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曜不想再糾結名字的事情，開門見山地道：「小生做好了一百首詩，特來呈給公主，請公主賜小生回魂丹。」

這兩日，元曜絞盡腦汁地作詩，他想早點兒湊齊一百首，好去太平府換回魂丹。所幸，他以前零零碎碎地寫了不少傷春悲秋、感古嘆今的詩，如今前拼后湊起來，竟差不多有一百首了。

「你剛從縹緲閣出來，又獃頭獃腦的，肯定是元公子呀。『獃頭獃腦的，就是軒之了。』白姬是這麼說的。」

「那無憂樹在哪裡？」

「腳程快的？那就是飛頭蠻了，一個人頭倏地就飛到了，一路上還有鮮血滴落，下次我讓飛頭蠻來？」白姬笑道。

「好吧，好吧，小生去喊魂也就是了。」元曜苦著臉道。

「對了，太平公主還給你送來了一幅刺繡，小生放在櫃檯下了，要去拿來看看嗎？」

元曜為嚇到小狐狸而道歉，小狐狸原諒了他。

元曜趕緊把籃子藏入身後，道：「不許再吃了。等十三郎做好湯之後再吃。」

白姬又拿了一個菱角，「就是嘛，蝸牛雖慢，但終歸也盡了全力，將信送到了。軒之不能苛求太多。」

掌燈時分，元曜換回了青衫，他見小狐狸醒來，高興得直落淚。

「你剛吃了那麼多畢羅，連小生的份也吃了，怎麼又餓了？」元曜生氣地道。

太平公主哈哈大笑，「妖緣，又是你……哈哈哈……」

白姬揮指彈淚，道：「可憐的十三郎，軒之不肯替你喊魂，看來你只能永遠昏迷下去了。」

白姬眼珠一轉，笑了：「軒之沒有喊魂，十三郎怎麼會醒？」

元曜把詩呈上，侍女接過，拿入了鮫綃簾內，呈給太平公主。太平公主隨手翻了翻，十分滿意，吩咐侍女取來回魂丹，遞給元曜。

太平公主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妖緣，你回縹緲閣后，讓祀人來太平府見本公主。」

元曜把木匣放下，拿了文房四寶，沏了一杯茶，坐在裡間寫詩。

「十三郎在哪裡丟了魂，軒之就要去哪裡喊呀。」

「元公子真好。能和元公子做朋友，某實在很開心。啊，某偷懶了幾天，實在太慚愧了，某這就去做菱角湯給白姬和元公子喝。」

「是元曜。」元曜糾正道。

元曜回到縹緲閣，雖然天已經亮了，但他一夜未眠，覺得很累，就倒在胡十三郎身邊睡著了，一夢香甜。

白姬促狹地笑了，九*九*藏*書對著元曜耳語了一番。

元曜在縹緲閣中踱來踱去，煎熬了整整一夜，流了一整夜的淚。一想到白姬如果不在了，他就覺得很悲傷。

蝸牛道：「是俺。」

元曜還沒反應過來，手中的畢羅已經被白姬搶了去，津津有味地吃著。

路上，管事道：「公主近日有疾，你有話簡短說為好。」

「軒之真小氣。」白姬沒拿到菱角，不高興地去後院了。

元曜下意識地擦乾眼淚，反駁道：「小生才沒有哭。」

元曜想起了什麼，道：「對了，今日，太平公主請你去公主府走一趟，她說她被惡鬼附身了。」

見元曜賠禮，蝸牛消了氣，道：「元公子客氣了。話傳到了，那俺就告辭了。」

「那你打探到什麼了？」

兩個時辰過後，元曜湊了十來首詩，肚子也餓了。小狐狸昏迷著，沒人給做飯，元曜只好拿了幾文錢，去市集吃了一碗餛飩。回來時，他又買了兩斤畢羅，做他和白姬的晚餐。

白姬睨目回憶，道：「軒之有所不知，太平公主常常做類似的惡作劇。她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我剛與她結下契約，她對我有很深的敵意，就用各種方法把我騙去皇宮，讓術士伏擊我。後來，漸漸的，她對我的敵意消失了，但還是常常會惡作劇，把臉上畫上花紋，說是妖魅作祟，在身上弄一些傷口，說是惡鬼襲擊，騙我去見她取樂。久而久之，我也習慣了，懶得理會了。所以，軒之也大可不必理會。」

白姬側頭，笑了，「十三郎，醒了？」

「約莫兩三個時辰前。」

「小生去哪裡喊十三郎的魂？」

「你怎麼知道小生姓元？」

夕陽西下，白姬還沒回來，也沒讓人捎消息來。元曜只好自己先吃晚飯。元曜獨自坐在後院的長廊下，木案上放著冰冷的畢羅，四周冷冷清清，讓人覺得凄涼。

「下棋？你不是去打探無憂樹的下落了嗎？」

「白姬，你這幾天去哪裡了？」

「一聽見十三郎要做吃的，我就餓了呀。」白姬笑道。

「欸？！」元曜有些奇怪，但還是答應了，「小生遵命。可是，白姬這幾天都不在縹緲閣，她正在忙一件要緊的事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我怎麼會不回來？軒之就愛瞎操心……啊，餓死了！」白姬坐下來，就著元曜的手，咬向他手中的畢羅，一咬就ｒｅaｄ•9９csｗ•com咬掉了一大口。

元曜嚇得背脊發麻，只能應聲道：「是。等白姬回來，小生會轉告她。」

元曜驚愕，原來太平公主喜歡惡作劇捉弄白姬。那麼，她這次也是惡作劇？那詭異的金紋，悚然的笑聲都是惡作劇？雖然說白姬不會弄錯，但感覺好像還是有些不對勁。

元曜一聽到十三郎，又流淚：「十三郎還沒醒，小生從太平府討來了回魂丹，也給它吃下去了，可它還是昏迷不醒。這是怎麼回事？」

元曜想像了一下，萬籟俱寂的黑夜中，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飛來他的枕邊叫醒他，給他傳信，頓時冷汗濕襟，「不，不，還是蝸牛兄吧，小生覺得它挺好的。」

「無憂樹不在任何非人手中。」

「何出此言？」

白姬又摸了一個菱角吃，懶懶地道，「不必了，改日有空了再看吧。」

元曜剛衝出縹緲閣，昏朦的天色中，有一個男聲焦急地道：「元公子快止步，不要踩俺！」

元曜孤獨地坐在長廊中啃畢羅，心中凄涼，淚流滿面。

「你什麼時候給十三郎吃下的回魂丹？」

元曜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欸？！」元曜吃驚，太平公主生病了？「公主患了什麼疾？小生記得三天前公主還安然無恙。」

呃，即使趕緊去，恐怕也已經遲了吧？元曜一頭冷汗，覺得小蛇一定是嚇糊塗了，才會找蝸牛傳十萬火急的救命信。「那，蝸牛兄走好。」

元曜放下了一顆心的同時，覺得有些虛脫，有些生氣：「她……她居然讓一隻蝸牛帶平安？！真是坑死小生了！！」

「不知道。」

「白姬，不要小生剝一個菱角，你就吃一個，十三郎還要拿來做湯呢。」元曜生氣地道。

白姬一怔，閉目掐算了一番，笑了，「沒事，不必理會。」

白姬嘆了一口氣，拿了一個剝好的菱角吃，「我明天再去找找吧。」

「嗯。」小狐狸羞澀地道，它疑惑地望向遠處草叢中瘋魔狀的人，揉臉道，「那是哪位姐姐在跳舞，怎麼還在叫某的名字？嗷，居然是元公子，他瘋了么？！他跳舞跳得好難看！」

「白姬現在在哪裡俺不知道。但是，昨天下午，俺在朱雀門大街遇見白姬，她讓俺來縹緲閣給元公子帶個話。俺爬了一天一夜，可算爬到縹緲閣了。」

元曜又擔心，又害怕，又焦急，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心read.99csw.com中無法安寧。

正在草叢中賣力地跳舞喊魂的小書生永遠也不會知道，即使他不喊魂，胡十三郎在服下回魂丹三個時辰后也會醒來。

太平公主聞言，一愣，笑了，「哈哈，詩已經做好了么？」

夕陽西下，碧草萋萋，在胡十三郎嚇掉魂魄的地方，元曜穿了一身白底綉牡丹的裙子，頭梳倭墮髻，手裡拿著兩枝桃花做跳舞狀徘徊，尖著嗓子喊魂：「十三郎，魂兮歸來……十三郎，魂兮歸來……」

元曜抬頭向太平公主望去，頓時頭皮發麻。

「怎麼喊？」元曜問道。

「丟了魂之後，即使吃下回魂丹，也必須喊魂，魂魄才會回歸身體。」

元曜挽留道：「蝸牛兄一路辛苦，不如進來喝杯茶再走？」

「四處奔波多累，問玄武就好了。玄武對長安城中所有非人的動向都瞭若指掌，問它也就能間接地知道無憂樹的下落了。」

「不、不，這也太為難小生了……」元曜連連擺手，拉長了苦瓜臉。

元曜道：「白姬，你讓蝸牛兄送信也太坑人了，害得小生白白地提心弔膽了一個晚上。下次遇上緊急情況，你能讓腳程快的非人送信么？」

白姬笑眯眯地道：「怎麼叫偷吃？我這明明是搶！」

蝸牛不高興了，「元公子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瞧不起蝸牛嗎？俺為了傳話，不敢有片刻耽誤，路上也不曾休息一分鐘，不眠不休地爬過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怎麼能瞧不起俺？！」

「軒之，你在哭什麼？」一陣香風拂過，環佩叮咚。

「不，我還得到了一籃紅菱角。玄武下棋輸給我的。軒之剝了，讓十三郎做成菱角湯，一定很美味。」白姬笑眯眯地指著放在一邊的一籃子紅菱角。

「小生來剝菱角。」元曜笑道。

元曜在縹緲閣中走來走去，心急如焚，淚流滿面。白姬從來不曾不打招呼就離開縹緲閣這麼久，一定是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此刻，那條龍妖是被法力更高深的非人吃了？還是暴屍荒野，無人埋骨？

「哎哎，軒之剝快一點兒不就行了。」白姬還想伸手拿。

「白姬？！你見過她嗎？她現在在哪裡？」元曜急忙問道。

元曜十分擔憂，又悲傷了一下午。

元曜不敢搶回來，只好另拿了一個。

太平公主的臉上布滿了奇怪的金紋，像是凸出的血管，密密麻麻，層層疊疊，這讓她美麗ｒｅａｄ•9９ｃsｗ.cｏｍ的容顏顯得有些猙獰。而且，不止臉上，太平公主的脖子上、手上、乃至全部皮膚上都爬滿了金色的圖案，觸目驚心。

「不管是什麼，反正就是你。哈哈哈——」

「我去曲江邊和玄武下棋去了。」

「哈哈——哈哈哈——」太平公主躺在床、上哈哈大笑，樂不可抑。

元曜對著太平公主作了一揖，道：「小生參見太平公主。」

第三天，元曜整衣潔冠，捧著一百首詩去拜訪太平公主。

「哈哈，哈哈哈——」水榭中回蕩著太平公主空洞的笑聲。

元曜接過回魂丹，感激涕零，「多謝公主。」

白姬嘆了一口氣，喝了一口茶：「哎哎，軒之穿女裝真不好看，舞跳得也不好看。」

兩邊的侍女阻止太平公主，急道：「公主，請不要撓，會傷了皮膚。」

「嗯。好。」蝸牛緩緩而去，漸行漸遠。

「是你在說話嗎？」元曜問蝸牛。

元曜無語。

「什麼話？」

一番通稟之後，元曜跟隨兩名侍女進了水榭。太平公主躺在一張大床、上，床的四周垂著鮫綃簾，隨風飛舞。

元曜回到縹緲閣，白姬還沒回來。元曜將回魂丹餵給小狐狸吃了，等了半天，小狐狸還是沒有醒來，他不禁有些著急。十三郎為什麼還不醒？難道回魂丹沒有效果？

「多剝一些，我餓死了。」白姬笑眯眯地道。

說話間，元曜和管事來到了水榭外。

天剛蒙蒙亮時，料定大街上沒有禁軍了，元曜衝出了縹緲閣，想去找白姬。他想，如果碰見一個非人，就打探白姬的消息，一直問下去，那一定會有她的下落吧。反正，他妖緣深厚，不愁碰不到非人。

太平公主掀開床、上的紗幔，露出了臉龐，她的眼眸漆黑如夜鴉之羽，紅唇勾起一抹冷笑：「告訴她你看見的，她就肯來了。哈哈哈——」

「白姬說，她這幾天可能不回縹緲閣了，讓元公子不要擔心，好好看店，小心火燭。」

「喊魂？什麼喊魂？」元曜一頭霧水。

小狐狸去廚房生火了，元曜一邊剝菱角，一邊輕聲問白姬：「你不知道無憂樹的下落，怎麼跟十三郎交代？它在縹緲閣勤勤懇懇地幹了這麼久的雜活，為的是無憂樹呀。」

「你出去了三天，就得到了『不知道』這個結果？」元曜有些失望。

小狐狸知道元曜為了救它，兩次去太平府，還做了一百首詩去換回魂丹，非常感hｔｔｐs://reａｄ.９9csw•cｏｍ激。

白姬去打探無憂樹的下落，不知道會不會有事？離奴在山中躲避天劫，不知道現在是否平安？十三郎躺在裡間昏迷不醒，生死未卜，讓人擔心。元曜一邊啃著冷硬的畢羅，一邊流下淚來。為什麼人世間總是有那麼多憂心的事情？即使有無憂樹，又怎麼能夠真的無憂無慮？

在太平公主開懷的笑聲中，侍立的四名女侍臉上露出了擔憂之色。

管事道：「公主玉|體染恙，我等下人豈能得知詳情？不過，聽說，公主似乎得了怪症，渾身發癢，痛苦難耐，太醫來過幾次了，煎了許多葯汁沐浴，也不見好轉。」

元曜生氣，「不要偷吃小生的畢羅！」

元曜哭笑不得，趕緊賠禮道：「蝸牛兄誤會了，小生不是這個意思。不管怎麼樣，謝謝蝸牛兄了。」

元曜回到縹緲閣，縹緲閣中冷冷清清，白姬還沒回來，小狐狸仍然昏迷不醒。

虧他還以為她已經三長兩短了，一整夜憂焚焦慮，還流了一衣袖的淚。

掌燈時分，白姬還沒回來，元曜更擔心了。他想出去找她，卻又不知道去哪裡找。

太平公主伸手撓脖子上的金紋，似乎很癢，「你去告訴祀人，本公主被惡鬼附身了。她就會來了。哈哈哈——」

白姬坐在迴廊中遠遠地望著，嘴角抽搐。

「欸？」元曜道，「小生看見公主的臉上、身上都布滿了奇怪的金紋，她也笑個不停，讓人毛骨悚然。難道不是惡鬼作祟，要害她么？」

白姬拿了一個菱角，咬了一口，「結界未破，玉墜完好，不會是妖鬼作祟。她臉上、身上的金紋大概是自己畫上去的吧？」

夜深了，白姬還無蹤影。

蝸牛道：「不了。俺還得去延康坊給佘夫人傳信，她的小兒子前天早上被東市蛇肉店的胡人抓住了，要拿來做湯喝。小佘讓俺傳話給他娘，讓他娘去救他。這可是性命攸關的大事，不趕緊去不行呢！」

太平府外又是車來人往，絡繹不絕，一片喧嚷。從眾人的閑談中，元曜得知太平公主生病了，不會見客人。但元曜呈上拜帖之後，管事還是把他領進府了。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

「呃！」元曜把即將踏地的腳移開，定睛望去，地上有一隻蝸牛。

一隻火色的小狐狸沿著長廊走過來，在白姬身邊坐下。

一瞬間，元曜反應過來，回過頭去，又哭了，「白姬，你終於回來了，小生一直擔心你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