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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將教案放入公文包,離開了教室。走廊里迅速充滿了從各扇門裡衝出來的學生,談論著和一分鐘前被教授的東西相去千里的事,這裏,那裡,一位教師試圖默默地穿過洶湧的、從各個方向將他包圍的頭顱的海洋,儘可能地閃過前方的礁石,小心翼翼地向著他天然的避風港,即教師休息室挺進。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抄近路向校長辦公室所在的方向走去,他停下來和路過的文學女教師打招呼,我們缺乏一本好的口語詞典,她扯著他外衣的袖子說;或多或少,普通詞典都會收錄這些詞語,他提醒說;是的,但是這種收錄既不系統,也缺乏分析,更沒有對其主題進行詳盡研究的野心,比如,收錄「拴住這隻驢」這樣一個俗語,解釋它的意義,單是這樣是不夠的,還應該走得更深遠,在詞條的多種成分之間識別其類比關係,無論直接的還是間接的,以及它們所表達的精神狀態;您說得很有道理,歷史教師回答說,他更多是為了取悅於人,而非真的對這個話題感興趣,現在,請您原諒,我必須得走了,校長要見我;請便,請便,讓上帝等待是最嚴重的罪過。三分鐘以後,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敲響了校長辦公室的房門,綠燈亮起的時候他走了進去,他與校長互道了上午好,在校長的示意下落座,並等待著。他沒有感覺到任何侵犯性的在場,無論來自靈魂還是其他地方。校長將桌上的文件挪到一邊,微笑著說,我一直在考慮我們上次的談話,就是關於歷史教學那一次,並且得出了一個結論;什麼結論,校長先生;我要請求您在假期里為我們做一項工作;什麼工作;當然,您可以回答我,假期就是用來休息的,完全沒有理由要求一位結束了課程的教師繼續致力於學校的事務;您知道得很清楚,校長先生,我不會對您說出這樣的話;您會使用意思相同的別的措辭;好吧,但是,直到現在為止,我什麼都還沒說,既沒有說這些話,也沒有使用別的措辭,因此我得請求您立即告訴我您的想法;我想的是我們應該試圖說服教育部,並不是要把教育計劃從頭到腳倒個個兒,這有點兒過火了,部長從來都不是傾向於革命的人,而是說服教育部研究、組織和進行一次小小的實驗,一次探索性調研,僅限於,作為開始,一所學校和一小部分學生,最好都是志願者,這些學生學習歷史是從當下開始回溯到過去,而不是從過去開始發展到當下,總之,就是您長久以來一直為之辯護的那個論題,而且,我很高興您用它的優越之處將我說服;而這件您想要交託給我的工作,具有怎樣的形式,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問;起草一份理據充分的申請書遞交給教育部;我來起草嗎,校長先生;我不是要恭維您,但是,實際上,在我的學校里找不出有誰比您更勝任這項工作了,關於這件事您已經思考了很久,並且有一些很清楚的想法,如果您接受這個任務,我將會感到十分高興,我這樣說是絕對真誠的,而且,這件工作是有報酬的,我們肯定能在預算中為這個任務找到一個位置;我懷疑我的那些想法,無論在質量上,還是在數量上,因為數量也很重要,您知道,是否足以說服教育部,校長先生比我更了解那些部長們;唉,我太了解了;那麼;那麼,請允許我堅持,我相信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向他們證明我們是一所能夠產生創新意見的學校;哪怕他們叫我們走開;他們也許會這樣做,也許沒怎麼考慮就將這申請歸檔,但是這申請會存在在那裡,某一天,某個人會想起它;我們就等待著這一天;不,與此同時,我們還可以邀請別的學校參与這個計劃,組織辯論、會議,讓媒體也介入進來;直到教育部部長寫信來命令我們噤聲;很遺憾,我的請求沒有激發起您的熱情;我得向您坦白,這個世界上幾乎沒有什麼事情能夠激發起我的熱情,校長先生,但是問題不在這裏,問題在於我不知道即將到來的假期能幫上什麼忙;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得處理一些最近發生在我生活里的重要事件,我擔心,一來時間不夠用,二來我的精神狀態也將不利於這樣一份要求我全力以赴的工作;如果是這樣,那我們暫時先忘掉這件事;請讓我再想想,校長先生,再給我幾天時間,我發誓在這個周末給您一個答覆;我可以期待一個肯定的答案嗎;也許吧,校長先生,但我不能保證;看來您真的是很忙,但願您的問題順利解決;但願如此;課上得怎麼樣;很順利,整個班級都很努力;太好了;星期四我們要進行一場筆頭測驗;那麼星期五給我回話;好的;好好想想;我會的;我想我不用告訴您我準備讓誰來主持探索性調研;非常感謝,校長先生。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下樓回到教員休息室里,他準備看會兒報紙,打發午飯前的時間。但是,隨著時間的臨近,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無法忍受和人們待在一起,他無法再堅持一場和上午一樣的對話,雖然這談話並不直接與他相關,雖然它從頭到尾,涉及的都是無辜的口語表達,比如「拴住這隻驢」,「臉比周一還長」或者「貓吃掉了你的舌頭」。在午餐鈴響之前,他離開了學校,並在一家餐館里用了午飯,他回到學校上第二堂課,沒有和任何人說話,並且在黃昏之前返家。他伸展四肢躺在沙發上,閉上眼睛,企圖清空大腦里的思緒,如果可以的話最好睡一會兒,像一塊石頭待在它被丟棄的地方,但是,即便是他後來為了專註思考校長的請求而做的巨大精神努力,也沒有能夠掃去那將與他如影隨形的陰影,這陰影直到收到了寫著瑪利亞·達·帕斯的名字的回信之後才會散去。
次日,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的首要任務,便是將那些將要送還影碟店的影碟包裹成兩小包。接著,他將剩下的影碟碼放整齊,用繩子捆好,放在卧室的一個櫥櫃里,妥善鎖好。他有條不紊地撕去了所有寫著演員姓名的紙頁,同樣也撕掉了信件的草稿,這封信被忘在上衣口袋裡,還要等幾分鐘才能踏上它的旅程。最後,彷彿https://read.99csw.com他有不容爭辯的理由消滅自己的指紋似的,他用一塊打濕了的抹布將客廳里這幾天以來他觸碰過的傢具全都擦了一遍。同樣被擦去的還有瑪利亞·達·帕斯的指紋,只是他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想要清除的表面痕迹,既不是他的也不是她的,而屬於那個在第一天晚上將他粗暴驚醒的神秘在場。沒必要提醒他類似的在場只存在於他的腦海里,一個已被忘卻的夢境產生的精神焦慮將它創造了出來,沒必要暗示他說,這不過是對紅燒肉消化不良而引起的異乎尋常的反應,沒必要,終究,以最基本的理性,對他展示,即便接受這個假設,即精神的產物在外部世界里擁有某種物化能力,我們也堅決不能承認,旅館接待員的電影形象的一個不可見亦不可觸摸的在場,會在整間屋子裡塗抹汗涔涔的指紋。據我們所知,精靈是不會流汗的。完成之後,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穿好衣服,抓起他的教師公文包和兩個包裹,離開了家,他在樓梯上遇到了樓上的女鄰居,後者問他是否需要幫助,他說不用了,女士,非常感謝,接著,輪到他發問,他想知逍她的周末過得怎麼樣,她回答說,就這樣,一如既往,並且,她聽見他在用打字機工作,而他說,或遲或早,他會下決心買一台電腦,因為這東西至少是安靜的,而她卻說打字機的聲音並不讓人討厭,反而像是陪伴。由於今天是清潔的日子,她問他會否在午餐以前回來,他回答說不會,他會在學校里用午餐,並且下午才會回家。他們相互道了再會,意識到女鄰居充滿同情地看著他笨拙地提著兩個包裹和公文包,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一邊走下樓,一邊警惕著往何處下腳,以免在慌亂中跌倒並羞憤而死。汽車停在郵筒的對面。他將包裹放入汽車後備箱,然後再返身回來,從口袋裡取出信件。一個飛奔而過的頑童不小心猛地撞入他懷裡,信件從他的指尖跳脫,落在了人行道上。男孩幾步之後停了下來,請求原諒,但是,也許是害怕受到訓斥或懲罰,他沒有像應該做的那樣,走過來撿起信件放回寄信人手裡。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做了一個寬容的手勢,表示他接受了道歉並原諒了男孩,然後彎身去拾那封信。他想到可以和自己打個賭,把這封信留在原地,將他的命運和它的命運同時交託給偶然性。也許,下一個路過這裏的人會撿起這封遺失的信件,發現上面貼著郵票,於是,像一個優秀的公民那樣,將信件小心翼翼地投入郵筒,也許他會撕開信封,看看裡頭裝著什麼,讀完以後又把它扔掉,也許他根本不會注意到它,並且還漫不經心地踩上一腳,在這剩餘的一天里它將遭到更多人的踐踏,愈來愈皺,愈來愈骯髒,直到有人決定一勞永逸地用鞋尖將它踹入下水道,在那裡,它將會被清潔工找到。他並沒有打這個賭,信件被拾起來,投入郵筒,命運的車輪終於開始運轉。如今,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要去到影碟店裡,和僱員一同核對包裹裡帶來的影碟,以及除此而外,那些他留在家裡準備買下的影碟,他將付該付的錢,並且有可能對自己說,他將再也不會走進這家店。終究,令他欣慰的是,那個客套的僱員並不在場,接待他的是那位新來的、沒有經驗的姑娘,因此,儘管顧客的心算能力在結賬時再次發揮了作用,手續還是拖延了許多時間。女僱員問他是否還需要租賃或者購買別的影碟,他回答說不用了,他的研究已告結束,他這樣說時,並沒有想到當他發表那通在所有和任何電影敘事里都存在意識形態痕迹的著名演說時,這位姑娘並不在場,當然,這些意識形態痕迹也能在第七藝術的偉大作品里找到,但它們更多出現在尋常的產品里,那些被人們忽略的二級或三級影片,它們卻是傳播意識形態最有效的工具,因為會在精神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捕獲你。在他看來,這家店比起他第一次進來時似乎要小了許多,才過了不到一個星期,的確讓人難以置信,這麼短的時間里他的生活居然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此刻,他覺得自己彷彿飄蕩在某種不確定的地界,某條連接天堂和地獄的走廊,這讓他有些驚駭地自問,我從哪裡來,此刻又要向何處去,因為,根據現行的觀點,從地獄被帶向天堂與從天堂被推下地獄對靈魂來說可不是同一回事。當他開著小汽車往學校的方向行駛,這些末世學的反思被另一類比所取,這類比來自自然史的昆蟲學分支,讓他將自己看成一隻深居簡出,正在經歷秘密形變的蝶蛹。雖然自從起床之後他一直心情沉鬱,此刻卻因為這對比而微笑了,他想,這樣的話,我進繭時是只毛蟲,出來時便是蝴蝶了。我,蝴蝶,他嘀咕道,這回真是什麼都見識過了。他將小汽車停在離學校不遠的地方,看了一眼手錶,仍有時間喝杯咖啡,瀏覽幾份報紙,如果還有閑余的報紙的話。他知道自己沒有仔細備課,但是這些年來教書的經驗將彌補這個過失,他曾經不得不臨場發揮,而沒有人感覺到任何異樣。他絕不會做的事情是走進教室,向著那些無辜的孩子們擲出一句,今天做隨堂測試。那將最一種不忠誠的行為,一個拿餐刀者的暴政,這個人隨心所欲地使用餐刀,根據情形的變幻無常和一貫的私心偏好把乳酪切成厚薄不一的形狀。當他走進教員休息室,發現角櫃里仍有閑置的報紙,但是,要走到那邊去,必須路過一張擺著咖啡杯和水杯的桌子,有三個同事正坐在桌前談話。他不大可能就這麼漠然地走過去,尤其因為其中一個同事便是他的朋友教數學的老師,而他卻對數學教師虧欠著如此多的理解和耐心。另外兩位一個是教文學的年長的女教師,一位是年輕的自然科學教師,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和他之間從來沒有建立起親密的友情。他對他們說了上午好,問道是否能夠和他們坐在一起,然後,不等回答,便拉過一張椅子坐下。對於一個不清楚此地風俗的人來說,如此做派十足缺乏教養,但是教師休息室里的交往禮儀,可以說,是自然形read•99csw.com成的,它並不是寫下來的成文規定,卻建立在堅實的共識基礎之上,既然沒有任何人想到提出反對意見,那麼最好跳過眾口一詞的允準的合唱,其間有些是真誠的,有些不那麼真誠,但事情就這麼定了。唯一能夠在在座者和新來者之間製造出微妙的緊張,在於正在被談論的事件可能具有機密的性質,但是這也已經通過心照不宣地求助於另一個問題,絕妙的修辭學,得到了解決,我打擾你們了嗎,而對這個問題,只有一個被社會允可的答覆,當然沒有,歡迎加入。如果,舉例來說,你對新來者說,無論以多麼優雅的方式,是的,先生,您打擾我們了,請坐到別的地方去,將會引起一場巨大的動亂,以至於整個群體的關係網路會嚴重地動搖,並且岌岌可危。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取了杯咖啡回來,安頓好自己后問,有什麼新聞;您指的是內部的新聞還是外部的新聞,數學教師問;內部的新聞還為時尚早,我指的是外部的新聞,我還沒有閱讀報紙;昨天在進行的戰爭今天仍在繼續,文學女教師說;不要忘了,極有可能,甚至肯定另有一場戰爭正要開始,自然老師補充道,彷彿倆人暗地裡對過台詞;您呢,您的周末過得如何,數學老師問;很寧靜,波瀾不驚,我幾乎所有時間都在閱讀跟您提過的那本關於美索不達米亞文明史的書籍,關於亞摩利人的章節相當有趣;而我和我的妻子去看了場電影;啊,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移開了視線;我們這位同事可不是個電影愛好者,數學教師對其餘的人解釋說;我從未斷言我不喜歡電影,我說過,並且要再次重複的是,電影不屬於我對文化的愛好,我更傾向於書籍;我親愛的,不值得為此不忿,這件事無關緊要,您知道,我是懷著最好的意願推薦您看那部電影的;不忿究竟是什麼意思,文學女教師問道,既出於好奇,也為了給氣氛降降溫;不忿,數學教師回答道,意味著惱火、慍怒,或者,更準確地說,賭氣;為什麼,在您看來,賭氣比惱火、慍怒更精確,自然科學教師問;不過是和我的童年記憶有關的個人解釋罷了,當母親因為我的淘氣而斥責或者懲罰我時,我會沉下臉來,拒絕說話,許多小時一言不發,於是她就說我在賭氣;或者不忿;正是;在我的家裡,當我大約這樣的年歲,文學女教師說,關於這些孩子們的不高興的比喻是不一樣的;如何不一樣;那是和驢有關的;您是什麼意思;我是說,我們把它叫做拴住這隻驢,不用到字典里尋找這個表達,您是找不到的,我想它獨一無二屬於我的家庭。所有人都笑了,除了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他臉上浮起淺淺的不快的微笑,反駁道,我想也沒有那麼獨一無二,因為在我家裡也這麼說。人們再次笑起來,隨後又是一團和氣。文學女教師和自然科學教師站了起來,道別說回見,也許他們的教室離這兒較遠,也許在上一層,而依然坐在這裏的兩位還有幾分鐘把話講完,對於一位號稱將整整兩天的時間付之於寧靜閱讀歷史的人來說,教數學的同事評論道,我能料想到會出現的各種狀況,除了您這張痛苦的臉;那是您的印象,沒有什麼使我痛苦,雖然我的臉看起來像一個睡眠不足的人;您可以給我任何理由,但事實是,自從看過那部電影,您就變得不一樣了;您說我不一樣了,這是什麼意思,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以一種出人意料的警覺的口吻問道;我不過是說,我覺得您變了;我還是同一個人;當然;事實是,我確實在為一些情感上的事件擔憂,近來它們變得愈加複雜,這些事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但並不意味著我就變成了另一個人;我並沒有這樣說,我毫不懷疑您依然叫做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並且是這所學校的歷史教師;那麼,我不明白您為什麼要堅持說我看起來不一樣了;自從您看了那部電影之後;我們別再提那部電影了,您已經知道我對它的看法;好的;我還是同一個人;顯然如此;您應該記得我最近有些沮喪;或者憂鬱,這是您給它的另一個名字;正是,而這一點是值得重視的;我對此絕對重視,您很清楚,但我們談論的並不是這個話題;我還是同一個人;現在是您在堅持了;是的,幾天以前我才告訴過您,我正在經歷一段劇烈的心理緊張期,因此,這種緊張很自然地會顯現在我的臉上,表現在我的行動里;當然;但是這也不意味著我在身體和道德上的變化劇烈到了看起來像另一個人的程度;我只是說您看起來和從前不一樣了,並沒有說您看起來像另一個人;兩種說法沒有太大區別;我們教文學的同事會說,正好相反,二者的區別巨大,而她能理解這些東西,我相信,在精細和微妙方面,文學和數學是不相伯仲的;而我,可憐的人,卻屬於歷史的領域,在那裡精細和微妙是不存在的;它們也可以存在,如果歷史能夠,怎麼說呢,成為生活的肖像;您讓我吃驚,您通常不會使用這樣陳腐的修辭;您說得有理,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歷史也無法成為生活,而只能是生活可能的肖像之一種,看起來相似,是的,但絕不相同。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再次移走了目光,隨後,在意志的艱難努力下,才再一次將雙眼焦聚在同事的臉上,彷彿為了調查有什麼潛藏在這張臉表面的鎮靜之下。教數學的同事承受住了他的注視,似乎並沒有特別地在意,隨後,帶著一種既攜帶親切諷刺,又包含純粹善意的微笑,他說,也許有一天我會準備好再看一遍那部喜劇,或者我能發現那讓你心神不寧的原因,我一直認為您的疾病是從那裡開始的。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從頭到腳打了個寒顫,但是,即便身處混亂與驚慌,他依然給出了一個合理的回答,別費神了,讓我心神不寧的,用您的話來說,是一段我不知道如何擺脫的情感關係,如果,在您的生活里,您也遇到相似的情況,您就會明白我的感受,現在我得去上課了,我已經遲了;如果您不覺得不便,數學教師說,我願意陪您走到走廊的拐九*九*藏*書角處,雖然在那個地方的歷史里至少發生過一次危險的先例,我莊嚴地起誓,絕對不會再重複那個粗魯的動作,將手放在您的肩膀上;事情就是這樣,今天如果再發生一次,我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大不了;但是我可不願意冒險,您的外表看起來像個充滿了電的人。兩個人都笑了,數學教師是毫無保留地笑,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卻笑得勉勉強強,他的耳畔還縈繞著剛才讓他驚戰不已的話,這是此刻旁人能夠對他作出的最大的威脅了。他們在走廊拐角分手,各自走向各自的方向。歷史教師的出現讓學生們愉快的幻想破滅了,他的遲到原本教他們以為今天不用上課。在坐下以前,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宣布,從今天算起,三天以後,也就是到本周星期四,他們需要完成一次新的,也是最後的書面測試,這次測試對你們的期終得分具有決定性意義,他說,我不打算在本學年的最後兩個星期里進行口頭考試,此外,這節課和接下來的兩節課將完全用來複習我們學過的內容,以便你們能在測試里提出一些新的思考。這段開場白,受到了班級里較公正的一部分學生的歡迎,因為,很顯然,感謝上帝,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在儘可能給學生們大開方便之門。從現在開始,學生們的注意力將集中在教師著重強調的每一課的重點上,因為,如果人類自身邏輯之一是關注範圍和重點,而這種邏輯能幸運地祛除蕪雜直指要害,即便教師本人並未注意到,此類交流強度的變化將預測測試包含哪些問題。如果眾所周知,沒有人,包括那些已經到了耄耋之年的老人們,能夠離開幻覺的支撐而生存,這種對正常人生來說必不可少的奇特的精神疾病,我們又能對男孩和女孩們說些什麼呢,在喪失了今天不用上課的幻想之後,此刻他們又開始哺育另一種更成問題的幻想,即星期四的測驗對每個人來說,因此也就是對所有人來說,將是一架金色的橋樑,通過這座橋樑,他們能夠勝利地走向新的一年。課程剛要結束的時候,一位職員敲門進來,告訴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校長恭請先生在下課後去他的辦公室一趟。關於某項條約還是別的什麼正在展開的闡述被三下五除二解決了,如此突兀,以至於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認為最好說一句,不用太注意這個,它不會出現在考試里的。學生們彼此交換心照不宣的眼神,暗示他們關於被強調部分的價值的想法得到了證實,在這種情況下,話語本身的意義不如說話人輕視的語氣表達得更多。只有極少的情況,一堂課才會在如此和諧的氣氛里結束。
等待了將近兩個星期。在這期間,他在學校上課,給母親打了兩次電話,準備星期四的筆頭測驗,並且起草一份給另一個班級的試卷,星期五時他告訴校長接受他熱情的邀請,周末待在家裡沒有出門,打電話給瑪利亞·達·帕斯詢問近況如何,是否已經收到了回信,又接到一通教數學的同事打來的電話,後者想知道他是否遇到了什麼麻煩,他讀完了關於亞摩利人的一章,前進到關於亞述人的章節,看了部關於歐洲冰川時代和另一部關於人類遠祖的紀錄片,他想人生的這個階段本該寫入羅曼司,他又想那將是徒勞無功的因為沒有人會相信這個故事,他再度給瑪利亞·達·帕斯打電話,但是聲音如此黯淡,以至於她緊張起來,問是否有什麼可以幫忙,他讓她來,而她就來了,他們做|愛,然後出門吃晚飯,第二天,輪到她打電話告訴他電影製片公司的回復已經到了,我是在銀行給你打的電話,你是否願意過來取,或者我下班時把它帶到你家。內心震顫,身體因激動而搖晃,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立即克制住無論如何都不該提出的問題,你打開它了嗎,而這,讓他推遲了兩秒鐘才做出最後的答覆,這個答覆驅散了他是否準備與她分享信件內容的任何質疑,他說,我會去取。如果瑪利亞·達·帕斯曾經夢想過一幅溫柔的居家場景,她一邊聽著他為她朗讀信件的內容,一邊小口啜飲她親自在她所愛的男人的廚房裡準備的茶,她可以別做夢了。此刻我們看見她坐在銀行職員的小小的辦公桌前,一隻手還放在剛剛掛斷的電話上,長方形的信封就放在她的面前,裡邊裝著她的誠實不允許她閱讀的信件,因為這封信不是寫給她的,雖然信封上寫著她的名字。還不到一個小時,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就急匆匆地走進了銀行,請求和職員瑪利亞·達·帕斯說話。沒有人認識他,沒有人會懷疑他和那個正在走向櫃檯的姑娘之間有些心靈的交易和關在黑屋裡的秘密。她在軒敞的工作廳里就看見他了,這裏安放著她與數字打交道的工位,此刻她已經把信拿在手裡,給你,她說,沒有問候,沒有彼此交換下午好,沒有說嗨,近來如何,沒有類似的東西,只有一封要轉交的信現在已經被轉交了,他說,回見,晚些時候給你打電話;而她,扮演過落到她頭上的城市郵政分發系統的角色之後,回到了工位上,不理睬一位年長同事多疑的眼光,後者曾經向她大獻殷勤但無疾而終,自那以後,出於惱恨,總是對她虎視眈眈。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在街道上疾走,幾乎跑了起來,他把車停在了三個街區以外的地下停車場,他沒有把信放在公文包里,而是放入外衣的內袋,以防某些頑童把它搶走,從前我們這樣稱呼那些在街上放任自流長大的男孩們,後來又把他們稱作臟臉天使,後來又稱作無來由的造反者,今天他們被叫做罪犯,不再享有委婉和隱喻的特權。他告訴自己在回家以前不要讀信,他已經足夠年長,不能表現得像個迫不及待的青年,但與此同時,他亦知道這些成年人的建議在他鑽進汽車的那一刻便會煙消雲散,在停車場半明半暗的光線里,緊閉的車門會為他抵禦來自世界的邪惡好奇心。他一時找不到停車的地方,這加劇了痛苦的緊張,可憐的人,請原諒糟糕的比喻,彷彿一隻被遺棄在沙漠里的狗,茫然地左顧右盼,卻沒有至少一絲熟悉的氣味向它指明回家的路九*九*藏*書,就停在這一層,對此我確信無疑,他事實上卻並不確定。最後他終於找到了車,他曾三次走到離它幾步遠的地方,卻沒有看見它。他像被追捕的逃犯似的迅速鑽進車裡,閂上車門,打開內燈。他手裡拿著信封,終於,到了看看裡邊裝著什麼的時候了,就像一位海軍司令員,在到達了坐標交叉的地點以後,打開手裡的密信,以便知道從現在開始需要駛向哪個航向。從信封里滑出一幀照片和一張紙。照片上的人就是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只不過在「您真誠的」幾個字下邊署著丹尼爾·桑塔-克拉拉的名字。至於那張紙上,不僅解釋了丹尼爾·桑塔-克拉拉是演員安東尼奧·克拉羅的藝名,還破天荒地告知了他的居住地址,鑒於您的信件值得我們特別的注意,信上是這樣寫的。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回想起信里的措辭,為自己的聰明主意感到高興,即建議製片公司展開對配角演員重要性的研究,我朝牆上扔了塊黏土,而它就粘在那裡了,他嘀咕說,與此同時,他毫不驚奇地發覺,他的精神恢復了古老的平靜,他的身體鬆弛了下來,再也沒有緊張的痕迹,再也沒有痛苦的信號,支流就這樣湧向河流,而河流的水位不斷激漲,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知道他應該走向哪個方向。他從車門的儲物格里取出一本城市導遊圖,尋找丹尼爾·桑塔-克拉拉居住的街道。那是一個他不熟悉的街區,至少在記憶里他從未從那裡經過,尤其是,那裡離城市中心十分遙遠,這一點他剛剛在攤開在方向盤上的地圖上得到證實。沒關係,他有時間,他有整個世界的時間。他出去交了停車費,回到車裡,熄滅車篷燈,啟動了汽車。不難預見,他的目的地便是演員居住的那條街。他想看看那幢公寓,從樓下瞧瞧他居住的那層樓,那些窗子,怎樣的人住在這個街區,怎樣的氣氛,怎樣的著裝,怎樣的行止。交通擁堵,小汽車們邁著遲緩的步子前進,怒氣沖沖,但是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充滿了耐心,他正在駛往的那條街道不存在改變位置的危險,它被囚禁在從四面八方將它包圍的城市道路的網路里,正如在這張地圖上顯示的那樣。在等紅燈的時候,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用手指在方向盤上富有韻律的敲擊為一首無字歌伴奏,此時常識進入了車內。下午好,它說;我可沒召喚你,司機說;事實上,我不記得你曾經請求我來過;也許有一天會的,如果我不是提前就知道你要發表怎樣的宏論;就像今天這樣;是的,你來是為了告訴我好好想想,不要陷入這件事,告訴我這樣做極度魯莽,誰也不能向我保證魔鬼沒有躲藏在門背後,諸如此類;但是這次你搞錯了,你的舉動不是魯莽,而是愚蠢;愚蠢;是的先生,愚蠢,絕對的愚蠢;我看不出來這是為什麼;很自然,愚蠢是一種中度的精神失明;請解釋清楚;你不用說我也知道,你正在駛向那位丹尼爾·桑塔-克拉拉居住的街道,真奇怪,貓把尾巴露在外邊你卻沒有注意到;什麼貓,什麼尾巴,別再說你那些謎語,直切主題;很簡單,他是從自己的姓氏克拉羅(Clara)創造出了假名桑塔-克拉拉(Santa-Clara);不是假名,而是藝名;另外有個人,也十分不喜歡假名這種庸俗的叫法,他把它叫做異名者;那麼,注意到貓的尾巴對我有什麼用處;我承認不會有太大幫助,你仍然需要尋找他,但是,在電話簿里查看那些姓克拉羅的人,你終究會找到的;我已經得到我感興趣的東西了;而現在你就要去到他住的那條街上,看看那幢公寓,從樓下瞧瞧他居住的那層樓,那些窗子,怎樣的人住在這個街區,怎樣的氣氛,怎樣的著裝,怎樣的行止,這些,如果我沒有搞錯,是你的原話;是的;想象一下,正當你抬頭望著窗戶時,演員的女人出現在了一扇窗前,好吧,讓我們語氣恭敬一些,安東尼奧·克拉羅的妻子出現在窗前,問你為什麼不上樓,或者,更糟糕,請你乘便去藥鋪買一盒阿司匹林或者一瓶止咳糖漿;胡說八道;如果你認為這是胡說八道,想象一下,如果此刻有人經過你的身邊向你致意,並不是向著你所是的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致意,而是向你從來不是的安東尼奧·克拉羅致意;另一種胡說八道;好吧,如果這個假設也是胡說八道,想象一下,當你站在人行道上看著那些窗戶,或者研究著居民們的著裝風格的時候,丹尼爾·桑塔-克拉拉,活生生地出現在你面前,而你們兩個就會像兩隻瓷器小狗一樣相互對視,一個是另一個的鏡像,但卻是一種不同的鏡像,因為這一次,和鏡子里映照的相反,左邊的將仍在左邊而右邊的仍在右邊,如果這種情況發生,你將怎麼對付。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沒有立即回答,沉默了兩三分鐘以後,他說,解決的辦法將是待在車裡;即便如此,如果我處在你的位置上,也不會這樣做,常識反對說,你不得不因為紅燈而停車,也許會遇上交通堵塞,或者一輛小卡車正在卸貨,一輛救護車正在上人,而你卻停在眾目睽睽之下,如同水缸里的一條魚,任由住在一層的那個年輕而好奇的影迷擺布,他將會問你的下一部電影是什麼;那我該怎麼辦;這我就不知道了,也不是我職權範圍之內的事,在人類的歷史里,常識的角色從來不過是勸人謹慎,尤其當愚蠢佔了上風並威脅要控制行動;解決之道在於喬裝打扮;喬裝成誰呢;我不知道,我得想想;看起來,就你的情況而言,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讓你自己像另一個人;我得想想;是的,還有時間;既然如此,最好還是回家;如果你不介意,請把我帶到你家門口,然後我再自行安排;你不想上樓去嗎;迄今為止你從未邀請我上過樓;我現在邀請你;謝謝,但我不能同意;為什麼;因為這樣是不健康的,精神和常識耳鬢廝磨,在同一個桌上吃飯,同一張床上睡覺,和它一起工作,行動還要徵得它的贊同或准允,有些事情你們得自己去承擔風險;你指的是誰;你們所有人,整個人類;我冒險獲得了這封信,九_九_藏_書而你當時卻斥責我;你獲得這封信的方式沒什麼值得驕傲的,像你這樣利用另一個人的誠實是種令人憤慨的敲詐行為;你是說瑪利亞·達·帕斯;是的,我說的是瑪利亞·達·帕斯,如果我是她,我就會拆開信封,讀信,然後將它扔到你的臉上,直到你跪地請求原諒;常識就是這樣行動的;我應該這樣行動;再見,改天見,我將仔細考慮如何喬裝打扮;你偽裝得愈多,就愈像你自己。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在離公寓大門很近的地方找到了車位,他停好車,收起地圖和城市旅遊手冊,鑽出了車門。在街對面的人行道上,有一個男人仰頭瞧著面前樓房的頂層。這個人和他並沒有任何面容或者形體上的相似,他在這裏也不過是巧合,但是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感覺到一陣冷顫從脊柱躥下,與此同時一種可能性潛入他的大腦,無可避免地,病態的想象力要比他自己強大許多——丹尼爾·桑塔-克拉拉正在找他,我尋找你,你尋找我。他隨即打消了這個讓人不適的幻想,我真是異想天開,那傢伙甚至不知道有我這個人存在,然而,事實卻是,當他走進家門,精疲力竭地倒在沙發上之後,他的膝蓋還在忍不住發顫。幾分鐘之內,他陷入一種昏迷狀態,魂不附體,彷彿馬拉松運動員在踩線的一剎那耗盡了全身的力氣。當他從停車場出來的時候,內心充滿了靜謐的能量,而接著,當他駕車駛向他最終沒能到達的終點時,一切只剩下些混沌的印象,彷彿他並沒有真正經歷過,或者彷彿經歷它的是當前遊離于身體之外的另一部分自我。他艱難地站起身來,走到廚房去煮一杯咖啡,雙腿似乎不屬於他而屬於另一個人。他慢慢地啜飲著,感覺令人振奮的熱度從喉嚨一直到達胃部,接著,他清洗了瓷杯和小碟,回到起居室。他的一切動作都變得深思熟慮,變得緩慢,彷彿他正忙於操控化學實驗室里的危險物質,而他現在所需要做的一切不過是翻開電話簿,在字母C的條目下證實信件里包含的個人信息。接下來,該怎麼做呢,他一邊自問,一邊翻到要找的那一頁。姓克拉羅的人很多,但是叫安東尼奧的人不到半打。終於,就在這兒了,花費了這麼多工夫尋找的東西,看起來如此簡單,彷彿隨便哪個人都能做到似的,一個名字,一個地址,一串電話號碼。他把信息抄寫在一張紙上,再一次問自己,現在,該怎麼做呢。條件反射似的,他的右手伸向電話聽筒,並在上面停留了一段時間,他又讀了兩遍記在紙上的內容,接著他抽回手,站起身來,在屋子裡來回踱步,和自己爭論著,最明智的做法是將這件事留待期終考試結束之後,如此他將少一份顧慮,不幸他已承諾了校長要撰寫那份關於歷史教學項目的申請,他沒辦法逃避這項責任,總有一天我得坐下來完成這件沒有人太當回事兒的工作,當初接受這個任務簡直就是發瘋。然而,卻用不著欺騙自己,假裝他能夠將向著通往安東里奧·克拉羅的道路邁出的第一步,推遲到學校工作之後。既然嚴格說來,丹尼爾·桑塔-克拉拉並不存在,他只是一個陰影,一個木偶,一個在影碟機里行動和說話的可變影像,當人們告訴他角色完成,他又會重歸靜止和寂寞,與此同時另一個,這位安東尼奧·克拉羅,卻真實、具體,其存在和歷史教師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一樣堅固,後者住在這間屋子裡,他的名字能在電話薄的字母A之下找到,雖然有人斷言說阿豐索不是一個姓氏,而是一個名字。他再一次坐到書桌前,那張抄寫著姓名電話的紙就放在眼前,他的手再次向電話聽筒伸去,他似乎終於決定了要打這通電話,但這個決定做得遲疑不定,而他看起來多麼猶豫和躊躇,與幾個小時前那個幾乎從瑪利亞·達·帕斯手裡搶過信件的男人大相徑庭。突然,沒有做任何思考,這是戰勝麻木的怯懦的唯一辦法,他撥通了號碼。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聽著電話鈴響起,一次,兩次,三次,許多次、正當他準備掛斷電話,半是安慰半是失望地想到,沒有人在家,一個女人氣喘吁吁,彷彿剛從屋子的另一頭跑過來似的,簡短地說,您好。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喉頭的肌肉突然收緊,他沒有回答,女人不耐煩地又問了一句,您好,找誰;終於,歷史教師吐出幾個詞,下午好,女士;但是這位女子,並沒採取向陌生人說話時的審慎語氣,她連這個人的臉都沒見過,反而字字句句笑吟吟地說,你要是想騙我,可別費勁了;抱歉,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結巴道,我只是想了解一些情況,一個對這個家了如指掌的人會需要了解什麼情況呢;我想知道演員丹尼爾·桑塔-克拉拉是否住在那裡;我親愛的先生,我會告訴演員丹尼爾·桑塔-克拉拉,當他回來以後,安東尼奧·克拉羅打電話來詢問他們兩個人是否住在這裏;我沒明白,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開始爭取時間;但女子氣惱地打斷他,我都不認得你了,通常你不會開這種玩笑,乾脆點告訴我你想幹嗎,是電影拍攝推遲了,對嗎;抱歉,女士,您搞錯了,我的名字不叫安東尼奧·克拉羅;您不是我的丈夫嗎,她問;我只是一個想知道演員丹尼爾·桑塔-克拉拉是否住在這個地址的人;根據我的回答,您應該知道他確實住在這裏;是的,但是您講話的方式讓我很困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這是我丈夫玩的惡作劇呢;您可以放心,我不是您的丈夫;很難相信這一點;很難相信我不是您的丈夫嗎;我指的是聲音,您的聲音和他的一模一樣;這是個巧合;沒有這樣的巧合,兩個聲音,如同兩個人一樣,可以或多或少地相似,但是相同到這種程度,不可能;也許這不過是您的印象;我現在聽到的每一個詞都彷彿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確實難以置信;您願意留下名字,以便他回來以後我轉告他嗎;不用了,何況您丈夫根本不認識我;您是他的影迷嗎;不完全是;即便如此,他也會希望知道您是誰;我改天再打電話;聽著。線路切斷了,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緩緩地放下了聽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