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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老人河

(五)老人河

「不簡單,你算說對了,」副監獄長說,「林區大部分人可都沒像我這麼賣力過。」監獄長又一次望著副手的頸項。
「這個人死了。」
「我不也一樣。你們的那個人要是離開后淹死了,倒也就省去了這一切,本來他也好像讓所有人都相信是那麼回事的。可他沒有淹死。現在,長官說就這麼辦。你還想得出什麼高招嗎?」監獄長嘆了口氣。
「想不出。」他說。
「他用不著開車,不用說,對一個連續三次猜准州政府大選的人,州府是既驚訝又感激的,會為他提供一輛轎車,倘有必要還可派個人替他開車。而且,他甚至可以不必整天待在車裡,他只消待在車的附近就行,如果巡視官看見這輛轎車,停下來按按車喇叭,他能聽見,出來露露臉就行。」
「你最好讓我帶你們往前,到一個像那麼回事的地方。」他說,「我答應你要這麼辦的。」
「那太費時了,」副手說,「我用不著穿什麼上衣。」他朝門口走去,又停步轉過身來。「我告訴你該咋辦。就在這兒叫十二個人來,告訴他這就是陪審團——他以前只見過一次,不會有更多了解——以搶劫火車罪審理他,漢普可以當法官。」
「你能不能把門鎖上?」使者說。監獄長微微動了一下,就是說,他在椅子里改變了一下姿勢。
「我看,這就行了。」犯人說。於是,他們下了摩托艇,他站在那兒,手裡抓著那根葡萄藤纜繩;摩托艇又撲撲地響起來駛離了岸邊,已經劃出一條曲線。他沒有觀望那摩托艇;他放下那包衣物,把船纜繩套在一棵柳樹根上,然後拿起那包,轉身走去。他沒說一句話,獨自登上大堤,經過水位標記,往日怒濤洶湧的水位線現在已經幹了,起皺了,留下淺淺的裂縫空隙,好像痴獃老頭齜牙咧嘴的模樣,隨後他走進一叢柳樹林,脫掉在新奧爾良時發給他的工裝和襯衣,胡亂一扔,甚至不看一眼扔去的地方;之後他解開那包衣服,拿出另外一套,這是他熟悉的真心想穿的衣服,雖然顏色褪了一點,有跡印,穿舊了,但是洗得乾乾淨淨,能亮出本色;於是,他穿上這套衣服,回到小船上,又操起木槳。女人已經坐在船里了。
「你真不走運,對不對?」犯人一言不發。「他們得給你加刑十年。」
「甘蔗?」另一個又問,「整個農場只種甘蔗?甘蔗?他們種甘蔗來幹什麼?」高個子也弄不清楚。他當時沒問,他剛走攏大堤就看見一輛卡車等在那兒,裏面裝滿了黑人;有個白人問道:「喂,那位,你能夠操三角鏟的犁嗎?」犯人說:「能。」那人便說:「上車吧。」犯人說:「只是我還有一個——」
「好吧,」胖犯人說,「於是你又回到了大河,往後的事兒呢?」
「我說的是甘蔗。」高個子犯人說。
「活見鬼,他沒死,」副監獄長說,「現在他就在那邊工棚里,也許在睡大覺呢。我領你去那兒,你就會看到他的。」監獄長用眼向他的副手示意。
「你運氣不好,我很抱歉。」
「女人,呸!」高個子犯人說。
「好的,」副監獄長說,「可是我想,咱們得先把這事兒解決了。告訴你,咱們可以這麼辦——」
「就那麼辦?」
「那好吧,我說是一樁新的火車搶劫案。告訴他這是昨天發生的事,說他搶了另一列火車,當時他昏過去了,事後忘了有這樁事。他會有什麼辦法,再說,他根本不在乎。他還巴不得待在這兒不出去呢,他沒有地方可去,即使是放他出去。他們這夥人都這樣。把任何一個人釋放了,到聖誕節他不回來才怪呢,就像是回來團聚什麼的,而且犯的事兒也同前次抓起來的一樣。」他又哈哈大笑。「這些犯人呀。」
https://read•99csw•com「聽我說,」監獄長說,「你到了我家,不妨把酒瓶開了,看看酒還好不好;先喝一兩杯,你自己先品品味兒;要是不好,就別拿來了。」
「你要是那麼喜歡,後來為什麼又不幹了呢?」胖犯人問。高個子再次審視手中的雪茄,抬起手來讓日光照到雪茄更帶巧克力顏色的側面。
「那就這麼辦。」使者打開那沓文件,摘下鋼筆套頭,開始寫道:「企圖越獄未遂,加判十年徒刑。」他邊寫邊說:「副監獄長馬克沃斯調至公路巡邏隊工作。如果你願意,甚至可以稱之為由於服務優異,這無關大礙。辦好啦不是?」
「行。」犯人說。
「女人,那是個有夫之婦。」
「聽我說,」他說,「布萊德索剛才告訴我有頭母騾的腿出了點什麼問題,你最好去牲口棚一趟——」
「可是他是自——」這一次監獄長不等說完便自動住了嘴。他瞧著使者,幾乎是瞪大眼睛瞧著他。「好吧,繼續講。」
「三屆政府?」使者說,「哇,哇,可真不簡單。」
「這麼辦。這人走掉時是由一名官員專管的,但他被押送回來則是由另外一位官員。」
「問題在哪兒呢?」監獄長問。
「畢竟,他剛才說得沒錯。」他說,「迄今為止,他已猜對了三次。再說,他在皮特曼縣跟所有的人都沾親帶故,除開黑人。」
「難道還不是你老婆?也許這麼說吧,偶爾是的那種,對不對?」高個子對此不予理睬。過了一會兒,他舉起手裡的雪茄,像是在檢查包煙葉的某個鬆散地方,因為又過了一會兒,他在接近煙捲頭的一端用嘴仔細地舔了舔。「好吧,」胖犯人又問,「那麼後來呢?」後來,他在那兒幹了四天活兒。他不喜歡那活兒。也許原因是:他也不太相信那一大片他自己認為是甘蔗的東西。於是他們告訴他到星期六了,付了他工錢,同時那白人又說起有人第二天要開摩托艇去巴吞魯日,他便去見了那人,並用他掙的六元錢去買了些吃的東西,把小船拴在摩托艇後面,這樣去了巴吞魯日。這沒有花多長時間,他們在巴吞魯日下了摩托艇后,又繼續划動小船;這時犯人似乎覺得大河的水退了,水流也不那麼快,那麼急了,所以他們的速度相當快;到了夜晚,他把船靠在岸邊的柳樹叢中,女人和嬰兒照舊在小船里睡覺。後來,食物又吃光了。這一次他們停靠在一個木材碼頭,木材堆積在那兒等候裝運,有一輛小貨車和一群人剛好卸下又一堆木材。開車的人向他談起了鋸木廠,並且幫助他把小船拖上了堤壩;他們想把船留在那兒,可他不肯,於是人們把小船載上貨車,他和女人也上了貨車,然後到了鋸木廠。他們勻出屋裡的一間房給他們住,每天付給兩塊工錢,還提供生活所需的東西。活兒挺累,但是他喜歡這活兒。他在那兒幹了八天。
第二天早上,州長手下的一位年輕人來到了勞教所,這就是說,他還相當年輕(雖然他已過三十,自己也絕對無意要顯出是三十歲以下的年輕人;他身上有種表露性格的氣質,他不曾有的東西他從來不要,他一時到不了手的東西他從來不曾想要)。他畢業於東部的一所大學,是全美大學優秀生聯誼會的會員,在州政府里領了個文職官銜,但這可不是他用競選捐款買來的。他穿一身東部式樣的瀟洒便裝,鷹鉤鼻子,目光閑散而又高傲,到過許多偏遠林區,常常出現在小店鋪的陽台上,講述種種故事,引得穿工裝褲、隨地吐痰的聽眾捧場喝彩;他會以同樣的目光,逗樂那些為了紀念上屆政府或者為了向下一屆表示敬意(或者希望)而取名的青年小夥子,也會由於辦九_九_藏_書事懶怠,去拍那些不再是小孩但還不到投票年齡的青年人的馬屁(這是關於他的傳聞,當然不足為信)。他手持公文包走進監獄長的辦公室,不一會兒負責堤壩事務的副監獄長也來了。原本過一會兒就要叫他來的,但還未到時候,不知怎的他自己跑來了,連門也不敲,戴著帽子撞了進來,還高聲叫起州長手下的年輕人的綽號,並用手掌拍了拍他的背,坐下來便抬起一條腿放在監獄長的辦公桌上,差不多橫在監獄長和來訪使者之間。或者也可以說,來者是位欽差大臣,帶來了密詔,帶來了絞索,馬上就要找岔子見端倪了。
「沒事兒,」犯人說,「只要規矩是這樣就行。」於是,他們就這樣給他加刑十年,接著監獄長遞給他一支雪茄。所以此刻,他坐在上下鋪之間的空當里,身子像小刀摺疊著緊靠在背後,手裡的雪茄還沒有點燃,胖犯人和其他四人都專心聽他講,或者說在向他提問題。既然那一切都成了過去,都完結了,他又再次獲得了安全,也許那些事兒甚至不值得再提。
「辦好啦。」監獄長應了一聲。
「這個好嗎?」
胖犯人站在那兒朝他眨眼,說道:「於是,你回來了。噢,噢。」這時,大伙兒一齊注視著高個子犯人,瞧他整齊地咬開了雪茄的一端,然後十分熟練地吐掉咬下的末梢,再把咬過的地方舔濕舔平,從口袋裡掏出一根火柴,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彷彿是要看清楚這是根好火柴,要對得住那支雪茄;之後以同樣老練的動作把火柴往大腿上一劃——看上去這動作太慢,無法把火柴划燃——他拿著這根火柴,等到它冒出的煙消盡,硫黃味兒散完,才用來點燃雪茄。胖犯人仔細觀察他,不住地眨巴著眼睛。「可他們以逃脫罪給你加刑十年,這可是倒了霉。一個人可以逐漸習慣給他判的刑,開了頭就沒事了,我不在乎判多長,一百九十九年也罷。可是,再加十年,在那之外再多十年,尤其當你壓根兒沒有料到。外加十年,與社會沒有往來,沒有女人做伴——」他朝著高個子犯人老是眨眼。然而,他(高個子犯人)也想過這事。他曾經是有過心上人的。這就是說,他曾跟她一起上教堂唱詩,一起野餐——那個姑娘比他小一兩歲,腳腿不長,但胸脯豐|滿,嘴唇厚實,兩眼陰鬱含情,像是熟透的麝香葡萄;她有一個裝發酵粉的盒子,裏面幾乎裝滿了耳環、胸針和戒指,都是從廉價店買的(也可能是經她暗示,別人送她的)。很快,他就向她透露了他的計劃,後來他多次沉思默想過,他產生那種念頭有可能是因為她的緣故,要不然他是不會去干那種事的——這隻是一種感覺,沒有用語言表述過。他也不可能用語言來表達那種感覺;他還想過,有誰敢說她不曾夢想她會命中注定成為卡彭式的非正式新娘,不曾夢想坐進裝有地道的有色玻璃和機槍的汽車在街上飛跑,亂闖紅燈。可是,當他第一次產生這種念頭的時候,一切都成了過去,無可挽回了,他關進監獄后的第三個月里,她曾經來探望過他。她戴著耳環,也許還戴了一隻手鐲,這副打扮他以前從來沒見過,他也弄不太清楚,她怎麼會離家這老遠來看他,開初三分鐘她哭得聲淚俱下,可是沒過多久,他就看見她跟一個警衛人員熱烈交談(他從來沒搞明白他們是如何分手的,當初又https://read.99csw.com是如何認識的)。可是當天傍晚她離開之前親吻了他,並說一有機會她就會回來,她緊緊依偎著他,擠得汗津津的,散發出香水氣味,淡淡的年輕姑娘的體味,還有點兒氣喘吁吁。不過,她並沒有回來過,雖然他繼續不斷地寫信給她,七個月之後他終於得到了一個答覆,那是一張明信片,一面是一家伯明翰旅館的彩照,在一扇窗上用墨水濃重地畫了一個孩子氣的X字樣,另一面是幾個像小學生寫的筆畫又粗又歪斜的字:這是我們度蜜月的地方。你的朋友弗農·沃爾德里普(太太)。
「這個嘛也已經考慮過了。長官已給他在公路巡邏隊安排了個職位。」
「我已照看過了。」副手說,他根本不理會監獄長的眼色。他在觀察,他要同使者談話,「不,先生,他沒有——」
「犯人是逃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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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州長派來的年輕人說,「你們玩了鬼把戲,不是嗎?」監獄長手裡拿著一支雪茄,剛才向來客敬獻過一支,卻被拒絕了。監獄長面色嚴峻,一動不動地瞧著副手的頸項,副手卻把身子往後靠,又向後伸出一隻手去打開辦公桌抽屜,取出一支雪茄煙來。
「我不知道,我想是的。」胖子又朝他擠眉弄眼。
「蘆葦?」犯人中有人問,「種蘆葦幹什麼呀?你得砍蘆葦,我老家那兒,你還得跟蘆葦較量呢。你得放火把它燒掉,以此來控制它。」
「夠用的了。」高個子犯人說。這確實恰好夠用,他把這筆錢全付給了第二個擁有摩托艇的人(這次他不需要買食物);他和女人上了摩托艇,小船拖在艇後面;女人抱著嬰兒,那個用報紙裹著的衣服包放在他膝頭,他一隻手安詳地放在包上;突然,他一眼便認出——那不是維克斯堡,因為他從未見過維克斯堡,而是那座高架橋,一個月又三個星期之前,雷鳴電閃之際,他伴隨著湧起的樹木、房舍和牲畜屍體的波濤,呼啦一下從這座橋下穿過;他不動聲色地望了它一眼,甚至對它沒有任何興趣,摩托艇繼續行駛。但是這時候,他開始注視河岸的堤壩了。他不知道該如何辨認,但他知道他一定會認出那個地方;正午過了不久,等待的時刻到了,他相信自己看準了,於是對摩托艇主人說道:「我看到這兒就行了。」
「沒什麼,我接著划船唄。」
「那麼,你派人去叫他來,把這事兒了結了。」於是,監獄長派人去叫高個子犯人,他隨即來到,神情陰鬱嚴肅,穿了身新囚衣,下顎由於日晒有些發青,但卻颳得乾乾淨淨,他的頭髮剛理過,發道分得整整齊齊,還殘留著監獄理髮室用的髮油氣味(那位理髮師因謀殺妻子判了終身監禁,還當理髮師)。監獄長直呼他的名字。
「這兒?」主人說,「我看,這不像啥地方。」
「對,」胖犯人說,「這也是我一直想要問你的。他們怎麼——」高個子犯人正顏答道,口氣很平靜,只是略微簡短:「他們有帳篷給家屬住,住在背後。」胖犯人朝他擠眉弄眼。
「往回划的一路挺困難的不是?」
「好吧,」監獄長說,「他當初是逃跑的又怎麼辦?」這時,使者說了聲「瞧,」又說道:「聽我說。我是每天拿津貼的,那是納稅人的錢,還有選票。萬一有什麼人碰巧想到要對這樁事調查一番,那就會有十位參議員和二十五位眾議員到這兒來,也許會乘一列專車。按天拿津貼。也許他們中間有些人還要取道孟菲斯或新奧爾良回傑克遜,不讓他們這樣走是有困難的——還要按天領津貼。」
「也許咱倆可以動作迅速點,」使者打開公文包,拿出一沓紙。「就那麼辦吧。」他說。
「水位仍然很高,划起來還相當困難。第一二個星期里我老划不快,那以後就快些了。」說到這裏,他突然默默地覺得有某種東西——先前那種說話木訥,那種天生的、世代遺傳不願多講的習慣居然消失了,他發現自己在聽自己講話,侃侃而談,詞語來得不快,但他需要的字句都輕易地來到嘴邊:他是如何繼續划船的(他經過嘗試發現,他可以劃得更快一點,如果那稱得上是速度的話;接著,他發現河岸——他身不由己,突然被猛烈地推到了中流,發覺他自己的那條小船正在回到剛才才逃脫的那片水域,於是他用了大半個早上才划回沿岸那一帶,划向他拂曉時脫離的那條運河),直劃到天黑,他們停靠在岸邊,吃了一些東西,那是他在離開新奧爾良的那座軍械庫前悄悄藏在套領衫里的,女人和嬰兒同往常一樣睡在小船里。第二天天一亮,他們又繼續往前划,到了天黑又一次靠岸;不過第二天,食品吃完了。於是他劃到一個碼頭,那是個城鎮;他沒有留意城鎮的名字,但他得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個甘蔗農場——九*九*藏*書
胖犯人站在那兒朝高個子不住地擠眉弄眼,他說:「是呀,老兄。這外加的十年可真害人,再有十年沒有女人的日子,沒有高個子想要的那種女人——」他注視著高個子犯人,眼睛眨巴個不停;高個子卻一動不動,像柄摺疊的小刀那樣靠後坐在上下鋪之間。神情嚴肅,面頰颳得乾乾淨淨,一支雪茄握在他乾淨沉穩的手裡,味兒濃濃地平整地燃燒著,煙圈繚繞上升,掠過他陰沉的面孔,他顯得莊重而又沉靜。「外加十年——」
「聽我說。」監獄長說。
「騾子比任何東西都聰明一倍,除開耗子,」使者用他那討人喜歡的聲音說,「可是問題不在這兒。」
「好極了,」另一個犯人說,「嘿?往下講。回來的路上你還搞過幾次?有時候一個人開始搞上了手,他似乎是不會錯過的,就算——」總共就一次,高個子犯人對他們說。他們很快離開了鋸木廠,他沒有時間去買食物;後來他們來到下一個碼頭,於是他在這裏花掉掙來的十六元錢,然後又繼續前進。這時候,大河的水位下降了,那是一看就明白的;他花十六元買的食品看起來一大堆,他想,這些行了,足夠了。可是,也許大河裡的水流仍然很急,比看上去要急得多。之後。他們到了密西西比州地界,這一次是在棉花地里幹活,犁把在他手心裏感到順手自在;光溜的騾子,撅著屁股在播種機前面拉犁的那勁頭,那俯踞的姿勢,都是他熟悉的;不過在這兒,人家每天只付他一塊錢,可他倒是在這兒賺了錢。他講到了這事:人家告訴他到星期六了,付給他工錢;他說了這事的經過——晚上,在一塊磨得光禿禿的平滑如銀的地面,點著一盞冒煙的油燈,人們蹲著圍成一圈,膝頭下邊放著一小沓一小沓的舊鈔票,先是急切的小聲低語,然後是突然大聲叫喊;大家盯著那刻了點數的骰子在泥地上嚓嚓滾動,這樣一下子就搞定了。「你贏了多少錢?」第二個犯人問。
「但他當初是逃跑的。」
「見鬼,」監獄長說,「他連摩托車都不會開,我甚至不敢讓他開卡車。」
「由一名特派的官員專管,但這位官員回來報告說,該犯的人身已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事實上,這等於說他不知道犯人在哪裡了。這說法是對的,是不是?」監獄長沒有吭氣。「這難道有什麼不對嗎?」使者的口氣得意揚揚,又固執己見。
「是的。」高個子犯人說。胖子朝他擠眉弄眼。read.99csw.com
「夠用了。」高個子犯人說。
「我看這似乎沒啥問題,」監獄長說,「被大水沖走,非他所願,他一有機會就回來投案自首了。」
「我還是不喜歡這個主意。」監獄長說。
「什麼麻煩?」
「可是,他又自願跑回來自首了。」
「可是,他已經因死亡正式除名了。是除名,而不是赦免或者假釋。他要麼是死了,要麼是自由了。無論是哪一種情形,他都與這兒沒幹系了。」這時,監獄長和他的副手都傻眼了,副手欲言又止,他手裡那根雪茄剛咬掉了尖頭。使者神采飛揚、一字一板地說道:「有監獄長呈送州長的死亡報告為據。」副監獄長閉上嘴,再沒有別的動作。「有當時奉命處理並將該犯屍體運回勞教所的官員的證詞為憑。」這時,副監獄長才把雪茄放進嘴裏,慢慢地把腿從辦公桌上移下來,一邊在嘴唇上滾動那根雪茄一邊說:「原來是這麼回事。這指的是我,對不對?」他短短一笑,舞台上的笑法,只笑了兩聲。「我經歷了三屆不同政府的改選,一連三次都出了力。這是有案可查的,傑克遜城裡總有人查得出來。要是他們查不出,我可以出示——」
「我遇上了麻煩。」他說。
「你不能以同一樁罪案審兩次,」使者說,「即使他認不出見到的陪審團,他也會明白是那樁事的。」
「聽我說,」他說,「你幹嗎不去我家一趟,把我餐具櫃里那瓶威士忌拿來?」
「他們認為她是你老婆吧?」
「可是,你現在搞到了這一個,不是嗎?」胖犯人說。
「好吧,」監獄長說,「他說該怎麼辦?」
「喝上一兩杯,咱們會解決得更快的。」監獄長說,「你頂好還是順路去你那裡拿件上衣,把那瓶——」
「你是說,你一個多月來沒日沒夜地拖著一個女人在鄉下奔波,現在第一次有機會可以停一下,差不多可以歇口氣了,卻又因另一個女人惹出了麻煩?」這事兒高個子曾經想過的,他還記得:是有過幾次,幾秒鐘,在開始動念的時候,要不是由於有個小娃娃,他也許會——也許會試一試的。不過,那都只有幾秒鐘,因為那念頭一閃之後,他整個身心似乎都急於逃避這個念頭,內心有一種野性的毛骨悚然的反感;這時他發現自己會拉開距離來看待這個沉重的負擔,這是那場盲目可笑的滔滔洪水用它的力量和權威硬綁在他身上的,他在心裏思考,實際上已出聲地說出來了,而且帶著粗野的憤慨,儘管他已經有兩年沒碰過女人;兩年前的那個女人無名無姓,也不年輕,是個遊盪的黑女人,他多少有點偶然地遇上了那個女人,在一個每五周一次探監的星期日,她來探視的那個男人——丈夫,也許是情人——已經在大約一星期之前被監獄里一個享有特權的犯人槍殺了,而她還不知道。「跟她干那種事兒沒意思。」
「依我看,就是這個地方。」犯人說。於是摩托艇向岸邊開去,引擎停了,摩托艇順流漂過去,停靠在堤壩旁邊;接著,摩托艇主人解開小船。
「好。」副手說,這一次他才真走了出去。
「不過,你不能這樣對待他。我告訴你,跟他沾親帶故的人有一半——」
「他甚至把那該死的小船也帶了回來,」副監獄長說,「他要是扔下那船不管,花三天時間就可以走回來。可是他不肯,先生,他一定要把船弄回來,『那是你們的小船,這就是那個女人,可是,我可一直沒找著棉花倉頂上那個雜種。』」他拍了一把膝頭,哈哈大笑起來。「這些犯人,騾子都比他們聰明一倍。」
「那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