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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恰似水

光恰似水

聖誕節的時候孩子們再次要求買一條划艇。
「光就像水,擰開水龍頭,它就出來了。」
「祝賀你們!」爸爸說,「那現在怎麼辦?」
但九歲的托托和七歲的霍埃爾比父母料想的更堅決。
每周三晚上父母都會去看電影,這周也不例外。孩子們成了家裡的主人。他們關上門窗,打碎了客廳里一盞亮著的燈的燈泡。一股像水一樣清澈的金色光芒從破碎的燈泡里流出來,孩子們讓它一直流淌,直到在屋裡積到四掌深。然後他們關掉電源,抬出小船,高高興興地在家中各個「島嶼」間航行。
「可是,」媽媽說,「想在這裏划船,除非用淋浴噴頭放洗澡水。」
然而,接下來的周六下午,孩子們找來同學,從樓梯把小船抬了上去,並設法搬進了雜物間。
接下來那個周三,當父母去看《阿爾及爾之戰》時,經過卡斯特利亞納大街的人們看到,一道光的瀑布從一棟綠樹掩映的舊樓里傾瀉而出,順著陽台和建築的外立面流下來,沿著大街流淌,形成一條金色的河流,照亮了整座城市,直到瓜達拉馬https://read.99csw•com
孩子們這種神話般的冒險源於我一句輕率的話。當時我正在參加一個研討會,主題是與家用物品有關的詩歌,托托問我,為什麼一按開關燈就會亮,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在學年最後的表彰中,兄弟倆被評為學校的模範生,並拿到了榮譽證書。這次他們不需要提出任何要求,因為爸爸媽媽主動問他們想要什麼。他們顯得十分理性,說只希望在家裡舉辦一次聚會,招待班上的同學。
在走廊盡頭的人字形屋頂下面,托托坐在小船的船尾,手緊緊地抓著槳,臉上還戴著面具,尋找著港口的燈塔,直到氣罐中的氧氣耗盡。read•99csw•com霍埃爾漂浮在船頭,還在六分儀上尋找北極星的高度。而他們的三十七個同班同學則漂浮在屋裡各處,全部停在那一瞬間:有的在對著天竺葵花盆尿尿,有的在唱校歌,歌詞被改成了嘲笑校長的詞句,有的在偷喝一杯從爸爸的酒瓶里倒的白蘭地。因為他們一下子釋放了太多光,整個屋子都被淹沒了。濟貧者聖朱利安學校小學四年級的所有學生都在卡斯特利亞納步行街四十七號五樓的公寓里溺亡了。在西班牙馬德里,一個夏天烈日炎炎、冬天寒風刺骨、既不靠海也沒有河的遙遠城市,世代生活在堅實的陸地上的人們從不擅長在光中航行。
父母說的都有道理。他們在卡塔赫納的家有一個院子,裏面除了有個建在海灣的小碼頭,還有個可以停放兩艘快艇的避風港。而在馬德里,他們一家四口擠在卡斯特利亞納步行街四十七號五樓的一套公寓里。但是最後父母誰也無法拒絕孩子們的要求,因為他們曾經答應過,要是孩子們在小學三年級得到桂冠獎,就給他們買一艘帶六分儀和指南針的read.99csw.com划艇,而他們真的做到了。所以父親瞞著母親買下了小艇,因為她覺得那是句戲言,很不情願履行諾言。那是一艘漂亮的鋁船,船身畫著一根金色的吃水線。
於是他們每周三晚上都在家裡划船,學習使用六分儀和指南針,直到父母從電影院回來,看到他們像陸地上的天使一樣睡著了。過了幾個月,孩子們很想更進一步,於是要求一套水下捕魚的裝備,而且要的十分齊全:面具、腳蹼、氧氣罐和壓縮空氣獵槍。
「不!」他們異口同聲地說,「我們現在就要,就在這裏。」
「雜物間里有一艘根本派不上用場的小船已經很糟糕了,」爸爸說,「你們還想要一套潛水裝備,這更不像話。」
爸爸埋怨她不懂得妥協。
最後,爸爸媽媽既沒答應也沒拒絕。但是,前兩年成績一直墊底的托托和霍埃爾這一年的七月份卻得到了金梔子花獎,還受到校長的公開表揚。當天下午,不用再次提出要求,他們在卧室發現了包裝完整的潛水裝備。接下來那個周三,當父母去看《巴黎最後的探戈》時,孩子們讓房間里的光積到兩噚深,然後像兩條溫順的鯊魚一樣,漫遊在傢具和床底下,並從光的深處打撈出一些被遺失在黑暗中好幾年的東西。read•99csw.com
當父母單獨在一起的時候,爸爸高興得容光煥發。
有人報警了。消防員強行打開五樓公寓的門,發現整個屋子直到天花板都淹沒在光里。包著豹皮的沙發和椅子漂浮在客廳的不同高度,旁邊漂著吧台的酒瓶和三角鋼琴,鋼琴上蓋的馬尼拉毯子像一條金色的蝠鱝在半空中撲棱著。炊具和餐具真的像詩歌里寫的那樣,張著翅膀在廚房裡飛來飛去。孩子們跳舞時用的軍樂隊的樂器也漂浮在光里。從媽媽的魚缸里跑出來的五顏六色的魚兒read•99csw•com是屋裡唯一活下來的生物,在廣闊的光的沼澤中快樂地游來游去。衛生間里漂浮著所有人的牙刷、爸爸的避孕套、媽媽的護膚品瓶子和備用假牙。主卧里的電視機側著漂浮在空中,還在播放著少兒不宜的午夜檔電影的最後一幕。
「沒問題,」爸爸說,「我們回到卡塔赫納就買。」
「這說明他們成熟了。」他說。
「小船已經在車庫裡了。」午飯時爸爸宣布,「但問題是沒有辦法搬上來,既不能扛進電梯,也沒法從樓梯搬上來,而車庫裡已經沒有富餘的地方了。」
「不。」媽媽嚇了一跳,「別得寸進尺。」
「不怎麼辦。」孩子們回答,「我們唯一的願望就是房間里有一艘小船,現在已經實現了。」
「那如果我們第一學期得到金梔子花獎呢?」霍埃爾問。
—九七八年十二月
「希望上帝能聽到你這句話。」媽媽說。
「如果是為了履行自己應盡的義務,這兩個孩子連一枚釘子都贏不來,」她說,「但為了那些任性的想法,他們甚至能把老師的椅子羸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