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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3 我眼睜睜看著四個夥伴活活淹死

Part 3 我眼睜睜看著四個夥伴活活淹死

筏子一共有兩隻,並排漂著,相距差不多七米遠的樣子。它們是突然出現在一個波浪的波峰之上的,就在那幾個互相呼喚的夥伴們那邊。奇怪的是,他們中沒有一個人游到了筏子旁邊。轉眼間有一隻筏子從我視線里消失了。我猶豫了片刻,是冒風險向另外那隻游過去呢,還是老老實實地抓住這個箱子不動。不過,在我做出決定之前,我就已經朝那隻能看見的筏子游過去了,而它也在越漂越遠。我遊了差不多三分鐘。有一陣子我無法看見它,但我盡量認準方向。猛地一個浪打來,那筏子竟來到了我身旁,白色的,很大,裏面什麼都沒有。我用力一把抓住邊上的把手,想翻進筏子里去。一直試到第三次才成功。上了筏子,我氣喘吁吁,寒風無情地鞭笞著身體,我好不容易才坐起身。這時我看見筏子周圍有我三個夥伴,正努力朝這邊游來。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做了這件荒唐事:明知划不動筏子,我還是把槳插|進水裡,好像是想讓筏子別晃來晃去,讓它就這麼釘在原地。路易斯·任希弗實在累得不行了,他停下來歇息了一會兒,揚起一隻手,就彷彿還舉著那副耳機似的,他又對我高聲喊道:
路易斯·任希弗在驅逐艦上最後一次問我時間,是在十一點半。我後來又看過一次表,十一點五十,那時還沒有出事。在筏子上我再一次看表的時候,時間是十二點整。原來,從我在驅逐艦艦尾最後一次看表,到爬上筏子,試圖救起我的夥伴們,到現在一動不動地站在筏子上,看著空曠的大海,聽著凄厲的風九_九_藏_書聲,這一切都發生在十分鐘之內,我卻以為已經過去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我想,等到有人來救,起碼得要兩三個小時吧。
突然,我聽見近處有叫喊聲。透過凄厲的風聲,我清清楚楚地辨認出那聲音來自胡里奧·阿瑪多爾·卡拉巴約,就是那個高高個子、總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的第二水手長,他正衝著什麼人叫喊:
這時,我才像是從一個短暫而深沉的夢中驚醒過來。我意識到落進海里的不止我一個人。就在那裡,就在離我幾米遠的地方,我的夥伴們在努力划水,互相呼喚著。我迅速盤算了一下。眼下我不能毫無方向地遊動。我知道我們離卡塔赫納只有不到二百海里遠,可我完全失去了方向感。這會兒我倒還沒怎麼害怕。有一會兒我甚至想,我可以就這麼抓住這隻箱子一直漂下去,直到救援到來。一想到在我周圍還有其他水兵和我處在同樣的境地,我心安了不少。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看見了那隻救生筏子。
我立刻就認出了他們。倉庫管理員埃德瓦爾多·卡斯蒂約正緊緊摟著胡里奧·阿瑪多爾·卡拉巴約的脖子。後者出事的時候正在值勤,身上套著救生圈,正高聲喊道:「卡斯蒂約,抓牢點兒。」他們在貨物中間漂浮著,離我有十米左右的距離。
這時,胡里奧·阿瑪多爾正竭盡全力不讓埃德瓦爾多·卡斯蒂約鬆開自己的脖子。他們離筏子不到三米遠。我想,只要他們能稍微再靠近一點,我就可以把一根船槳伸過去讓他們抓住。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大浪打來,筏read.99csw•com子被抬到了半空。從那個巨大的波峰之上,我看見了驅逐艦的桅杆,它正在離我們而去。等我重新落下來的時候,胡里奧·阿瑪多爾,連同掛在他脖子上的埃德瓦爾多·卡斯蒂約,兩人都不見了蹤影。只剩下路易斯·任希弗還在兩米遠的水中鎮靜地向筏子游著。
當時若要我抉擇的話,我還真不知道先救哪一個夥伴為好。可一看見拉蒙·埃雷拉(就是那個在莫比爾大鬧了一場、來自阿爾霍納的快樂小夥子,幾分鐘之前他還和我一起待在船尾),我就立刻拚命地划起槳來。可這隻筏子有將近兩米長,在這怒海之上顯得十分沉重,而且我還是頂風划行。我覺得劃了半天,只前進了一米不到。我心中無比絕望,又向四下里看了看,這時水面上已經見不著拉蒙·埃雷拉了。只有路易斯·任希弗還在堅定不移地向筏子游著。我堅信他一定能游到筏子跟前來。我聽過他在我下鋪發出的如雷鼾聲,我相信,他身上的那種鎮定一定能使他比大海更強大。
我不知道自己有多長時間就這樣站立著,在筏子上竭力保持著身體平衡,手裡還舉著那支船槳。我一遍遍地察看水面,心裏盼望著能有人再露出來。可海面乾乾淨淨,什麼也沒有,風越刮越猛,咆哮著鼓起我的襯衫。貨箱也都不見了。驅逐艦的桅杆越來越遠,它告訴我,船並沒有像我一開始想的那樣沉沒了。我平靜了下來:我想,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回來找我的。我想,說不定有哪位夥伴上了另一隻筏子read.99csw•com。這完全是有可能的。筏子上沒有任何給養,事實上,這條驅逐艦上的救生筏都沒有配備給養。可艦上總共有六隻筏子,此外還有幾隻划艇和捕鯨艇。我相信會有夥伴像我一樣抓住了一隻筏子,這很合理,也許驅逐艦現在正在尋找我們呢。
我急忙抓起船槳,盡量向他們靠攏。胡里奧·阿瑪多爾,以及緊緊掛在他脖子上的埃德瓦爾多·卡斯蒂約,離筏子越來越近了。再遠一些的地方,我還看見了第四個夥伴,拉蒙·埃雷拉,身影小小的,只他一個,一隻手抓住一隻箱子,另一隻手沖我打手勢。
「往這邊划,胖子!」
我使勁划著,可……還是一點用都沒有,和先前一模一樣。我做出最後一次努力,想讓路易斯·任希弗抓住船槳,可是這一次,那隻曾經高高舉起、那隻幾分鐘前還高舉耳機不讓它沉沒的手,在離船槳不到兩米的地方,永遠地沉了下去……

僅僅相距三米!

突然,我覺得有陽光照在自己身上。那是正午的太陽,熱辣辣的,閃亮刺目。我還沒有完全醒過神來,茫然中看了看手錶。十二點整。

孤身一人

「兩三個小時。」我這麼盤算著。在我看來,對一個孤苦伶仃地待在海上的人來說,這段時間簡直長得無法忍受。可我得盡量忍耐。沒吃的也沒喝的,我估摸著到下午三點,自己就會渴得喉嚨里冒煙。太陽在頭頂上炙烤著,我的皮膚被鹽一腌,再被陽光一曬,變得又干又硬。落水時帽子弄丟了,於是我索性把頭澆濕,在筏子邊上坐了下來九*九*藏*書,靜等救援。
風是從他那邊吹過來的。我高聲對他說頂風划不動,讓他再加一把勁。可我感覺他根本聽不見我的話。那些貨箱都已經不見了,在波浪衝擊下,筏子團團亂轉。有那麼一小會兒,我離路易斯·任希弗有五米遠,他又從我眼前消失了。可他又從另一側露出頭來,他還沒有慌亂,為了不被浪頭捲走,還時不時沒進水裡。我站起身子,把船槳伸出去,希望路易斯·任希弗再游近一點兒,能抓住這支槳。可這時我看得出來,他已經精疲力竭,失去信心了。沉下去的時候他又一次向我高喊:
「胖子,往這邊划。」
「胖子!胖子!」
「抓住那裡,從救生圈底下抓住了!」
我第一個印象便是,在茫茫大海之中,只有我孤零零的一個人。我努力漂浮在水上,只見又一個大浪湧向驅逐艦。這時,它離我所在的地方已有二百米遠,陷入波谷,從我視線中消失了。我想,它恐怕是沉下去了。過了一會兒,就彷彿是為了驗證我的想法,我的四周一個接一個地漂起了無數貨箱,都是驅逐艦在莫比爾裝上的貨物。我漂浮著,身邊是裝著衣服、收音機、冰箱和各式各樣家居用品的箱子,被浪沖得七上八下。一時間,我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沒有任何概念。恍惚中我抓住了一隻漂浮著的箱子,傻傻地看著大海。天氣無比晴朗。沒有任何跡象能顯示這裏發生過一場海難,除了海風中起伏的巨浪,以及那些四散漂浮在海面上的箱子。
直到此刻,我才感覺到右膝疼痛難忍。厚厚的藍斜紋布褲子已經濕透了,我費了好大勁才把褲腿https://read.99csw.com卷到膝蓋上面。卷上去之後,我嚇了一大跳:在我膝蓋下方,有一道深深的月牙形傷口。我也不知道是碰到艦船的舷邊磕破了還是落水時受的傷。我直到在筏子上坐下來才感覺到自己受了傷,雖說傷口還有點兒火辣辣的疼,但已經幹了,也不流血了,我想可能是海水裡鹽的作用。我無所適從,便開始清點自己身上的東西。我得弄清楚,就這樣孤身一人漂在海上,自己都有些什麼裝備。首先,我有隻手錶,它走得很准,我每隔兩三分鐘便忍不住要看看時間。我還有枚金戒指,那是我去年在卡塔赫納買的,以及一條掛著卡爾曼聖母像的項鏈,依然是在卡塔赫納,我從一個水手那裡花了三十五個比索買來的。我的衣袋裡只有驅逐艦上我的衣物櫃的鑰匙,還有就是一月份在莫比爾,我和瑪麗·埃德瑞斯在一家商場里買東西時,有人塞給我的三張名片。反正也無事可做,我便讀那幾張名片消磨時間,等人來救我。不知為什麼,我覺得那些名片就像是海難中落水的人裝在瓶子里扔進大海的漂流信。那會兒我要是真有一隻瓶子的話,我也一定會把一張卡片塞進去,走走遭難水手的求救流程,這樣,等我這天晚上到了卡塔赫納,也能對朋友們講講逸事逗逗樂。
路易斯·任希弗在另外一邊。幾分鐘前我還在驅逐艦上見過他,這時他右手還舉著耳機,竭力想浮起來。他鎮靜如常,帶著那種要他暈船得整個大海先暈的好水手的自信,已經脫掉了襯衫,以方便游泳,可他身上的救生圈不見了。我就算沒看見他的身影,也能從他的喊聲里辨認出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