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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葉 2

紅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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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人數太多了。」
「開墾更多的土地,蓄養更多的黑奴,種植玉米養著他們,然後把他們賣掉。我們開墾土地,種莊稼,養黑鬼,然後把他們賣給白人來賺錢。」
「以後再說吧。」第一個人說。他們蹲在地上,沉思著,表情凝重。
伊賽提貝哈看著他,永遠弄不清莫可塔布在看什麼,看到了什麼。「我把拖鞋送給你了,為什麼不像以前一樣試試呢?」
「他們的肉不能吃了。」一個人說。
「怎麼樣?」伊賽提貝哈問道。
這就是昨天發生的事。墓坑已經挖好。在十二個小時內,部族裡的人陸續趕來了,有的乘坐客用馬車,有的駕著貨用馬車,有的騎馬,有的步行。人們吃著火堆中燒烤出來的狗肉、玉米和番薯,來參加他的葬禮。
莫可塔布的母親曾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姑娘。那天,伊賽提貝哈在她上工的瓜地里看見了她,立刻止住腳步,目不轉睛地注視了良久。她的大腿寬大而結實,後背圓潤,面色安詳。當時他正走在去溪邊釣魚的途中,之後卻再也挪不開半步了。他兀自站在那兒,凝望著這個毫無察覺的女孩,心中也許想起了自己親生母親的遭遇:一個城裡女人私奔了,帶著涼扇、細軟和黑人血統,還有那低俗卑鄙、令人遺憾的緋聞。就在那一年,莫可塔布降臨人世。長到三歲的時候,他還無法把自己的雙腳穿進那雙拖鞋中。看著兒子在悶熱的下午帶著一股邪乎勁兒搗鼓著那雙拖鞋,伊賽提貝哈偷偷地笑了。他為莫可塔布試穿鞋子之舉偷笑了好幾年。穿不上鞋子的莫九九藏書可塔布從未善罷甘休,直到十六歲那年,他終於偃旗息鼓了,或者說,是伊賽提貝哈自以為他放棄了。其實,他只是不再當著伊賽提貝哈的面試穿而已。伊賽提貝哈新娶的老婆告訴他,莫可塔布偷走了那雙鞋,並藏了起來。伊賽提貝哈不再偷笑了,他把女人打發走,自己一個人待著。「喂,」他說,「我現在還想好好地活著呢。」他叫人把莫可塔布找來。「我把鞋子送給你吧。」他說。
再後來,莫可塔布長到二十五歲時,仍未成家。伊賽提貝哈個子不高,但比他的兒子高六英寸,只是體重輕了近一百磅。莫可塔布已經得了肥胖症,寬大的臉上臉色蒼白表情獃滯,雙手和雙腳浮腫。「鞋子如今歸你了。」伊賽提貝哈邊說邊看著他。父親進門時,莫可塔布看了他一眼,只是短暫的一瞥,目光謹慎而隱晦。
「也許他們的肉跟鹿肉一樣,不會對你的身體有害。」
他把這雙鞋包在紙巾中帶回家,存放在裝滿雪松刨花的鞍囊空袋內,偶爾會拿出來讓他的兒子莫可塔布玩一下。三歲的莫可塔布長著一張寬大、扁平的蒙古臉型。這張臉整日都是一副極端無精打采、昏昏欲睡的神情,直到這雙鞋擺在了他的面前。
頭人的宅子坐落在小山丘上,橡木林環繞四周。宅子的前端是一艘蒸汽船的甲板室,有一層樓高,那是伊賽提貝哈的父親杜姆帶著黑奴從船上拆下來的。他們把它架在柏木做的滾木上,從十二英里的陸地上一路拖回來的。他們前後花了五個月的時間。那會兒,他的https://read.99csw.com宅子可只有一堵磚牆。他把蒸汽船的側舷對著那堵牆組裝了上去。如今,洛可可式的飛檐上,鍍金的色澤早已剝離,變得暗淡,昔日的光彩已經不再。圓拱的下方,百葉窗艙門的上方,那刻有船艙名稱的金字還依稀可見。
「讓黑鬼們去干吧。」第一個說。
這兩人終日里形影不離——印第安人杜姆,身材矮胖,長著一張粗獷、神秘而缺乏教養的臉;巴黎人維特里,僑居國外,據說是卡隆德萊特的朋友,威爾金森將軍的至交。後來,這兩個人銷聲匿跡了。他們去了經常光顧的曖昧場所后,便不見蹤影了,留下了杜姆在賭博中贏得巨款的傳奇故事,以及與一位年輕女子有染的傳言。這個女子出生在一個家境殷實的西印第安人家庭。杜姆失蹤后,她的兒子和兄弟們帶著一把手槍在杜姆經常光顧的地方找了他好一陣子。
「那倒是真的。」第三個人說,「真要是吃起來,就應該把他們全部吃光。吃那麼多的肉食,對身體可沒啥好處。」
過了五年,他死了。他是在一天夜裡病倒的,儘管穿著皮背心的巫醫連夜趕來,而且還焚燒了樹枝,但是未到晌午他就死了。
「可是我們要錢幹什麼呢?」第三read.99csw•com個人問。
他們齊刷刷地看了他片刻。「可為什麼呢?」一個人問。
就這樣,他們用黑鬼們開墾了土地,種上了莊稼。直到那時,黑鬼們還居住在犄角旮旯處一個搭有披棚斜頂、如同豬圈一樣的大畜欄里。不過如今,他們造好了居住區,搭建了房舍,把一對對年輕的黑鬼們放進去交配。五年後,伊賽提貝哈將四十頭黑鬼賣給了孟菲斯的奴隸販子。他帶著這筆錢出了國,他的新奧爾良舅舅安排了這次旅行。那時候,「金髮塞奈·維特里騎士」年歲已高,住在巴黎,戴著假髮,穿著緊身外套,滿口無牙,一張蒼老的臉顯得小心謹慎,表情怪異而凄慘。他向伊賽提貝哈借了三百美元。作為回報,他把伊賽提貝哈引薦給了上流社交圈。一年後,伊賽提貝哈帶著一張鑲金大床、一副大燭台和一雙紅跟拖鞋回國了。據說,國王路易十五的情婦蓬巴杜侯爵夫人曾經在這副大燭台下梳過妝,路易十五還隔著她的香肩對著鏡子竊笑傻樂過呢。可那雙拖鞋太小,並不合腳。伊賽提貝哈回到新奧爾良前——包括出國期間,從來都沒穿過它。
「真是這樣。」第二個人說,「我們不能那麼做。他們太值錢了。想想看,他們給我們帶來那麼多的麻煩,我們還要給他們找活兒干。我們得像白人一樣。」
「為什麼不能吃?」
「謝謝。」莫可塔布說。伊賽提貝哈正在享用鼻煙。這是一個白人教他的:磕一撮煙粉放到嘴唇上,拿一根橡膠樹或錦葵樹的細枝兒,再把煙粉刮擦到牙根上。
六個月後,這個年輕女人登https://read.99csw•com上了一艘叫「聖路易斯號」的貨輪后也失蹤了。某天晚上,這艘貨船在密西西比河北岸的一個木碼頭靠了岸,她在一個女黑奴的陪護下離船而去。四個印第安人架著一輛馬車前來迎接。他們的馬車走了三天,速度很慢,因為她已有孕在身,挺著個大肚子。當她抵達種植園后,發現杜姆已經是酋長了。他從來不提自己是怎麼當上酋長的,只是說他的叔叔和堂兄暴亡身故了。那會兒,房子不過是靠著黑奴們日夜趕工造起來的一堵磚牆搭起來的茅草披棚而已。披棚被分隔成好幾個房間,裏面骨頭與垃圾遍地。這座宅子位於萬畝森林的中央。在這個無可匹敵的公園內,一頭頭野鹿猶如家畜一般覓草進食。杜姆和他的女人就是在這座宅子內完婚的。婚後不久,伊賽提貝哈就呱呱墜地了。一位既是巡迴牧師又是奴隸販子的人主持了他們的婚禮。他是騎著毛驢趕來的,驢背上扎著一把棉布傘,還馱著三加侖的瓶裝威士忌酒。此後,杜姆開始蓄養更多的黑奴,而且像白人一樣開荒拓土,但他從來都找不到足夠的活兒讓他們干。這些從非洲叢林里被販運而來的黑奴們,大多時候打發著閑散、無所事事的日子。有時候,杜姆為了款待賓客,放出了獵犬,把他們當作獵物來追趕。
「謝謝。」他說。
「我們可以殺掉一些,但不吃肉。」伊賽提貝哈說。
「好啊,讓他們去干吧。流汗可不好。渾身濕漉漉的,毛孔都張開了。」
杜姆死後,十九歲的兒子伊賽提貝哈成了這片土地的頭人。黑奴的人數翻了五倍,可這對他而言九*九*藏*書毫無用處。儘管他擁有頭人的名號,但是他的許多堂兄弟與叔伯們在不同層級統管著這個部族。這些人聚到了一起,自始至終蹲在地上,蹲在蒸汽船金字門匾的下面,就黑奴問題開過一次秘密會議。
「唉,」他說,「人不可能長生不老的。」他看著兒子,兒子的眼神由專註轉為迷茫。伊賽提貝哈沉思了片刻。你沒法知道他在想什麼,只聽見自己幾乎嚷了起來:「唉,杜姆的舅舅也沒有紅跟拖鞋呀。」他又看了看體型肥胖、神情獃滯的兒子。「穿上這雙鞋,人什麼事情都能幹得出來,等最後明白了也為時已晚。」他坐在鹿皮繩索懸吊的木條椅上。「這雙鞋他根本穿不上。他身上的那些贅肉弄得我和他都很灰心。這雙鞋他根本穿不上。這難道是我的錯嗎?」
「到了晚上,寒氣也就鑽進去了。」
他們想了一會兒。
論出身,杜姆不過是一個副酋長,一個明戈部落的族人。他是酋長家族中的三個外甥之一。他年輕的時候,新奧爾良還是一座歐洲人聚居的城市。他搭了一艘貨船做了一次旅行,從密西西比的北部來到新奧爾良,遇上了「金髮塞奈·維特里騎士」。從表面上看,這個人和杜姆的社會地位旗鼓相當。在新奧爾良,杜姆混跡于河濱地帶的賭徒和惡棍中,最後在這個庇護人的教導下成了一名頭領,做了頭人,成了那塊父系家族土地的繼承人和所有者。維特里騎士最先管他叫「杜霍姆」,後來他的名字就成了「杜姆」了。
「這意味著要幹活。」第三個人說。
「嗯,那就讓黑鬼們去干吧。他們好像很喜歡出臭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