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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6 救援船和食人族的小島

Part 6 救援船和食人族的小島

魚群閃著銀光,近在咫尺,使我更加飢餓難熬。我第一次真正感覺到絕望。但至少眼前我還有點誘餌。我不顧身體虛脫,抄起一支船槳,這時魚群正在筏子邊瘋狂地爭搶著,我準備使出最後一點力氣,敲在往筏子上撞的某條魚頭上。我也不知道揮了多少下船槳。我覺得每一下好像都打中了,可就是怎麼也找不到我的獵物。一大群魚在瘋狂地互相撕咬,一條鯊魚,翻著肚皮,正在攪成一團的海水中大快朵頤。
我舉目望去。在離筏子大約三十公里的地方,我看見了一艘船的燈光,那燈光一閃一閃的,但毫無疑問,是船上的燈光,在順著風的方向移動。
中午我靠在筏沿上,在烈日和饑渴的折磨下昏昏欲睡。我腦子裡一片空白,對時間和方向都沒了感覺。我想站立起來,看看自己還有沒有力氣,可我覺得自己已經指揮不動自己的身體了。
起初,我通過事件來記住日期:第一天,二月二十八日,是出事的那一天。有飛機飛來的是第二天。第三天是最困難的一天:什麼特別的事都沒發生。筏子由微風推動著向前航行。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划船了。天空布滿了烏雲,有點冷,因為看不見太陽,我迷失了方向。這天上午,我對飛機會從哪個方向飛過來都沒了概念。這是條筏子,既沒船頭也沒船尾,四四方方的,有時候還會橫過來前進,不知不覺就轉了個方向。因為沒有參照物,就連它到底是在前進還是倒退我都搞不清楚。四面八方都是一模一樣的海。有幾次我參照筏子前進的方向躺在筏子的後部,用襯衫裹著腦袋歇一會兒。可等我爬起身來,筏子已經在朝我躺著的這一頭前進了。我也無法弄清到底是筏子改變了前進的方向,還是說僅僅掉了個頭。第三天之後,我對時間也產生了類似的疑惑。
「快瞧!」
「到時候了。」我想。實際上,我覺得指導員給我們講過的各九九藏書種情況中最可怕的時刻已經來到:該把自己綁在筏子上了。有一陣子你不再有飢餓乾渴的感覺,長滿水泡的皮膚被陽光暴晒也不覺得疼痛。思想停滯。五感喪失。可還沒有完全喪失希望。那就用最後一點力氣解開筏子上的繩索,把自己綁在筏子上。在戰爭年代,很多屍體被發現的時候都是這副樣子,他們已經屍骸不全,被鳥啄得不成模樣,可依然牢牢地綁在筏子上。
漫長而緊張的半小時過去了,我感覺得到那海鷗就歇在我的腿上。它輕輕地啄了啄我的褲子。它又狠狠地啄了一下我的膝蓋,我還是一動不動。膝蓋有傷,我差點兒沒疼得跳起來。可我忍住了。接著,它又跳到我右邊大腿那裡,離我的手只有五六厘米的距離了。這時,我屏住了呼吸,繃緊身體,以一個難以覺察的動作,把手伸了過去。
我還是沒吃沒喝。連想事情我都懶得去想,因為要把自己的想法理順都很耗費精力。在烈日的炙烤下,我的皮膚火辣辣地疼,起了好多水泡。在海軍基地的時候,指導員們總對我們說,不管怎麼樣都不要讓胸肺在陽光下暴晒。這是眼下我傷腦筋的事之一。襯衫總是濕漉漉的,我早已把它脫了下來,拴在了腰間,因為我特別討厭襯衫貼在身上的感覺。我已經三天沒喝水了,幾乎無法呼吸,嗓子、胸口、鎖骨下方都生疼生疼的,因此第四天我喝了點兒鹹鹹的海水。雖說海水不能解渴,但總可以涼快一下。這口水我抿了好長時間,因為我知道,下一次我得喝得更少點兒,而且必須是間隔好多個小時之後。
鯊魚倒是每天都來,而且準時得驚人,五點鐘如約而至。筏子四周頓時就熱鬧起來。大一些的魚會躍出水面,而片刻之後它們再一次出現的時候就屍骨不全了。發狂的鯊魚們悶聲不響,迅猛地衝撞被鮮血染紅的水面。它們倒還沒有想來攻擊這條筏子read.99csw.com,但因為筏子是白色的,它們都被吸引了過來。所有人都知道,鯊魚最喜歡攻擊的就是白色的東西。它們都近視,只能看見白色的發亮的東西。這又是一條指導員給我們講過的準則:
我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飛來的。快五點了,我躺在筏沿旁邊,正準備在鯊魚群到來之前下到筏子中央去。可這時我看見一隻小小的海鷗,大概只有巴掌大小,它繞著筏子飛行,時不時還在筏子的另一端停一會兒。

我看見了一條船!

我艱難地支起身來,解下腰帶,鬆開褲子,把肚子里的東西排出去之後,我輕鬆了一大截。這是五天里的第一次。於是,五天里,魚群也第一次死命地衝擊著筏沿,竭力想把結結實實的網繩咬斷。
夜裡,我把一支船槳橫著擱在筏子上,想睡一覺。我也不知道這事兒是只在我睡著的時候才發生,還是我醒著的時候也會發生,反正每天夜裡我都能看見海梅·曼哈雷斯。我們通常會就隨便什麼話題聊上幾分鐘,然後他就消失了。我對他的造訪已經習以為常。太陽升起后,我會想,這恐怕是幻覺。可一到夜間,我毫不懷疑,海梅·曼哈雷斯就在那裡,在筏沿上和我聊天。到了第五天凌晨,他也想睡上一覺。他靠著另外一支船槳靜靜地打著盹。突然,他在海面搜尋了一番,對我說:
太陽又一次升起的時候,我靠在船槳上躺著。我覺得全身都虛脫了。現在我不再指望還會有人從哪裡冒出來救我,我只想死去。可每當我想一死了之的時候,就會冒出奇怪的念頭:我會馬上想到某個危險。這樣的念頭給了我新的力量,幫我堅持下來。
我的嘴裏湧上一股涼涼的口水。我真沒什麼辦法抓住那隻海鷗。我什麼工具也沒有,只有一雙手,還有就是被飢餓磨鍊出來的狡黠。別的海鷗都已經飛走了。只剩下這一隻,小小的,咖九-九-藏-書啡色的羽毛亮閃閃的,在筏子上跳來跳去。
燈光越來越遠,我開始渾身冒汗。我覺得力氣已經用盡。過了二十分鐘,燈光徹底消失了。星星一點點不見了,天空染上了一層鉛灰色。大海之中,我心灰意懶,把船槳往筏子上一扔,站起身來,冰冷的晨風吹打在我身上,有兩三分鐘時間,我像發了狂一樣大叫大嚷。
接著我又刻下第二道印子,標上又一個數字:29。第三天,在第三道印子旁邊,我標上了30。我又把事情弄混了。我以為這一天是三十號,其實是三月二日。直到第四天,我拿不準這個月是三十天還是三十一天時,才發現這個錯誤。我這才想起來剛過去的是二月份。現在說起來是夠傻的,可當時就是這樣一個錯誤弄亂了我的時間概念。到了第四天,我對自己在筏子上待過的天數有點拿不準了。到底是三天呢?還是四天?會不會是五天呢?根據刻下的印子來看,管他二月還是三月呢,應該是過了三天。可我一點把握都沒有,就像我對筏子到底是在前進還是後退也沒有把握一樣。我決定乾脆不去管它了,這樣至少不會繼續疑惑,而我也對獲救徹底絕望了。
我有好多個小時沒有力氣划槳了。可當我看見燈光時,立刻直起身來,用力握住了船槳,儘力向那艘船劃去。我看見它走得並不快。有那麼一小會兒,我不但看見了它桅杆上的燈光,還看見了船的影子,隨著黎明初泛的光線移動。
我覺得等了足有半個小時。我看著它出現又消失好幾次了。有那麼一刻,我感到一條鯊魚就在我的腦袋旁邊掠過,把一條魚咬得粉碎。可飢餓壓倒了恐懼。海鷗在筏沿上跳來跳去。這是我在海上漂流的第五天的傍晚了。五天里我沒吃一點兒東西。雖說我心裏激動萬分,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著,可我還是紋絲不動,像死人一樣。漸漸地,我感覺到那海鷗離我越來read•99csw•com越近了。
在海上第五天的早上,我打算無論如何也要改變一下筏子前進的方向。我想到,如果我就這樣順著風向航行下去,恐怕會去到一個住著食人部落的小島上。在莫比爾的時候,我在一本雜誌上看過一篇報道,雜誌的名字我記不起來了,說的是有一個遇到海難的人被食人族吃掉了。可那會兒我想的倒不是這篇報道,而是我兩年前在波哥大讀過的一本書《變節水手》。它講的是一個水手的故事,戰爭中,他所在的船觸雷之後,他游到了附近的一個小島上。在島上他待了二十四小時,靠吃野果充饑,直到被食人族發現,他們把他塞進一口裝著沸水的大缸里,活活煮死了。那個小島縈繞在我腦海里。現在我只要一想到靠岸,就會想起那居住著吃人生番的領地,於是,在海上獨自漂泊了五天之後,我的恐懼頭一次改變了方向:現在陸地對我造成的恐懼遠遠超過海洋。
中午,我拿定主意做兩件事:首先,我把一支船槳固定在筏子的一端,這樣我就可以知道筏子是不是總沿著一個方向前進;其次,我用鑰匙在筏沿上每過一天就刻上一道印子,再刻上日期。我刻上第一道印子,並且標上了數字:28。

七隻海鷗

風不大,阻力卻不小。我用盡全力划槳,四天四夜我都沒吃一點飯,沒睡過一個囫圇覺,這力量簡直不像是我能有的。可最終,我覺得我連一米也沒能把筏子划離風吹的方向。
倘若我還有一絲力氣的話,肯定會划槳的。可我太虛弱了。就連站我都站不了幾分鐘。我堅信此刻離陸地只有不到兩天的航程,堅信我離陸地越來越近,便又用手捧了點海水喝,然後再一次仰面朝天在筏子邊上躺了下來,避免陽光直射我的胸肺。我沒有用襯衫蓋住臉,因為我想一直看著那些海鷗慢慢飛行,斜斜地向著海面飛,逐漸消失在海的深處。這是我在海上第五天九_九_藏_書的下午一點鐘。
我想我還有點精力熬到晚上,先不著急把自己綁起來。我滾到筏子底部,舒展雙腿在水裡待了幾個小時,只露出腦袋。當太陽曬到我膝蓋上的傷口時,疼痛感襲來。這傷口好像是蘇醒了一樣。而這一疼也讓我知道了自己還活著。就這樣,一點一點地,在清涼的海水裡泡著,我逐漸恢復了不少體力。這時,我覺得胃裡擰著疼,肚子里一陣蠕動,發出又長又悶的聲響。我想忍住,但不可能。
我身上沒有什麼發亮的東西。就連我手錶的錶盤也是深色的。可萬一鯊魚打算跳過來攻擊筏子,我倒真想有件亮晶晶的東西,可以遠遠地扔出筏子,那樣我心裏恐怕會踏實一點。為預防萬一,從第四天開始,一過下午五點,我就會把船槳握在手中,以備防身。
「要把發亮的東西藏起來,免得招惹鯊魚。」
我一動也不敢動,只覺得肩膀那裡有鯊魚鋒利的背鰭劃過,它們五點準時到來。可我還是決定冒一次險。我甚至沒敢去看一眼那海鷗,不想讓它察覺到我的頭在動。我看見它從我身體上方飛過,飛得很低。它飛遠了,消失在天邊。可我依然滿心期待。我也沒去想怎麼才能捉住它。我只知道我餓了,如果我待在那裡完全一動不動,那海鷗遲早會飛到我手邊來的。
我直挺挺地靠在筏沿上,兩隻手緊貼著大腿。我確信這半個小時我連眼皮都沒敢眨一下。天空很明亮,眼睛受不了,可在那緊張萬分的時刻,我不敢閉上眼睛。那海鷗正在啄我的鞋。
對一個獨自漂流在大海上、餓得半死的水手來講,海鷗就是希望的信使。海鷗一般是尾隨著船舶飛行的,但一般它們只追到航行的第二天就會離去。筏子上空飛翔著七隻海鷗意味著陸地不遠了。
鯊魚的到來使我不得不放棄了自己的打算。我心灰意冷,放下船槳,貼著筏沿躺了下來。過了沒幾分鐘,我心裏一陣狂喜:有七隻海鷗在筏子上空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