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髮師從地上撿起了圍布，整齊地疊了起來。「夥計們，可不能這麼做啊。威爾·麥斯絕對沒有干！我了解他。」

「你說的對，夥計。」理髮師說，「首先得把真相查清楚。我了解威爾·麥斯。」

理髮店的紗門被砰的一聲撞開了。一個人走了進來，他叉開雙腿站在那兒，身形笨重，姿態輕鬆。他身穿白色襯衫，領口處敞開著，頭上戴著一頂氈帽。他用咄咄逼人的目光打量著人群。這個人的名字叫麥克蘭頓，曾在法國前線做過指揮官，因為作戰英勇獲得過榮譽勳章。

整整六十二天大旱無雨後，有一樁謠言，或者說一個傳聞，不管你叫它什麼吧，就像乾草堆里扔進了一簇火苗，迅速燃燒蔓延，穿透了九月殘陽如血的黃昏。那是關於米妮·庫柏小姐和一個黑奴的事兒。什麼強|暴啊，侮辱啊，恐懼啊——就在那個星期六的晚上，人們聚集在理髮店裡，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天花板上的吊扇沒有吹來清爽的涼風，而是不停地攪動著渾濁的空氣，將一股股濃烈的洗髮水和潤發膏的陳腐味兒，還有人群中呼出來的污濁氣息和身上散發出來的汗餿味兒，又源源不斷地吹回到他們的身上。

「什麼北方北方的？」第二個人說，「我可是土生土生的本地人！」

「這事兒reａd.９９ｃsw•ｃｏｍ絕不是威爾·麥斯乾的！」理髮師說。他人到中年，身形偏瘦，褐色皮膚，神情和善。他正在給一位顧客理髮。「我了解威爾·麥斯，他是一個心地善良的黑奴。我也了解米妮·庫柏小姐。」

「全怪這該死的天氣。」另一個人說，「碰到這種鬼天氣，男人們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甚至對她也能幹得出來。」

誰也沒笑。理髮師用溫和而堅定的語調說：「我可沒有指責別人的意思。我明白，你們也都明白，一個女人怎麼會……」

「你說什麼？」理髮的顧客問，「那是怎麼回事？」理髮師又慢慢地把他按回到椅子上。他斜靠在椅背上，依然仰著頭，理髮師繼續用力往下按著。

麥克蘭頓突然把憤怒而僵硬的臉轉向他。理髮師的目光並沒有躲開。他們倆就像是來自兩個不同的種族。正在理髮的其他理髮師也停下了手中的活。「你的意思是說，」麥克蘭頓喝問，「你寧可相信黑鬼的鬼話，也不相信白種女人的話嗎？真他媽的，你這個該死的親黑鬼的——」

麥克蘭頓突然轉頭沖第三個說話的人喝道：「有沒有發生強|暴，真他媽的有那麼重要嗎？難道你們就這樣放過這幫黑鬼，乾等著事情真的發生嗎？」

理髮師把推銷員的頭read.９9ｃｓｗ.cｏｍ往下按住，剃刀停在半空：「還是先把事情查清楚吧，夥計們。我了解威爾·麥斯。絕對不是他乾的。我們還是把警長找來，不要冤枉了好人啊。」

「你真是個優秀的白人青年。」顧客說，「難道不是嗎？」他的鬍鬚上塗滿了泡沫，看起來就像是動畫片中的小跳鼠。「你告訴他們，傑克，」他對大塊頭青年說，「如果這個鎮子上的白人都死光了，你們還可以把我算進來，儘管我只是一個推銷員，而且還是外鄉人。」

「你覺得真是威爾·麥斯乾的嗎？」第一個理髮師問。

「住嘴，布奇！」另一個人說，「我們還是把真相查清楚，回頭再行動也不遲啊。」

「你了解她什麼？」第二個理髮師說。

第三個說話的人起身抓住麥克蘭頓的胳膊。他本人也當過兵。「得了，得了。我們還是把事情搞清楚再說。有誰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嗎？」

「興許你知道是誰乾的。興許你已把他送出鎮子了，你這個該死的親黑鬼的傢伙。」

「住嘴，布奇！」第二個開口說話的人說，「我們有足夠的時間來查啊。」

「真的發生強|暴了嗎？」第三個人反問道，「就像霍克肖說的那樣，她可不是第一次被男人驚嚇了。想想一年前吧，說什麼有個男人躲在廚房的屋九_九_藏_書頂上，偷偷摸摸地看她脫衣服呢！」

「嗨、嗨。」第四個人說，「聲音小點。不用大喊大叫。」

那個顧客幾乎站了起來，理髮師只好將剃刀停在半空。他並沒有回頭。

「你真是一個混賬的白人！」理髮的顧客呵斥道。他在裹身的圍布下動了動。大塊頭青年跳起腳來。「你不相信？」他反問道，「你是在指責白種女人撒謊嗎？」

布奇又跳了起來。他的絲綢襯衫緊緊地粘在寬大的肩膀上，兩個腋窩下都滲出了淡褐色的半月形汗漬。「我剛才就是這麼跟他們說的！我剛才就是——」

「他趕過去能有啥用呢？」第一個理髮師說。第二個理髮師小聲嘟囔著：「上帝啊， 上帝！可不要把麥克蘭頓給惹惱了呀，要不然霍克肖就和威爾·麥斯一樣慘了。」

「什麼信不信的，見鬼去吧！」一個大塊頭青年破口大罵。他身上的絲綢襯衫汗漬漬的。「你寧可相信黑鬼的話，也不相信白種女人的話嗎？」

那位顧客抬了抬屁股，朝他看了過去：「難道你認為，黑鬼強|暴了白人是可以饒恕的嗎？難道你想說，你是白人卻贊成這樣的事情嗎？你最好滾回北方去，從哪兒來滾回到哪兒去。南方不需要你這樣的人。」

有三個人站了起來。推銷員在椅子上坐直了身體。「還有我呢ｈｔtｐｓ://ｒeａd.9９ｃｓw.coｍ！」他一邊說著，一邊扯著脖子上的圍布，「把這塊破布從我身上拿開。我跟他去。我可不是這兒的人，上帝啊，要是我們的母親、妻子、姐妹……」他用圍布在臉上擦了一把，隨後丟到地上。麥克蘭頓站在那兒，對著其他人罵罵咧咧。又一個人站了起來，朝他走去。剩下的人坐立不安，彼此不敢對視，隨後也一個接一個站了起來，加入到他的行列中。

「我剛才就是這麼說的！」布奇大喊。他漫無目的地亂罵了一通。

「得了吧，我的上帝！」年輕人大叫，「想不到，這個鎮子上還有一個白人——」

「嗨！我的上帝啊！」年輕人感嘆。他用緊張而困惑的目光朝周圍掃視著，彷彿儘力回憶起他想說的話和想做的事情來。他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珠。「該死的，我絕不會讓一位白種女人——」

「誰去查？誰去查清真相？」年輕人說，「真相，見鬼去吧！」

「才不是！」理髮師說，「她的年紀在四十歲左右。還沒結婚呢。所以我為什麼不相信……」

「我不相信威爾·麥斯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理髮師說，「我了解威爾·麥斯。」

「她是誰？」那位顧客問，「一位年輕姑娘？」

理髮師小心迅速地擦好剃鬚刀，把它放了起來，然後跑步來到后室，從牆上取下帽子。「我會read.99csw.com儘快趕回來的。」他對另外兩位理髮師說，「我可不能讓——」他快步走了出去，一路小跑著。兩位理髮師追著他來到門口，紗門正好反彈了回來。他們探身出去，目送他一路遠去的背影。空氣凝固而沉悶。舌根處能感受到金屬的味道。

「搞清楚個鬼！」麥克蘭頓把自己的手臂掙脫開了，「願意跟我走的人站出來。不願跟我走的人——」他朝四下掃視著，同時用衣袖在臉上抹了一把。

「你告訴他們，傑克，」那位推銷員說，「看在上帝的份上，要是他們——」

「你這個該死的親黑鬼的傢伙！」年輕人罵道。

「對！」麥克蘭頓說，「根本沒必要再啰唆什麼了。該說的話我都說了。誰願意跟我走？」他踮一踮腳尖，眼睛朝四下打量著。

「去你的吧！」麥克蘭頓說完，猛地轉過身子，褲子口袋裡露出了一把笨重的自動手槍的槍柄。他們走出理髮室，身後的紗門砰地關上，在死寂的空氣中發出了一聲悶響。

「上帝啊，上帝！」第二個理髮師一直喃喃自語。

「喂！」他大喊，「難道你們打算就干坐在這兒，任憑黑鬼在傑弗遜的大街上強|奸白人嗎？」

「我不相信真有那麼一回事。我覺得什麼事也沒發生。夥計們，你們想想看，要是女人歲數大了還沒結婚的話，她們會不會對男人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