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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新千禧年

致新千禧年

下一個千年的某一刻,基因學將使人長生不老,電子智能將創作出全新的《伊利亞特》,俄亥俄州或烏克蘭的一對情侶將人在月球,心系地球,在地球光的照耀下,在花園暖房中墜入愛河。可拉美和加勒比地區仍將為現實所困:地質災害、政治動蕩、社會動亂、日常生計,以及種種依附、窮困和分配不公,讓我們無暇吸取昨日教訓,思索明天的計劃。阿根廷作家羅道爾夫·特拉格諾總結道:「我們也使用X光和晶體管收音機、冷陰極管和電子錄像帶,卻從未將當代文化的基礎吸收進我們的本土文化。」
幸好,拉美和加勒比地區還有一項決定性的儲備,那是一種足以改變世界的能量,即,危險的國民記憶。它是一筆巨大的文化遺產,作為一項最早的多功能原材料,時刻陪伴在我們左右。它是一種抵抗文化,藏在語言的角落裡,體現在手工業者的保護神、民眾抵抗殖民教會所創造的真正奇迹——黑白混血的聖母像上。它是一種團結文化,面對累累罪行不屈不撓,為了主權身份揭竿而起。它是一種抗議文化,廟宇中手工打造的天使長著印第安人的臉龐,積雪之歌中苦苦祈求的是死神無聲的力量。它是一種日常文化,體現在廚藝、服飾、獨具特色的迷信和私密的read.99csw.com愛情儀式里。它是一種歡慶、離經叛道、神秘莫測的文化,能夠掙脫現實的束縛,化解理智與想象、語言與表情之間的矛盾,證明任何觀念遲早都會被生命超越。這種力量來源於我們的落後。這種美麗新穎的力量,註定只屬於我么,而我們有它便已足夠。無論帝國主義如何貪得無厭,政府壓迫如何粗暴殘忍,心底夢想如何難以啟齒,我們都不會屈服。革命也是一種文化產物,是志向與創造力的宣洩,要求我們、同時也讓我們有理由去相信未來。
如果我們至少能找到新的方式,組織引導民眾排山倒海的創造力,加強創造者之間的團結與交流,對創造出的作品賦予歷史延續性以及更廣的社會實用性,推動「精神創造」這一最神秘、最孤獨的行業發展,貢獻卓著。新千禧年即將到來,政治決策刻不容緩,讓我們告別作為「局外人」的五個世紀,堅定不移地邁入新世紀。
這次會議的確與眾不同。與會的除了作家、畫家、音樂家、社會學家、歷史學家,還有知名科學家。換言之,我們敢將科學與藝術混為一談,將預言與實證,古往今來都勢不兩立的靈感與實驗、直覺與理智相提並論。聖-瓊·佩斯在他令人難忘的諾貝爾文學獎領獎辭中說:「科學家也好,詩人也罷,應該表彰的都是他們思想的無私。」至少在這兒,他們不再為敵,面對同樣的奧秘,他們發出同樣的追問。read•99csw.com
第二屆「維護拉美各國主權」知識分子大會
說了這麼多,我們也該問問自己:來這裏幹什麼?尤其是我,一個一向視演講為畏途的人,高坐在這講台上幹什麼?回答不敢,但可以向大家提個倡議:我們要為絕大多數知識分子大會所不為——求務實、求延續。
然而,想改變自平達羅為古代奧運會唱讚歌以來,文化藝術家們早已養成的習慣,恐怕為時已晚。當年,腦力勞動者與體力勞動者相處得比現在融洽,在運動場上,詩人的聲九-九-藏-書音與田徑運動員的成績同樣受人尊敬。而自公元前五零八年起,羅馬人就預見到,運動會若召開得太多,危害就會太大。那幾年,設立了百年運動會,後來又設立了特倫蒂諾斯運動會,每一百或一百零三年舉辦一次,今天看來,實為典範。
1985年11月29日 古巴 哈瓦那
至於文化聚會,早在中世紀就已出現。辯論賽、誦詩會、賽詩會,後來是誦賽詩會,開創了至今仍令人深受其害的傳統:以比賽開場,一吵架結束。這些聚會曾盛極一時,路易十四在位期間,開幕式上的宴會氣派非凡:十九頭牛、三千塊蛋糕、兩百多桶葡萄酒。我發誓,今日重提此事絕非鼓勵效仿。
我常問自己:我們為何要召開知識分子大會?除了極個別的會議在我們的時代確有其歷史意義,如一九三七年在西班牙瓦倫西亞召開的那次,其餘大部分都只是聚眾消遣,華而不實。然而,奇怪的是,世界危機越嚴重,會議就越多,規模就越大,成本也越高。一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一年便能招來近兩千封邀請函,要他出席各種形式的作家大會、藝術節、座談會、講習班,地點遍布全球,每天至少三場。有個機構,會議頻仍,費九*九*藏*書用全包,一年之內就換了三十一個地點輪流召開,有羅馬、阿德萊德這樣令人垂涎的城市,還有斯塔萬格、伊韋爾東這樣令人驚訝的城市,還有些城市的名字——波利法尼克斯、科諾克,簡直能做填字遊戲。會議多如牛毛,議題也多如牛毛,以致去年,在阿姆斯特丹的莫伊登城堡召開了世界詩歌大會組織者會議。知識分子只要願意,可以在會議上出生,在會議上成長、成熟——除了趕場之外,絕無中斷——直至在此生的最後一場會議上死亡。這不是危言聳聽,絕對可行。
我只想為這三天的精神歸隱冒昧提幾點思考。首先,我想提醒各位,又或許用不著提醒,各位早已明白:二十世紀末的任何中期規劃都是二十一世紀規劃。新世紀近在咫尺,拉美和加勒比人卻將有如之前錯過二十世紀一樣,只受其苦,未得其樂。二零零一年來臨時,全球將有一半人歡慶舊千年的結束,而我們才初享工業革命的成果。下個世紀,我們的命運將掌握在今天的小學生手中。有每秒運算十萬次的電腦,他們卻還像遠古時代那樣,只能板著指頭數數。更糟的是,在這一百年裡,我們還喪失了十九世紀最可貴的美德:狂熱的理想主義和對感情的重視,對愛的恐懼。
科學只與科學家有關的想法本身是反科學的,正如詩歌只與世人有關的想法反詩歌。對此,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表述不清,禍害不淺,讓人誤以為科學、教育、文化是三碼事——但其實是一碼事。文化是創造力的總成,是人類智慧的社會成果,雅克·朗曾一針見血地指出:「文化便是一切。」歡迎大家,歡迎大家來到我們共同的家。read.99csw•com
最著名的誦賽詩會是圖盧茲詩會,始於六百六十年前,經世不輟,是迄今開設最早、歷史最久的詩會。創始人克萊門西亞·伊紹拉美麗動人,聰慧進取。唯一的問題是似乎並沒有這個人,她只是創立比賽的七位行吟詩人為防普羅旺斯詩歌湮滅無聞的憑空杜撰。克萊門西亞·伊紹拉的不存在更加印證了詩歌的創造力,圖盧茲有安葬她的金色教堂、以她名字命名的街道和專門緬懷她的紀念碑。
美洲之家。在第二屆知識分子大會開幕式上的重要講話。在場的有:弗雷·貝托、埃內斯托·卡德納爾、胡安·博什、丹尼爾·比列蒂、奧斯瓦爾多·索里亞諾和其他三百多名拉美知識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