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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微笑和這個手勢使她充滿了恐懼。她站了起來。她發著抖。她的聲音顫抖:「什麼生命?您所謂的生命是什麼?」
「您為什麼不願意和我一起待在這裏,安娜?」他用一種譴責的口氣問她。
這讓她覺得非常驚慌,可是她知道這攸關她的性命,為了保護自己,為了奮而抵抗,她無論如何都必須讓自己冷靜沉著;她集中全部的心思,努力回想:她受洗的時候家人給她取了三個名字,沒錯,是三個,她只使用其中一個,這些她知道,可是是哪三個名字,她又是叫哪一個?天哪,這個名字她應該聽過幾千萬次!有一個男人愛著她的這個念頭浮現。要是他在這裏,他會用她的名字稱呼她。也許,要是她能想起他的長相https://read.99csw.com,她就能想象出來他叫她名字的時候發音的嘴形。她覺得這是一條好線索:藉著這個男人,以間接的方式知道自己的名字。她試著去想象他的長相,又一次,她看見一個人影在一群人中間跑來跑去。這是一幅蒼白的影像,逐漸地模糊淡去,她努力留住這個影像,留住它,讓它更清晰,把它拉到過去的時光里:這個男人,他是從哪裡來的?他怎麼會在人群中?他為什麼打架?
他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帶到椅子那裡,還把他自己的椅子放在她面前。他們兩個人各自坐了下來,彼此面對面,靠得很近,坐在空蕩蕩的客廳里。
「我的孩子死了。」她說。回憶太薄弱了;所以她要九九藏書大聲把它說出來;她認為這樣就能讓它顯得更真實;她認為這樣就能把它留住,就像留住一小截已經飛逝的人生。
「您的心思飄到哪裡去了,安娜?」
她不假思索地問了這個問題,接連地又讓她想起了另一個問題:難道現在已經是死亡?是不是這樣呢,是已經死了?
她再也不敢奢望能夠離開這裏。所有的門都釘死了。她必須很謙虛地從剛開始的時候開始。最剛開始,是她的名字。首先,她最想要的(就像最低基本需求一樣),是她眼前的這個男人用她的名字稱呼她,用她自己真正的名字。這是她待會兒要問他的第一件事。她待會兒一定要問這個。可是她剛訂好這個目標,就發現,她的名字好像卡在她的九_九_藏_書腦子裡;她再也想不起來自己的名字。
他對她微笑。然後,他用手勢大幅度地比劃了一下,就好像他要表明的是某種浩瀚、崇高的事物:「生命!生命,安娜,生命!」
「我不是安娜!」
冰冷的穿堂風罩著香黛兒流汗的身體。她發著抖,用一種細弱、懇求的聲音問:「我們不能離開這裏嗎?」
隔壁房間還是一直傳來鐵鎚敲打的聲音;他轉過頭,往那個方向看去,就好像在猶豫要不要干預。她趁這獨自一個人的時候,想要把事情理清楚:她一|絲|不|掛,可是他們還一直剝光她!把她的自我剝下來!把她的命運剝下來!他們給了她另外一個名字,然後就把她丟棄在一群陌生人中,而她永遠無法對這些陌生人解釋她是誰九_九_藏_書
她努力把這個回憶延展開來,一個花園出現在她的腦海,花園很大,有一棟鄉下大宅院,在那裡許許多多人中間,她看見了一個個頭矮小、瘦弱的男人,她想起來,她和他有過一個孩子,關於這個孩子她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已經死了……
她拿起椅子丟過去,椅子滾過客廳,撞到了牆。她想大聲喊,可是找不到隻言片語。一聲長長的啊啊啊啊啊,咕噥不清地從她嘴裏噴出來。
她抬起頭,看見一個老頭子,坐在她前面的一張椅子上看著她。
他彎下腰看著她,執起了她的雙手,平靜地,用一種鼓勵的語調說:「安娜,忘了您的孩子,忘了您那些死去的人,想想生命吧!」
那位七十幾歲的老先生,手裡拿著另一把椅子,走到香九*九*藏*書黛兒面前,停下來問她:「您想要去哪裡?」
「安娜?」她嚇呆了:「您為什麼叫我安娜?」
「那不是您的名字嗎?」
「可是從我認識你以來,您都是叫安娜這個名字!」
她很訝異,看見他出現在她面前,在她內心極度紊亂的時候,有一股熱氣從她身體深處冒上來,漲滿了她整個肚子、她整個胸部,覆滿了她整張臉。她全身火紅。她全身赤|裸裸,她全身紅彤彤,而且,當男人把目光放在她身體上的時候,她可以感覺到她光溜溜的身體每一小塊灼|熱的地方。她用一種很機械性的動作,把一隻手放在她一邊的乳|房上,就好像她想要遮住它。在她身體深處,火焰很快把她的勇氣、她的反叛消耗殆盡。突然,她覺得很疲倦。突然,她覺得很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