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笑了，「不，這次，我想去找『快樂』。」

「你去幹什麼？」韋彥奇怪地道。

元曜也奇怪。白姬怎麼會想去看懷秀禪師？她一向只關心因果，根本不管別人的死活。

從韋彥、懷秀踏進縹緲閣開始，黑貓就不說話了，它跳上了櫃檯，懶洋洋地趴著。

元曜仔細一聽，懷秀竟在念著：「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白姬笑了，「韋公子，今天想買什麼寶物？」

元曜想開口問什麼，白姬已經進入裡間去了，「韋公子稍等，我上樓去換一身衣裳。」

沒有人回答他的疑問。

深夜，元曜睡著睡著，一陣冷風吹來，將他凍醒了。他翻了一個身，裹緊了薄被，想繼續睡，但他眼角的餘光瞥見了奇怪的一幕。——大廳南邊的貨架旁站著一個人。

白姬笑了，「十兩銀子。」

白姬得到了地龍珠，非常開心。她高興之下，第二天給小書生買了兩套新袍子，也沒有扣他的月錢。

白姬睨目回憶，緩緩道：「我忘了。大概很久很久了。當我還在海中的時候，看過女媧補天，看過後羿射日，也看過滄海變桑田。」

「這隻黑貓倒挺精神。」韋彥來到櫃檯邊，拿香魚乾逗弄黑貓。

懷秀面對竹夫人站著，低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一天下午，白姬出門了，小書生和小黑貓正為了一件小事慪氣時，韋彥和懷秀來到了縹緲閣。

元曜問道：「懷秀禪師說，他即使丟了竹夫人，竹夫人也會回到他身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竹夫人纏上了禪師？」

元曜仔細看去，發現白姬的眼底完全沒有笑意，荒寂如死。在漫長的歲月中，她沒有心，不能體會到快樂，https://read.99csw.com這是一件多麼悲哀的事情。

元曜拉長了臉，道：「離奴老弟，這關小生什麼事？」

第二天，元曜向白姬說起了這件怪事。

懷秀道：「這臂擱上附有妖孽，無論貧僧將它丟多遠，它都會回到貧僧手中。佛經雲，來處即是歸處，貧僧只能將它送回縹緲閣了。」

白姬倚著櫃檯喝茶，道：「近來，生意真冷清，連結淺緣的客人都很少了。」

元曜的聲音一出，彷彿指尖觸破了空中飄飛的水泡，懷秀剎那間消失不見了。

韋彥道：「據青龍寺的僧人說，是女鬼作祟，迷惑了禪師。禪師茶飯不思，也不念經禮佛，每天只是抱著一隻臂擱冥想。經常有僧人從窗外看見懷秀禪師和一個美艷的女子交歡，但進去禪房中，卻又只發現懷秀禪師一人靜坐。大家都說，一定是女鬼迷惑了禪師。禪師日漸消瘦，精神頹廢，現在已經卧病在床，氣若遊絲了。」

「欸？！」元曜吃驚。

白姬掩唇笑了，「因為軒之最呆啊，獃頭獃腦的一隻蜉蝣，怎麼會不特別？」

元曜問道：「白姬，你活了多久了？」

白姬道：「竹夫人只是一隻臂擱而已，怎麼會纏上懷秀禪師？纏上懷秀禪師的，是他自己的心魔。」

元曜巴巴地湊過去，「離奴老弟有何賜教？」

元曜咋舌，既而心中湧起莫名的失落，「不知道那時候，小生在哪裡……」

最後，懷秀道：「阿彌陀佛，貧僧來還臂擱。因為一些原因，貧僧必須還回臂擱。」

「爺活了一千五百年，也只穿這一身黑袍，書獃子你最多也就活一百年，哪裡穿得到兩套袍子？」面對小書生的質問，黑貓一邊悠閑地吃著香魚乾，一邊如此解釋道。九-九-藏-書

元曜突然覺得有些害怕，他鼓足了勇氣，試著叫了一聲：「懷秀禪師……」

懷秀的內心似乎正在做著劇烈的掙扎，他挽著佛珠的手緊緊地抓著竹制的臂擱，手心甚至浸出了汗珠。

「禪師找白姬有什麼事情？」元曜好奇地問懷秀。

「咳咳，韋公子說笑了。不過，如果你也帶我同去，今天借軒之就不收銀子了。」

懷秀雖然這麼說了，但手還是死死地抓著臂擱，不知道是不想放下，還是無法放下。

韋彥笑道：「禪師不喜歡這隻臂擱，拿它送人或者丟掉也就是了，何必大老遠地跑來還？」

白姬道：「對龍眾來說，人類的一生確實太過短暫，仿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不過，軒之是蜉蝣群中最特別的一隻。」

「小生哪裡不祥了？！」

晚上，白姬回來，元曜告訴她懷秀還來臂擱的事情。

白姬笑道：「那時候，軒之大概還在混沌中吧。」

懷秀臨走之前，還回頭看了一眼臂擱，眼神複雜。

元曜拿過臂擱，放在了櫃檯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臂擱的顏色比之前翠碧了許多，清幽誘人。

元曜伸手去接臂擱，懷秀才鬆手。

「呃，好。」小書生擦汗。

元曜怔住。

白姬笑而不語。

怎麼辦？是大聲呼叫，叫醒離奴和白姬來抓賊？還是自己冒險衝上去？還是繼續不動聲色地裝睡？

「欸？怎麼回事？」元曜大驚。

元曜十分擔心，「禪師難道真的會死嗎？」

韋彥嘆了一口氣，道：「聽說，懷秀禪師快不行了，趁著他還有一口氣，我們去看看他吧。好歹相交了一場，他還贈了咱們墨寶，終歸是情分。」

韋彥和懷秀一起離開了。

天色太暗，元曜看不清懷秀的神情，但能夠看見他的嘴唇不斷地翕張，read.99csw.com似乎在念著什麼。

這天上午，吃過了早飯，白姬、元曜、離奴在縹緲閣發獃。

懷秀望著臂擱，神色複雜。他雙手合十，行了一個佛禮，「阿彌陀佛。」

元曜想起了那一晚見到的情形，心中十分不安。懷秀禪師這般頹靡憔悴，怎麼看都非常不祥。

元曜來到懷秀站立的地方，發現貨架上的竹夫人也不見了。

「不管有沒有心，幫助別人，一定會讓你覺得快樂。」最後，元曜這樣道。

元曜莫名的遺憾，如果那時候他也在就好了，那他就可以陪著她一起看滄海變桑田。

韋彥放下黑貓，一展摺扇，笑了，「別的寵獸我沒興趣。這隻黑貓不賣就算了，下次再有黑貓了，給我留一隻。我就是喜歡不祥的東西。」

望著離奴鋒利的獠牙和爪子，元曜雖然生氣，但卻不敢多言。這一晚，小書生在縹緲閣外的柳樹上挖了一個洞，流淚傾訴到二更天，才回去睡下。

元曜走近賊人時，不由得有些吃驚，怎麼是他？

白姬望著元曜，道：「什麼是快樂？」

韋彥道：「我今天來不是想買寶物，而是想和軒之一起去青龍寺。」

白姬似笑非笑，道：「我既不是神，也不是佛，為什麼要幫他？」

黑貓怒氣沖沖地追著撓小書生，小書生抱頭鼠竄，流淚道：「離奴老弟，小生錯了。」

元曜穿上了新袍子，非常高興，精神抖擻地幹活，搖頭晃腦地吟詩。離奴不高興了，趁小書生不注意，偷了他的另一件新袍子去當鋪當了，買了兩大包香魚乾回來吃。

元曜奇道：「去青龍寺做什麼？」

「你連快樂都不知道嗎？」元曜奇怪。白姬明明經常笑，難道她不快樂嗎？

元曜生氣地道：「小生哪裡獃頭獃腦了？！」

元曜雖然很read.99csw.com想把離奴白送給韋彥，讓他帶回韋府去，免得再受欺負和慪氣，但還是道：「這隻黑貓是養著抓老鼠的，不賣。黑貓不祥，乃是凶獸，丹陽不如去後院看看別的祥瑞的寵獸？」

離奴道：「因為你不祥。」

懷秀依舊一襲僧衣，安靜地站著，遺世獨立。不過，他的臉色十分憔悴，人也消瘦了許多，精神萎靡不振。

白姬哈哈大笑，眼中卻死寂荒涼，寸草不生。元曜最特別的地方是他的心，純澈無垢，凈如琉璃。他的善良，無邪，讓所有的人或非人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想要靠近他。大概，這也是元曜妖緣廣結，鬼緣旺盛的原因吧。

白姬笑而不語。

元曜問道：「白姬，你是要去拿『因果』嗎？」

元曜道：「難道，我們不能幫他渡過么？你說這是他的心魔，別人無法幫助，可是小生覺得只要是人，無論是出家人，還是俗人，都會有心魔，都會有邁不去的一步，這時候就需要別人來幫他，讓他走出心魔了。」

離奴道：「一定都是書獃子的緣故。」

懷秀的語速急促如走珠，這句經、文在他的口中帶著一種可怕的魔念，而非禪意。

韋彥道：「恐怕回天乏力了。白姬，軒之借我一天。」

日升月沉，轉眼又過了七天。

「這是……怎麼回事？」元曜站在空無一人的大廳中，奇怪地道。

「白姬和離奴老弟都出門了。」元曜只好這樣道。

「你從頭到腳都不祥！」

白姬道：「那應該是懷秀禪師的生魂。人的生魂有時候會離開身體。我第一次遇見軒之的時候，軒之不也生魂離體嗎？」

「你怎麼不去搶？」

元曜道：「這和是神是佛無關，只因為幫助別人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元曜想了想，還是鼓足了勇氣站起來，輕手九-九-藏-書輕腳地走向賊人。不管怎麼說，他也是昂藏七尺的男子漢，怎麼能見了賊人就畏縮？總也得上去搏一搏。

「軒之，就你一個人在嗎？白姬呢？離奴呢？」

白姬又笑了，「我連心都沒有，怎麼會明白什麼是快樂？」

元曜的瞌睡蟲瞬間飛到了九霄雲外，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咬住了被角：有賊！

黑貓懶洋洋地趴著，就著韋彥的手吃魚乾。

元曜問白姬道：「在你眼中，小生也許就是一隻蜉蝣吧？對你來說，一百年也不過是彈指一瞬間。」

藉著月光望去，站在貨架邊的人影赫然是懷秀。

元曜和離奴正在吵鬧，韋彥進來了。他見元曜正和離奴吵架，一展摺扇，笑了，「軒之真有精神。」

「書獃子，你過來。」黑貓坐在櫃檯上，向元曜招爪子。

白姬似笑非笑，道：「這是懷秀禪師的劫，渡過了，則成真佛；渡不過，則萬劫不復。」

元曜看著消瘦虛弱、精神萎靡的懷秀，覺得竹夫人實在不宜再留在他身邊了。白姬說竹夫人只是一隻臂擱，但他總覺得臂擱裏面住著一個吃人的女鬼。

韋彥逗弄黑貓，覺得有趣，將它拎了起來，笑道：「軒之，這隻黑貓多少銀子，把它賣給我吧。」

韋彥道：「今天懷秀禪師特意來找白姬，看來來得不湊巧。」

「為什麼？」元曜奇怪地問道。他明明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一走入人群中，他就會消失不見。

元曜擔心地道：「懷秀禪師的生魂拿走了臂擱，小生覺得會出事。」

「呼——」韋彥、懷秀走後，元曜鬆了一口氣。

黑貓狠狠一爪子撓向小書生，氣呼呼地道：「你居然敢說爺不祥？你才不祥！你這死書獃子才不祥！」

小書生髮現了，生氣地質問道：「離奴老弟，你為什麼偷小生的袍子去換魚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