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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的一天

平常的一天

鎮長只覺得頜骨咔咔作響,兩眼噙滿淚珠。直到覺出壞牙已經拔掉,他才長出了一口氣。透過眼淚,他看到了牙齒。他覺得這顆牙不至於讓他那麼疼,實在不明白怎麼先前一連五晚會那麼折磨人。鎮長熱汗淋淋,呼呼帶喘,衝著痰盂彎下腰,解開軍衣扣子,在褲兜里摸手絹。牙醫遞給他一塊乾淨的布。
鎮長沒有看他。關上門,透過紗窗說:
「擦擦眼淚吧。」他說。
「爸爸。」
「您用不了麻藥了。」牙醫說。
牙醫把彈簧椅轉了轉,衝著門,一隻手摁在抽屜沿兒上。這時候,鎮長出現在門口。他左臉刮過了,可右臉頰腫得厲害,很疼,有五天沒颳了。牙醫從鎮長憔悴的眼神里看出他度過了好幾個絕望之九*九*藏*書夜。牙醫用手指尖關上抽屜,輕聲說:
「鎮長說,你要是不給他拔牙,他就給你一槍。」
「什麼事?」
「爸爸。」
在開水裡煮醫療器具的時候,鎮長把腦袋靠在椅子的靠枕上,覺得舒服了些。他呼吸到一股冰冷的氣息。診療室十分寒酸,只有一把舊木椅、一台踏板牙鑽機,還有一個玻璃櫃櫥,裏面有幾個瓷瓶。木椅對面是一扇窗,掛著一人高的布窗帘。鎮長覺著牙醫朝他走過來,連忙蹬緊腳後跟,張開嘴。
「好吧。」鎮長說,試著擠出個笑容。牙醫沒搭理他,還是不慌不忙地把裝著煮過醫療器具的淺口鍋拿到工作台上,用冰冷的鑷子從水裡夾出器具。接著,他用鞋尖踢開痰九_九_藏_書盂,在洗手盆里洗了洗手。幹活的時候,牙醫沒看鎮長一眼。但是,鎮長目不轉睛地瞄住牙醫。
「鎮長問你能不能給他拔顆牙。」
「什麼事?」
壞牙是下牙床的一顆智齒。牙醫分開雙腿站著,用熱乎乎的拔牙鉗夾緊那顆壞牙。鎮長兩手緊緊抓住木椅的把手,全身力量運到腳上,只覺得后腰陣陣發涼。不過,他沒有哎喲一聲。牙醫只是動了動手腕。此時,他恨意全消,反而用一種又苦澀又柔和的語氣說:
堂奧雷略·埃斯科瓦爾把鎮長的臉扭向光亮處。檢查完那顆壞牙,他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擺正了鎮長的下巴。
牙醫還在端詳那顆金牙。幹完活,把金牙放在桌上,他才說:
「還不是一碼事。https://read.99csw.com
牙醫正在打磨一顆金牙。他伸直胳膊,手拿著金牙,半眯縫著眼仔細打量著。兒子在候診室里又叫了起來。
牙醫還是那副表情。
「賬單送來。」他說。
牙醫把東西在桌上擺放好后,將牙鑽機朝彈簧椅跟前推了推,然後坐下來仔細地打磨那副假牙。看樣子,他好像沒在想手上的活計,不過,他幹活時有一股拗勁兒,就連不用牙鑽機的時候,還在用腳踩踏板。
「鎮長說你在,他聽見你說話了。」
「好啊,」他說,「告訴他,來吧,斃了我吧。」
禮拜一清晨,天氣溫和,沒下雨。六點鐘,堂奧雷略·埃斯科瓦爾打開診所的大門。他是一位沒有正式學位的牙科醫生,總是起得很早。他read•99csw.com從玻璃櫃櫥里取出一副還裝在石膏模子里的假牙,並將一把醫療器具放在桌上,從大到小依次排開,就像舉辦展覽一樣。他上身穿一件無領的條紋襯衣,領口用一顆金黃色紐扣扣住,下身穿一條帶鬆緊背帶的褲子。他身材僵直,瘦骨嶙峋,目光很少關注周圍的事情,像煞聾子的眼神。
「早上好。」鎮長說。
八點鐘過後,牙醫停下來,透過窗戶望了望天空,看見兩隻沉思默想的兀鷲正在鄰居家的屋脊上曬太陽。他接著幹活,心想午飯前恐怕還得下雨。他那個十一歲的兒子走了調的刺耳喊聲把他從出神中拉了回來。
「早。」牙醫說。
「那就更好了。」
鎮長照辦了。他渾身發抖。牙醫洗手的時候,抬頭望了望牆皮剝落的天九九藏書花板,看見一張聚滿灰塵的蜘蛛網,上面粘著蜘蛛卵,還有幾隻死蟲子。牙醫邊擦手,邊往回走。「躺下吧,」他說,「拿鹽水漱漱口。」鎮長站起來,無精打采地向牙醫行了個軍禮。然後,拖著兩腿朝門口走去,連軍衣扣子也沒扣上。
「給您還是給鎮政府?」
「為什麼?」
鎮長看了看牙醫的眼睛。
「請坐。」
「在這兒,您算是給二十個死人償命了,中尉。」
牙醫又去踩牙鑽機的踏板,從一隻存放待加工假牙的小紙箱里取出一副裝著幾顆假牙的牙托,動手打磨金牙。
牙醫不慌不忙,鎮定自若地停下了踩踏板的腳。然後把牙鑽機從彈簧椅跟前挪開,徹底拉開桌子最下面的抽屜。左輪手槍就躺在那裡。
「漚膿啦。」
「跟他說我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