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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由於這個原因,他才在俊男面前那麼狼狽?他的推論離他太近了,叫他無法進攻?世界在我們腳下突然變成了一個沒有下場門的舞台,叫大家都跌入同一個陷阱里?文森特的想法與俊男的想法難道沒有什麼真正的區別嗎?
「咱們去游會兒泳吧,」他向朱麗說,快步走下樓梯,朝游泳池跑去,這個時候池裡空無一人,就像一座舞台展開在可以俯視它的人面前。他解開襯衣扣子。朱麗奔向他。「咱們游會兒泳吧,」他又說了一遍,把褲子一扔。「你脫吧!」
對於文森特的即興詩,我禁不住要稍作評論:他說出自己對屁|眼的纏綿感情,藉以表達他對十八世紀、對薩德、對一切放浪不羈的自由派的景仰;但是他沒有足夠的魄力對這份纏綿感情追隨到底;另有一份遺產,非常不同,甚至對立的,屬於十九https://read.99csw.com世紀,來給他解圍了。也就是說,他只有用抒情隱喻的手法才能談論自由派美好的纏綿。於是他犧牲自由思想的精神而保留詩的精神。屁|眼,他轉化為在天上的一個女人身材。
她在文森特耳邊悄悄說:「都是窩囊廢。」她知道這是文森特的用語,她也是用來向他暗示她委身於他、她屬於他的。
她也美滋滋的。酒吧旁邊還有幾個人,在文森特跟她搭訕以前,她就跟他們在一起。這些人自顧自,當她不存在似的,她為此感到委屈。現在她看著他們,凜凜然不可侵犯。他們都無足輕重了。她將度過一個愛情之夜,這份享受是靠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勇氣得來的;她感覺充實,運氣好,比這些人都強。
她對文森特說話沒頭沒腦已見怪不怪了,覺得這句話很九-九-藏-書精彩,用戰鬥的口吻說:「那還用說!」彷彿「反抗」這詞使她聽了充滿歡愉的力量,她說:「上你的房裡去吧,就咱們倆。」
朱麗好像看出他們都累了,打斷文森特的詩興,伸手指指大窗子後面燈火通明的大堂:「人差不多都走完了。」
他們回到裏面:確實,只有幾張桌子前還留下為數不多的晚走客人。三件套俊男已經不在了。可是,他的不在依然衝擊著他的記憶,他又聽到了他的聲音,冷酷惡意,還夾雜他的同夥的笑聲。他又感到難為情:他怎麼在他面前這樣手足無措?可憐巴巴說不出一句話?他竭力不去想他,但是做不到,他又聽到他的話:「我們大家都生活在攝像機鏡頭前面。這從此成為人類處境的一部分……」
彷彿她把一枚快活果交到了他的手裡。他現在可以帶著這個有屁|眼的美女直九_九_藏_書接進入自己的房間,但是他好像在服從遠處發來的指令,覺得有必要在這裏鬧一場。他一時酒性大發,眼前異象紛呈:看見了屁|眼,想到了迫在眉睫的性|交,聽到俊男的冷嘲熱諷,閃過蓬特萬的身影;他像一個托洛茨基,從他在巴黎的地下掩體,指揮一場大騷亂,一場昏天黑地的大暴動。
啊,這種轉化令人遺憾,難以入目!跟隨文森特在這條道路走下來,叫我很不愉快:他瘋瘋癲癲,就像蒼蠅跌進了膠水堆,陷在他的隱喻里鑽不出來;他還在叫:「天之屁|眼,猶如神聖鏡頭之孔眼!」
一剎那,俊男又從文森特的頭腦里消失了,他瞧著朱麗,聽了她最後幾句話美滋滋的。
只能談一件事,而這件事又沒法談,這情境夠慘的了:沒說出來的屁|眼留在文森特的嘴裏,就像一個布團,塞得他出不了聲。他舉目向天九九藏書,好像向天求助。天也真是助他,讓他立即來了靈感詩情大發;文森特喊了起來:「瞧呀!」朝月亮方向做了個手勢,「它多麼像戳在天空的一個屁|眼!」
他完全忘了朱麗,他驚訝,在這兩個句子前停住了;多怪呀:俊男子的論據,跟他從前用以反對蓬特萬的論據幾乎一模一樣:「你要干預一場公開衝突,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一件醜聞上,在我們這個時代,你怎麼能不是或不像是個舞蹈家呢?」
他目光轉向朱麗。她溫柔透明,微微一笑,說:「是的。」因為一小時以來凡是他說什麼,她就樂意稱讚什麼。
他聽到她說「是的」,還忍著餓引而不發。她的神情像仙女那麼純潔,他要聽到她說:「屁|眼。」他期望看到仙女的嘴巴吐出這些字眼,哦,他急切期望著!他要對她說:跟著我念,屁|眼,屁|眼,屁|眼,但是他不敢。九*九*藏*書不但如此,他還中了自己的辯才圈套,愈來愈深陷入隱喻不能自拔:「從屁|眼裡射出一道灰白的光,充滿宇宙的五臟六腑!」他向月亮伸出手臂:「前進,朝著無止境的屁|眼前進!」
不,這種想法是無法忍受的!他輕視貝爾克,輕視俊男,他的輕視都先於他的判斷。他固執己見,就是要找出他們之間的分歧點,直到他終於把它看得清清楚楚:他們就像卑賤的奴才,在強加于他們身上的人類處境中如沐春風:舞蹈家樂於做舞蹈家;而他,即使知道沒有下場門,也要對這個世界表示不滿。這時,他才想起了他應該當面對俊男做出的反駁:「如果生活在攝像機面前成了我們的生存處境,我就奮起反抗。這不是我的選擇!」這就是反駁!他朝朱麗俯下身子,不作任何解釋地對她說:「我們惟一可做的事,就是反抗不由我們選擇的人類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