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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丁美洲確實存在

拉丁美洲確實存在

在場的有:陳述人烏拉圭前總統路易斯·阿爾維托·拉卡列,參加者費德里科·馬約爾·薩卡戈薩、加夫列爾·加西亞·馬爾克斯最後一個登台演講、米格爾·德拉馬德里·烏爾塔多墨西哥前總統、賽爾希奧·拉米雷斯尼加拉瓜前副總統、弗朗西斯科·維弗爾特巴西文化部長與奧古斯托·拉米雷斯·奧坎波哥倫比亞前外交部長。
四十年代,阿姆斯特丹的人們聽到一則令人匪夷所思的新聞:素來與棒球無緣的荷蘭竟然正在參加世界棒球比賽——庫拉索即將奪得中美及加勒比地區世界錦標賽的冠軍。說到加勒比地區,我覺得區域定位嚴重不合理,不該只看地理位置,得看文化,所以應該從美國南部一直囊括至巴西北部。中美看似屬於太平洋地區,實際和它關係不大,文化上應屬於加勒比。這個呼籲合情合理,至少具備了將福克納和美國南方所有知名作家通通歸入魔幻現實主義大家庭的優點。再有,還是在四十年代,喬萬尼·帕皮尼對大眾宣稱拉美從來對人類社會毫無貢獻,連個聖徒都沒出過,似乎出個聖徒是件很容易的事。但他說得不對,聖羅薩·德利九-九-藏-書馬就是我們出的,也許因為她是個女聖徒,就沒算。他的說法充分反映了歐洲人對我們的一貫看法:不像他們就是錯,無論如何都要按照他們的方式加以糾正。美國也是如此。西蒙·玻利瓦爾聽夠了這些勸告和命令,發出感慨說:「就讓我們安安靜靜地走過我們自己的中世紀吧。」
我想,所有人都會贊同前總統拉卡列的結論:拯救美洲要靠教育。去年,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反思論壇上,我們得出過同樣的結論,並萌生出建設「遠程大學」的美妙構想。我還在那裡再一次呼籲:對兒童能力早挖掘、志向早發現乃當務之急。理由是:如果在孩子面前放上一大堆各式各樣的玩具,他一定會拿其中一個,而國家的職責在於創造條件,讓這個玩具在孩子手上一直玩下去。我相信,如果每個人從出生到去世,都可以只做自己喜歡的事——這就是幸福長壽的秘訣。同時,我們似乎也一致認為:對國家漠視教育、將教育交予私人打理的趨勢應保持警惕。理由很充分:私人教育,無論好壞,都是助長社會歧視的最有效手段。
孔塔多拉集團成立於1983年1月9日,正值中美洲遭遇危機之時,集團主旨即在推動中美洲和平與民主進程,最初有四個成員國:哥倫比亞、墨西哥、巴拿馬和委內瑞拉。該集團由四國首腦在巴拿馬孔塔多拉島成立,因而得名。
玻利瓦爾的政治融合之路越走越困惑,文學藝術界卻甘冒風險,自顧自地走上了文化融合之路。我們親愛的費德里科·馬約爾說他擔心知識分子的沉默,不擔心藝術家的沉默,言之有理。藝術家終究算不上知識分子,因為太情緒化,從布拉沃河到巴塔哥尼亞,一路運用音樂、繪read.99csw.com畫、戲劇、舞蹈、小說、影視劇等各種方式盡情表達。廣播劇之父菲利克斯·B.卡格內特說:「人愛流眼淚,而我給他們流眼淚的借口,僅此而已。」大眾的表達方式是拉美大陸多語種環境下最簡單、最豐富的表達方式。等到政治和經濟方面開始融合,文化融合將早已是不可逆轉的事實。美國耗費巨資進行文化滲透,而我們一分錢不花,就已經在改變他們的語言、飲食、音樂、教育、生活方式和愛情,即他們生活中最重要的文化。
等到最後一個發言,是因為昨天吃早飯時,我還不清楚在會上會聽到什麼。我喜歡你來我往,唇槍舌劍,可這種活動總愛唱獨角戲,妙趣橫生的即席質問一概不許。得做筆記,請求發言,然後等待,好容易等到,想說的都已經被人說完了。同胞奧古斯托·拉米雷斯在飛機上對我說:想知道誰老了很容易,就看他是不是說什麼都會扯上趣聞軼事。我跟他說:要真這樣,那我剛出生就老了,寫的作品也全是老朽之作。下面的話可以作證。
拉卡列總統開場就讓我們大吃一驚,說「拉丁美洲」這個名字並不是從法語來的。我本來一直以為它是從法語來的,但也確實不記得是從哪兒看到的,也就無法提出任何反證。當年玻利瓦爾用的並不是這個詞,他用的是「美洲」,沒加形容詞,但後來這名字被美國人拿去自己用了。好在在《牙買加信札》中,他用簡短的一句話read.99csw.com為我們混亂的身份下了定義:我們是人類中的一小部分。這就將其他定義中沒包含的因素——如多重起源、土著語言、歐洲語言:西班牙語、葡萄牙語、英語、法語、荷蘭語等——全部包含在內了。
拉丁美洲是否存在?前總統拉卡列和奧古斯托·拉米雷斯一開始就將問題像手榴彈一般拋了出來。四小時的接力賽跑完了,但願能有一個撥雲見日的答案。根據這兩天各位的暢所欲言,毫無疑問,拉丁美洲確實存在。也許,對自身身份的不懈追尋是它俄狄浦斯般的宿命,這種創造性的命運正是它與眾不同之處。它傷痕纍纍,四散潰敗,厄運遲遲未逝,道義還在追尋。拉丁美洲確實存在。證據在哪兒?這兩天,我們找到了:我們思,故我們在。
哥倫比亞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好像只要按時選舉,就算落實了民主制度。走個過場就好,不用去拉票、貪污、欺詐、賄選等種種弊病。M-19游擊隊司令海梅·百特門說過:「參議院不是用六萬張選票選出來的,是用六萬比索堆出來的。前不久在卡塔赫納,一個賣水果的當街沖我嚷嚷:『你欠我六千比索!』原來,她想選的那個人名字跟我的很想,還她投錯了票,事後才發現。我能怎麼辦?只好付給她六千比索。」
不久前,我和一群美國記者來到一小塊最多三四公頃、開滿了九九藏書罌粟的田野。他們向我們展示如何用直升機噴霧消毒。三次飛下來,估計成本大於收效。這麼與毒品買賣作鬥爭,著實讓人泄氣。我對一些同行的美國記者說,應該先對曼哈頓島和華盛頓市政府噴霧消毒。我還批評他們:他們和全球人民對哥倫比亞的毒品問題了如指掌,知道我們如何播種、如何加工、如何出口,是因為我們哥倫比亞記者深入調查,並向全球發布調查結果,不少人為此獻出了生命。與之相反,卻沒有一位美國記者願意著手調查,告訴我們毒品是如何進入美國、如何經銷、如何實現境內商品化的。
選擇哪種政治制度,君主制還是共和制?這種來自老朽歐洲的壓力,沒有人承受的比他更多。許多文獻都提到,君主制是他的夢想。但事實是,在當年,即便已發生過美國資產階級革命和法國大革命,君主制也不像如今在共和黨人眼裡那麼過時。玻利瓦爾是這麼想的:只要能讓拉美團結、獨立,按他的話講,就是建成世界上最大、最富、最強的國家,選擇哪種政治制度根本無關緊要。過去,我們就是各種教條之爭的犧牲品;今天,我們依然飽受這種困擾。昨天,塞爾希奧·拉米雷斯提醒我們:不過就是一批人倒下去,另一批人站起來,民主國家的選舉只是個堂皇的借口。
孔塔多拉集團「拉丁美洲是否存在」專題「實驗室」
馬不停蹄地開了兩天會,最開心的是第一次與好鄰居弗朗西斯科·維弗爾特見面。他說一口純正的西班牙語,令人驚嘆,而我不禁要問,在座各位中有沒有兩位以上會說葡萄牙語。德拉馬德里總統說的沒錯,西語懶得越過馬托格羅索州,而巴西卻全民動員,創造出葡式西語來和我們交流,沒準在拉美融合之後能當做通用語使用。弗朗西斯科·維弗爾特——哥倫比亞人叫他帕邱,墨西哥人叫他潘丘,而西班牙的任何一家酒館都會叫他帕克——他旗幟鮮明、有理有據地支持建立文化部。而我徒勞無功地——沒準也是件好事——反對在哥倫比亞建文化部,主要理由是:建文化部會助長文化的官方化、官僚化。九*九*藏*書
1995年3月28日 巴拿馬 孔塔多拉
別武斷,我反對的只是容易淪為政治拉票或政治操縱的犧牲品的部委制。我提議:代之以國家文化委員會,不隸屬於政府,只隸屬於國家,不對國會負責,只對共和國負責,免得三天兩頭受部委危機、宮廷密謀、預算黑洞之累。多虧帕丘西語流利,因此儘管我的葡語拿不出手,我們還是達成共識:無論形式如何,保護及發揚文化的重任應該由國家來負責。
德拉馬德里總統提到毒品買賣,幫了我們一個大忙。他說美國天天像送牛奶、送報紙、送麵包那樣毫無差錯地給兩三千萬癮君子上門送毒品,只有比哥倫比亞黑手黨更有實力的黑手黨、比哥倫比亞更腐敗的政府才能做到。當然,毒品買賣問題,我們哥倫比亞人牽涉頗深,我們幾乎是唯一的罪魁禍首。因為我們,美國才有如此龐大的毒品消費市場;又正因為如此龐大的消費市場,哥倫比亞才有如此繁榮的毒品工業。在我印象中,人類已對毒品買賣完全失控。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要悲觀失望,乖乖認輸。噴霧消毒沒有用,面對現實、繼續鬥爭才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