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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5 筏子上我有了一個夥伴

Part 5 筏子上我有了一個夥伴

海梅·曼哈雷斯沒有答話。他沉默了一小會兒。又一次向我指了指卡塔赫納的方向。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見了港口的燈火,還有在港灣水面上下跳動的浮標。「我們到了。」我說道,眼睛還在專註地盯著港口的燈火,心中沒有激動,沒有高興,就像是從一次普普通通的航行歸來似的。我對海梅·曼哈雷斯說咱們一起再划兩下。可他已經不在那裡了。他走了。剩我一個人待在筏子上。那港口的燈火不過是初升的太陽放出的光芒。這是我孤身一人在海上第三天的第一縷陽光。
快兩點的時候,我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我把槳交叉著支了起來,打算睡一會兒。這時我更渴了。飢餓倒不太煩人。煩人的是口渴。我實在太累了,把頭靠在槳上,心想還不如一死了之。就在這時,我看見了水手海梅·曼哈雷斯,他坐在驅逐艦的甲板上,用食指指向港口的方向。海梅·曼哈雷斯是波哥大人,是我參加海軍以後最早結識的朋友之一。我經常會想起那幾個努力想爬上筏子的夥伴。我問自己,他們有沒有爬上另外那隻筏子,驅逐艦是不是已經把他們救走了,或者,那些飛機是不是已經找到他們了。可我之前沒想起過海梅·曼哈雷斯。可這會兒,只要我一閉上眼睛,海梅·曼哈雷斯就出現在我眼前,笑嘻嘻的,先是指給我港口的方向,然後坐在食堂里,就在我的對面,手裡端著一盤水果,還有炒雞蛋。
我又一次尋找小熊星座。我兩眼死死盯住這星座,又開始划槳了。颳起了微風,可這風並沒有如我所願把筏子送往小熊星座的方向。我把兩支槳固定在筏沿上,從夜裡十點鐘開始划水。起初我毫無章法。後來我逐漸冷靜下來,盯住了小熊星座的方向,根據我的計算,它應該正好就在珀帕山上空閃爍。
我記得很清楚,我是這樣回答他的九*九*藏*書
有一件事情使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我感到有點虛弱,但不是那種精疲力竭。我有將近四十個小時沒吃沒喝了,而且超過兩天兩夜沒合眼,因為出事的前一天夜裡我也沒睡著。儘管如此,我覺得自己仍然有力氣划槳。
通過飛機我弄清了一件事:它們總是從同一個地點來又飛回同一個地點去。這意味著那邊就是陸地。我現在總算知道該朝哪邊划行了。可怎麼划呢?就算這筏子夜裡前進了不少路程,可它離岸邊還遠得很呢。雖然我弄清了陸地的方向,可是要划多長時間才能靠岸,我就一點也不知道了,另外,太陽已經把我的皮膚曬起了泡,我又餓得胃發痛。尤其是我非常口渴。連呼吸都越來越困難了。

筏子上的夥伴

躺在筏沿上,我第一次感到乾渴難耐。開始是口水越來越黏稠,後來是嗓子眼發乾。我想喝一點兒海水,可又知道那是對身體有害的。再過一會兒吧,實在不行就少少地喝上一點。接著,我就把口渴忘在了腦後,因為突然,就在我的頭頂,傳來另一架飛機發動機的聲音,壓倒了波濤聲。
「你為什麼沒吃飯?」海梅·曼哈雷斯問我。
就算這是一場夢,那也沒什麼要緊的。我知道自己沒有睡著,我清醒得很,我能聽見風在呼嘯,大海在周圍轟響。我能感到饑渴。我一點兒都不懷疑,海梅·曼哈雷斯就在筏子上,和我在一起。
我激動地揮舞了襯衫至少五分鐘時間。可很快我就明白自己搞錯了:飛機並不是朝著筏子飛來的。在我看著那個黑點的時候,我以為它會從我頭頂飛過。實際上它飛行的線路離我很遠,而且從它飛行的高度也根本不可能看見我。然後它拐了一個大大的彎,往回飛去,又慢慢消失在了天空中它曾經現出身影的那個方向。我站立在筏子上,不顧烈日的https://read•99csw•com炙烤,眼睛盯著那個黑點,腦子裡一片空白,直到它完全從海平面消失。這時我才重新坐了下來。我覺得倒霉透了,可還沒有完全喪失希望,便決定採取措施保護自己免受日晒。我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要讓自己的胸肺被陽光直曬。這時是正午十二點。我已經在筏子上度過了整整二十四小時。我貼著筏沿仰面躺下,把打濕的襯衫蓋在臉上。我不能睡著,因為我知道一旦在筏沿睡著了,會有什麼樣的危險。我還在想那架飛機的事:我不能肯定它是來找我的,而且我也認不出它是哪裡的飛機。
從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沒有在下午五點過後坐在筏沿上。第二天,第三天,一連四天時間里,我充分體會到鯊魚是一種很守時的動物:它們五點一過就會到來,直到天黑才會離去。
「因為他們不想給我飯吃。我向他們要蘋果要冰激凌吃,他們不給我。不知道他們把那些東西藏哪兒去了。」
我足足等了一個小時。我得出了一個重要結論:先前那幾架飛機來的方向毫無疑問是卡塔赫納。那架黑色飛機消失的方嚮應該是巴拿馬。我算了算,如果沿直線划動筏子,就算被風稍稍吹偏一點方向,我很可能能劃到托盧溫泉度假區,它大致是那些飛機消失的兩個方位的中點。
當它轟鳴著向加勒比海深處飛去時,我再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了,那個拿望遠鏡的人肯定看見我揮動襯衫了。「他們看到我了!」我高聲喊叫起來,手裡還不停地揮動襯衫。我激動得忘乎所以,在筏子上跳了起來。
不到五分鐘,那架黑飛機又飛了回來,高度和上一次差不多。它機身朝左傾斜著,透過這一邊的窗戶,我又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那個拿望遠鏡搜索海面的人。我又一次揮舞襯衫,這回心裏不再那樣絕望了。我平靜地揮動著,不像是在請求幫助,倒好九*九*藏*書像是在對發現我的人表示熱情的問候,並感謝他們。

他們看見我了!

十二點三十五分,我甚至都沒太注意,有一架黑色的大飛機飛了過來,機身攜帶著水面上起落用的浮筒,轟隆隆地從我頭頂飛過。我不禁心頭一動。我清楚地看見了它。這天光線很好,我可以一清二楚地看見駕駛艙里有人伸出頭來,用一副黑色望遠鏡觀察著海面。它飛得那麼低,離我那麼近,我好像感覺得到它強力的發動機葉片扇起一股風,掠過我的臉龐。我看得清它機翼上的字:這是一架運河區海岸警衛隊的飛機。
那是我在海上度過的第二個夜晚。饑渴難當,失望已極。在只能寄希望於飛機來救我之後,我感到自己被拋棄了。這天夜裡,我判定要想得救,唯一能依靠的是我自己的意志和殘餘的體力。
「因為那時我們就快到卡塔赫納了,」我回答,「我當時和拉蒙·埃雷拉一起在艦尾躺著。」
一開始那只是個夢。我一閉上眼睛,準備睡上那麼一小會兒,海梅·曼哈雷斯就準時出現,還總是在同一個地方。最後我決定同他聊聊。我記不清一開始問了他一個什麼問題,也記不清他的回答了。可我記得我們正在甲板上說著話,突然一個大浪捲來,就是十一點五十五分的那個大浪,我猛然驚醒,用盡全力死死抓住筏子邊上的繩子,才沒掉進大海。
黃昏時分,清澈的大海就是一幅美麗的畫卷。五顏六色的魚都游到了筏子跟前。碩大無比的黃魚和綠魚,還有紅藍條相間的魚,圓滾滾的,或小巧玲瓏的,都來陪伴我這條筏子,直到夜色降臨。有時會亮起一道金屬光澤的閃電,筏子旁的水面就會湧出一股帶血的水柱,接著就漂起被鯊魚咬得稀碎的魚塊。這時會有無數的小魚游過來爭搶這些殘存的碎片。這種時候,如果能吃上鯊魚的殘羹,哪read.99csw•com怕只是最小的那一塊,即便要出賣自己的靈魂我都願意。
水聲告訴我筏子在前進。划累了,我就把槳交叉收起來,把頭靠在上面休息一下。過一會兒,再鼓足力氣也鼓足希望,重新把槳握在手中。夜裡十二點,我仍然在不停地划。
「你在艦上為什麼不把水喝夠?」他問我。
我計算過了,一個小時之內就會有人來救我。可一個小時過去了,什麼都沒發生,蔚藍色的大海還是那樣清澈而寧靜。又過去了兩個小時。很多個小時過去了,我在筏沿上,一動也不想動。我神經高度集中,兩眼一眨不眨,搜尋著海平面。下午五點鐘,太陽開始落下了。我還沒有完全失望,可已經感到了不安。我敢肯定,那架黑色飛機上的人看見我了,可我無法向自己解釋,為什麼過去了那麼長時間,還沒人來救我。我的喉嚨乾渴難當,呼吸也越來越困難,漫不經心地觀察著海平面。突然,不知緣由地,我猛地彈起,摔進了筏子中央。一條鯊魚的背鰭,緩緩地,好像是在尋找什麼獵物,從筏子一邊擦了過去。
我激動極了,從筏子上支起身子。飛機從之前那架飛機飛來的方向越飛越近了,這一架真的是直直地朝著筏子飛來的。就在它越過我頭頂上空的時候,我再次揮動起襯衫。可這架飛機還是飛得太高。它離我太遠了,就這樣飛過去,最終消失了。後來它也拐了個彎,我看見了它在天空中的側影,然後它就沿著來的方向飛走了。我想,這說明他們正在尋找我。於是我坐在筏沿上,手裡緊握著襯衫,等待著別的飛機飛來。
「喂!」我和他打招呼的時候一點也沒驚慌。我確信海梅·曼哈雷斯就在那裡,而且確信他一直都在那裡。
這不是什麼幽靈,我也一點兒都不害怕。這甚至有點可笑:先前我一直覺得自己孤零零的,竟不知筏子上還有一個水兵和我在一起。
我覺得那read.99csw.com飛機的位置越來越低了。有一陣子它幾乎要擦著水面直直地向我飛來。我想它是要在水上降落了,便準備朝它降落的地點劃去。可過了一會兒,它又重新拉升,轉了個彎,第三次從我頭頂上空掠過。這一回我沒有再使勁地揮動襯衫。我想等它飛到筏子上空再說。我對著飛機打出簡單的信號,想等它再飛回來,再飛低一點兒。可事情的發展和我的預想恰恰相反:它迅速爬高,又從飛來的方向消失了。這回我沒有什麼擔心的理由。他們肯定看見我了。飛機飛得那麼低,又剛好從筏子上空飛過,他們不可能看不見我。我放下心來,一點都不擔憂,滿心歡喜地坐下等待著。
這是我在筏子上待了幾乎三十個小時里看見的第一個活物。鯊魚的背鰭讓人恐懼無比,因為誰都知道這些傢伙的兇狠。可實際上,沒有比鯊魚背鰭顯得更無害的東西了。它一點也不像是動物身上的某一部分,更別提是兇猛動物了。它顏色有點兒發綠,很粗糙,像塊樹皮。當我看見它從筏子旁邊滑過去的時候,我有種感覺,這東西咬在嘴裏應該很涼爽,帶點兒苦味。這時已經過了五點。黃昏時分的大海一片寧靜。又有幾條鯊魚游到了筏子旁邊,它們不慌不忙,來迴轉悠,直到天完全黑下來。那時海上什麼光亮都沒有了,可我能感覺到它們在黑暗中游弋,用它們的背鰭劃破寧靜的水面。

五點鐘鯊魚來了

黎明前的天色更加暗沉。我再也睡不著了,因為我太累了,連睡覺的力氣也沒有了。黑暗中,我連筏子的另一端都看不清,可我還是在漆黑中竭力睜著眼睛,想把這黑暗看穿。於是,就在筏子的另一端,我又清清楚楚地看見了海梅·曼哈雷斯,他坐在那裡,穿了身工作服,藍襯衫藍褲子,帽子稍稍往右耳斜戴著,雖然漆黑一片,但帽子上還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卡爾達斯號」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