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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葉 1

紅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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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他們可真是難纏,總給我們帶來麻煩。不懂榮譽、不懂禮儀的民族,總歸是一個禍害。」
「他們是不是把他藏起來了,你覺得呢?」
「嘿,我說過這個法子不好。」三隻筐說。
「總不能讓頭人親自為他們找活兒干吧。」
「總歸現在太值錢不能吃了。那些白人願意拿馬匹來交換。」
「我就料到了會出現這種情況。」第一個印第安人說。
「是的。看看他們的身子都成什麼樣了。」
「他們在想什麼呢?」第二個人說,「這個地方我可不想待了。」
他們走進了過道。默默無語、瘦骨嶙峋的木偶——那些用木頭、破布和羽毛紮成的玩偶——躺在生鏽的門檻旁的塵土中,周圍都是些吃剩下的骨頭和打壞了的葫蘆餐具。一間間小屋內悄無聲息,也沒有臉從門後面露出來。自從伊賽提貝哈昨天死後,就一直如此。可是他們早就料到會出現什麼情況了。
「他們干起活來像牛像馬。」
「那他能怎麼辦?他不喜歡聽我們的稟告,可如今他是部族的頭人了。」
「那是背著伊賽提貝哈穿的。不過,鞋子如今歸他了,九_九_藏_書因為他做頭人了。」
「你吃過?」
「可不是嗎,」第二個人說,「他現在是頭人了。他以前瞞著伊賽提貝哈偷偷穿過,誰搞得清伊賽提貝哈知不知道這回事。伊賽提貝哈死了,年紀可不大,但鞋子歸了莫可塔布,因為他如今是頭人了。你怎麼看這件事呢?」
「我早就說了這個法子很不好。過去既沒有黑人居住區,也沒有黑鬼。那時候,時間都是自個兒的,每個人都有空。可如今,人們不得不花掉大把的時間,去給那些喜歡出臭汗的傢伙們找活兒干。」
「還有我們料不到的呢。」第二個印第安人說。儘管到了中午,那過道里仍然見不到一個人影兒。房舍的門敞開著,裏面悄無聲息,那滿是裂縫的泥灰煙囪里也沒有冒出炊煙。
「我可不想待在這兒。」第二個人說。
「唉,現在他們很值錢,不能吃了。」
「嗯。他心裏是清楚的。他料到了我們會在這兒撲空的。他死的時候也料到了我們今天會撲空的。」在昏暗發臭的屋子裡,黑鬼們的目光與臭味將他們包圍了起來。「我叫三隻筐,九_九_藏_書你們都認識的,」他對屋子裡的人說,「我們是頭人派來的。我們要找的人是不是跑了?」黑鬼們沒人說話。他們身上的臭味在炙熱、凝滯的空氣中翻滾起伏著,他們似乎沉思著某個遙遠而神秘的物體。他們就像是一隻只的章魚,又像是被挖出來的巨樹的根須——粗壯而散發著腐臭味兒的根須糾結在一起,剛剛脫離暗無天日、受盡踐踏的日子,卻又被翻開的泥土壓在了身上。「嗨!」三隻筐嚷道,「你們都知道我們的差事。我們要找的人是不是跑了?」
「不是。他跑了。昨天晚上就已經跑了。頭人的爺爺去世時,也發生過,我們花了三天才把他逮住了。杜姆可是在地上躺了三天呢,嘴裏還不停地說著『我看見我的馬和狗了,可是我沒有看見我的黑奴呀。你們把他怎麼樣了,為啥不讓我安安生生地躺著?』」
「嗯,聽人說伊賽提貝哈不喜歡。我還知道他跟莫可塔布說過『等你做了頭人,鞋子就歸你了,在你做頭人前,鞋子是我的』。眼下莫可塔布成了頭人,他可以穿了。」
「反正他以前是穿過read.99csw•com那雙鞋的。」三隻筐說。
黑鬼們一言不發,沒人吭聲。他們的白眼珠子轉動著,充滿野性,又帶著克制。他們身上的臭味兒既強烈,又刺鼻。「是的,他們害怕了。」第二個人說,「現在怎麼辦呢?」
「你能聞到黑人身上的恐懼味兒,它與我們身上的味兒是不一樣的。」
「是呀。他們確實難纏,寧願頭頂著太陽幹活,也不願跟著酋長入土為安。他還是跑了。」
「他們是不想死啊。」
「我才不想這件事呢。」三隻筐說,「你呢?」
第一個印第安人的名字叫「三隻筐」,他可能有六十歲了。這兩個人矮墩墩、胖乎乎的,看上去挺壯實,模樣像個布爾人,挺著個大肚子。他們腦袋可不小,那土灰色的大臉上帶著某種不易察覺的安詳,就像是暹羅或蘇門答臘島上斷垣殘壁中的人頭雕刻,在迷霧中顯得影影綽綽的——這是烈日與濃蔭造就而成的。他們的頭髮就像是被烤乾了的大地上的莎草。三隻筐的耳朵上還夾著一隻琺琅鼻煙壺。
「我們聞到的也許是伊賽提貝哈身上的味兒。」
「我可不想待在這兒。」
「你身上read•99csw.com的恐懼也有一股臭味兒。」
「你是說曾經的頭人嗎?」
「很好。」三隻筐說,「你很明智。」
兩個印第安人穿過種植園,朝黑人居住區走去。兩排用泥磚搭建用石灰粉刷過的房舍相對而立,裏面住著屬於這個部族的黑奴們。兩排房子中間是一條灰暗的過道,赤腳踩過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道印記,幾隻自製的木偶默默無語地躺在塵土中。這裏看不到一絲生命的跡象。
「他們的肉有股子苦味兒,我可不喜歡。」
「我們回去吧,把情況稟告給頭人。」
「是啊。我可不喜歡養黑奴。這個做法很不好。在過去,這個法子還行,可如今就行不通了。」
「莫可塔布會聽咱們的嗎?」
居住區的中央有一間屋子,比其他所有屋子都要大一些。到出現某種月相的時候,黑鬼們都要來這裏聚會,搞點什麼儀式,然後趁著夜幕趕往小溪的下游。他們將手鼓存放在這間屋子裡,與其他一些小物件兒——那些神秘的裝飾物,還有用紅土塗抹了各種符號以記錄儀式過程的木棍子。屋子的正中有一個灶台,上方的屋頂露出了破洞,爐膛里幾根燃盡的木https://read.99csw•com塊已化成了冷灰,灶台上還吊著一口鐵鍋。百葉窗沒有被打開。兩個印第安人從刺目的陽光中猛一進屋,什麼也看不清了,只感到眼前一陣晃動,閃過一片陰影。他們隨著陰影轉了轉眼珠,才發現屋子裡倒是擠滿了黑鬼。他們倆站在門口。
「嗯。」
「就一次。那時我還年輕,膽子大,胃口好。如今情況變了。」
「是啊。頭人的父親去世時,就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了。」
「我聽那些記得的人說過,我也試過。人不是生來就是干苦活的。」
「你也不記得老法子是什麼樣子的了。」
「我也不想。」第二個人說。
「在這個斤斤計較的世道,他們什麼都不像。除了喜歡出臭汗,他們什麼都不在乎,他們比白人還要糟糕呢。」
「是的,他是頭人了。他現在可以穿那雙紅跟的拖鞋了。」他們轉身朝室外走去。門框上沒有門。這裏的小屋都沒有門。
「嗯,黑不溜秋,還帶有苦味。」
「他們肯定知道實情。」三隻筐說。
「我可不喜歡這兒。」
「我也不喜歡。只不過嘛,他們都是野蠻人啊。別指望著他們能派上用場。所以我說這個法子是很糟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