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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畫家突兀暴烈的手勢:論弗朗西斯·培根 三

一 畫家突兀暴烈的手勢:論弗朗西斯·培根

關於培根的畫作,最好的評論是培根自己在兩次訪談里的陳述,一次是西爾維斯特於一九七六年的訪談,另一次則是阿爾尚博於一九九二年的訪談。在這兩次訪談當中,培根談起畢加索,語帶讚賞,特別是對於畢加索一九二六至一九三二年的時期,那是培根覺得唯一和他真正相近的時期;他在其中看到一個「從來無人探索的領域被打開了,那是一種有機的形式,和人的形象相連相系,卻是一種全然的歪斜變形」(字體變化是我標示的)。read•99csw•com
正是在這令人疑惑的時刻,畫家的強|暴之手以「突兀暴烈的手勢」放在肖像主人的臉上,試圖在某個深處,找出肖像主人逃逸的「我」。在這種培根式的探索里,身形讓位給「全然的歪斜變形」,卻從未失去它們原有的活器官特質,它們還是讓人想起身體性的存在,想起它們的血肉,而且始終保有它們三維的樣貌。而且,這些身形和它們的主人相似!明明是一幅有意識地歪斜變形的肖像,如何能跟它的主人相似?然而,這些肖像主人的照片證實了這件事;請看這些三聯畫肖像——同一人的肖像,三種變形的並置;這幾幅變形的肖像各不相同,但同時也存在某些共同點:「這寶藏,這金塊,這隱藏的鑽石」,一張臉裏面的「我」。九九藏書九-九-藏-書
畢加索在這個短暫時期所創作的抽象畫,可以說都是畫家的一種輕浮的手勢,將人體的主題轉化成二維的、自由的形式,讓這些主題不像原來的樣子。在培根的畫作里,畢加索遊戲式的歡愉換成了驚訝(或者恐懼),他看到的read.99csw.com是我們的存在,是我們物質性、肉體性的存在。畫家的手(我重拾我舊作里的用語)被這樣的恐懼打動,以「突兀暴烈的手勢」放在一具身體上,放在一張臉上,「試圖在別人身上或背後找到隱藏在那裡的什麼」。
可是,那裡到底藏著什麼?「我」嗎?當然,人們畫的所有肖像都想揭露肖像主人的「我」。可是在培根的年代,無論在什麼地方,「我」都開始躲起來了。其實,我們最平凡的經驗說明了一件事(尤其當我們的生命已經拖得太九-九-藏-書長的時候),很可悲的,人們的臉都是一樣的(人口如雪崩般瘋狂增長,更讓人加深了這種感覺),一張張的臉讓人混淆,一張臉和另一張臉的差異只有某些非常細微的地方,幾乎無法察覺,在數學上,依尺寸來說,這樣的差異經常只是幾毫米的差別而已。再加上我們的歷史經驗,我們也知道,人的行為是相互模仿的,就統計來說,人的態度是可以計算的,人的意見是可以操弄的,所以,人與其說是一個個體(一個主體),不如說是一個總體里的一個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