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元曜有些害怕離奴，但還是挺身擋在了可憐巴巴的小狐狸身前：「離奴老弟，你冷靜一些。十三郎是客人，你吃了它，白姬會生氣的。」

「那，崔某去縹緲閣等她回來。」崔循執意要去縹緲閣，並且硬拖了元曜回去。

「自大又討厭？胡十三郎，爺可全聽見了！」黑貓從裡間晃出來，輕靈地躍上櫃檯，俯視著小狐狸，有意無意地舔著鋒利的爪子。

後來，元曜才知道這條奸詐的白龍不計較的原因。她早把這一筆損失記在了離奴的頭上，離奴因為今天的九尾之爭，在賣身契約上又加了五百年。

白姬的表情有些可怕，道：「因為，我不許。任何人，無論是誰，都不可以破壞我要的『因果』。這是我經營縹緲閣三千年來唯一的意義。」

「這是，怎麼回事？」白姬問道。

白姬摸摸小狐狸的頭，似乎並不在意一團糟的縹緲閣：「十三郎今天怎麼會來縹緲閣？」

白姬詭笑道：「貪心和慾望越大，風水逆轉起來就越迅速。以崔循如今的貪婪胃口，『果』很快就會成熟了。」

「聽見了又怎樣？別的妖怪怕你這隻臭貓妖，某胡十三郎可不怕你！」小狐狸也露出了鋒利的爪子。

白森森，光禿禿的嬰骨笛，已經斷作兩截。

這天午後，下了一場太陽雨，明亮的雨珠在陽光下晶瑩而剔透，十分美麗。小巷中的蒼藤青蘚上凝結了雨珠，分外幽翠。

「危牆不可立，危地不可居……」元曜抱著頭，連滾帶爬地逃出了縹緲閣。

「喵嗚——」黑貓不敢忤逆主人，夾著尾巴走了。臨走前，它狠狠地剜了小狐狸一眼。

「縹緲閣中，已經沒有嬰骨笛了。」白姬冷冷地道。

白姬掩唇笑了：「看來，崔大人對嬰骨笛並不是一無所知嘛！」

從六月到七月，崔循在長安城附近置辦了許多田產和莊院，並新納了幾名絕色小妾，可謂是富貴俱全，風流盡享。

突然，小書生看見小巷盡頭飄來了一團火焰。

白姬淡淡地道：「物極必反，天道輪迴，沒有人會一直順風順水下去。害人者，終會被人所害。嬰鬼再強大，也會遇見比它更強大的事物。」

小狐狸水汪汪的眼睛中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道：「這樣啊，請不到客人，家父會責罵某的。」

元曜匆匆走在小巷中，打算出去避一避，傍晚再回來。他實在沒有想到那隻怯生生的小狐狸打起架來竟如此生猛。唉，看來，不僅人不可貌相，妖更不可貌相。

「喵嗚——」黑ｒｅａｄ•9９csｗ•com貓在白姬的手中掙扎，似乎還想去撓小狐狸。

崔循沉默了良久，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崔某知道該怎麼做了。」

縹緲閣外，太陽雨已經停了。

崔循比之前胖了一圈，但臉色很憔悴，眉宇間有難掩的愁苦、焦慮和驚慌。

白姬攔住了元曜，道：「軒之，你不能去。」

「可是，是你把嬰骨笛從井底拿出來給了崔循。」

「離奴老弟，十三郎，你們不要打了，不管幾條尾巴，也當以和氣為貴！」元曜抱著頭，苦苦勸道。可是，沒有人理他。

小狐狸行了一個禮，叼起朱漆小盒，離開了縹緲閣。

白姬笑了。

元曜沒有崔循力氣大，被他硬拖進了縹緲閣。

元曜獃獃地看著小狐狸走遠，咋舌道：「妖怪也會婚喪嫁娶么？」

雨里怎麼會飄火？

「為什麼？」元曜問道。

白姬淡淡地道：「我既不是神，也不是佛，為什麼要管世人是不是受害？」

白姬望著崔循，道：「崔大人，您剛才說，您要歸還嬰骨笛？」

「他做了這麼多壞事，總覺得被他傷害的人很無辜。小生看不下去了，小生要去崔府，向他要回嬰骨笛。」小書生義憤填膺，就要去崔府。

「小生……」元曜語塞。

「崔大人，今天不宜進縹緲閣，一隻貓和一隻狐狸正在裏面打架，恐遭誤傷。」小書生抱著縹緲閣前的柳樹，死活不肯進去。

白姬用手指摩挲著斷掉的嬰骨笛，詭異地笑了。

元曜驚疑。崔循為了一己私慾，賴著嬰骨笛不還，驅使嬰鬼為非作歹，打壓政敵，活得比誰都滋潤，怎麼會活不下去？

崔循跪坐在青玉案旁，喝著離奴端上來的茶，黑衣少年神色鬱郁地侍立在一邊。

崔循放下茶盞，從袖中摸出一個笛匣，放在青玉案上。他打開笛匣，有些尷尬：「這個……嬰骨笛已經斷了。」

小狐狸怯生生地問道：「她去了哪裡？」

元曜心驚肉跳，崔循不會是想……

小狐狸怯生生地望著白姬，羞澀地道：「對不起，都是某不好，某不該把縹緲閣弄得一團糟。」

元曜聽見小狐狸會挨罵，心生同情，道：「對了，離奴老弟在家，說不定它可以跟你去參加扇宴。」

元曜從來不曾見過白姬露出這麼凝重可怕的神色，心中一悚，不敢再去崔府。但是，他還是心有不甘，道：「難道，就這麼一直放任崔循害人？」

「欸？！」元曜進入縹緲閣，微微吃驚。兩隻惡鬥的凶獸不見了，九*九*藏*書白姬正跪坐在凶獸相鬥的地方，她的臉色十分不悅，左手拎著一隻黑貓，右手拎著一隻小狐狸。

二樓依稀傳來一群孩子奔跑的腳步聲，笑聲，他們在唱著童謠：「縹緲鄉，縹緲鄉，月下枯骨白衣涼。千妖百鬼皆幻影，三更幽夢草上霜。」

碧空如洗，風和日麗。

元曜抬頭，又是一驚：「崔大人？！」

「啊，差點忘記了！」小狐狸伸爪一拍頭，道：「今天某家三姐出嫁，家父讓某來請您赴扇宴。家父說，山野人家，婚禮寒微，還請白姬不要嫌棄，一定要賞光。」

時日飛逝，轉眼已經立秋。

「哼！爺最恨除了爺以外，還有長著九條尾巴的東西！」離奴齜牙，猛地撲向十三郎。

白姬似乎忘記了嬰骨笛的事情，也不關心崔循的近況。元曜倒是還擔心著崔循，時不時地去打聽他的近況。

白姬的手拂過斷笛，淡淡地道：「骨笛斷，嬰鬼亡。嬰鬼想必是在大明宮中遇見了厲害的人物，已經無法再回來了。」

小狐狸來到了縹緲閣前，它先抖幹了皮毛上的雨珠，才踏進縹緲閣。

元曜對白姬道：「白姬，你為什麼放著崔循不管？他在利用嬰鬼害人啊！」

崔循走了之後，元曜才開始能夠動彈和說話，但是此時的他已經無話可說，只是怔怔地望著白姬。

元曜每聽到這樣的消息，總是心中鬱郁。明顯，崔循是在驅使嬰鬼傷害別人，滿足他自己的私慾。

「崔大人，你這是怎麼了？」

最近，崔循聽說上官昭容在武後面前說他與妖魔為伍，禍亂朝廷。武后非常寵信上官婉兒，對崔循有了疑忌和不滿。崔循很生氣，驅使嬰鬼去大明宮加害上官婉兒。可是，這一次不如平時順利，嬰鬼去了大明宮之後，再也沒回來。嬰骨笛也突然斷為了兩截。第二天上朝，上官昭容一如往常般侍立在武後身邊。

元曜嚇了一跳，以小狐狸的瘦小模樣，還不夠給妖化的離奴塞牙縫。

白姬深深地望了崔循一眼，道：「崔大人先去裡間稍坐，待我將這兩隻不聽話的小東西關好就進去。」

「某也看不慣除了九尾狐族之外，還有東西長著九條尾巴！」火狐一躍而起，張口咬向離奴。

「元公子，你且讓開，讓某來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貓妖！」元曜覺得身後有些不對勁，因為胡十三郎的聲音不是從下面傳來，而是就在他的耳邊。

崔循臉色灰白，頹然坐下。

崔循驀地抬頭，望向白姬。他的臉上閃過各種複雜九_九_藏_書的情緒，驚疑，惶恐，恐懼……最終，他開口問道：「設下邪神祭壇，在儀式中用七種酷刑殺死一個嬰孩，就可以得到一支嬰骨笛嗎？」

即將走出裡間時，崔循突然回過頭來，猶豫了一下，問白姬道：「怎樣才能讓嬰鬼比大明宮中的厲害人物更厲害？」

元曜想起縹緲閣中貓飛狐跳，利爪來，妖火去，心中就害怕，道：「白姬今天出門了，崔大人暫且回去，改日再來吧。」

而與此相對的，朝中的官員，太平府的清客，凡是和崔循政見不和，或是說崔循壞話的人，無一不是莫名其妙地遭遇了災厄，或瘋魔，或重病，或暴斃，下場凄慘。

崔循木然道：「自從得到嬰骨笛之後，崔某讀了一些關於巫蠱咒術之類的書，也結交了幾位異國的術士，故而稍微有了解。」

元曜聽不懂白姬的話，難道她的意思是放任崔循繼續害人？

元曜一怔。崔循如今官運亨通，既富且貴，全是借了嬰鬼之力，他怎麼突然想起歸還嬰骨笛了？難道，他終於醒悟了，知道驅使嬰鬼害人有損德行，而決定改過自新了？

「嘩啦——」元曜的衣袖不知被離奴，還是被十三郎的利爪撕破了。元曜嚇得一頭冷汗，這一爪要是再往上半寸，他可能就身首異處了。

元曜背脊一寒。

小狐狸則安靜而羞澀地垂著頭，似乎知道自己不該在別人的地盤撒野。

小書生揉了揉眼，定睛一看，哪裡是火焰？分明是一隻紅色的小狐狸。

白姬抬起頭，望了崔循、元曜一眼，笑了：「崔大人怎麼來了？真是難得。我剛回來，想是和軒之岔過了，他並不知道我回來了。」

崔循不僅官運亨通，財運也很佳。太平公主有幾件難以解決的事情，一眾妄圖趨附她的官員都無法解決，而崔循卻奇迹般地為她一件不漏地辦好了。太平公主大悅，賞了崔循很多財物。

元曜軟倒在地，黑貓和火狐在他頭上打得激烈，一會兒黑光閃過，一會兒紅光閃過，兩隻妖獸噴出妖火，燒焦了元曜的頭髮。

白姬又出門了。離奴在裡間偷懶睡覺。小書生倚在縹緲閣門口，欣賞這場頗為稀罕的太陽雨。

「唉，一言難盡。你先帶崔某去見白姬再說。」崔循拉著元曜往回走，要去縹緲閣。

「元公子不要開玩笑了，崔某真有急事要見白姬，別說是一隻貓和一隻狐狸正在裏面打架，就是一隻老虎和一隻狼正在裏面打架，崔某也要進縹緲閣。」崔循不信，硬拖著小書生進縹緲閣。

白九九藏書姬來到崔循對面，跪坐下來，道：「離奴，去把外面清掃乾淨。」

縹緲閣中，幾個貨架被推倒了，珍寶碎了一地，牆上的幾張古畫也被燒焦了。

元曜剛要開口說什麼，白姬望了他一眼，他頓時覺得身體像是被什麼釘住了，嘴巴彷彿被什麼封住了，不能動，也不能發出聲音。

小狐狸搖頭，羞澀地道：「不是。今日某家三姐出嫁，家父命某前來請白姬參加扇宴。家父說，山野人家，婚禮寒微，還請白姬不要嫌棄，一定要賞光。」

小狐狸禮貌地道：「某先替家姐謝過白姬。既然縹緲閣有客人，那某就先告辭了。」

「呃！」小書生只覺得雙腿發軟，眼前發黑。

離奴大怒，「騰」的一下化身為一頭猛虎大小的九尾貓妖，身姿矯健，口吐青色火焰。它的獠牙和利爪泛著寒光，九條妖尾淩空舞動：「胡十三郎，今天爺要吃了你！」

白姬的聲音縹緲如風：「聽說，嬰鬼和施術者如果有血緣關係，死前的怨恨會更重，死後的力量也會更強大。」

崔循尷尬一笑，道：「崔某這次前來，是為了歸還上次的嬰骨笛。」

白姬掩唇而笑，道：「妖和人一樣，都有七情六慾，都有天倫、手足、夫婦之情，自然也有婚喪嫁娶了。」

元曜回過神來，作了一揖，道：「小生元曜，字軒之，今年才在這縹緲閣做雜役。胡十三郎可是來買古玩的？」

中書令是中書省最高的職位，相當於宰相。短短兩個月內，崔循就從一個小小舍人一躍成為中書令，實在讓人羡煞。

元曜的嘴不由自主地張大。小時候，他曾聽人說『天上太陽雨，山中狐嫁女』，沒想到果真如此！

小狐狸怯怯地坐著，黑貓齜牙咧嘴，又要撲上去撕咬。

來人正是崔循。

小狐狸端正地坐好，怯生生地望著元曜，開口道：「某姓胡，家中排行十三，大家都叫某胡十三郎。公子看起來眼生，敢問公子是……」

小書生掙扎不開，被崔循又拖了回去。

白姬望著天空中變幻的浮雲，道：「我只說借給他一用，他自己一直不歸還。他種下了『因』，我需要他的『果』。」

小狐狸一聽，不僅不喜，反而冷哼了一聲，道：「某才不要請那隻又自大，又討厭的臭黑貓！」

「告辭。」崔循起身離開。

六月時，崔循從中書舍人升為中書侍郎。七月，中書令因為得了瘋魔之症，在大殿上胡言亂語，惹怒了武后。武后一怒之下，將中書令貶謫江州，命崔循接任中書令一職。

崔循如遭read.99csw.com雷擊。他怔了一會兒，轉身走了。

白姬詭異一笑，道：「不過，做一支嬰骨笛並不費工夫。」

白姬和元曜來到裡間。

「好。」崔循拱了拱手，先進裡間去了。

「元公子，你不是說白姬不在嗎？」崔循責怪地望了元曜一眼。

白姬望著崔循，笑而不語。

「今天縹緲閣有客人，恐怕我不能去了。」白姬歉然道。她起身走到櫃檯后，拿出一個朱漆小盒。白姬將朱漆小盒遞給小狐狸，道：「這是一對鴛鴦點翠步搖，替我送給三娘，祝她與夫君百年好合。」

崔循咬了咬牙，決定和盤托出：「實不相瞞，事情是這樣的……」

自從崔循嘗到了嬰骨笛帶來的甜頭之後，欲罷不能。在朝中，他利用嬰鬼替他肅清異己，凡是和他政見不合，或是在武後面前說他壞話的人，都莫名其妙地遭受了噩運。

「可是，白姬她出門未歸。」

其實，根本不用刻意去打聽，元曜也能從街頭巷尾的議論中得到崔循的消息。每一個人說起崔循，都是一臉的羡慕。因為，他的境遇實在是太順了。

元曜回頭，又是一驚，那隻可憐兮兮的小紅狐狸不見了，在他身後的龐然狐獸體型竟比離奴還大一些。火狐尖嘴獠牙，額繞白紋，眼睛赤紅如血，口中噴出紅蓮業火，身後搖動著九條巨大的狐尾。

時光如梭，轉眼到了夏末。元曜在縹緲閣中的生活一如往常，只是有一點不同，自從白姬將小鬼的屍體拿回來放在二樓的倉庫里之後，深夜常常有一群孩子在倉庫中跑來跑去，笑鬧聲不絕。對此，小書生十分頭痛。

「啊！那我該怎麼辦？沒有了嬰鬼，我可怎麼活？如今，太后已經開始疏遠我，上官昭容和別的大臣都對我不滿，這可怎麼是好？」崔循又急又愁，習慣了嬰鬼的庇護，突然沒有了嬰骨笛，他覺得恐慌無助，坐立難安。他突然拉住白姬的衣袖，頓首懇求：「白姬，縹緲閣里一定還有嬰骨笛吧？求求你賣給我，多少銀子都無所謂。崔某的命就懸在了嬰骨笛上，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原來，是弄斷了才還回來。元曜對崔循有些失望。

白姬將黑貓和小狐狸放下。

「砰！」元曜悶頭走路，冷不防在巷口和一個走得很急的人撞了一個滿懷。

「不知道。她出門前沒有說。」

「是。主人。」離奴躬身退下。

白姬呵斥：「離奴，不許無禮！還不快去給崔大人送茶。」

崔循一見元曜，一把拉住他，急道：「元公子，快帶崔某去見白姬！否則，崔某就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