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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拾起掉在地上的,安東尼奧·克拉羅帶來的信件複印件,接著,打開抽屜尋找製片公司的回信,然後,和他戴著假鬍鬚照的照片一起,他帶著這三樣東西走進了廚房。他把它們放到水槽里,划燃火柴,觀看火焰迅速地工作,火舌咀嚼和吞噬著紙頁,隨即吐出一堆灰燼,觀看火焰將盡時,雖然還星星點點地燒著,一直堅持噬咬著灰燼的尖銳的閃亮。他翻著余燃,直到它們全都燒毀,接著打開水龍頭,往下水道里沖走最後一粒灰塵。他回到卧室,從壁櫥里取出藏在那裡的影碟,回到客廳。他把安東尼奧·克拉羅的衣服從浴室帶回到客廳,整齊地放在扶手椅的座位上。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脫|光了自己。因為要穿另一個人穿過的內衣,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厭惡地皺起了鼻子,但是沒有別的辦法,必要性強迫他如此,必要性是命運的另一個名字,當它也需要偽裝自己的時候。既然他已經淪為了另一個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他能做的只能是變成安東尼奧·克拉羅所遺棄的那個安東尼奧·克拉羅。明天,當他來換衣服的時候,安東尼奧·克拉羅只能作為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走到大街上,他不得不一直做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直到他自己的衣衫,留在這裏的這些和另一些,歸還他作為安東尼奧·克拉羅的身份。無論他是否願意,的確是人靠衣裝。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走近安東尼奧·克拉羅放下個人用品的小桌,細緻入微地,完成了他變形的工作。首先拿起他的腕表,然後將結婚戒指戴在左手的無名指上,梳子和綉著大寫字母AC的手絹塞進褲兜里,另一邊的褲兜放上家門鑰匙和小汽車鑰匙,在臀兜里放上身份證件,這些證件,在遭到懷疑的時候,能夠無可爭辯地證明他就是安東尼奧·克拉羅。可以出門了,還差最後的修飾,即安東尼奧·克拉羅進來時戴著的假鬍鬚,他會說他早就預料到這鬍鬚是必要的,但是不,這副假鬍鬚只是在等待一個巧合,如果有些時候等待一個巧合需要好幾年,另一些時候,它們卻一個個接踵而至。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走到浴室去完成他的裝扮,由於無數次貼上又摘下,無數次從一張臉到另一張臉,假鬍鬚已經喪失了黏性,它威脅著在警方的第一瞥銳利的目光或者一位膽小的公民刻板的懷疑之下,立即暴露他的身份。無論如何,他終於把它粘在了皮膚上,如今,它只需要忍受足夠的時間,等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在人煙稀少的地方找到一個垃圾桶。在那裡,假鬍鬚將完結它簡短但動蕩的生涯,那裡,在腐爛的渣滓和黑暗之間,影碟將找到最後的棲身之處。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回到起居室,環視四周,看是否落下了什麼該做的事,接著,他走進卧室,床頭桌上放著那本關於美索不達米亞文明史的書,他完全沒有理由帶著這本書,即便如此,他還是抓起了它,人的思想真是捉摸不透,如果在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里,他又將重新回到家裡,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為什麼需要亞摩利人和亞述人的陪伴呢。Alea jacta est,他對自己低語說,沒有什麼可爭論的了,該發生的,將要發生,無可逃脫。「界限」在於關上的這扇門,下降的這道階梯,領他到汽車的這些步履,打開車門的這把鑰匙,讓汽車輕輕滑過街區的這個引擎,命運之箭已經射出,現在全憑神祇定奪。這是八月的星期五,街上很少車流和行人,他前往的那條街曾經那麼遠,突然又變得這樣近。天已經黑了半個多小時。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把汽車停在樓前。在從車裡出來之前,他看了看公寓的窗戶,沒有一扇燃著燈光。他猶豫不決,自問道,現在呢,我該怎麼做;而理智回答說,讓我們瞧瞧,我不明白這踟躕,如果你,正如你想扮演的那樣,是安東尼奧·克拉羅,你需要做的就是從容地上到你的公寓,如果家裡的燈關著,那一定是有原因的,你瞧這幢樓里並不只有你家才滅著燈,由於你不是只在黑暗裡視覺敏銳的貓,你得打開那些燈,假設,因為我們不知道的原因,沒有人在家裡等你,或者,因為一個我們都知道的原因,你記得曾經告訴妻子,為了工作的事,你今晚得在外邊過夜,現在承受它吧。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把《美索不達米亞文明史》夾在手臂下,穿過街道,打開大樓的門,走進電梯,發現了一個伴侶,晚上好,我正等著你呢,常識說;你是不可避免要出現的;你到這裏來是什麼意思;別假裝天真了,你和我知道得一樣清楚;你來複https://read.99csw.com仇,報復,和敵人的妻子睡覺,既然你的那位正躺在他的床上;正是;然後呢;然後,沒有然後,瑪利亞·達·帕斯永遠也不會知道和她睡覺的是另一個男人;那這裏的兩位呢;這兩位將忍受悲喜劇里較痛苦的部分;為什麼;如果你是常識,你就應該知道;我在電梯里會失去少許能力;當安東尼奧·克拉羅明天走進家門的時候,他將很難和妻子解釋,他何以能夠既同她睡覺,又同時在城外工作;我沒想到你竟可以做這樣的事,這是個魔鬼般的計劃;人性的,我親愛的,僅僅是人性的,魔鬼不會制訂計劃,而且,如果人人都是好的,魔鬼就不存在了;而明天呢;我會編個借口早早地離開;那本書呢;我不知道,也許留在這裏做個紀念。電梯停在了五層,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問,你和我一起嗎;我是常識,那裡不是我的地界;那麼,再會吧;我懷疑能否再會。
在兩天的時間里,為了一舉完成校長委託給他的遞交給教育部的申請,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的頭幾乎沒有從書桌上抬起過。雖然他搬往瑪利亞·達·帕斯家的日期還沒有定下來,他希望儘快完成任務,以便不在搬家的時候更添慌亂,收拾文件、整理大量的書籍已經夠他忙的了。為了不打擾他,瑪利亞·達·帕斯沒有打來電話,而他也願意如此,彷彿在以某種方式告別從前的生活,告別孤獨,告別寧靜,告別令人驚訝地不會被打字機的雜訊打擾的居室的私密。他去餐館午餐,隨即回來,再有兩三天工作即將告罄,接著便是修改和謄清,用打字機從頭再打一遍,毫無疑問,很快,他得決定買一台電腦和一部印表機,就像他的大部分同事一樣,在最新一代的犁和犁鏵成為時尚之後,再用鐮刀挖地是一件羞辱的事。瑪利亞·達·帕斯會用信息學的神秘為他啟蒙,她學習過電腦,懂得這些事,在她工作的銀行里每張桌子上都擺放著電腦,和古老的管理辦公室已大異其趣。門鈴響了。這個時候會是誰呢,他問自己,因受到打擾而很不耐煩,今天不是樓上的鄰居清理房間的日子,郵遞員會把信件放在郵箱里,查水、電和煤氣的職員幾天前才來閱讀過各自的計數器,也許是推銷百科全書的年輕人,這些書里會解釋扁鯊的生活習性。門鈴又響了一次。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前去開門,站在他面前的是個留鬍子的男人,這個男人說,是我,雖然看起來不像我;您想做什麼,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用低沉、緊繃的聲音說;只是跟您談談,安東尼奧·克拉羅回答,我請您度假回來給我打個電話,但是您沒打;我們能和對方說的話已經說完了;也許,但是我還有些話要對您說;我不明白;很自然,但您不會希望我在樓道里說吧,在您的家門前,冒著被鄰居們聽到的危險;無論如何,我不感興趣;正好相反,我相信您會非常感興趣,這件事關係到您的女友,我想她的名字叫瑪利亞·達·帕斯;發生了什麼;到目前為止,什麼也沒發生,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得談談;如果沒有什麼發生,也就沒有什麼好談的;我說了到目前為止。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將門多打開一點,閃身到一旁說,請進。安東尼奧·克拉羅進了屋,由於另一位似乎想站在原地不動,他問,您有椅子可以讓我坐下嗎,我想坐下來談要好得多。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沒有抑制他的厭煩,一言不發地走進了作為書房的起居室。安東尼奧·克拉羅尾隨他走了進來,用眼睛環視房間,彷彿在找一個最佳的地點,並在鋪著襯墊的扶手椅上落座,然後,他一邊小心翼翼地摘下假鬍鬚,一邊說,我猜您第一次見到我時就坐在這裏。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沒有回答。他一直站著,他的身體僵硬的姿態是一種強烈的抗議,說你要說的話,然後從我的眼前消失;但是安東尼奧·克拉羅並不著急,如果您不坐下,他說,那我也得被迫站起來,說實在的我可不想這樣。他的眼睛從容地漫遊,目光落在書籍上,落在牆上懸挂的版畫上,落在打字機上,落在散放書桌的紙頁上,最後落在電話機上,他說,我知道您正在工作,我來得不是時候,但是,鑒於把我帶到這裏來的事情的緊迫性,我沒有別的選擇;是什麼讓您不請自來地來到我家的;我在門口跟您說了,事關您的女友;您和瑪利亞·達·帕斯有什麼關係;超乎您的想象,但是,在我向您解釋如何、為什麼以及到了何種程度之前,請允許我給您看看這個。他從外衣的內袋裡取出一張疊成四方形的紙,將它展開,用指尖捻著伸到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跟前,彷彿隨時準備讓它飄落;我勸您接過這封信,讀讀它,除非您想讓我粗魯無禮地將它扔到地上,當然,這對您並不新鮮,您應該記得,我倆在我的鄉間宅邸會面的時候九*九*藏*書,您跟我提起過它,不過當時您說這封信是您寫的,可事實上它署的卻是您女友的名字。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飛快地瞥了一眼信紙,然後將它退還,這封信是怎麼落到您手裡的,他坐了下來,問道;頗費了一些工夫,但是物有所值,安東尼奧·克拉羅回答,接著又說,從各種意義上講;為什麼;最開始,我承認,我去製片公司的檔案室是因為一種卑下的感情,一小撮虛榮心和自戀,我想人們是這麼叫它的,總之,我想瞧瞧,在一封以我為主角的信里,關於配角演員您發表了怎樣的宏論;那只是一種託詞,一個為了知道您真實姓名的借口,除此無他;而您成功了;如果他們不給我回復,那會更好;太晚了,我親愛的,太晚了,您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現在除了忍耐,您沒有別的辦法;我沒有什麼可忍耐的,這件事已完結,已蓋棺定論;這隻是在您看來;為什麼;您忘了您那位女友的簽名;這是有原因的;什麼原因;我覺得我最好不要露面;現在輪到我問您為什麼了;我想儘可能地留在暗處,然後突然出現;是的先生,而正因為如此埃萊娜從您突然出現那天起就不一樣了,這對她造成了巨大的驚嚇,得知在這個城市裡存在著一個和丈夫一模一樣的人摧毀了她的神經,如今,只有在鎮靜劑的幫助下,她才好了一點,但也僅僅是一點;我很遺憾,我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不快;如果您設身處地地想想,這種事情不難預料;我不知道您結婚了;即便如此,試想,我只是舉個例子,如果我去和您的女友瑪利亞·達·帕斯說,您,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和我,安東尼奧·克拉羅,我倆是一樣的,在任何方面都一樣,包括我們性器的尺寸,您想那位可憐的女士會遭遇何等的打擊;我禁止您這樣做;放心,我既沒有對她講,也不會對她講。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猛地站起來,這是什麼意思,我既沒有對她講,也不會對她講,這些話是什麼意思;這是一個無效的、無需回答的問題,問這種問題的人要麼是為了爭取時間,要麼是不知道如何應對;別說廢話,回答我;把您的暴力傾向留到以後吧,然而,為了您著想,我得警告您,我的空手道功夫能在五分鐘內把您撂倒,的確我近來有些荒廢了訓練,但是放倒您這樣一個人還綽綽有餘,我們連性器尺寸都相同的事實並不意味著我們的力量也會相當;現在就從這裏出去,不然我叫警察了;幹嗎不把電視台、攝影師和報紙也叫來,幾分鐘后我們就會成為世界新聞;我提醒您,如果這件事變得街知巷聞,您的事業就完了,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威脅說;我想是的,雖然除了他自己以外,沒有人關心一位配角演員的事業;這就足夠讓我們就此止步了,您從這裏走出去,忘記所發生的一切,而我也將做同樣的事;同意,但是這個行動,我們可以把它叫做遺忘行動,只能在二十四小時以後開始;為什麼;理由的名字叫做瑪利亞·達·帕斯,正因為那位瑪利亞·達·帕斯您剛才才如此震怒,而現在您似乎又想將她的名字掃到地毯下邊不得提起;瑪利亞·達·帕斯和這件事情無關;是的,她和這件事毫無關聯,我可以用腦袋打賭,她完全不知道我的存在;您怎麼知道;我並不確信,只是一個假設,但您沒有否認;我想最好如此,我不希望發生在您妻子身上的事也發生在她身上;您多麼好心啊,是否發生這樣的事,取決於您;我不明白;我們別兜圈子了,您剛才問了我一個問題,而從那時起,您就一直在兜圈子,以免聽到我準備給您的回答;出去;我並沒有打算待在這裏;那您立刻出去;好吧,那我就去活生生地出現在您的女友面前,告訴她您因為缺乏勇氣或者因為任何只有您自己知道的原因而向她隱藏的一切;如果我有武器,現在就斃了您;有此可能,但這不是電影,我親愛的,在生活里,一切要簡單很多,即便也存在著謀殺者和被謀殺者;老實告訴我,您和她說過話了嗎,坦白地回答我;是的,通過電話;您對她說了什麼;我邀請她今天和我一起去看一幢準備出租的鄉間宅邸;您在鄉間的宅邸;正是,我在鄉間的宅邸,但是放心,通過電話和您的女友瑪利亞·達·帕斯講話的不是安東尼奧·克拉羅,而是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您瘋了,這是什麼惡毒的陰謀,您想幹什麼;您想讓我告訴您嗎;我命令您告訴我;我準備和她共度良宵,如此而已。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握緊拳頭沖向安東尼奧·克拉羅,但是他被隔在兩人之間的小茶几絆倒,如果不是對方在最後一刻扶住他,他就要摔倒在地。他掙扎著揮動手臂,但是安東尼奧·克拉羅靈巧地用一招鎖臂勾腿讓他不能動彈,在傷害到自己以前記住這句話,他說,您不是我的對手。他把他推到沙發上,自己回身坐下。特圖利亞諾·馬克read.99csw.com西莫·阿豐索怨憤地看著他,同時摩挲著疼痛的手臂。我不想傷害您,安東尼奧·克拉羅說,但這是避免重複那種滑稽的打鬥場景的唯一方法,兩個男人爭奪一個女人;瑪利亞·達·帕斯和我準備結婚了,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說,彷彿這是一個無可爭議的權威論點;我不感到奇怪,當我和她說話時,我感到你們倆的關係是認真的,事實上我得求助於我的表演經驗來尋找正確的語調,然而,我可以向您保證,她一刻也沒有懷疑是在和您說話,而且,我現在更能夠理解,在受到邀請去看房子的時候她為什麼如此高興了,她已經想象自己住在裡邊了;她的母親生病了,我不相信她會扔下她;的確,她對我提到了這點,但她立即說服自己,一晚上的時間過得很快的;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在沙發里動了動,惱怒於自己剛才的幾句話似乎承認了安東尼奧·克拉羅的動機能夠實現的可能性。您為什麼這麼做,他問,意識到自己再一次無可挽回地,向著妥協的道路又前進了一步;很難解釋,但我試試看,安東尼奧·克拉羅說,也許是報復您的出現給我了婚姻生活帶來了您無法預料的困擾,也許是因為具有玩弄女性強迫症的唐璜式的人性,也許,而這是最有可能的,因為純粹和簡單的怨恨;怨恨;對,怨恨,您幾分鐘前還在說,如果您有武器您會把我斃掉,這是在以您的方式宣布,我倆之一在這個世界上是多餘的,而我完全同意您的意見,並且再怎麼強調都不為過,問題早就應該解決了,如果我們見面那天我帶的手槍裝上了子彈,並且我有膽量向您射擊的話,但是您知道,我們都是文明人,都畏懼監禁,因此,如果我不能以那種方式殺掉您,就以另一種方式,即玩弄您的女人,可悲的是她將永遠不知道被玩弄了,她會一直以為是在跟您做|愛,她對我的所有溫柔和熱情的話都是對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說的,而不是對安東尼奧·克拉羅說的,您至少該為此感到欣慰。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沒有回答,他迅速垂下眼睹,彷彿為了阻止對方從他的雙眼裡看到剛掠過他腦海的主意。忽然間他覺得自己似乎是在對弈,等待著安東尼奧·克拉羅走出下一步。他似乎已經縮回了肩膀,繳械投降,此時另一個人看了看手錶說,我該走了,我還得到瑪利亞·達·帕斯家去接她;但他又重新挺起身軀聚合了力氣,當他聽安東尼奧·克拉羅說,顯然,我不能就這麼去,我需要您的衣服和您的小汽車,如果我帶著您的臉,我也應該帶著剩餘的東西;我不明白,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做出困惑的樣子,隨即又說,啊,是的,當然,您不能冒險讓她懷疑您的穿著,問您從哪裡來的錢去買那樣一輛小汽車;正是;所以您想我把衣服和汽車借給您;是這個意思;如果我拒絕,您又能怎樣呢;很簡單,我將抓起那隻電話,把一切告訴瑪利亞·達·帕斯,如果您抱著想要阻止我的不幸念頭,我可以保證讓您立即昏睡不醒,小心點,迄今為止我們都避免了暴力,但如果不得不動手,我也會毫不躊躇;好吧,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說,您需要怎樣的衣服,帶領帶的西裝,還是我現在穿的這種夏天的便服;輕巧的打扮,就像這樣的。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離開起居室,走進卧房,打開衣櫥和抽屜,不到五分鐘就帶著必需的一切回來了,襯衫、褲子、運動衫、短襪、鞋。到浴室去穿吧,他說。安東尼奧·克拉羅重新回到客廳時,看見起居室正中的桌面上放著一塊腕表,一個皮夾和一些身份證明,汽車的證件放在儀錶盤上方的小柜子里,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說,這裡是鑰匙,包括這個房間的鑰匙,以免您回來換衣服的時候我不在家,我猜您會回來換衣服的吧;我會在中午前回來,我答應過妻子最遲中午回家,安東尼奧·克拉羅說;我猜您對她編造了一個夜不歸宿的極好的理由;工作上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而安東尼奧·克拉羅將困惑地自問,究竟為了什麼他需要做這樣的解釋,既然自從進門開始,他就掌握著話語權和對情勢的絕對控制。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說,您不能帶著您的身份證件、手錶、您家裡的鑰匙和小汽車的鑰匙,不能帶任何私人的、暴露您身分的物品,那些女人們,除了天生充滿好奇心以外,至少人們常這樣講,對細節尤其敏感;那您的鑰匙呢,肯定您也會需要它們呀;您可以帶走,放心,樓上的女鄰居有備用鑰匙,或者鑰匙的副本,如果您更喜歡這個說法,她給我家做清潔;啊,那很好。安東尼奧·克拉羅無法從一種不安感里抽身出來,這不安取代了之前將曲折的談話引向他感興趣的方向的堅實的冷漠。他已經達到了目的,現在卻覺得似乎在談話的某一點上偏離了方向,或者被一種他沒有察覺的巧妙的側力https://read•99csw.com推離了原先的道路。去接瑪利亞·達·帕斯的時間逼近了,但是,除了這件約定好時間的緊急的事,還有另一個,內心的,更迫切的聲音在催促他,走吧,離開這裏,要知道獲得了最偉大的勝利,也要及時抽身而退。他急匆匆地,在屋子正中的小桌上,並排放下了身份證明、家裡的鑰匙、小汽車的鑰匙、腕表、結婚戒指、綉著他名字首寫字母的手絹、一把放在口袋裡的小梳子,又毫無必要地說,小汽車的證件放在儀錶盤上方的小柜子里,接著又問,您認識我的汽車么,我把它停在了離大門很近的地方,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回答說認得,我在您的鄉間宅邸門前見過它;那您的車呢,停在哪裡;您在街角就能看到它,出了公寓門往左走,是一輛藍色的小轎車,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說,為了避免混淆,他又補充說明了小汽車的商標和車牌號碼。假鬍鬚放在安東尼奧·克拉羅坐過的椅子的扶手上。您不帶著它嗎,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問;是您買下的它,您留下吧,我現在出去時的容貌應該和明天必須得回來換衣服時一樣,安東尼奧·克拉羅回答,恢復了一點之前的權威,接著又語帶諷刺地說,直到那個時候,我都將是歷史教師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他們相互注視了幾秒鐘,現在,是的,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在迎接安東尼奧·克拉羅到來時說的話已經變成現實了,並將永遠成為現實,我們能和對方說的話已經說完了。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輕輕地打開大門,退到一邊讓客人走出去,然後以相同的小心把門關上。他這樣做,極有可能是為了不喚醒鄰居們邪惡的好奇心,但是卡桑德拉,如果她在場的話,會立即提醒我們,人們正是以同樣的方式蓋上棺材的蓋子的。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回到起居室,坐到沙發上,閉上雙眼,讓自己向後躺去。在整整一個小時里,他紋絲不動,但是,和您可能的猜測相反,他沒有睡著,只是在等著自己那輛破舊的小汽車駛出城市。他毫不哀傷地想著瑪利亞·達·帕斯,彷彿想著某個逐漸消失在遠方的人;他想著安東尼奧·克拉羅如同贏了第一場戰役的敵人,如果這世界還有一點公正的話,他就不會贏第二場。下午的光線在減弱,他的小汽車應該已經駛離了主路,他們可能抄近路,避免從村鎮穿過,此刻已經把車停在了鄉間宅邸的門口,安東尼奧·克拉羅從口袋裡拿出一把鑰匙,這把鑰匙他可不能留在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的家裡,他會對瑪利亞·達·帕斯說,鑰匙是業主給他的,但是,顯然他並不知道我們會在這裏過夜,他是我在學校里的一位同事,絕對可以信任的人,但也還不至於我將私事和盤托出,現在你在這兒等等,我進去看看裡邊是否一切正常。瑪利亞·達·帕斯正要問自己,在一間準備出租的鄉間住宅里有什麼東西可能是不正常的,但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的一個吻,最深沉、最無法抗拒的一吻,讓她分了心,接著,在他離開的幾分鐘里,她被秀麗的風景吸引,那山谷,那一排裝點河岸的沉碧的楊樹和白蠟樹,遠景里的山巒,太陽幾乎已經觸到了最高的山脊。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剛剛從沙發上站起來,預料著安東尼奧·克拉羅會在屋子裡做什麼,冷靜地搜索一切可能暴露他的事物,幾張電影海報,這些不會帶來危險,他讓它們原地待著,那位教師可以是電影愛好者,最壞的是他和埃萊娜的合影,就放在門廳的桌子上。他終於回到了門口,招呼她,你可以進來了,有幾塊舊窗帘掉到了地上,讓屋子顯得很不整潔。她鑽出汽車,愉快地跑上門口的階梯,大門重重地關上了,一眼看去,這是個不可容忍的疏忽,但是請記著,這是一處荒僻的宅邸,遠近都沒有鄰居,此外,我們應該放聰明點,比起擔心大門關閉時發出的轟響來說,這兩個剛進門的人兒有更有趣的事要做。
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在門邊附耳傾聽。屋內沒有任何聲息。他本應行止自然,彷彿這間公寓的主人,但他心跳劇烈,以致晃動了整個身體。他將沒有勇氣再進一步。突然,電梯開始下降,會是誰呢,他驚恐地想,接著毫不猶豫地用鑰匙開門,走了進去。房間沉浸在黑暗裡,但是從窗戶射進的一縷模糊、柔弱的光線,開始緩慢地勾畫出輪廓,凸顯事物的影形。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摸著門口一側的牆壁,直到找到電源開關。屋裡沒有任何動靜。沒人在家,他想,我可以好好瞧瞧。是的,他急切地需要認識這個家,這個在今晚將屬於他的家,也許僅僅屬於他,也許他會獨自待在這裏,我們想象,比如,埃萊娜在城裡還有親人,利用丈夫不在的這個晚上,她會去拜訪他們,我們想象她明天才會回家,因此,被常識稱作魔鬼般的那個計劃就付諸東流了,就像最無九九藏書聊的詭計,就像一座紙牌搭建的城堡被孩子吹一口氣就推翻。生活多麼諷刺啊,人們說,事實上,生活卻是我們認識的東西里最愚鈍的,有一天某人對它說,向前走,一直向前走,不要偏離了道路,而從那時起,它就愚蠢地——無法從那些它誇口要教給我們的教訓里學習,而是盲目地聽從它得到的命令——推倒和踐踏出現在它眼前的一切,從不停下來權衡它所造成的破壞,停下來請求我們原諒,哪怕只有一次。特圖利亞·馬克西莫·阿豐索瀏覽了房間的每個角落,開燈關燈,打開又關上房門、壁櫥、抽屜,看見了男人的衣服,看見了讓人慌亂的女人的內衣,還有一把手槍,但他什麼也沒碰,只想知道他到了個什麼地方,在公寓的空間和它所展示的居住者的性格之間有何關係,就像地圖一樣,它們告訴你應該往哪兒走,但並不保證你能夠到達。在視察結束之後,在他閉著眼睛也能在家裡走動的時候,他坐到沙發上,這裏本該是安東尼奧·克拉羅的座位,開始等待。埃萊娜回家,這是他祈求的一切,埃萊娜從那扇門走進來並且看見我,以便有人能夠證明我膽敢來到這裏,在深心裏這是他唯一想要的,一個證明。她到家時已經過了十一點。她驚嚇于屋裡點著燈,還在門口就問,是你嗎;是的,是我,特圖利亞·馬克西莫·阿豐索喉嚨發澀。她立即走進了起居室,發生了什麼事,我以為你明天才回來;工作推遲了;在一問一答間他們交換了一個快速的親吻,而特圖利亞·馬克西莫·阿豐索不得不立即坐下,因為他的雙腿在發顫,或者是因為緊張,或者是因為親吻。他幾乎沒聽見女人說,我去看望父母了;仍勉強問道,他們怎麼樣;很好,這是她的回答,接著她又問,你吃晚飯了嗎;是的,不用擔心;我很累,我去睡了,這是本什麼書;我因為將要接拍的歷史電影才買的;是舊書,還有筆記;我在舊書市場看見的。埃萊娜走了出去,幾分鐘后又是再一次的沉寂。當特圖利亞·馬克西莫·阿豐索走進卧室時,夜已經深了。埃萊娜睡著了,枕頭上放著他的睡衣。兩個小時以後,男人還繼續醒著。他的性器毫無生氣。接著,女人張開眼睛,你沒睡著嗎,她問;沒有;為什麼;不知道。於是她轉過身,把他抱在懷裡。
和人們通常認為的相反,做一個決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容易的決定之一,正如事實完美展現的那樣,整個周末,我們所做的不過是在決定之上再做決定,然而,這裏我們遭遇了問題的要害,這些決定總是隨身攜帶自己獨特的小問題,說得更明確些,帶著它們需要被打磨的小尾巴,而問題中的第一個,是我們是否有能力維持這些決定,其次,是我們是否有意願將它們付諸現實。在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和瑪利亞·達·帕斯的情感關係里,這兩個問題都不缺乏,我們親眼見證了,此種關係最近經歷了怎樣的質變,這是如今常用的說法。他決定要和她共同生活,對此堅信不疑,如果這個決定還沒有成為現實,或付諸實踐,這也是人們常說的,是因為從語言到行動的轉變同樣充滿了困難,充滿了需要被打磨的小尾巴,必不可少的是,比如,精神需要喚起足夠的力量以敦促懶惰的肉體履行義務,更不用說那些不能立刻解決的瑣碎家政,例如誰將去住在誰家,是瑪利亞·達·帕斯搬到情人通仄的小巢,還是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搬到愛侶更為寬敞的居室。斜倚在這張沙沒,或者躺在那張床上,這一雙人兒對這件事的最新考慮——雖然各自都自然地抗拒離開已習憤的小港灣——終究傾向於第二種選擇,既然瑪利亞·達·帕斯家裡有足夠的空間存放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的藏書,而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家裡卻不能給瑪利亞·達·帕斯的母親提供一席之地,問題是,如果特圖利亞諾·馬克西莫·阿豐索,在益處和不便之間猶疑良久以後,最後還是告訴了母親——當然磨光了最粗糙的表皮和最尖銳的稜角——複製人那件奇事,如今卻不知道,他決定將在什麼時候兌現此前對瑪利亞·達·帕斯的許諾,那一次,在承認了他曾對她說的、關於寫給電影製片公司的那封著名的信的動機純屬一派謊言之後,他提出總有一天,他將向她做出解釋,以使他只進行到一半的坦白變得圓滿、真誠、確定無疑。他既沒有提起,她也沒有詢問,這不多的幾個詞將要打開最後一扇門,你記得嗎,我親愛的,當我欺騙你;你記得嗎,我親愛的,當你欺騙我;這些話不可能被說出口,而無論是這個男人,還是這個女人,如果他們有足夠的時間結束這樁傷心事,他們多半會為自己的沉默正名,辯解說不願意用這個殘忍的、基因變異的故事損害了幸福的時辰。我們不久就會看到埋葬一顆來自二戰的炸彈帶來的不幸後果,因為我們相信,既然時機已過,它就不再爆炸。卡桑德拉預言得不錯,希臘人會燒了特洛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