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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詩人自瀆 5

第三部 詩人自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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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在談到這個問題時,畫家對他說,「也許你會認為你詩作中某個充滿魅力的場景或形象是你理性推理的結果?根本不是:它只是突然出現在你的腦海中的;突然,出乎你的意料;這形象的創造者不是你;而是存在於你之中的某個人,某個在你的內部寫詩的人。而這個存在於你之中寫著你的詩作的人,是我們每個人都會體驗到的無所不能的意識流;如果說這意識流選擇了你作為表達的小提琴,這並不是你的才能,因為在這意識流中我們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鏡前的時間將他拋到了絕望的邊緣;幸好他有另一張能將他帶至滿天星斗間的鏡子。這面令人激動的鏡子就九*九*藏*書是他的詩句;對於他尚未寫下的詩句他存在著一份追念,對於他已經寫下的他則興味盎然地回味著,就好像想女人那般;他不僅僅是這些詩句的作者,他還是關於它們的理論家和歷史學家;他起草了關於這些詩句的評論,他將自己的詩作分成不同的時期,每個時期都給了相應的名稱,於是他將自己兩三年時間里的詩作看成是一個歷史進程,值得對之進行歷史性的編年排序。
我們要在這個問題上耽擱一會兒:
在畫家的腦中,這些話只是一種謙虛,可在雅羅米爾看來,這正是他值得驕傲之所在;誠然,就算他不是這些詩作里的形象的作者,但正是某種神秘的力量選擇了他這隻執行之手;他從中感受到了某種比才能更偉大更值得他驕傲的東西:他是被選中的人,他能夠因此而驕傲。九_九_藏_書
再說他從來不曾忘記在溫泉療養院里那位夫人說過的話:這個孩子會有偉大的前程。他相信這話,把這話看成是預言。未來對於他來說是遙遠的不可知,其中摻雜了革命的場景(畫家經常說革命是不可避免的)和詩人那種波希米亞的自由氣質;他知道他會賦予這未來以偉大和光榮,這給了他一種肯定,是他為之所痛苦的諸多猶疑之外的一種肯定。
雅羅https://read.99csw•com米爾繼續去畫家那裡,當然不太頻繁了,因為媽媽不贊成;他已經有很長時間不再畫畫了,但是有一天他終於有勇氣將自己的詩作拿給畫家看,並且在這之後給他看了自己的所有詩作。畫家懷著極大的熱情讀了他的詩作,甚至有些時候畫家會留下來給自己的朋友讀,這讓雅羅米爾感到無比幸福,因為曾經一度對他的畫作持懷疑態度的畫家對他而言是絕對權威;他認為對於藝術作品的價值一定存在著(幾乎所有初涉藝術領域的人都會藏著這樣的想法)某種客觀的評判標準(就像塞夫勒博物館里的那個鉑金的米尺原器一樣),而畫家一定知道這個標準。
但是這裏仍然九九藏書有令雅羅米爾感到惱火的東西:他從來不能分辨他的詩作里,究竟畫家欣賞的是什麼,厭棄的又是什麼;畫家有時會對他匆匆寫就的詩句大加讚賞,有時又會對雅羅米爾珍視的詩句流露出可惡的表情。又如何解釋這一切呢?如果說雅羅米爾無法理解他自己寫的東西的價值,那不就等於說他只是在機械地、偶然地、不自覺地甚至毫無意識地創造了價值(就像那時候他完全出於偶然畫出的狗面人身令畫家感到興奮不已一樣),因此他的這種創造也毫無才能可言。
於是他能夠堅決而肯定地對自己說,儘管他的外表微不足道(甚至他的生活也是如此),可是他擁有一種特殊的財富;換句話說:他可以肯定自己是被選中的人https://read•99csw•com
這裡有一種安慰:在塵世,他過著日常的生活,上課,和媽媽外婆一起吃飯,一種無法表達清楚的空虛在日漸擴大;可是在上面,在他的詩作中,他設置了自己的路標,放置了標有尺度和銘文的柱子;在這裏時間是可以明確表達並且被分成各個不同的時期的;他從一個詩歌時期到了另一個詩歌時期,可以(用眼角的餘光瞥著下面的塵世,在那可怕的沒有任何事件的一潭死水裡)向自己宣布——充滿激|情地,令人激動不已地——一個新時期的到來,這個新時期毫無疑問地為他的想象打開了新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