告訴了我。
我們去了郵局。郵局在街的另外一頭。先前見的那個穿燕尾服的男人在打開報紙看。
「瞧瞧。看你爺爺把這老黑鬼給收拾的。」
「我不買,先生。我不需要手錶。我們客廳里有鍾。我要表的話,把這隻修好就行了。」
「你帶她來這兒的?」
「能不能來一塊五分錢的麵包,夫人?」
就當是我借給你的行不行一眨眼就到五十了手別碰我雪茄你從壁爐架上拿走。
「你打算怎麼辦?」
「為什麼沒有響鈴呢?」她瞪著我。她就差沒幾根樹枝條子,身後沒個寫著2×2=5的黑板了。「她會藏在她衣服下面,誰都不知道的。你,小孩。你怎麼進來的?」
打開燈之前我就能看到那封信,立著靠在桌子上的一本書邊,好讓我一眼就能看到。把我叫做他的丈夫。可是斯波德說他們要出去一下,可能很遲才回來,布蘭德夫人還要另一位騎士來陪。要沒去我就會見到他不過一個小時之內他也坐不上車因為六點鐘已經過了。我拿出我的手錶聽著它在滴滴答答,心裏想著這表連撒謊都不會。接著我把表扣著放在桌上拿起布蘭德夫人的信攔腰撕掉將碎片丟進垃圾桶,接著我脫掉了外套、背心,衣領、領帶和襯衫。領帶上也是血,不過送黑人好了。有血跡在上面,或許他都可以稱這領帶耶穌本人親自系過。我在什里夫的房間里找了些汽油,把馬甲平鋪在桌子,然後打開了汽油瓶。
那女人從櫃檯下又拿出一張裁成方形的報紙,放在櫃檯上,包了一塊麵包。我把硬幣放在櫃檯上,又多放了一枚硬幣。「再來一塊圓麵包,夫人。」
「嗯,我得朝這個方向走了,」我說,「再見了。」她停了下來。她把剩下的一點蛋糕也吞了下去,接著開始吃圓麵包,眼睛在那麵包後向我看過來。「再見。」我說。我轉身到了街上,繼續往前走,可是到了下一個路口時我停了下來。
「六塊錢。」法官說。他朝什里夫看了看,然後又看著我。
你推我,是你的錯,我也很痛 我們坐下來跳舞我敢打賭凱蒂不會坐著跳舞 別這樣住手 我不過是把你裙子後面的髒東西撣開 把你討厭的老手拿開別來碰我是你的錯是你把我推下來的我生你的氣 我不在乎她看著我們一直氣鼓鼓的她走開了
「案犯姓名。」法官說。我告訴了他。他慢慢在冊子上一筆一劃記著,筆尖劃出了刺耳的聲音。
是我嘴巴不由自主說出來的不是我心裏要說的昆廷。
「跟我談談?好吧。回見了,夥計們。」他說,步子也停下來,轉過身,「很高興和你聊天。」果然是執事味很足。談談你認識的那些天生的心理學家吧。他們說,他四十年來,從來沒有在開學初接人的時候錯過一班火車,另外他對人看上一眼就能判定他是不是南方人。他從不會搞錯,他只要聽你講過一次話,就能判斷出你是哪個州的人。他每次去火車站接人都穿同樣的制服,一種《湯姆叔叔的小屋》式的服裝,上頭補丁什麼的一應俱全。
接著就過了。我下了車,站在自己的影子里,過了一會兒一輛車來了我上了車回到都市區間車站。有一輛車準備離開,我找到一個靠窗的座位車開動了我看著它疲倦地開出去經過退潮時露出的沙洲然後是樹林。間或我會看到河流我在想如果天氣這樣傑拉德的小艇在下午前陽光中閃閃發亮在莊嚴地前行那麼新倫敦那兒該多好啊我又在想那老夫人十點鐘之前送一張條子給我,她到底想得到什麼。是傑拉德什麼相片吧我是其中之一。
別煩我我沒事。
我是打算見你。
她就在我胳膊下走著,她的頭如黑漆皮,那從報紙里掉出來的麵包。
停手我比你力氣大你停手。
「這個你擦不掉的,」什里夫說,「你得把它送到洗衣店去洗。來吧,把手帕放眼睛上豈不是更好。」
「大漩渦那兒釣不到魚。」
他打開一本厚厚的矇著灰的冊子拉到跟前把一支骯髒的鋼筆在墨水瓶里蘸了蘸,墨水瓶里裝的像是煤灰。
「那你可以一起去法官那裡。你是在妨礙公務。走吧。」他推了推我的胳膊。
汽車停了,發動,又停了。我看著窗戶下路過的那些人的頭頂,上面戴著漂白過還未變色的新草帽。現在車上來了些婦女,提著趕集的籃子,還有穿著工裝的男人上來,人數漸漸超過那些穿著鋥亮皮鞋套著硬領的乘客了。
「這麵包都是您自己烤的,夫人?」
我靠在欄杆上看著流水我聽到他在解韁繩然後騎走了過了一會兒我什麼也聽不見了除了嘩嘩的流水還有再次聽到的鳥鳴我下了橋坐下來背靠著一棵樹頭倚在樹上我閉上眼睛一片陽光飄過來照在我眼睛上我挨著樹又挪了挪我又聽見了鳥鳴和流水接著一切似乎都慢慢遠去了我什麼感覺也沒有這麼多日日夜夜以來那金銀花的香味從暗夜裡襲到我屋子裡來讓我無法入睡現在我反倒感覺好些了過了一會兒我意識到他沒有打我他也是為著她的緣故撒謊了我像一個小姑娘似的暈倒了可是這個也無關緊要我坐在那裡靠著樹斑斑點點的陽光從我臉上拂過如同一根嫩枝上的黃葉子我聽著流水腦子裡什麼也不想即便聽到急急的馬蹄聲我還是坐在那裡眼睛閉著聽到馬蹄在沙地上踩著發出嘶嘶聲然後是跑動的腳步聲她的手匆匆摸著。
走吧別煩我了。
不用了你走吧!
箭頭更顯粗大了,但仍一動不動,突然間一條鱒魚在水下翩然躍起,舔走了一隻蜉蝣,其動作之大,姿態之美,如同一隻捲起花生米吃的大象。漩渦順流而下,漸漸消失,接著我又看到了那箭頭,直直插入水流中,隨著水流輕輕晃動,在那水面之上,它們有時斜飛,有時定住。只有你和我,在一片純凈的火焰包圍之下,在那指指戳戳和駭人的恐怖之中。
他故意慢吞吞地撕下一片樹皮小心翼翼地丟進水裡看著它漂走我說你必須離開小鎮。
「這些外國佬。我也分不清。你帶她去鐵路那邊他們住的地方吧,興許她家人見了能把她領回去。」
看這兒看看我你跟我較勁能撐多久。
「那我也只得這樣了,」我說,「走吧,小妹妹。」她把最後一點圓麵包塞進嘴裏咽了下去。「要不要再來一個?」我說。她看著我,嘴裏咀嚼著,她的眼睛黑黑的,一眨也不眨,眼神友好。我把另外兩個圓麵包拿出來給了她一個,我自己咬起另外一個。我找了個人打聽車站在哪裡,他給我指了指。「走吧,小妹妹。」
她抬起臉然後我看到她都沒有在看我我只能看到那道白邊。
「沒事。你準備好了拿來就行。你那慶祝活動最好推遲一下,等我們贏了船賽再說。」
「是啊,我怎麼跟你說來著?那人叫什麼名字?有種就說出來啊。要不然就是根本沒這個人。」
天晚了你回家去吧!
「我們要去大漩渦那裡釣鰱子。」第一個男孩說。
「再濕一濕,」什里夫說,「要不要換點新水?」
凱蒂別這樣凱蒂。
不抽跟我們那時候真不一樣了我點一支介意嗎?
「是誰?」
「先生說啥哩?」他看著我,然後他解開了毛毯布,從耳朵上面拿開。
我沒讓他來吻是我讓他看著我大發雷霆你覺得怎樣?我的手在她臉上打出的紅手印如同手掌上開了盞燈她的眼睛亮了起來。 我打你不是因為接吻。女孩子家都十五歲了胳膊還這麼支在桌子上父親說你吞咽的樣子像是喉嚨里卡了魚刺你怎麼回事啊凱蒂在桌子那頭不看我。我打你是因為你吻的是弔兒郎當的鎮上臭小子你還要不要這樣要不要我猜你該說「牛繩」我的紅色手印從她臉上慢慢消了。我把她的頭摁到草里你覺得怎樣橫七豎八的草戳著她的肉刺痛她摁她的頭。說「牛繩」吧,說吧。
「嗯。」法官說。他向窗外看了看。我們看著他。我能聽到胡里奧在抓頭。鄉紳回頭看了看。
小巷回到一個上了閂的柵門處,沒入荒草,成了一道小徑,靜悄悄的,在那新長的草里時隱時現。我翻過柵門,進到一片林子,穿過林子,又遇到了一面牆,我沿著牆走著,影子現在到了我身後。牆上有爬山虎之類的植物,而在老家,牆邊上應該都是些金銀花。花香一陣陣襲來,尤其在黃昏和雨中,處處都有金銀花香,彷彿沒了這香味就缺了什麼似的,彷彿事情還不夠惱人似的。你幹嗎讓他吻你。
「審理完結。」他說。
「我說殘酷的命運女神身上裹著八碼長的杏色絲綢身上金銀比戰艦上划槳奴隸的鐐銬還重,她也是咱們這位了不起的前南方同盟派逍遙大公子唯一的擁有者和經營者。」然後他告訴我,她如何跑到舍監那裡安排把他搬出去,舍監卻顯出了下層人民那種倔強勁兒來,堅持先徵求什里夫的意見。然後,她又建議他馬上去把什里夫找來徵求意見,他也不答應,所以從此之後,她對什里夫就不客氣了。「我本來堅持原則不批評女性的,」什里夫說,「但在各州和領地之內再沒比這個女的更賤的了。」現在託人親手交送的信放在桌子上,就像命令,有著蘭花一樣的香氣和色澤但願她知道我從窗下走過知曉此事而沒有 尊敬的夫人至今無緣拜讀大函,但預先乞請海涵不論今日昨日明日或任何時間 我記得下一個故事是說傑拉德如何把他的黑用人推下樓黑人央求進入神學院讀書好與傑拉德少爺一起他跟在馬車邊上一路跑到車站傑拉德少爺離開之時他是如何如何熱淚盈眶我等著聽另外那個故事說那鋸木廠做事的丈夫來到廚房門口手裡拿了獵槍傑拉德走了過去把槍一折為二然後遞迴給那人自己用絲手帕擦擦手把絲手帕扔到爐子里這個故事我只聽說過兩次。
「三四天沒看到你了,」他擺出一種沉著的軍人氣質,盯著我說,「你病了?」
我會把那地方打開把他們拖出來好好抽他們一頓。
你是扎還是不扎。
「我要買馬車。」第二個說。
什麼?
「一美元,我估計。」
不不。
我告訴他說以後再不搭理他了我告訴他。
她雙手捧住我的臉把我的頭往樹上撞。
不了我要穿過林子了。
起來我的手一摸手都紅了在雨里淋出一道道紅印子。痛嗎?
「嘿,大叔,」我說,「是這麼講嗎?」
「喂,」他說,「那幹嗎打他?他說了什麼?是不是他說了什麼?」
布蘭德夫人在跟她們說話。這二位分別叫霍爾摩斯小姐和丹傑菲爾德小姐,我們一過來她們就不聽布蘭德夫人的了,而是帶著那種嬌氣、好奇、驚恐地眼神看著我,她們的面紗翻了過來,搭在她們小小的白鼻子上,面紗之下,那眼珠子神神秘秘地瞟來瞟去。
鹽塊地沒有死亡。
她把門猛地關上,然後又猛地拉開,讓那鈴鐺發出了小小的一聲響。「外國佬。」她說,眼睛盯著鈴鐺。
「你可能打到他了。不過當時可能是我看別的地方了,要不就是眨眼了什麼的。他把你揍得可夠慘的。他把你渾身上下打了個遍。你怎麼想起跟他打架的?你這該死的笨蛋。你現在感覺如何?」
我聽到了她的腳步聲我的手碰到了她的手那手不冷也不熱不過她的衣服還是有點濕你現在愛他嗎?
哦。
「啤酒也喝。」什里夫說。他的手又拍了拍我的膝蓋。我又把膝蓋挪了一下。就像淡淡一層丁香色的塗料一說到他就會。
別哭了。
樹皮在漂林子里很安靜我又聽見那隻鳥在叫後來還有水流的聲音槍抬了抬他瞄都沒瞄那樹皮就不見了接著碎片浮了出來在水面上散開他又擊中了兩片碎片大小不超過一塊錢硬幣。
「謝謝你給的蛋糕。」我說。
「我警告你,你的話都將成為法庭的證詞。」他說,「你被捕了。」
等弔橋重新合上后,我走到了另外一側,靠著船庫上方的欄杆。浮橋空著,門也都關了。船員在這個傍晚時分剛剛回港,正在前頭休息。橋的陰影,層層的欄杆,還有我自己斜靠在水面上的影子——這影子和我須臾不離,要是矇騙起來,卻易如反掌。至少有五十英尺吧,真希望我有什麼東西,能把這影子留在水面上,定住,直到它也淹死,兩個熨斗,影子如同兩隻包住的鞋子,躺在水面上。黑人說溺水者的影子會在水裡一直守候著他。它會閃閃發光,如同呼吸,浮子也慢如呼吸,那些殘渣半浸半浮,向著大海向著那些海的大小洞穴蕩漾而去。排出的水等於什麼的什麼。所有人類經驗的Reducto absurdum,兩個六磅重的熨斗重量超過一個裁縫的曲柄熨斗。要給迪爾西知道了,她會說作孽啊這麼浪費。姥娘死的時候班吉就知道。他哭了。他聞到了。他聞到了。
「你放下工作去找她了沒有?」
「她說她住這裏。」我說,「我在城裡遇到她的。這是你的麵包嗎?」
「你這一通梳洗打扮,去得成才怪。怎麼回事?你以為今天是星期天?」
他走了出去。門關上了。他沿著走廊走了過去。接著,我又聽到表的聲音。我停下來,到窗前把帘子拉開,看著大家跑向禮拜堂,同樣的人對付著同樣甩動的大衣袖子,同樣的書和擺動的領子奔涌而過,如同潮水中的碎渣,還有斯波德。把什里夫說成我丈夫。得,別理他,什里夫說,他是不是傻到去追這些骯髒的小盪|婦,跟別人有什麼關係。在南方,是處|男的會感到羞恥。男孩。男人。他們都撒謊。因為對女孩來說,貞潔不貞潔關係沒那麼大,父親說。他說貞潔這說法是男人發明的,而不是女人。父親說,它就好比死亡:只是一種舍此即彼的狀態,可是信不信它並不重要,他說。他說這一切的悲哀也正是這個:不僅僅是貞潔問題。我說,為什麼是我,而不是她不貞。他說這也可悲;沒什麼東西重要到值得去改變。什里夫說,他是不是傻到去追這些骯髒的小盪|婦,我說你有妹妹嗎?有沒有?有沒有?
小女孩什麼也沒說。她看著那女人,然後向我投過來陰鬱的一瞥,然後又看著那女人。「這幫外國佬,」女人說,「她進來的時候怎麼連鈴都沒響?」
我用張開的手掌打向他我抑制住捏成拳頭打向他的臉的衝動他的手的。
你閉嘴。
「你是從大學來的?」
我們離開了那條路。苔蘚之間長著些小小的淡色的花兒,還有那看不見也聽不到的水的感覺。我拿著用像這樣我的意思是我過去這麼摟著她站在門口看著我們她的手叉在後腰。
我站在雜草里,我們互相盯了一會兒。
「你在撒謊,」什里夫說,「你從來都——」
母親是派傑森來盯你的梢
我們握了握手然後我們站在那裡她的影子高高的和他的影子合到了一起。
不見但平靜安詳。
突然間她站在那裡接著他吼了起來拉扯她的裙子他們走到過道上了樓梯嚎叫著將她向樓梯上推去推到浴室門口讓她背抵著浴室的門她的胳膊捂著臉吼叫著想把她推進浴室里她來餐廳吃飯的時候T.P.在喂他吃飯他又哭了起來一開始只是低聲嗚咽她一碰到他他便嚎叫起來她站在那裡她的眼神如同困在角落裡的老鼠然後我跑進那灰色的暗夜裡夜色中有雨水的氣息各種花的香氣濕濕的溫暖的空氣釋放了出來蟋蟀在草叢裡發出枯燥的鋸一般的聲音寂靜如一個移動的小島和我隨行「神奇」在圍欄那邊看著我黑黑的如同搭在晾衣繩子上的一床被子我在想該死那黑鬼又沒喂它我順著坡跑了下去在那蟋蟀聲形成的真空里如同呼氣在鏡子上經過她躺在水裡她的頭枕著沙洲水漫過她臀部水裡有一點弱光她的裙子一半都被浸濕了在她兩側掀動著順著水流的動作不知去向何方水一波接著一波我站在岸上我能聞見水柵欄上金銀花的香味濃得如同在下金銀花的濛濛細雨蟋蟀的鳴聲之中你能感到肉體上有一種物質。
天晚了你回家去吧!
「好吧。我回頭去拿。不知道她這回又有什麼要求。」
「你為什麼不跟他們一起去游泳?」我說。那個流氓凱蒂。
我走到梳妝台前,拿起那隻反扣著的表。我將表的玻璃罩子在梳妝台一角磕碎手接住那玻璃渣放到煙灰缸里將指針扭掉放入煙灰缸。表接著滴滴答答。我把表正過來看,空白的錶盤,後面的小輪子不知已經發生的變故仍在滴答作響。耶穌在加利利水面行走,華盛頓不說謊。父親從聖路易斯博覽會上帶回一隻表墜送給傑森:小小的觀劇望遠鏡,你眯上一隻眼睛往裡看,能看見一座摩天大樓,一座蜘蛛織網一樣輻射開的摩天輪,還有針頭大小的尼亞加拉大瀑布。錶盤上有處紅污點。看見它時我的拇指開始疼痛。我把表放下來,到了什里夫的房間,拿了些碘酒,塗在傷口上。我用毛巾把剩下的玻璃渣從梳妝台邊上掃掉了。
你在撒謊。
執事也不在郵局裡。我把兩個信封貼上郵票,一封寄給父親,什里夫的那封信我放在衣裳口袋裡,然後我想起上次是在哪裡看到執事了。那一天是陣亡戰士紀念日,他穿著G.A.R.軍裝,走在遊行隊伍中間。如果你多等一會,無論是在哪個角落,你總會看到他出現在某個遊行隊伍里。前一次是在哥倫布或加里波第或其他什麼人的誕辰紀念日。他在「清道夫」組,戴著煙囪帽,拿著一面兩英寸的義大利國旗,在掃帚鏟子之間抽著雪茄。不過,最後一次,一定是穿G.A.R.軍裝的那次,因為什里夫說:
「說他試圖綁架那個髒兮兮的小女孩,可是幸虧他們將他及時抓住了。」斯波德說。
我不在乎你幹嗎 你不在乎我要讓你在乎我要讓你他媽的在乎起來。她把我的手打
「你最好提上褲子趕緊跑。」他說。他走了出去。
「那我遲點再回來拿。」我說,「能不能請問一下,這櫥窗里哪只表走得准?」
試試你就知道了。
我是去了。我就是因為給大象身上澆水洗跳蚤才把這眼睛弄壞。三次了。這些鄉下姑娘。這些人猜不透的,是不是。嗯,反正拜倫的願望從未實現過,感謝上帝。不過打人別打眼鏡你到底還打不打開?它躺在桌子上后,桌子每個角落點上一支蠟燭再祭上用玷污過的粉色褲|襪捆著的兩朵假花。打人別打眼鏡。九-九-藏-書
「你叫什麼名字?」我說。她不再看著我了,可還是一動不動。她的呼吸似乎都停住了。那女人又回來了。她手上拿了個模樣滑稽的東西。她拿在手裡的樣子,彷彿那東西是一隻死去的寵物老鼠。
什里夫說:「嗯,你還沒……這究竟是去參加婚禮還是葬禮?」
「沒什麼。」傑拉德說。
不就像這樣你得用點力扎進去你把手放上面。
我不知道你去哪個方向了聽到槍聲才明白我不知道在哪裡我沒有想到他會沒想到你自己溜走。
我看到街對面的五金店。真沒聽說熨斗還有論磅賣的。
我來想想看你還能不能看到南希的骨頭我好久都沒想到來看了溝上長滿了藤蘿和荊棘黑乎乎一片。
答應我我病了你要答應我不知道這笑話是誰發明的他一直認為布蘭德夫人保養得很好他還說她在調|教傑拉德好讓他以後能釣到一位公爵夫人。她稱什里夫為加拿大胖小伙她兩次在不跟我商量的情況下給我換室友,一次是讓我搬出去另外一次是暮色中,他打開門。他的臉看起來像個南瓜餅。
鍾的最後一聲也敲過了。終於,那振動停止了,夜再次陷入沉寂。我走進客廳打開燈。把馬甲穿上。汽油味淡了,幾乎聞不出來,鏡子里也看不出那污跡了。總之不像眼睛那樣明顯。我穿上外套。什里夫的信透著布發出了咔啦一聲我把它拿出來看了看地址然後放回側邊口袋裡。接著我拿著手錶進到什里夫的房間里,放進他的抽屜,然後我進到自己的房間,拿出一塊新手帕,走到門口,手放在電燈開關上。這時我想起我還沒有刷牙,只得把袋子重新打開。我找到了牙刷,擠了點什里夫的牙膏,出去把牙刷了。我把牙刷盡量擠得乾乾的,放回袋子合上口,然後又走到門口。把燈啪地關上之前我四處看了看怕漏掉了什麼東西,這時候我發現把帽子忘了。我得去趟郵局,我想一定會遇到些認識的人,他們會說我分明是哈佛廣場的學生卻在假扮哈佛四年級學生。帽子我也沒有刷過,不過什里夫有把刷子,所以我不用再打開袋子了。
你也不用吃醋了他不過是在奉承一個老女人罷了要是換作成了年出了嫁的女兒我不相信他會這麼說。
「我想你是不是要去磨坊那兒啊,那麼多人在撲水,多少魚也給嚇跑了。」
我走了出去,把那些滴答聲關在門后。我回頭看了看櫥窗。他在櫃檯后看著我。櫥窗有十二三隻表,十二三種不同的時刻,每隻都帶著同樣的堅決和互相矛盾的確信,就和我這隻連指針都沒有的表一樣。互相矛盾。我能聽到我的表在走,在口袋裡滴答,哪怕沒人能看見,哪怕看了也是白看。
「你住哪個方向?」我說。
「我多少傷著他一點沒有?」我擰乾手帕,想把馬甲上的血跡擦掉。
「好的,先生,」我說,「多少錢?」
你從來沒有做過是不是。
八音盒還有那金銀花。
我是來叫你離開我們小鎮的。
「沒喝過。」什里夫說。雙背獸跑著她和那眨眼一般的船槳模糊到了一起那隻優波流斯的豬在跑著在中間交媾著凱蒂你和多少個人
我才不在乎你幹嗎呢?
陽光斷斷續續時有時無,從陽光照不著的遠處林子里,傳來了鳥叫聲。
「肅靜,肅靜。」安斯提高嗓門說。
然後我聽見自己說你得離開我要你日落之前離開。
赫伯特出去一下我想跟昆廷談談。
我洗了澡颳了鬍子。水讓我的手指又痛了,所以我又塗了些碘酒。我穿上新外套,戴上表將另外一隻箱子裝好把一些零碎物件我的剃鬚刀還有牙刷等放入手提包,將箱子鑰匙卷進一張紙里放入信封,寫上父親地址,寫了兩張條子,然後封入信封。
她把攥緊的拳頭伸過來。打開拳頭,裏面有個五分錢硬幣,潮濕而骯髒,濕漉漉的灰都陷到了她的肉里。硬幣潮潮的,暖暖的。我都能聞到那淡淡的金屬味。
「好吧。真抱歉,我在他衣服上淌點血也好啊。」
好吧!
「是的。我給你做的一件禮物。」
冷靜點吧你不說我不會勉強我沒有惡意但恕我直言你還年輕所以把這種事情當成多大件事再過五年你看看。
當我知道自己看不見,我就開始琢磨到什麼時間了。父親說,老是考慮一個杜撰的錶盤上指針的位置,是心理功能的一種病態。一種排泄,父親說,就像出汗。我嘴裏說著好吧。還琢磨。不停地琢磨。
白馬拉著馬車,他的腳划著薄薄的塵土;蛛網一般的輪子發出細小而乾澀的吱吱嘎嘎聲。榆樹。不:Ellum。Ellum。
「這?我那是為我女婿去的。他希望在市政府謀份差事。環衛工。我跟他講,你跟掃帚睡覺去算了。你看見了我,是嗎?」
「我先吃點東西吧。」台階上的陰影消失了。我走進陽光里,又找到了我的影子。我沿著台階走下去,影子緊隨身後。半小時過去了。接著,鐘聲停了,餘音慢慢消散。
「前幾天在遊行的時候。」
謝謝我已經聽說了不少我猜你母親不會介意我把火柴放屏風後面吧會不會聽說過你的不少情況在利克那邊坎迪斯總說你讓我都吃醋了我跟自己說這個昆廷究竟是誰我得見見這畜生長什麼樣子因為這小姑娘我一見鍾情我也不介意這麼跟你說但我沒想到她張口閉口說的都是她哥她總是說你就好像你是世界上唯一的男人如果有這樣的世界她丈夫也不在裏面你會不會改變主意來抽一支吧!
「拐他妹妹?」我說。胡里奧掙脫開,又向我撲過來,可是警長上前去拉他,兩個人扭到了一起,另外兩個人再次過來,把他胳膊架住。安斯氣喘吁吁地放開了他。
「我也沒喝過。」斯波德說。沒有多少個人我這人骨子裡很糟父親我犯下了你們做過沒有我們沒有我們沒有做過我們做過沒有。
「我開門的時候她進來的,」我說,「鈴就響了一次,給我們倆一起響的。再說她從這兒也夠不著什麼。還有,我想她不會亂拿的。是不是,小妹妹?」小女孩看著我,面容神秘,滿腹心思的樣子。「你要買什麼?麵包?」
「我想偶爾穿一回新買的正裝,不會有警察來抓我吧。」我說。
你這臭錢見鬼去吧?
凱蒂。 不要碰我不過要答應我。 如果你病了,你不能。 我能的一結婚就好了就沒關係了別讓他們送他去傑克遜答應我。 我答應你凱蒂凱蒂。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那東西什麼樣子凱蒂。 什麼東西。 對著你獰笑的那個東西透過他們對你獰笑的東西。
她在我胳膊下跟著走。我們接著往前。似乎所有的房子都空著。人影都看不到一個。空房子透出一種窒息感。當然這些房子不可能都沒有人在裏面。要是突然把外牆拆掉,會看到裏面形形色|色各種房間。女士,您的女兒,領回去吧。不,女士,看在上帝分上,是您女兒。她在我胳膊肘下一起走著,小辮子束得緊緊的看起來亮亮的,接著我們試過最後一幢屋子了,路沿著河拐了個彎,繞到牆后,看不見了。那女人從破門後走出來,頭上裹著圍巾,手抓著下巴下面。路繼續彎曲向前,路上空無一人。我找到了一枚硬幣,給了小姑娘。兩毛五的硬幣。「再見了,小妹妹。」我說。然後我跑了。
我們到了圍欄前她從下面爬了過去我也爬了過去我從蹲姿站起時他從樹林里走了出來走近那一片灰色里向著我們走來他身材高大挺拔甚至像是沒動那動作像是他在站著沒動似的她向他走了過去。
你病了你怎麼病了。
我是不會跟父母講的如果你是這個意思的話。
我過一會兒就去你等著。
「你爸叫什麼名字?」第一個說,「彼得?喬?還是叫約翰啥的?」她又咬了一口圓麵包。
凱蒂。
「我會找到的。明天見。麻煩告訴布蘭德太太,我悔不該讓她的聚會掃興。」他們站著,看著我。我繞過屋子。一條石徑通向大路。小路兩邊長滿玫瑰。我過了大門,走上了大路。路順坡而下,通向樹林,我還能辨認出路邊的汽車。我爬上了小山。越往上光線越強,上山頂之前我聽到了汽車的聲音。在暮色中,車子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很遙遠,我停下來聽著。我已經辨認不出是什麼車子了,可是什里夫站在房子前面的路上,向山上看著。他身後的黃色燈光如同一層油漆,抹在屋頂之上。我抬了抬手,從山頂走了下去,邊走邊聽著車的聲音。接著那屋子不見了,我站在那綠色和黃色的燈光里,聽著車子的聲音越來越響,本指望它漸漸消散的時候,這聲音卻猛然停住。我在等著,後來又聽到這聲音開始了。接著我繼續往前走。
「你們都認識這個小姑娘嗎?她好像粘住我了,我也找不到她住的地方。」
「可能是吧,」安斯說,「他們這些要死的外國佬。」
「我們去磨坊吧,」他說,「走吧。」
起來!
「你們這些該死的外國佬,」他說,「我都想把你也抓起來,治你襲擊行兇的罪。」他轉向我,「請問你是自己走呢,還是要我拷著你走?」
儘管病了還是呆在樓下怕父親當著傑森的面嘲笑毛萊舅舅父親說毛萊舅舅古典文學沒修好居然冒險托一個瞎眼仙童來帶信他應該找傑森因為傑森起碼只會犯毛萊舅舅同樣的錯誤如此也不至被人把眼睛都打黑帕特森家那小子也比傑森矮小他們一起賣風箏五分錢一個最後因為分錢不均起了糾紛傑森另找了一個合作夥伴還是比較矮小反正比他小就是了因為T.P.說傑森照舊管賬可是父親說毛萊舅舅去做事幹嗎他這個父親養五六個只會把腳架在爐門烤火別的什麼都不幹的黑人都沒問題不時給毛萊舅舅提供一下食宿順帶借他幾個錢花花有何不可在這種炎熱宜人之地他可以保全他父親的信念亦即論天道毛萊舅舅好歹也是他同一族類母親這時候就會哭說父親總以為他這一方的人比她娘家的人高貴說他嘲笑毛萊是要把這種觀念灌輸到我們腦子裡她不能容忍父親教我們說所有人都是這樣那樣之和一堆玩偶裏面填著從什麼垃圾堆掃來的鋸末這些鋸末是過去所有被扔掉的玩偶里灑出來的是從哪個傷口從哪一側流出來的不屬於我的就不會死去。過去我曾經把死神想象成一個男人像祖父那樣像是祖父的某個私交就彷彿過去我們想象中祖父的書桌不能去碰甚至在放著這桌子的屋子裡大聲說話都不行我總是覺得祖父和這桌子還在一起一直在什麼地方等著老沙多里斯上校下來和他們一起坐著在杉樹林後面某個高地上沙多里斯上校在更高處瞭望著遠方的什麼東西他們在等著他瞭望完畢然後下來祖父穿著軍裝透過杉樹我們能聽到他們的竊竊私語他們總是在說話祖父總是正確的。
金銀花一浪一浪從空氣中襲來我的胳膊肩膀都歪扭著壓在身子下面怎麼回事你在幹什麼?
「說來就來哩,老闆。還真被你搶先了,是不。」
哦,她的血或者我的血。
我走了回去她碰了碰我的肩膀她的影子向我俯下身來她的臉模模糊糊。
哈佛我的哈佛男孩我的哈佛哈佛那個她在運動會上遇到的滿臉粉刺掛著彩色獎章的小子。偷偷沿著圍欄過來吹著口哨想像轟小狗一樣把她轟走。因為他們沒法把他轟到餐廳來母親相信他一定是有某種魔力一旦和凱蒂單獨在一起一定會把魔力施展在她身上。不過任何一個流氓他躺在窗戶下的盒子邊上嚎叫著只要能開輛轎車過來胸前扣眼裡插朵花就成。哈佛。昆廷這位是赫伯特。我的哈佛男友。赫伯特會當個大哥哥的他已經答應了傑森。
「我警告你,你在妨礙司法人員執行公務,」安斯說,「如果有什麼話要說,你可以去法官那裡,指認案犯。」我們接著往前走。我和安斯走在前面,後面跟著一大幫人了。我能聽到大家在跟我這幾個熟人說到底怎麼回事,斯波德在問問題,接著胡里奧憤怒地用義大利語說著什麼,我回頭看到那小姑娘站在路邊,用那友善而又神秘的眼神看著我。
凱蒂你發燒了。
「嗯,不過看昆廷弄成了這個樣子,我得把自己灌醉才敢去動手了。他拳擊是上哪兒學的?」
「我也坐不了多遠,」我說,「還是在這兒站著吧。」
第一個男孩接著往前走。他光腳走著,步子沒有聲音,落腳輕柔,如葉子落在薄塵之上。果園裡蜜蜂的聲音如同風剛吹起來,又彷彿有人施了法術,把一個聲音壓在了「漸強」之下,將其定住。小道順牆壁彎了過去,一路落英繽紛,向前延伸著,漸漸消失到樹叢中。陽光無孔不入,影影綽綽地斜照到路上。黃蝴蝶沿著樹蔭翩翩飛舞,閃爍著,如點點陽光。
「他去那兒?」斯波德說,「這情況你打他的時候知道不知道?」
「我可是警告過你了,」安斯說,「他要告你預謀襲擊強|奸。還有你,讓那小姑娘別吵了。」
過來,昆廷。
對了。
女人就是這樣對人總也不會增長見識我們男人就擅長她們只是生來就有現成的滋生猜疑的能力時不時地開花結果而且常常猜對她們和邪惡有種親和力邪惡自身缺少的她們會給彌補上會本能地把這邪惡拉過來披在身上就如同人睡著的時候不自覺地把被子往身上拉給自己大腦施肥給邪惡作預備直到邪惡最終達到了目的姑不論當初有無目的他是跟幾個新生一起來的。他遊行的興緻還沒過,一過來就給我敬禮,是那種派頭十足的高級軍官式的禮。
我們開始聽見喊叫聲撲水聲;突然間我看到了一個褐色的身子亮了一下。
她甚至都沒有看著我我抓住她的肩膀使勁搖晃。
「就這尊榮去?」什里夫說,「這麼一身是血地跑過去?」
「你眼睛血糊糊的配上一塊牛排我看正好。」什里夫說。「媽的,明天你不是黑眼圈才怪。這狗娘養的。」他說。
聽我的回屋子去吧!
到時我可要連本帶息一起要的喲可別讓昆廷胡來省得他自己收不了場順便說一句我有沒有跟昆廷講一個男人養鸚鵡的故事呢故事結局很慘的你讓我想起了這事來你自己想想吧就此告辭後會有期啦?
「俺們剛好出來了。俺把馬燈擦乾淨了,俺和她就在墓地邊的小山丘上呆了一宿。要是還有啥更高的地方跑,俺們一準會跑去的。」
他看了看手錶。「再過兩分鐘就要敲鐘了。」
「是誰無所謂。反正我出二十塊就能買。」
傑拉德下了車。斯波德沒有動。
傑森我得離開你跟其他人一起過吧我把小傑森帶走帶到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好讓他有機會長大成人把所有這些忘掉其他幾個孩子都不愛我從來都不愛任何人都有康普森家這種自私這種虛張聲勢只有傑森我能誠心相待而不用害怕。
「哦,」第二個男孩說,「在那邊一神教教堂尖塔上不有個鍾么。你看看這鍾就能知道時間。你那錶鏈上沒掛表?」
是的,我恨他,為他我都想死我已經死了我因為他已經死了死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是這樣。
再說一次。
我不走你能拿我怎麼樣?
我是說母親和父親。
「看著他,安斯,我想他瘋了。」
「兩英里,至少。我找了兩個小時才抓到他。」
「昆廷·康普森!」布蘭德女士說。
可是我停不住我的頭靠著她濕濕的硬硬的胸部我能聽到她的心在有力。
隨便什麼時候他都會相信我。
「俺宰了這小子。」胡里奧說。他掙扎著。兩個男人拉著他。小姑娘手裡拿著麵包,一直在哭。「你拐俺妹妹,」胡里奧說,「放手,夥計們。」
他們蹲在水裡。然後頭湊到一起,看著我們,突然一鬨而散,全向我們跑來,手舀水向我們潑過來。我們速速撤退。
我不會讓你或是昆廷或是任何人去盯我的女兒的梢,不管你覺得她做了什麼?
她聽到我告訴T.P.一點鐘把「王子」上好鞍她一直看著我沒怎麼吃東西她也跟著我來了。
我只是病了。我不能問。 他的聲音穿過別嫁這個流氓凱蒂在眼前的風景之外時不時能看到河上的波光撲過來,過了正午到了午後。現在大概早過正午了,只不過我們已經過了他一臉莊嚴划船逆流而上的地方。划船在神或眾神面前。眾神。這麼說更好一點。到了波士頓馬薩諸塞州這種地方神都成群結隊,什麼都不是了。或許只有吃了虧的丈夫不去對他頂禮膜拜。濕濕的船槳眨著眼眨著明亮的眼女性的手掌揮動。馬屁精。除了丈夫都是些馬屁精連上帝他都會不理睬的。那個流氓,凱蒂河流閃著光,繞過一個急轉彎,流向遠方。 我病了你要答應。 病了你怎麼病的。 我只是病了我還沒機會找人可是你要答應我你會。 如果他們需要照顧是因為你的原因你怎麼病了。
她坐了起來什麼時候了我不知道。
因為女人總是這麼弱不經風總是這麼神神秘秘父親說。兩次月圓之間周期性污穢排泄的微妙平衡。月亮他說圓圓的黃黃的她的臀部和大腿如同秋分時節的滿月。出來從她們身體里流出來總是這樣不過。黃色。如同在走路的腳掌底。接著要知道會有某個男人把所有這些神秘這些專橫遮掩住。所有這一切她們藏在心裏外面卻溫柔似蜜等人來讓其在愛撫中釋放。那液態的腐物如同淹死的動物漂浮在水面如同淡色的軟塌塌的裡頭裝著那玩意的安全套氣味和金銀花混在一起。
這位是昆廷我身上濕了渾身都濕了你要是不想可以不用和我。
「嗯。」他說。他嘴噘著,端詳著信封。「有東西給俺,你說的?」
我看行了。
他現在看著我了,在陽光下,那信封在他黑黑的手上分外潔白。他的目光柔和,褐色,似乎沒有虹膜,突然間從這身花里胡哨的白人制服、政治話題、哈佛做派之後,看到了羅斯克斯在盯著我,羞怯、神秘、口齒不清、充滿憂傷。「你不是要捉弄俺黑大叔吧,是不是?」
「讓他們見鬼去,」什里夫說,「來吧,到這邊來。」
斯波德在他們中間,就像一隻烏龜,行走在撒滿枯樹葉的街上,他的領子翻到了耳朵上,依然還那麼不慌不忙地走著。他來自南卡羅萊納,四年級。他們俱樂部老吹噓,說他從來不跑著去小禮拜堂,從來不準時到,但是也從來沒落下一次,另外也從來沒把襯衫、襪子穿戴齊整了去小禮拜堂上課。大約到十點鐘,他會走進湯普森咖啡館,要上兩杯咖啡,坐下來,趁等咖啡晾涼的時間,從口袋裡拿出襪子,脫了鞋,把襪子穿上。到中午,你會看到他和其他人一樣,襯衫穿好了,領子也裝上了。別人都跑著打旁邊經過,可是他從不會加快腳步。過了一會兒,四方院子里就空無一人了。
進來吧昆廷。 你來開。
看過沒有。
「嗯,」法官說,「你當時到底在幹什麼?」我告訴了他,他用那冷酷的淡色眼睛看著我。「你怎麼說,安斯?」
「大漩渦那兒釣不到魚。」第二個男孩說。
「這個像是你家嗎?」我說。她從圓麵包後面看著我。「是這個?」我用手指著說。她只是在嚼著,但在我看來,她的神情似是肯定了,或者說是默認,雖然這態度並不迫切。「這一個?」我說,「那回去吧。」我走進了破爛的大門。我回頭看著她。「是這兒?」我說,「這像是你家嗎?」
突然間她停了她的手腕軟了下去。
「賣不到二十五塊錢的。」
我沒有回頭看那些樹蛙對我不理不睬灰色的光如樹上的苔蘚像是飄落的濛濛細雨在下而又下不大的感覺過了一會兒我轉過身回到林子邊一到那裡就又開始聞到金銀花的氣味我能看見法院大樓上報時鐘上的光還有城裡的光廣場映照在天幕下黝黑的柳樹母親房裡亮著燈班吉房裡也亮著燈我低身從圍欄下鑽過在灰色的牧場上跑了過去四周是蟋蟀的鳴叫金銀花的味道越來越濃還有水的氣味接著我能看到水了顏色如灰色的金銀花我躺在岸上臉貼著地免得聞到金銀花這樣我就聞不到了我躺在那裡感覺泥土透過我的衣服向我滲過來聽著水聲過了一會兒我的呼吸非常急促我躺在那兒想如果我的臉就這麼不動我就不用這麼急促地呼吸這樣去聞了接著我腦子裡就什麼也不想了她沿著河岸走了過來停下腳步我沒有動。
我抱住了她。
是她派你來的。
拖船順流回來了,船後面,水被豁開變成翻滾的長筒,最終以航道的回波攪起了浮子,浮子隨翻滾的圓筒上下顛簸發出噼啪的聲音然後隨著一陣長長的刺耳的聲音,門卷了回去,出現了兩個人,抬著一艘雙槳賽艇。他們把它放到水裡,過了一陣子布蘭德出現了,手裡拿著雙槳。他穿著法蘭絨褲子,灰色夾克,戴著硬草帽。不知是他還是他母親從什麼地方聽人說牛津的學生穿法蘭絨褲子戴硬頂帽划船,於是他們三月初給傑拉德買了條雙槳賽艇,穿著法蘭絨褲子戴著硬頂帽下河了。船庫的人威脅說要叫警察了,可是他照下不誤。他的母親開著一輛租的汽車過來了,身上穿著皮毛大衣,樣子像北極探險的,她看著他在時速二十五英里的風中離去,邊上一連片像髒兮兮的綿羊一樣的浮冰。從那時起我一直認為,上帝不僅是個紳士、運動員,還是個肯塔基人。他開走之後,他的母親把車掉了個頭,又回到河邊,和他平行地開著,車打到低速擋。他們說這兩人就像從沒有見過面一般,一個像國王,一個像王后,都不會互相對視,只是在這馬薩諸塞州里,平行地移動著,如同兩顆行星。
「我得停——停住,」我說,「過——過一會兒就停住了。那一次我嘴裏說啊啊啊,」我笑著說,「讓我坐一會兒。」我坐了下來,他們看著我,小姑娘瘦瘦的臉對著我看,手裡拿著那快像啃過一樣的麵包。小徑下的水急急地、平靜地流淌著。過了一會兒,我的笑止住了。可是我喉嚨還忍不住要笑,如同肚子餓了的那種乾嘔感。
「不去哪兒。隨便走走。」
路上岔出一條小巷。我跑進了巷子,過了一會兒我腳步慢下來,變成了快走。小巷子兩邊都是破房子——一些沒有粉刷過的屋子,有更多那種顏色鮮艷耀眼的衣服掛在晾衣繩子上,還有一個后牆坍塌的牲口棚,在果樹之間默默腐爛著。那些果樹沒有修剪過,四周雜草叢生,粉色,白色,陽光在低語,蜜蜂在嗡嗡叫著。我回頭一看。巷口空無一人。我步子更慢了,影子在我邊上跟隨著,影子的頭,從那遮掩了圍欄的雜草中慢慢經過。
「安斯剛開車出去,」他說,「我估計你最好還是往前走,過了車站,過了河邊那些房子,那兒會有人認識她的。」
「他是該回去,也好讓他們知道他打起架來頗有紳士之風,」斯波德說,「我是說,被打有紳士之風。」
她一動不動身子僵硬不屈不從的樣子可是沒動我不會跟你打的你自己停住吧最好停住。
「不是的,先生。我這隻是一次私人的慶祝活動。是過個生日。有哪只表比較准么?」
你是害怕。
不要碰我。
他小心地把煙灰從欄杆上撥下去慢條斯理一絲不苟地撥著彷彿是在削鉛筆我的手不發抖了。
「你說他說話像黑人。」
「我在想著廣場上那些學生。他們會認為你去了哈佛。你是不是傲得課也懶得去上了?」
這裏也空著,那些管子,陶瓷,上有污跡的靜悄悄的牆,沉思的寶座。我忘了但是我可以手能看見發冷的手指看不見的天鵝頸玻璃瓶比摩西的權杖還要細那玻璃嘗試性地摸著而不是敲擊那瘦瘦的細細的天鵝頸敲擊著冷卻著那金屬那玻璃滿了溢了讓玻璃涼下來讓手指涼下來沖水把濕濕的睡意留在天鵝頸那漫長的寂靜里我又回到走廊,吵醒了一代又一代在寂靜中竊竊私語的腳步,走入汽油味中,那手錶還在那黑黑的桌子上扣著在說著彌天大謊。接著窗帘從那暗夜裡呼吸一般吹過來,將那呼吸留在我臉上。還有一刻鐘。然後我就不復存在了。平靜之極的話語。平靜之極的話語。Non fui.Sum.Fui.Non sum.我又聽到什麼地方的鐘響了。密西西比或是馬薩諸塞州。過去我是。現在我不是。馬薩諸塞州或密西西比州。什里夫的箱子里有一個瓶子。你不想打開嗎?傑森·里士滿·康普森先生和夫人茲宣布三次。好多天了。難道你都不想打開看看。
法官沒有看他。「你追他追了多遠?」
只要一秒鐘一秒鐘就行然後我自己來我接著自己就來行啊你刺你自己吧。
「她因為傑拉德把你打得這麼一身是血,正在訓他呢。回頭見到你,她還要跟你沒完,誰叫你讓人打出血來。她不反對打架,她就是討厭流血。誰叫你不把血忍著點別流,這下得罪她了吧。你感覺怎樣?」
開我用另外一隻手把泥巴抹到她身上她那濕手打過來我都感覺不到痛我把泥巴從腿上抹掉抹在她身上濕濕的硬硬的正在轉著的身體上聽到她手指在抓我的臉可是我感覺不到痛這時候就是雨落在我嘴唇上也感覺甜甜的。
「這次我放你一馬。」我從小吊床里把褲子抽出來,拿出一個兩毛五硬幣。「不過下次小心了。新年後兩天我回來還路過這裏,到時你可注意點兒。」我把硬幣扔到窗外。「給自己買點聖誕老爺爺的禮物吧。」
外面那光灰灰的所有東西的影子都如同死了一般都像是在一潭死水裡我巴不得你現在死了。
他上了船,划走了。他現在劃得很好了。他也該這樣。他們說,他母親想讓他放棄划船,去做點班上其他同學不會做或是不願意做的事情,但這一回他倒是執拗得很,如果可以稱之為執拗的話。他坐在船上,神情里透出王子般的無聊,黃黃的鬈髮淡紫色的眼睛長長的睫毛一身紐約訂做的裝束,而他媽媽跟我們講述著傑拉德的馬傑拉德的黑用人傑拉德的女人。她把傑拉德送到康橋這裏來上學的時候,肯塔基州的丈夫和父親們一定都非常高興。她在城裡有套公寓,傑拉德也有一套,他在學校里還有宿舍。她同意傑拉德與我交往,因為作為生在梅森和迪克遜以南的人,至少我身上顯出了一種陰差陽錯的高貴感,另外還有幾個家鄉符合她的地理要求(最低限度)的人,也獲准與傑拉德交往。至少是原諒吧。或曰姑息。可是自從她晚上一點見到從小教堂出來的斯波德之後他就說她不可能是什麼名門望族的太太因為名門望族的太太不會這個時候出來她一直無法原諒斯波德有五個名字包括一個當今英國公爵的名字。我敢肯定她自我安慰的辦法是認定斯波德是某個蒙高爾特或是莫特馬爾家族的不肖子弟跟一個看門人的女兒生的。這很有可能,哪怕這是她的捏造。斯波德是遊手好閒的世界冠軍,天馬行空無所顧忌。九-九-藏-書
「不是很清楚,」我說,「我想我知道吧,是的,我知道。」
我站起身跟著走我們上了坡蟋蟀在我們前面不出聲了真好笑你就在那兒坐著怎麼丟個東西居然要到處找還找不到呢?
道爾頓·埃姆斯。
「最好還是現在丟下來。」
我不是哭凱蒂。
「但願如此。你有這個發展是應該的,執事。這事讓我去想一想——」這會兒我從口袋裡拿出信。「明天把它拿到我房間里交給什里夫。他會給你點東西的。不過注意了,明天再給。」
「我感覺還好。」我說。一切都像是紫色的,都在靜止著,在屋子的山牆之外,天色漸淡,由綠色轉作金色,沒有風,煙囪里的一縷孤煙直直升起。我又聽到了水泵的聲音。有個男人在用一隻水桶打水,邊壓著水泵邊扭頭過來看我們。有個女人過了門口,但是沒有朝外看。我能聽到什麼地方有頭牛在哞哞叫。
一張譴責的流著淚的臉樟腦的氣味淚水的氣味一個聲音一直在輕輕哭著在那暮光色的門后那暮光色的金銀花的香味。把空箱子從閣樓樓梯上拖下來聲音就像棺材弗倫奇·利克。鹽塊地沒有死亡。
「好了,昆廷,把這些傻事從頭到尾跟我們說說吧。」布蘭德夫人說。我把經過告訴給了他們,什里夫在小座椅上駝著背,氣呼呼的,斯波德在登傑菲爾德邊上,脖子抵著後座坐著。
聽人說如果父親不把酒戒掉他活不了一年了可是他戒不掉自從我。
「不用擦俺擦它幹啥?」
我能感覺她站在那兒我能聞到她那潮濕的衣服感覺到她在那兒它就在這裏什麼地方。
「不過最近的電車路線在那邊,」第二個男孩指著馬路上說,「你要去哪兒?」
終於,我看不到煙囪了。路沿著牆延伸。樹從牆外斜伸過來,上面灑滿陽光。石頭涼涼的。挨在邊上走,能感覺到一些涼意。不過我們那兒鄉下和這裡有所不同。就是從這裏走走就能感覺出一些不同。有一種外表沉靜但內里狂暴的繁殖力,看上去甚至能滿足人的食慾。在你周圍流動著,卻不去呵護、哺育那些光禿禿的石頭。像是暫時給樹林間塗抹一些青翠,甚至襯出遠方的澄藍,可是對於那強勢的噴火女妖卻無能為力。告訴我說我的骨頭還要斷我心裏已經在喊哎喲哎喲哎喲了我也開始出汗。我才無所謂我知道斷腿是什麼滋味不管多難受也算不得什麼我不過是要在家多待一陣子不過如此我的下巴肌肉麻木了我的嘴巴在說等等等一分鐘我流著汗咬著牙在叫哎喲哎喲哎喲父親說讓那匹馬見鬼去吧讓馬見鬼去吧。等等,是我的錯。他每天早晨都到圍欄這兒來拿著籃子走向廚房順著圍欄拖著一根棍子我一瘸一拐走到窗口腿上還裹著石膏這些東西我躺下來等著他手裡拿著一個煤塊迪爾西說你會把自個兒毀了你怎麼這麼糊塗你腿斷這才幾天哩。等等我很快就會習慣等一陣子我就會這空氣連聲音都傳不過來了,彷彿空氣傳聲音傳得太久,都已精疲力竭。在這樣的黑暗裡,狗的聲音都比火車傳得遠呢。還有一些人的聲音。黑人的。路易斯·哈徹爾拿著號角和那隻老馬燈但從來不用。我說:「路易斯,你這馬燈上次是什麼時候擦的?」
「他每天都去鎮上的邁克訓練班。」我說。
步行一會兒我想我會穿過林子走上大路然後從鎮上回來我轉身走了。
你愛他們嗎凱蒂你愛他們嗎他們觸摸我的時候我死了。
聽著你先別跟我說這些我想知道她好不好你們家的人是不是在跟她過不去。
哦是的,我知道是在鄉下什麼地方。
好吧小夥子那我就先撤了讓她們暫時再擺布一陣子吧等到後天就沒事啦到時候就要乖乖聽老相好的啦是不是來給咱親一個親愛的。
沒有這個必要我現在也不能問以後再說吧沒事的無所謂的。
「你最好把麵包拿回家,好不好?」
我把這感覺跟你說說吧我會告訴父親到時候就成既成事實因為你愛父親那這樣我們就只能出走了在指指戳戳之下在那恐怖之中在那純凈的火焰里我要讓你說我們做過了我比你力氣大我要讓你知道我們做過了儘管跟你做的是他們但實際上都是我聽著我一直在騙你一直都是我你以為我在屋子裡我克制著不去想那該死的金銀花那鞦韆那雪松那神秘的起伏那屏住的喘息吸吮著那狂野的喘息好的好的好「他自己從來不喝葡萄酒,可是他總是說一籃子你看的是什麼書在傑拉德划船服里的那本說酒是紳士野餐必備用品。」
「放在桌子上的。塞米勒米斯寄來的。司機十點鐘之前送來的。」
你逼我也沒用我們遇到詛咒了。
手也能看東西的在腦海里觸摸構想著眼睛看不見的門門啊現在手什麼也看不見了。
「你拿的是什麼?」
畫被扯了下來,撕破了。我很高興。我會回去看直到那地牢變成了母親本人她和父親牽著手走進那弱光里我們甚至還在他們下面在什麼地方迷失了一線光都沒有。接著金銀花的氣味又襲來了。我關上了燈想睡覺那花香會湧入屋子一陣濃過一陣我得粗重地呼吸起來才能吸入一點空氣最後我都得爬起來和孩提時那樣摸索著走了。
你非要我說嗎你是不是覺得我說了就不會。
一直氣鼓鼓的。我的襯衫濕了頭髮也濕了。雨砸到整個屋頂上能聽到屋頂上很響的雨聲我能看到娜塔莉在雨中從園子里跑過。把自己淋濕你得肺炎才好呢回家去吧你這母牛臉的死丫頭。我使勁一跳跳進了豬打滾的泥巴里黃黃的泥巴齊腰深臭氣熏天我接著跳來跳去後來倒下來在裡頭打滾「聽到有人在游泳嗎,小妹妹?我自己都想去游呢。」如果我有時間的話。等我有了時間。我能聽到手錶的滴答聲了。泥巴比雨暖和可是氣味實在難聞。我繞過去走到她前面的時候她把身子轉了過去。你知道我在幹什麼?她轉過身我繞到她前面雨滲到泥里滲進她的裙子讓她的胸衣貼到身上那身上臭氣衝天。我抱住了她我就是這麼乾的。她轉過身去我繞到她前面。我跟你說吧,我擁抱了她。
凱蒂你現在愛他嗎?
「我搞不懂,你咋老說大漩渦呢,」第二個說,「你在那兒啥也釣不著。」
自從去年然後他們就把班吉送到傑克遜去我不能哭我甚至一分鐘都哭不了她站在門口接著他在拉她的裙子在吼他的聲音如同波浪在四壁上捶擊著她在尖叫著靠著牆樣子越來越小那白色的臉那眼睛如同大拇指摳了進去直到他後來把她從屋子裡推了出來他的聲音來回捶擊著彷彿聲音的慣性無法讓其停止彷彿它無法消失在沉默里吼叫著。
「滾開吧,哈佛小子!」是第二個男孩,就是在橋上說要買馬車的那個。「小子們,潑他們!」
「你要是再不回家,你這麵包就快掉光了。到時候看你媽怎麼說你?」我打賭我能把你抱起來。
「我希望你今後還一直這樣好人緣。」
女人只會拿他人的榮譽法則當說辭因為她愛凱蒂。
「你聽我說。」什里夫說。
「你,傑拉德。」布蘭德夫人說。
我們沿著街道往前,走到一小片草坪上,草坪上有個平房,磚砌的,鑲白邊,離街有段距離。我們沿著石徑走到門口,除了我們幾個,別的人都被安斯擋住,他要他們在門外等。我們走進去,屋子裡光禿禿的,裡頭有隔夜的煙味。有個鐵皮火爐,架在木頭框子中間,框子里填著沙子,牆上掛著一張褪色的地圖,還有張破舊的鎮平面圖。一張傷痕纍纍、堆滿雜物的桌子後面有個男人,一頭鐵灰色的亂髮,從鋼框眼鏡上方盯著我們。
「聖誕禮物!」我說。
你想要什麼。
「你更喜歡的是釣魚而不是游泳是不是?」我說。蜜蜂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了,還繼續著,彷彿它不會轉入沉靜,而只是我們之間的沉靜如水一般漲了起來。道路又拐了個彎,接上了一條街道,街兩邊是蔭涼的草坪和白色的房子。凱蒂那個流氓你替班吉和父親想想別想著我。
沒有別說了不然我們會吵醒班吉的你進屋去吧去吧!
「有汽笛的,」我說,「我還沒有聽到一點鐘的汽笛響呢。」
小心。
「當然可以。行啊。哦,對了,你今天早晨從桌子上拿了一封信沒有?」
「好的,夫人,」我說,「來吧,小妹妹。」我們走了出去。「謝謝你,夫人。」
鳥又發出了口哨一般的聲音,眼睛卻看不到它在哪裡,那聲音無聊而又深沉,沒有高低變化,說停就停,如同被快刀斬斷一般,然後又叫起來,那水的感覺又重現了,急急地平靜地在那隱蔽的地方之上流淌,能感覺到但是眼看不到耳聽不到。
道爾頓·埃姆斯。
「是的。它把別的魚都趕跑了。這一帶釣魚最好的地方在下面大漩渦那裡。」
在窗戶下我們能聽到我們的車開動了向車站出發,去接8點10分的火車去接這些堂親表親。赫德家親戚。赫德家來賓人頭攢動,但卻沒有理髮師。修指甲的姑娘。過去我們養過一匹純種馬。不錯是放馬廄養不過放在皮馬鞍下就成了一匹劣馬。昆廷穿過凱蒂房間的地板擊中了他們所有人的聲音。
我一點鐘準時到那兒。
做什麼。
什里夫站在門口,在裝自己的硬領,他的眼鏡亮晶晶的,如有玫瑰色,就好像他臉上的光澤洗到了上面一樣。「你今天上午又要逃禮拜嗎?」
在家裡八月底的有些日子就像這樣,空氣稀薄而熾烈,彷彿有一種憂傷,一種懷舊,一種熟悉。人是這種季節變換的總和,父親說的。人是凡此種種之總和。人生不過是一道各樣特徵皆有雜質的難題,在百般沉悶中,我們被動地邁向永恆不變的虛無:一邊是灰塵,一邊是慾望,二者僵持不下。但現在我知道我死了,我告訴你。
「你想去大漩渦那兒幹嗎?」第二個男孩說,「你想釣魚的話,在磨坊釣就是了。」
「不,夫人。我進來的時候她就已經在這兒了。」
「它還在走,」第二個男孩說,「像這樣的表得多少錢啊?」
「我不知道這麼晚了。」他仍然看著手錶,嘴動了起來。「我得趕緊了。我不能再逃。院長上周告訴我——」他把表放回口袋裡。接著我就不說話了。
斯波德穿了襯衫,看來是到時間了。當我再次看到先前被我騙下水的影子時我如果不小心踩在這壞不掉的影子上。但是,沒有妹妹。我不會這麼做的。我不想讓人盯我女兒的梢我不會同意的。
「得了,別扯了,」第二個說,「過了那坡,你就可以看到教堂尖塔了。」
「昆廷·康普森,」布蘭德太太說,「要是你媽知道了看她怎麼說。年輕小夥子遇上些不巧很正常,可是被一個鄉下警察當場逮捕算什麼事。他們說他是幹什麼事了,傑拉德?」
可是你要是也在學校里學會了如何干架那我不用撐多久現在你試試看我能撐多久吧!
「那可不,」有人說,「他純粹在胡編。吹牛皮罷了。」
「胡說。」布蘭德太太說,可是她的聲音不知怎的黯淡了下去,她朝我盯了一會兒。兩個女孩一齊輕聲地吸了口氣。「胡說八道嘛,」布蘭德夫人匆匆說道,「這些無知的下層北方佬才幹這事兒。上車吧,昆廷。」
我謝了他們。「那我祝你們好運。別去管下面那個老傢伙就是了。隨他去才好。」
「不要了,夫人。我不用了。這位女士想要點什麼。」她個頭不高,沒法探頭從櫃檯上頭看,所以她走到櫃檯頭上看小姑娘。
「聽著,先生。」什里夫說。
胡里奧跳了起來。「瘋了?」他說,「不是被俺當場抓了么?不是俺親眼看到的么——」
在吃著吃飯這差事在你體內也有空間空間和時間混淆肚子說中午了頭腦說吃飯的時刻到了。
我在那兒頭一次感覺到了血的涌動剛勁有力加速跳動著。
也行就這樣吧一點鐘準時見好的。
「是的。都寫裏面了,不過明天才能看。」
「傑拉德的祖父在早飯之前,趁著露水還在,親自去摘薄荷。他連老威爾基都不讓碰你還記得嗎傑拉德他總是親自采親自調製他的冰鎮薄荷酒。他對這冰鎮薄荷酒挑剔得不得了,就好像一個老小姐那樣,配方腦子裡都記著,完全按這配方調。他這配方只給過一個人,就是」我們做過你怎麼不知道呢如果你等一等我會告訴你感覺如何這是犯罪我們犯了大罪紙包不住火的你覺得包得住可是你等等。
我把刀尖對著她的喉嚨。
我以前是這樣摟著的你覺得我不夠結實是不是 哦哦哦哦 我是拿著它來用像這樣我的意思是說你聽到我說的話沒有我是說 哦哦哦哦
「聽著,警察。」傑拉德說。
她轉臉向樹林看過去太陽斜斜地在那裡照下來有鳥在那裡再說一。
哦,得了,留到後天再說吧?
吃完早飯我買了一支雪茄。那女孩說,五毛錢一支的雪茄最好,所以我買了一支,點著,走到街上。我站在那裡,抽了幾口,然後拿在手裡,向著角落走去。我穿過一家珠寶鐘錶店的櫥窗,不過及時把目光挪開了。在拐角處,兩個擦皮鞋的纏住了我,一邊一個,聲音刺耳,沙啞,像是烏鴉。我把雪茄給了其中的一個,另外一個我給了一枚五分錢硬幣。他們這才不再纏我了。拿雪茄的那個想把雪茄賣給同伴,換他那五分錢。
「我感覺還好,」我說,「不知道能找點什麼東西來擦我的馬甲。」
「什麼都別跟他們講,」什里夫說,「就跟她說太陽下山,我們的奉陪義務便過期作廢了。來吧,昆廷。我會去跟那個女的打聽一下最近的城市區間——」
我停下腳步。
停你給我停住。
「我們去磨坊那兒游泳吧。」第三個男孩說。鐘樓漸漸沉到樹叢後面去了,鍾面圓圓的,距離尚遠。我們在斑駁的樹蔭里繼續走。我們到了一個果園,四處都是粉紅和白色。到處都是蜜蜂;我們都已經能聽到那嗡嗡聲了。
「嗯,好吧。」他說。他放下表,從凳子上略起身,目光越過櫃檯看過去。然後,他又抬頭看看牆上。「是二十——」
我還能想別的什麼我還想過別的什麼?
橋影落處,我能一眼向下看得很深,但卻見不到底。如果你把一片樹葉放到水裡,放久了,葉纖維會爛掉,那細細的纖維會悠悠蕩漾,像夢一般。不管過去這些纖維如何糾結牽連,不管過去它們與骨一般的葉脈如何親近,現在,它們已不再互相接觸了。或許他會說起來吧那時候眼睛會浮起來從那寂靜之處從那睡眠之中看著神的榮耀。再過一會兒熨斗也會浮起來。我把它們藏在橋頭處,然後走回去,靠在欄杆上。
是的你要我做什麼都行什麼都行是的。
「哥倫布日你也去了,」我說,「是受了基督教婦女戒酒會的邀請吧,我估計。」
就做我做過的那事啊?
有個時鐘,在陽光下高高掛著,我在想怎麼回事,為什麼心裏什麼都不想做的時候,身體卻還要騙我們去不自覺地做。我能感覺到後頸上肌肉的動作,接著又聽到了口袋裡表的滴答,過了一會兒,所有聲音我都避而不聽,只留下口袋裡的表,滴滴答答。我在街上轉過身,走到櫥窗前。店裡那人在窗后的桌子前忙活著。有些謝頂了。一隻眼睛戴著放大鏡,那是一個嵌進他面孔的金屬管。我走了進去。
你離開的時候班吉還在哭嗎?
哦有的有的跟很多女孩做過。
隨它去吧你明天還能來找走吧等一下我會找到的。
「你大概是要買裁縫用的曲柄熨斗吧。」店員說,「它們十磅重。」只不過它們比我想象的要大。我買了兩個六磅重的小熨斗,因為它們包起來就像兩隻鞋子。兩個加在一起也夠沉的,不過我又想到父親說的人類經驗的reducto absurdum了,想著當初申請哈佛,似乎到頭來只有這麼一個機會。也許要等到明年,或許得在學校里待兩年,才能學會怎樣把這事辦妥。
「我可要警告你別妨礙公務,」安斯說,「你認識案犯?」
「最好到前面找個座位吧。」售票員說。
「胡里奧撲到案犯身上的時候她才嚇到了。他們只是沿著河邊在走,往城裡方向走。有幾個去游泳的孩子跟我們說了他們的去向。」
「你究竟試過沒有?」我說。但羅斯克斯又不見了。他又恢復到他老早以來一直訓練自己在世人面前扮演的模樣來,故作氣派,虛頭八腦,刻意掩飾自己的粗俗。
他把我的表放在掌心抬頭用那模糊的要鼓出來的眼睛看著我。
我小時候的圖畫書里有張畫,畫著一個幽暗的地方有一縷弱弱的陽光斜照下來照在陰影里現出來的兩張臉上。你知道我若做王會怎麼去做嗎?她從來沒當過女王或仙女總是當國王巨人或是將軍。
「哦。」我說。然後,我開始笑了。又有兩個頭髮像石膏一樣貼著頭皮、眼睛圓圓的男孩從灌木後面出現了,扣著襯衫,襯衫的肩膀和胳膊都已經濕了,我想止住笑,可是我做不到。
「你是大學生?」
我來自南方。你很逗,是不是。
住手你給我住手。
嗯。
「哦,別去想你那該死的衣服了。你眼睛痛不痛啊?」
我們在薄塵里走著我們的腳步悄無聲息如同橡膠踩在薄塵上鉛筆一般的陽光打樹叢里斜射下來。我又能感覺到那神秘的蔭涼之下有水在急急地平靜地流淌著。
我得停下來把門關上她在那灰色的光里往前走著空氣裡帶著雨意但又沒有雨落下金銀花從花園的圍欄傳來她走到了黑暗裡接著我能聽見她的腳步聲了。
鍾敲過三下,我才會去數。我數到六十,然後放下一根手指,同時在想著其他的十四根等著放下的手指,或者是十三根十二根八根七根,突然間我意識到四周鴉雀無聲了大家的思想也都凝固了如同不敢眨的眼睛,我這時候會說:「老師?」「你叫昆廷,是不是?」勞拉小姐會說。然後接著沉默還有那殘酷的一動不動的思想還有在沉靜里伸出的一隻只手。「告訴昆廷是誰發現了密西西比河,亨利。」「德索托。」然後,大家就不再那麼聚精會神,一會兒我怕自己數慢了於是數快了點一會兒我又怕數快了於是又慢下來接著又怕慢於是又加快。總之到敲鐘的時候我總無法出來,而放了學的那幾十雙腳已經在動,在感受著磨損的地面了。日子好像一塊玻璃照到了陽光,如一次尖銳打擊。我的體內開始動起來,我坐著一動不動。坐著在動著。我的肚子為你而動。突然間,她站在門口了。班吉。吼叫。便雅憫我老年所生的兒子吼叫著。凱蒂!凱蒂!
這車廂里沒有黑人,還沒有曬黃的草帽從窗戶下面經過。去哈佛。我們已經賣掉了班吉的。
它們當初就在這兒可是現在很難說能不能看到了是不是別這樣昆廷。
你回屋去吧不用來了。
來這兒吧!
那黑人碰到了我的膝蓋。「借個光。」他說。我把腿往邊上挪了挪,讓他過去。我們的車子沿著一段空白的牆在走,哐當哐當的聲音傳回到車廂來,傳向膝蓋上放著籃子的婦女還有一個戴著髒兮兮的帽子帽飾帶上別著個煙斗的男人。我可以聞到水的氣息,牆的一段空隙處我看到了一片水光兩個桅杆還有一隻在空中一動不動的海鷗,彷彿在那桅杆之間系了根看不見的繩子。我抬起手隔著外套摸了摸我寫的那些信。車停下來的時候我下了車。
「好的,先生。我看這樣最好。」
進來吧進來我們一起聊聊相互認識認識我剛告訴昆廷出去吧赫伯特出去一下子也好。
用了好多汽油接著我就分不清哪裡是汽油哪裡是污跡了。汽油又把我手上的傷口灼痛了所以我去洗手把馬甲搭在椅子上把燈繩子拉低好把濕處烤乾。我洗了洗臉洗了洗手即便是隔著肥皂氣味我都還能聞到汽油味,鼻孔也為之收縮。接著我打開袋子把襯衫、衣領和領帶拿出來把帶血的放進去把袋子合上然後穿戴好。我在梳頭的時候半小時的鐘聲敲響了。不過還得敲三刻鐘除非在那疾馳而過的黑暗裡看到的只有他自己的臉沒有折斷的羽毛除非有兩個戴這種帽子的夫人但不大可能有兩個這樣的人同一天晚上去波士頓接著兩輛車子交錯的一瞬那一片幽暗中兩個亮著的窗口生硬地交錯而過我的臉和他的臉相對著一閃而過只有我看見我剛才看到的是他嗎沒有道別候車亭已經空了沒人吃東西了路上也空了黑黑的靜靜的橋拱向黑夜裡睡著了水流安靜而快速地流淌沒有道別。
是的我會的要是你想要我會給你的。
「我很快就下車,」我說,「再過幾條街就到了。」
窗框的陰影出現在窗帘上的時候,約莫七八點鐘,我又回到了時間里,又在聽表了。表是爺爺的,父親把它給我的時候說我把它給你了,你要把它當成所有希望和慾望的墳墓。你要通過它,認識到所有人類體驗的reducto absurdum——這認識讓人痛苦但不可或缺。它不符合他和他父親的需要,也未必滿足你的需要。我把它給你,不是要你記住時間,而是讓你不時地忘掉它,不至於把力氣全用在企圖征服時間上。他說,人類和時間戰鬥從未勝過。這些戰鬥甚至從未發生。戰場只不過昭示了人類自己的愚蠢和絕望,而所謂的勝利,不過是哲人和傻子的幻覺。
它流了好長時間,可是我的臉感到冰涼,甚至有些死去的感覺了,我的眼睛,還有我手指上受傷的地方又痛了起來。我能聽見什里夫在用水泵打水,接著它端著臉盆回來了,裏面有圓圓的落日在搖晃著,邊上黃黃的,如同遠去的氣球,接著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努力想從裏面辨認出我自己的臉。
在溝邊等我。
你讓我怎麼管他們你總是讓他們不尊重我不尊重我的想法瞧不起我的娘家人就因為我娘家你就教孩子不尊重我嗎這可都是我的孩子我自己吃苦生下來帶大的孩子用堅硬的鞋跟把影子的骨頭踩進水泥地里接著我聽到了表的聲音,我又隔著外套碰了碰兩封信。
「把那個女孩帶走你帶個女孩來幹嗎?滾開!」
「哈,你還真行,路易斯大叔。」我說。
「你要把圓麵包給她嗎?」那女人說。
「好吧。」他看著我。「喂,你今天是要幹嗎?穿得這麼整整齊齊,逛來逛去,就像印度寡婦等著殉夫。你上午去上了心理學課沒有?」
是那兒嗎?碰了碰她 不是那兒 是那裡?雨下得不是很大我們除了雨敲屋頂的聲音就什麼也聽不到了那雨水的聲音彷彿是我或者她血液的奔騰 她把我從梯子上推下來跑掉了把我留下凱蒂是不是 是那兒嗎凱蒂跑掉讓你受傷了是那兒嗎
氣味和金銀花混在一起她本該告訴我不要坐在台階上聽到她開門關門的聲音暮光里門猛地摔上了班吉還在哭吃晚飯了她本該下樓來的接著又和金銀花的氣味混到一起了。我們到了街角。
她拉著我的手平放在她喉嚨上。
車上燈開著,因此,在樹林里穿行的時候,除了我自己的臉還有過道對面的一個女人,我什麼也看不見。那女人頭頂上端端正正戴著一頂帽子,上面插著一根破了的羽毛。過了林子,我又能看到暮色了。光的質地還是那樣,彷彿時光停滯了一會兒,而太陽彷彿懸在地平線正下方。接著我們又過了那個老人拿著午餐袋子吃東西的候車亭。路在那暮色之下繼續往前,伸向那暮光里,我又感受到了遠方平靜而快速的流水。接著,車子繼續向前,開著的車門裡風越吹越大,把夏天和黑夜的氣息持續不斷帶進車廂里來,只是少了金銀花的香味。金銀花的香味最為可悲,我想。我記得不少花的香味。紫藤是其中之一。到了雨天,母親身體還不算太糟,不用遠離窗口的時候,我們常在窗子下玩耍。母親卧病在床的時候,迪爾西就要我們加上一件舊衣服。她讓我們去雨里玩耍,她說我們年紀輕輕的淋點雨不礙事。不過母親一起來,我們總是開始在門廊玩耍,等到她說我們太吵了,我們便跑出去,跑到那紫藤架子下。
小女坎迪斯結婚。
你最好少提班吉和父親你什麼時候替他們想過呢凱蒂。
「我要去大漩渦釣魚,」第一個男孩說,「你自己隨便。」
沒有不過都他媽一個德性。
「路易斯大叔打著燈照路,就啥負鼠也捉不到呢。」威爾什說。
她看著我,眼神陰鬱、神秘而友好。
「她沒有口袋,」我說,「她什麼也沒幹。她只是站在這裏,等著你。」
父親母親凱蒂傑森毛萊都趕在我之前早早進入了夢鄉我也去睡了如果我門呢門呢門呢?
鐘聲又響了,是半小時鐘聲。我站在我影子的肚子上,在這陽光下,在那些還瘦瘦小小的樹葉邊上,聽著有節奏的寧靜的鐘聲。有節奏、平靜、安寧,即便在女人做新娘的好月份,這鐘聲都帶著濃濃的秋意。躺在窗下的地上嚎叫著他看了她一眼就知道了。從嬰孩的口中。
「沒什麼。一雙鞋子,鞋底才裝一半。明天再給他,聽見沒有?」
可憐的昆廷。
她的肌肉緊了緊我坐了起來是我的刀子我給弄掉了。
能不痛嗎你以為。九九藏書
「你住在遠處,是不是。你還真聰明,走這麼遠自己到城裡來。」就像坐著跳舞這樣你坐著跳過舞沒有?我們可以聽到雨聲,嬰兒床里有隻老鼠,牲口棚里除了馬空空的什麼也沒有。你怎麼摟著跳舞的是這樣摟著的么。
別問昆廷他和康普森先生看到我身體結實些下來到桌子前都像是受到了侮辱似的我現在是膽大等婚事都辦好了我還得吃虧的你把我小女兒帶走了。我的小妹尚未媽要是我能說媽除非我按著性子向您求婚否則康普森先生是不會來追我這車的。
他們會讓開的。
「一定是新來的那些義大利人家的。」其中一個人說。他穿著鐵鏽色的燕尾服。「我見過她。你叫什麼名字,小姑娘?」她陰鬱地看了看他們,下巴還在不停動著。她喉嚨吞咽著,嘴裏還不停在嚼。
她向後仰過去用胳膊撐著手仍抱著膝蓋。
對那件事我感到抱歉不過我小時候沒有你媽媽這樣的人來調|教學習如何為人處世她要是知道了會傷心的是的所以你說得也對沒有必要去當然坎迪斯也包括在內
該死的金銀花。
我也猛點頭。「你給我指指?」我說。我抓住她的手臂,另外一隻手向路上指著。她說得很快,手在指著。「你給我指指。」我說,想把她從台階上拉下來。
「你住哪裡啊,小妹妹?你該不是住在城裡吧?」
「給俺回家去,」胡里奧沖她喊著,「小心俺把你揍個半死。」
「我們試都沒去試,」第一個男孩說,「那魚是釣不上來的。」
是他強迫你的是他強迫你這樣做的他比你力氣大所以他就明天我會殺了他我發誓我會不用事先跟父親說然後你和我別的人不用知道我們可以把我交學費的錢拿上我們可以把我的學籍取消凱蒂你恨他是不是是不是。
我會殺了你的別以為我在你眼中只是個孩子我就不會他的鼻孔里噴出兩道煙那煙從他臉上飄過。
「走吧,」斯波德說,拉住他的胳膊,「再見了,法官。非常感激。」我們剛出門,又聽胡里奧狠狠地在那裡吵著,過了一會兒停了。斯波德看著我,那雙褐色的眼睛帶著些嘲弄,還有一些冷淡。「嗯,夥計,以後追小姑娘只能選波士頓了。」
她迅速點了點頭,看著我,啃著濕濕的、成了半圓形的麵包。我們接著往前走。我們沿著一條小徑走向破爛的台階。小徑是用破破爛爛規格不等的石板鋪就,石縫間冒出了很多新長的草,粗硬如矛。屋子周圍毫無動靜,唯有那粉色的衣裳,紋絲不動地從樓上的窗戶里掛下來。門上有一隻瓷把手連著的門鈴,牽著六英尺長的電線,我不去拉門鈴,而是敲門。小女孩把最後的麵包皮里朝外放在嘴前,嘴還在咀嚼著。
「小心點,小夥子們,她不會傷害各位的。」
「來吧,」什里夫說,「別管這身衣服了把抹布放眼睛上。你這西服明天一早我就送去洗。」
「閉嘴,」安斯說,「這話到時候你跟法官說去。」
她站起身來我在地上摸索著我還是隨它去了。
我停在台階上我能聽見她的腳步聲。
晚安。
「年齡。」法官說。我告訴了他。他記了下來,邊寫嘴邊動著。「職業。」我告訴了他。「還是哈佛的學生?」他說。他抬頭看了看我,脖子往下低了低,從眼鏡上方看著我。他的眼睛清澈而寒冷,像山羊的眼睛。「你跑出來幹啥,綁架兒童來了?」
是的我會告訴他我會讓他相信我隨時都能讓他。
「你跟他們講話不一樣,」第二個說,「我聽過他們講話。他講話就跟劇團里的人一樣。」
你這該死的小東西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的,先生。你有你的辦法俺有俺的辦法。要是發了大水只要把馬燈擦擦就平安無事,俺才懶得去爭呢。」
「是個禮物,」我說,「是我高中畢業那年我父親送的。」
然後我們聽到了跑動的聲音我們停住了往後看了看見到他從小徑上跑過來,斜斜的樹影子從他腿上滑過。
「沒有。」
「嗯。」法官說。他沉思了一會兒。我們看著他,直直的頭髮,眼鏡低低地架在鼻子上。窗口照過來的方形黃光在地上慢慢往前移動,移到了牆邊,順著牆往上爬著。微塵在光里旋轉著,光一道道斜照著。「六塊。」
他們把目光從我身上挪開,看著她。
他又看了看我。他坐回凳子上,把放大鏡推到額頭上。他的眼睛周圍留下了一個紅圈,鏡子一拿開,一張臉顯得赤|裸裸的。「今天是什麼慶祝活動?」他問,「划船比賽下周才有,不是嗎?」
「你那魚竿根本賣不了二十五,」第一個說,「我敢打賭,賣不上這個價。」
我不困我去散散步。
「當然。俺放下手裡的活。俺跑著找。俺快跑死了。這兒也找,那兒也找,然後有人跟俺說這人給俺妹吃東西,俺妹就跟著跑了。」
「嗯,我來好意道個別。殘酷的命運女神可能拆散我們,但我絕不會愛上別人。永遠不會。」
「你這蠢蛋,」什里夫說,「你到底他媽想幹嗎呢,孤零零跑到這兒,跟這些義大利佬攪和到一起?」
「我現在什麼也不做。一切都得等到明天再說。」
有的戴著還沒曬黃的帽子有的沒戴帽子。三年之內,我不能戴帽子。我不能戴。過去不能。等我死了都不是哈佛人了還能不能戴帽子呢。父親說最優秀的思想就好比死藤蔓攀附著殘敗的磚。那就不是哈佛了。總之對我不是了。又來了。比先前還要悲傷。又來了。最大的悲傷。又來了。
三刻的鐘聲響起了。第一個音符響了起來,悠閑而寧靜,安詳中帶著蠻橫,把那不慌不忙的寧靜倒空了預備著下一陣寧靜的到來原來如此如果人們也能這樣永遠地彼此改變該有多好就好比兩朵火焰合到一起扭曲著向上躍起然後被吹滅在那冷冷的永恆的黑暗邊上而不是躺在那兒盡量不去想那鞦韆直到所有的杉樹發出的那種刺鼻的死亡的香氣班吉十分痛恨它們。即便是想象一下那樹叢我就覺得我能聽到那低語聲神秘的涌動還有氣味不再神秘的狂野肉體之下熱血奔騰著紅著眼眶看著繩子鬆脫的豬成雙成對奔跑著交媾著衝進大海於是他說我們得保持清醒看到惡會一時得勢但不會長久於是我說甚至不用多久就會看到它的失勢尤其對一個勇敢的人來說然後他說這個你也叫做勇敢嗎於是我說是的先生你不覺得嗎於是他說每個人都是自己品德的評判者你自己覺得自己是否勇敢比行動本身更重要比任何行動都更重要不然的話你不會當真這麼想吧於是我說你不相信我當真於是他說我想你就是太當真了叫我擔心都擔心不起來不然你也不會用這種權宜之計跟我來講你犯下了亂|倫罪不然的話於是我說我沒有撒謊我沒有撒謊於是他說你是想把率性而為的小小蠢行升華為滔天大罪然後用真相去拷問它於是我說這是為了將她從那喧鬧的世界分離出來這樣這事自然會離我們而去接著它的聲音就彷彿從未存在過一般於是他說是不是你強迫她這麼去做的於是我說我一開始害怕我怕她會就範那麼這對大家就都沒什麼好處可是如果我告訴你我們做過這事那我們就算是做過了那麼就沒有必要找別人瞭然後世界會呼嘯而去於是他說那麼眼前這個別人呢你現在是沒有撒謊可是你忽略了你自己內心裡的東西它也算是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了也就是說萬事萬物的發生自有定數自有報應這個道理如同陰影罩在包括班吉在內每個人的額頭上你沒有考慮到有限性的問題你只是沉湎於一種化境在這化境里那暫時的思想狀態會與肉體平行能意識到自己和肉體的存在它不會拋棄你你甚至都不會死於是我說都是暫時的於是他說你不忍去想有朝一日這事不會像如今這樣傷害到你你現在是要接近這狀態你似乎只是把它當作一種體驗它會讓你一夜間白頭卻容顏不改這種情況下你不會做這種事它會是一場賭博但是奇怪的是人本來就是偶然間懷胎而成的但是每一次的呼吸都是重新擲骰子這骰子可惜灌了鉛摻了假對人不利他事先就已經知道不論何人註定都要面對那最終的審判甚至都不用刻意去做點什麼比如大到駭人暴行小到連孩子也騙不了的小把戲除非有一天出於厭惡他會冒著失去一切的風險隨手抓一張牌賭上自己的一切可是沒有人會因為絕望後悔或喪親之痛來幹這種事他這麼做是因為他意識到即便絕望後悔或喪親之痛對於那個陰暗的擲骰者也無關緊要於是我說這都是暫時的於是他說人不容易相信不容易考慮到愛或哀愁是個不用設計而可直接購買的有價債券到期沒個准日子召回也沒個提前的警告還隨時可能被諸神用當時流通的任何東西取代不你不要這樣去做除非你已經相信即便是她也不是那麼值得你去絕望於是我說我不會這麼做的沒人知道我所知道的事於是他說我覺得你最好馬上去北邊康橋或許你可以先去緬因州一個月要是省著點花你的錢夠了你要是觀察到幾個小錢療治的傷痕比耶穌還多那錢花得也值於是我說那假如我悟到了你的信仰呢假如我下周或者下個月在那邊就能悟出來呢於是他說那麼你要記住自從你一出生讓你上哈佛就是你媽的夢想我們康普森家的人是不會讓女士失望的於是我說一切都是暫時的我這樣對自己對所有人都更好一些於是他說每個人都是自己品德的評判者別的任何人都不要給他人開藥方於是我說都是暫時的於是他說「過去」是最悲傷的一個字了舍此之外世界上一無所有不到時間你說絕望都不行可是連時間都不管用除非它是。
把你的手放我喉嚨上。
「胡說。什麼事,你說說,斯波德?」
答應我。
「揍我?」
「是的,夫人,」我說,「你做的麵包,我想她一樣喜歡聞。」
我沿著車道往前走出了大門拐進了小巷子之後我就跑了起來到橋之前我看到他靠在欄杆上馬拴在林子里他扭頭看了看然後轉過身等我上了橋停住腳步他才抬起頭來他手裡拿著一片樹皮正從上面一小片一小片撕著把那碎皮丟進欄杆下的水裡。
我比你力氣大。
「你覺得是吹?」那男孩說。他們繼續嘲笑他,但他不再爭辯了。他靠著欄杆,看著已經被他消費了的鱒魚,全然露出了成人般的習性,以不發一語來顯示優越,藉此讓自己去相信一切。突然間,另外兩個人話語中的惡毒和抵觸沒有了,彷彿對他們來說,他真釣上了魚,買著了馬車,他們也加入到他的習性里來了。我估計,我們人類雖然常用各樣話語來作弄自己欺騙他人,但至少在一點上是一致的,那就是相信沉默的智慧。一時間我都感覺到另外兩個人腦筋飛轉,在考慮如何對付第一個男孩,如何把他的馬車搶下來了。
到屋子裡。
我不同意不同意。我知道你不同意不是我故意說話尖刻我覺得女人相互之間就不尊重對自己也不尊重。
「閉嘴,」斯波德說,「給他吧,夥計,我們離開這兒。女士們在等著我們呢。你有六塊錢沒有?」
我拿起兩包麵包,把長條麵包的那包給小姑娘。那渾身鐵灰色的女人帶著一種冷冷的、自以為是的神情,站在櫃檯後面看著我們。「你等一下。」她說。她到后間去了。門又打開,關上。小姑娘看著我,把那麵包抱在胸前,貼著臟衣裳。
「是的,」我說,「好吧。」我站了起來。「你們都去城裡?」
我們的窗戶里黑黑的。門口也空無一人。我挨著左邊的牆進去,四周還是空蕩蕩的:只有樓梯盤旋而上伸入那陰影里憂傷的一代一代人腳步的回聲如同薄塵落在影子上,我的腳落在這塵土一樣的影子上,把它們驚醒,接著它們又輕輕地落下。
若是陰天,我會看著窗戶,思考他說的無聊習慣具體所指。想著這天氣如果持續下去,對於新倫敦那兒的人來說倒是不錯。難道不是嗎?這是新娘結婚的好月份,聲音響徹在她從鏡子里直接跑出來,從那一堆香氣里出來。玫瑰。玫瑰。傑森·里士滿·康普森先生和夫人宣布女兒結婚。玫瑰。不像山茱萸和馬利筋這般貞潔無瑕。我說我犯了亂|倫,父親,我說。玫瑰。狡猾而安詳。如果你上了一年哈佛,但沒看過划船比賽,那學校就該退錢。讓傑森去吧。讓傑森去哈佛待一年。
「真他媽見了鬼了——」什里夫說。
你該買輛車有車的好處說不完你不覺得嗎昆廷我一見著就叫他昆廷因為凱蒂不知講過他多少回了。
「不,我是加拿大人。」什里夫說。說起那船槳葉子眨眼一般帶著他向前那帽子是英國人開車戴的一直在下面暗流涌動他們兩個人形狀混到了一起難解難分他當過兵殺過人。
像個搞推銷的似的虛情假意。咧著嘴滿口白牙卻是皮笑肉不笑。我在上頭聽說過他。滿口白牙卻是皮笑肉不笑。你想開車嗎?
「我想找你談談。」我說,步子停了下來。
「那就賣多少算多少唄。我用這個釣魚竿釣的魚,也不會少於二十五塊錢的魚竿。」然後他們開始討論拿了二十五塊錢會去幹什麼。他們七嘴八舌一起在說,一個個堅持己見,互不相讓,且毫無耐心,硬是把一件虛無縹緲的事,說得有些模稜兩可,接著是有鼻子有眼,再接著簡直就成鐵板釘釘的事實了。人一旦把自己的慾念化作言語,往往就會這樣做。
我給了胡里奧一美元。
「我們要是不動身那就什麼魚也釣不到了。」第三個說。
父親,我犯下了。
「哦,那個啊。是的,我參加了。我其實並不喜歡這種事,不過小夥子們希望我跟他們一起去,畢竟是老兵嘛。女士們希望所有的老兵都能參加,知道吧。所以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你家在哪個方向?」我問,「這邊?」我向街前方指過去。她只是看著我。「你住那邊嗎?我敢打賭,你住在火車站附近。是不是?」她只是看著我,表情平靜而神秘,嘴裏在嚼著。街道兩邊都空空的,樹叢之間,只有些安靜的草地和屋子,可是除了剛路過的地方之外,我們沒看到一個人影。我們轉身往回走。有兩個男的,坐在一家商店前的椅子上。
這是她的車你不為你小妹感到自豪嗎她是城裡第一個自己有車的赫伯特送的禮物。路易斯每天早晨給她上課你沒收到我的信嗎?傑森·里士滿·康普森先生和夫人茲宣布小女坎迪斯將於一九一〇年四月二十五日在密西西比傑斐遜與西德尼·赫伯特·赫德先生結婚。八月一日後在寒舍宴客地址為印第安納州南灣市某某大道某某號。什里夫說,你不打算打開嗎?三天了。三次了。傑森·里士滿·康普森先生和夫人,年輕的洛欽瓦爾騎馬離開西方也太快了點,是不是?
我去你房間你還住賓館嗎?
「你為什麼不跟我說你住這邊呢,小姑娘?」麵包從已經殘破的報紙里伸了出來,現在需要一張新報紙來包了。「好吧,來,跟我說你家房子在哪兒。」不像娜塔莉那樣骯髒的女孩。下雨了,我們能聽到雨打在屋頂上的聲音,如嘆息聲,傳播在牲口棚那高亢而甜美的虛空里。
她又從柜子里拿出一個圓麵包來。「把那一包給我。」她說。我遞給了她,她打開包裝,把第三個圓麵包包了進去,拿走了我給的兩枚硬幣,從圍裙里拿出兩枚銅幣遞給我。我把它們給了小女孩。她的手指把銅幣緊緊抓住,那手指又熱又濕,就像蟲子。
「下午好,」我脫了帽說,「我被捕了。對不起,我沒收到你的條子。什里夫有沒有告訴你?」
「你不用來了,」我說,「你回去參加野餐好了。」
城裡的第一輛車一個姑娘還姑娘呢傑森最受不了的就是這汽油味一聞到就犯噁心接著雷霆大作因為一個姑娘還姑娘呢沒有妹妹只有班吉明班吉明我可悲的如果我有母親我就可以說母親母親了。
威爾什跟我說過有個人把自己廢了。他走進樹林,坐在溝里,用剃刀乾的。一把破剃刀割下之後往身後拋去,這動作使得一股鮮血向後噴濺,卻無迴旋。但不應該是這個問題。不是割掉再也沒有它們的問題。要是從來就沒有過,我就可以說哦那玩意啊中國人才這樣我又不認識中國人。父親說,那是因為你還是童男,你難道不明白嗎?女人從來就不會有童貞。純潔是一種消極的狀態,與天性相違。是你的天性在傷害你不是凱蒂我說這些都只是空話他說童貞不童貞不也是空話我就說你不懂的。你不可能知道他說沒錯。到了這一刻我們已經意識到悲劇是個二手貨。
「傑拉德,」布蘭德太太說,「把這些人打發走。你上這車子,昆廷。」
是你弟弟。你的小弟弟。
「不,我沒事。應該說是在忙吧。不過我見過你。」
「你得拿張收據啊,」什里夫說,「這麼多錢你也不拿張簽字收據。」
「如果那籃子擋住了他,麥肯齊先生,你把它搬你這邊來。我買了一籃子酒我想年輕人應該喝酒,只不過我的父親,也就是傑拉德的外祖父」做過這事嗎你做過這事嗎在灰暗之中只有一點弱光她的雙手扣在。
在晃動的陰影里,鱒魚定在那裡,靜止著,姿態優美。三個男孩拿著釣魚竿上了橋,我們一起靠著欄杆看著下面的鱒魚。他們認識這條魚。這魚是社區的名流。
溝越來越狹窄最終消失了她轉向樹林別這樣昆廷。
別這樣了。
「我說,」他說,「你到底搞什麼名堂?」
刀長度是夠了班吉現在也該哄上床了是的。
我去散散步。
我看不到河底,可是目力所及,能清楚看見水的流動,接著我又看到一道陰影,如一支粗重的箭,射進流水。蜉蝣在橋下的水面上掠過,在橋的影子里進進出出。人死之後,如果只有一個地獄多好啊:那純凈的火焰,還有我們兩個超越了死亡的人。倘能如此那時你就只有我那時就只有我那麼我們兩個人在那純凈的火焰之後在那指指戳戳在那駭人的恐怖之中。
「被捕?」什里夫說。「說什麼呢。」他說。他站起身子,跨過別人的腳,下了車子。他穿了我的一條法蘭絨褲子,褲子像手套一般。我不記得我把這褲子落下了。我也不記得布蘭德女士有幾層下巴了。最漂亮的女孩和傑拉德坐在前面。她們隔著面紗看著我,那樣子嬌氣而驚恐。「誰被捕了?」什里夫說,「怎麼回事啊,先生?」
「我能擦掉一點。」我說。可是擦的效果不大。「我現在硬領都糟蹋成什麼樣了?」
「嗯,」我說,「怎麼沒看到你們釣到它呀。」
我們來到了一家百貨店,吃了一點冰淇淋。她不肯把麵包放下來。「怎麼不把麵包放下來呢,吃就好好吃啊。」我說,想伸手把麵包拿過來。可是她抱得緊緊的,嘴裏狠狠嚼著冰淇淋,彷彿吃的不是冰淇淋而是太妃糖一般。被咬過的蛋糕放在桌子上。她一個勁地吃著冰淇淋,然後又開始吃蛋糕,眼睛四處看著周圍的櫥窗。我把我的冰淇淋吃完了,我們走了出去。
金銀花的香味如濛濛細雨飄落我能聽到蟋蟀圍成一圈看著我們她往後退了繞開我走向樹林。
你會照顧班吉和父親嗎?
反正我也不會去親娜塔莉這樣的臟姑娘牆壁變作陰影了,接著我的陰影,我又騙了它一次。我已經忘記了沿著路拐彎的河流。我爬上牆。接著她看我跳下來,還把那麵包抱在胸前。
你到時候把韁繩搭在鞍上放它自己走它會自己回馬廄的別煩我了走吧別煩我了。
最後一次敲鐘的尾音過了好一會兒才消失。它長久地留在空中,與其說讓人聽,不如說是在讓人感覺。像那綿長將熄的光輝之中,耶穌和聖弗朗西斯談論他妹妹時響過且仍然不絕於耳的所有鐘聲一樣。因為,如果只是下地獄,如果這便是一了百了,那該有多好。結束了。如果一切自我了斷。那兒只有她和我,沒有其他人。如果我們能做點可怕的事來,讓他們都嚇得逃離地獄,只剩下我們倆。我犯了亂|倫我說父親那是我不是道爾頓·埃姆斯。當他把槍放在道爾頓·埃姆斯。道爾頓·埃姆斯。他把槍放在我手裡,我沒有動手。我就是為著這個原因沒去動手。他會下地獄,她會,我也會。道爾頓·埃姆斯。道爾頓·埃姆斯。道爾頓·埃姆斯。如果我們能做出點可怕的事來父親說這也很可悲人做不出那麼可怕的事情他們根本做不出可怕的事情他們甚至今天看來可怕的事第二天就想不起來瞭然后我說,你可以逃避一切啊他說,啊是嗎。我會向下看,看著我那喃喃自語的屍骨看著那深深的河水,河水像風一樣,如同風做的屋頂,很久以後,他們甚至無法分辨哪裡是屍骨,哪裡是孤寂的未受污損的河沙。直到有一天,主說起來吧只有鐵熨斗能浮起來。這時重要的不是你意識到什麼都幫不了你——宗教,驕傲,任何東西——而是你意識到自己不需要任何幫助。道爾頓·埃姆斯。道爾頓·埃姆斯。道爾頓·埃姆斯。如果我是他的母親,躺著攤開手腳抬起身子笑著,摟著他的父親,我的手半擋著,眼睛看著,看著他在獲得生命之前就已經死去。突然間,她站在門口了。
我還能看到煙囪。那邊應該就是水面了,向著大海向著那些平靜的洞窟涌去。它們會平靜地滾落,他說起來吧,只有熨斗會起來。威爾什和我找了一整天,我們沒帶任何午餐,到了十二點我就餓了。我一直餓到了一點鐘,突然我就把飢餓忘了我都不餓了。街燈順坡而下接著聽到了車子下坡的聲音。椅子扶手平坦涼爽光滑在我的額上印出椅子印來蘋果樹斜靠在我頭髮上在伊甸園上方衣服在鼻子邊上你發燒了我昨天就摸到了就像挨在爐子邊上一樣。
「小心,」我說,「我自己能對付。是的,都快止住了。」我又把抹布蘸了一下,把氣球打破。抹布把水弄髒了。「能有塊新抹布就好了。」
「是的,夫人。我是有這個打算,可我還沒回屋呢。」
「你的意思是要等下次發大水再來擦?」
「你說什麼呢?」
道爾頓·埃姆斯。
凱蒂你要是病了就別結婚。那流氓我必須找人嫁了。接著他們告訴我說骨頭還會斷。
那酒會讓你把目的和手段混為一談我現在是。飲酒。過去我不是。我們把班吉牧場賣掉吧好讓昆廷上哈佛也好讓我這把老骨頭九泉之下安息。我會死在哈佛這裏的。凱蒂說的是一年不是。什里夫箱子里有個瓶子。先生,我不需要什里夫的我已經賣了班吉的牧場我可以死在哈佛了凱蒂說在大海的大小洞穴里在那波濤之中平平靜靜地滾動因為哈佛這詞念起來多麼悅耳啊用四十公頃的牧場來換這聲音很是划算。一個悅耳的死去的聲音我們用班吉的牧場來換換成一個悅耳的死去的聲音。它會持續很久很久,因為他聽不到,除非他能聞到。
您怎麼能這麼講您看上去還像個姑娘呢比坎迪斯還要年輕呢?
「你知道我不會的。哪個南方人捉弄過你?」
現在說他的名字。
一輛馬車,馬拉的那種。不過皮博迪醫生是個胖子。三百磅重。我們坐在馬車上,上著坡,手抓在車上。孩子們。上坡這麼抓著,還不如走路,走路還容易些。看過醫生沒有。
不行這樣不大好你知道小溪上的那座橋吧就在那什麼的後面。
你最好別走了騎我的馬吧。
讓我走我要抓住他要他放開我昆廷請放開我讓我去。
我要你今夜之前離開。
我還以為父親一直是用城裡的那些公子哥跟她逗笑呢誰料到我一開始還沒有注意以為他不過是一個普通陌生人是個推銷員啥的覺得那衣服是軍裝突然我發現他並不是把我當成潛在的加害者他看著我的時候想的其實是她他是通過她來看我的就好比是透過一片彩色玻璃看我你為什麼要管閑事你不知道這沒啥好處嗎我還以為你是讓母親和傑森來管這事呢。
「完全正確,」斯波德說,「但我不知道昆廷喝醉了。」
「啊?」
「是的,先生。走這兒了,小公子,咱來了,」把你的包接過來,「來,來,小夥子,到這兒來,把這些包拿上。」這時候小山似的一大堆行李便會慢慢挪動過來,後頭露出那個約莫十五歲的白人男孩,執事設法又把一隻包添到他身上,引著他往前走。「小心,小心,可別給俺碰壞了。是的,先生,小公子,你把房間號報給俺黑大叔,你一到,保准東西早就涼涼地在屋子裡等著你啦。」
他飛快地卷著煙捲三下兩下就卷好了他用大拇指擦著了火柴我們沒法在這兒說話我想我們還是找個地方見吧!
「小心,」我說,「我自己來。我多少傷著他一點沒有?」
可是她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呢?
子彈穿過去射中了他。
他接過信,仔細地看了看。「封起來了。」
「我沒事,」我說,「布蘭德夫人怎麼說?」
我說你得走不是我父親也不是別的任何人說的是我說的。
也許我可以幫她找個人家。
我不抽煙。
「我先根本都不知道,突然就看到你跳起來,嘴裏說,『你有妹妹嗎?有沒有?』他說沒有,你就打他了。我注意到你一直看著他,可是你好像恍恍惚惚沒聽任何人說話,突然就這麼跳起來,問他有沒有妹妹。」
「我們去磨坊那兒游泳吧。」第三個男孩說。
我們過了河。這座橋低低地拱著,但彷彿又升向了高空,在那寂靜和虛無里,那黃色、紅色和綠色的燈光一再出現,在澄凈的空氣里顫動著。
昆廷。
「是的,先生。而且我必須趕回去。」
我起身忙碌,隔著牆聽到他的聲音。他走進客廳,走向門口。
他們先是從水裡看到了我們。他們的頭和肩膀露在水面上。他們大叫著,有個人站了起來弓著腰蹲著一般走了過去,跳到了他們中間。他們模樣像海狸,水在他們下巴周圍拍打著,他們在喊叫。
記住凱蒂也是個女人。她也得做女人該做的事。 那你為什麼不帶他到家裡來,凱蒂?為什麼你要像那些黑人家的女人一樣在牧場在溝里在陰暗的林子里偷偷摸摸犯賤呢?
哎喲喲赫伯特啊坎迪斯你聽到沒有。
好的。
不要哭可憐的昆廷。
「沒有。」第二個男孩說。那兒沒有。他們看著我的衣服。「你要找工作?」
整個地方到處都是滴答聲,就如同九月草地里的蟋蟀,我能聽到他頭頂上一口大鍾的聲音。他抬起頭,眼睛大而模糊,簡直要從鏡片后衝出來。我把自己的表拿出來遞給他。
「他在趕時間。我們還是——」然後,我又看到了另外一個上了些年紀的人,邁著沉重的步子在跑,抓著一根棍子,一個光膀子的男孩子,抓著褲子在跑。
「前面有座。」售票員說。我看著車廂裏面。左側沒有座位。
是的你現在感覺怎樣?
什里夫停了下來,看著我。他轉過身鏡片如同兩個小小的黃黃的月亮。
他們的影子合二為一她的頭抬了起來高過他的頭映照著天幕兩人的頭都抬高了你要是不想就不用和我。
她的血一直在奔騰著在貼著我的手跳動著跳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