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利瑪再三重提他的論據，她便不知道怎麼回答好了。她只想快快地一再提醒自己，當事情涉及到一個將要出生的孩子時，理性是沒有什麼可說的，只有情感才有發言權。她一言不發地把臉轉向另一側，以避開那雙重的目光，她定定地瞧著窗外。由於某種程度上精神的集中，她感覺心中滋生出一種異樣的意識，彷彿自己既是一個被冒犯的情婦，又是一個不被理解的母親，這種意識在她的心靈中發酵，像是一坨做餡餅的麵糰。因為她無法用詞語表達這一九*九*藏*書情感，便讓它從她始終盯著公共花園裡同一點的眼睛中滲漏出來。

她害怕了。弗朗齊歇克始終藏在公園的大樹后，眼睛死盯著酒吧的窗玻璃。假如他們出門時他上來攔住他們，那麼會發生什麼事情？假如他跟星期二那樣鬧起來，那又會發生什麼事情？

克利瑪一聲不吭，撫摩著露辛娜的臉。她從沉思中醒悟過來，沖他莞爾一笑。他對她說，他們最好開車到鄉間去兜一圈，就像上一次那樣，因為這張咖啡桌就像一堵冷冰冰的牆壁，九*九*藏*書把他們彼此分隔開。

「來吧，讓我們走吧，」他說，於是，露辛娜站起身來。她看到了雅庫布的目光，直瞪瞪的，充滿敵意，她移開了目光。

露辛娜也注意到雅庫布，也認出了他。她感覺他的眼睛在盯著她，這使她有些心虛。她彷彿看到自己被兩個默契配合的男人所包圍，她覺得那兩道銳利目光對她的包圍，像是兩支槍瞄準了她。

但是，恰恰就在她那遲鈍的目光死盯著的地方，她突然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一下子就嚇呆了。她再也九九藏書聽不進克利瑪在說什麼了。這已經是像槍筒一樣瞄準著她的第三道目光，這一道目光才是最危險的。因為一開始，露辛娜無法精確地說出究竟是誰造成了她的懷孕。她首先考慮到的對象，就是現在藏在公園中一棵樹后偷偷窺視著她的那個男人。當然，這僅僅是一開始的想法，因為在此後，她就越來越傾向於選擇小號手作為未來孩子的父親，直到那一天，她終於決定，那當然就該是他。讓我們明白這一點：她並不想玩弄陰謀把懷孕的責任推到他頭上。她九-九-藏-書做出決定時，選擇的不是詭計，而是真理。她認定，事情真的就是這樣的。

當她蓋上藥瓶的塞子時，克利瑪朝她轉過身來，正面地瞧著她。他伸過兩隻手，來握她的手，她鬆開藥瓶，迎接他手指頭的接觸。

此外，做母親是一件那麼神聖的事情，她覺得，想象一個她有些蔑視的男人使她懷了孕，這是不可能的。這根本不是一種合乎邏輯的推理，而是某種超理性的啟示，這使她堅信，只有一個她喜歡、她崇拜、她景仰的男人，才能使她懷孕。當她在電話的聽筒中hｔｔｐｓ://ｒｅａｄ.９９ｃsw•ｃom聽到，她選中作為她孩子的父親的那個人，對他當父親的使命表示出驚訝和害怕，並加以拒絕時，一切都已經徹底定下來了，因為，就從那一刻起，她不僅不再懷疑她的真理，而且已經準備為此而投入戰鬥。

又一次，她焦慮不安地瞧著公共花園，但弗朗齊歇克已經不在那裡了。

「我付兩杯白蘭地的賬，」克利瑪對侍者說。

露辛娜打開玻璃瓶，往手心裏倒出一片葯，一口吞了下去。

小號手把一張鈔票遞給侍者，慷慨地謝絕了找零。

露辛娜從她的提包中掏出一個玻璃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