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道：「公主請公子進去相見。」

「祀人因為人類的緣故，才會遭受天罰，不能入海，不能成佛。哈哈哈——」

兩名侍女對元曜道：「公子請隨奴婢來。」

「是元曜。」元曜糾正道，繼而又懇求：「三天後，小生一定將詩呈上。不過，小生的朋友還昏迷著，命懸一線，救人如救火，如果公主現在就給小生回魂丹，小生感激不盡。」

「有勞兩位姐姐帶路。」元曜道。

元曜撓頭，道：「聽起來，好像很複雜。小生還以為你最老，法力最強大，所以無所不能呢。」

管事在水榭前站住，對元曜道：「公子請稍後，小人進去通報。」

白姬搖扇，笑了，「對於女性非人，這二者還是有著微妙的區別。」

元曜再次冷汗，他說的話有什麼好笑的？她的笑聲真讓他毛骨悚然。

見眾人開始喧嘩，一名威武的護院頭領站出來，怒喝道：「敢在公主府外喧嘩者，亂棍打走！」

「哈哈，不管叫什麼，反正就是你——哈哈哈——」

元曜一愣，點頭道：「沒錯。胤兄說，他能感到無憂樹的氣息在長安，但是一股非常強大的靈力隔斷了無憂樹的氣息。」

元曜弄好了花枝和詩箋，拿著拜帖準備出門。

眾人見元曜遞上來的禮物是桃花，頓時哈哈大笑。——世人皆知，太平公主奢華無度，性喜靡費，前來拜會者無不呈上豐厚的財物，珍貴的異寶，越貴重越容易得召見。這窮書生拿一枝桃花就想進太平府，未免太可笑了。

元曜犯難了，「太平公主尊貴無雙，小生一介平民，怎能輕易得見她的玉顏？更何況，這樣珍貴的寶物，太平公主怎肯賜給小生？」

白姬想了想，道：「我記得，太平公主有三粒回魂丹，是世間不可多得的靈藥。你去向她討一粒來，給十三郎吃下，十三郎就能醒過來了。」

太平公主似乎看穿了元曜的心思，冷冷笑道：「本公主不是特意替祀人繡的，只是閑來無事，多綉了一幅。哈哈哈，所以，你千萬不要以為本公主和祀人是朋友。哈哈哈哈——」

「不是妖緣，是元曜。」元曜再次糾正道。

太平公主看了一眼桃花上附的詩箋，哈哈大笑：「這是你寫的嗎？詩才不錯嘛。哈哈哈——」九九藏書

元曜冷汗，太平公主在笑什麼？是嫌棄桃花太寒磣？還是嫌棄他寫的詩太糟糕？

眾人聞言，不敢做聲了。

白姬安慰元曜，「事到如今，軒之自責也沒用。」

元曜念及小狐狸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等著回魂丹救命，不能耽誤，他就硬著頭皮，厚著臉皮擠上前，將拜帖和桃花塞給門口的管事，「小生從縹緲閣來，請求拜見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道：「妖緣，你來太平府幹什麼？哈哈哈——」

白姬看了，搖扇道：「看這情形，恐怕是被嚇走了魂。」

元曜只好把小狐狸抱回大廳，放回被子上。元曜換下濕衣服，又哭了一會兒，他太累了，也就睡下了。

「有勞了。」元曜笑道。

是就這麼等天亮，待白姬來拉他？還是冒險躍出井去？元曜思前想後，左右為難。

「哈哈，要本公主給你回魂丹也不難，按照縹緲閣的規矩，一物換一物，你拿什麼和本公主交換？哈哈哈——」

「那，小生去江城觀請個道士來給十三郎做法收魂？」

元曜走在路上時，還在擔心太平公主在不在府中，但是來到太平府外，就放心了。太平府外人來人往，絡繹不絕，許多人拿著禮盒和拜帖等著進去拜會。太平公主權傾朝野，涉足政治，官吏、士人無不巴結奉承她，以求仕途顯達。

「哈哈，回魂丹何等珍貴，本公主為什麼要給你？哈哈哈——」太平公主冷慢倨傲的話語和開懷的笑容有著微妙的違和感。

「不是妖緣，是元曜。」元曜生氣地糾正道。

「白姬，你不和小生一起去公主府嗎？」

元曜還是犯難，道：「雖然有拜帖，但是小生兩手空空地去拜會，似乎不合禮數。」

「有軒之在，我不怕。」

「是。」元曜接過木匣，應道。他記得上次白姬討要刺繡，太平公主明明說不給，她嘴裏說不給，但綉好后還是給了。看來，她和白姬應該是關係很好的朋友吧？

「欸？！」元曜吃驚。

水井中傳來窸窣的響動，小狐狸猛然回頭，但見水井中爬出一個濕漉漉的、披頭散髮的黑影，衝著它幽幽地道：「十……三……郎……」

元曜流淚自責，「都是小生不好，嚇到了十三郎。」

「那，小生就https://read.99csw.com去公主府了。」元曜告辭白姬，離開了縹緲閣。

元曜愕然。太平公主從小被惡鬼折磨，生活在恐懼的陰影中，她討厭非人他能理解，但白姬為什麼會討厭人類？從她平常的言行舉止中，他沒有看出她討厭人類。如果她討厭人類，那他是人類，她豈不是討厭他？

管事客氣地道：「公主吩咐過，持縹緲閣的拜帖來的客人，隨時可以引見入府。」

「欸？」元曜吃驚，他以為怎麼都要等上幾個時辰，才能進太平府。

「有勞。」元曜道。

「哈哈，是很累，可是停不下來。本公主這些時日笑得比過去的二十多年加起來還要多，感覺好累，好乏。哈哈哈——」

太平公主的笑聲讓元曜心中發怵，他壯著膽子問了一句：「敢問，公主在笑什麼？難道小生的行止有什麼可笑之處？」

「那，小生去請個大夫來？」

碧草萋萋，樹影斑駁，庭院里安靜如死。小狐狸雖然有些害怕，但又擔心元曜，還是走進了碧草中，輕聲地呼喚道：「元公子在後院嗎？元公子，你在哪裡？」

元曜疾步向上攀去，看見最後一步梯格時，他淚流滿面。因為蛛絲不夠，繩梯的頂端離井口還有半米。那條自戀自大的龍妖只顧著綉龍，對其餘的圖案馬虎了事，導致現在蛛絲不夠長，繩梯結不到井口。

「你不害怕比你更強大的非人嗎？」

一陣寒風從井底騰起，元曜打了一個哆嗦的同時，也拿定了主意。他一手抓著繩梯，一手探向井沿，試圖攀上去。

「啊，送禮啊，那就去後院折一枝桃花吧。軒之再配上一首寫春日的小詩，既風雅，又別緻。」一毛不拔的奸詐龍妖如此道。

白姬神色凝重，「長安城中，具有能讓胤都覺得靈力強大的非人屈指可數，如果真是它們中的一個竊走了無憂樹，即使我出面，要拿回無憂樹也不太容易。」

「公主謬讚了。」元曜謙虛地道。

元曜告辭離開了太平府。

「白姬，非人之間的鬥法，請不要拿弱小的人類去做無謂的犧牲！！」元曜生氣地道。

「哈哈，不管是什麼，反正都是你。哈哈，哈哈哈——」

「你才等了三天，老朽都等了十幾天了！」

門口等候的人紛紛九九藏書不滿，有人小聲地抱怨道：

元曜冷汗。

元曜遠遠望去，只見太平公主穿著一身松煙色華服，懶洋洋地倚坐在一張美人靠上。她手裡拿著一枝桃花，一張詩箋，正在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

「咦？離奴老弟不是總說你是長安城中最老的，最強大的非人嗎？原來，你也有忌憚的非人？」

管事笑了笑，逕自去了。

「稍等。」太平公主喚侍女拿來一個匣子，遞給元曜，道：「這是上次那幅刺繡，祀人當時說想要，你替本公主帶給她。哈哈哈——」

「你們不是朋友嗎？」元曜奇道。

「我們等了三天，都不許入府，為什麼這個小子一來，就讓他進去？」

「嘻嘻。」白姬詭笑。

元曜跟著管事走進太平府，穿過重樓疊閣，山石亭台，來到他上次到過的水榭前。

「哈哈，不是妖緣你的緣故。不知道為什麼，本公主就是想笑，停止不住地想笑。哈哈哈——」

白姬搖扇，「道士來了，會把十三郎給收走。」

「白姬，聽你說起來，似乎找回無憂樹很困難。」

小狐狸沒有反應，昏迷如死。

元曜道：「小生希望公主慈悲為懷，救救小生的朋友。」

元曜被懸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干著急。

小狐狸起身，沿著迴廊往後院一路找尋元曜，「元公子……元公子……」

元曜撓頭，道：「最老和活得最長不是一回事嗎？」

元曜掙扎出井口，趕緊爬到小狐狸身邊，「十三郎，十三郎……」

元曜糾正道：「是元曜。是這樣的，小生的一位朋友受了驚嚇，失了魂魄，昏迷不醒。白姬說公主您有回魂丹，小生特意來求一粒。」

大廳里，胡十三郎醒了兩次，元曜都不在。第一次，小狐狸以為元曜如廁去了，沒有在意。但第二次醒來時，它還是沒有看見元曜，不由得有些擔心。

元曜已經把昨夜入海市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白姬。

「不，你拿詩來，本公主才給你回魂丹。哈哈哈——」太平公主樂不可抑。

從繩梯到井沿不過半米遠，一米高，換做身手靈活的習武之人，一個翻身躍起就上去了。但是元曜是個書生，又膽小，他畏手畏腳地折騰了半天，還是上不去，不過雙手勉強攀住井沿了。

元曜緊張地https://read.99csw.com走上前，作了一揖：「小生參見太平公主。」

「不是說太平公主玉|體抱恙嗎？怎麼這個書生倒能進去？」

「無妨，我給你一張拜帖，你拿著拜帖去公主府，她一定會見你。至於她給不給回魂丹，就看軒之自己的造化了。」

元曜等了一會兒，管事和兩名梳著墮馬髻，穿著榴紅色宮裝的女侍出來了。

「本公主要和上官昭容開百詩宴，如果你寫一百首詩呈給本公主，本公主就賜你一粒回魂丹。哈哈哈——」太平公主一邊說話，一邊樂不可抑。

元曜好不容易從井中爬出來，看見十三郎在後院，本想叫它拉他一把。誰知，他剛開口，小狐狸就嚇暈了。

「咳咳，軒之，我不是最老，而是活得最長。」

「哈哈，哈哈哈——」太平公主捧腹大笑。

元曜愁眉苦臉地道：「那，該怎麼辦？」

白姬搖扇，「再困難，我也會找回無憂樹。因為，這是十三郎的願望。」

「本公主是聽母后說的，不知道其中隱情，妖緣感興趣的話，可以自己去問祀人。哈哈哈——」

「妖緣，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後，拿一百首詩來太平府，本公主就給你回魂丹。哈哈哈——」

藉著月光望去，元曜發現自己置身在逼仄幽冷的井底，身子一半探出水面，一半泡在水中，全身都濕透了。不過，幸運的是蛛絲懸梯仍然向上延伸，他只要再爬二十來步，就能出井底了。

白姬喝了一口茶，淡淡地道：「不了。我得出去一趟，去弄清楚無憂樹在不在屈指可數的那幾個非人手中。」

白姬坐在青玉案邊看元曜忙碌，神色有些凝重，「軒之，胤真的說他無法找到無憂樹？」

白姬笑了，「軒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沒有誰堪稱最強大。長安城中，每個非人都有自己的勢力範圍，互相不可越界，是約定俗成的規矩。如果強行越界行事，無論是誰，無論成敗，都要付出代價。」

元曜顧不得勞乏與寒冷，急忙向上爬去。他只想趕快回到地面，換上乾淨衣裳，喝上一杯熱茶。

第二天早上，小狐狸還是僵卧不醒。

雖說笑口常開是好事，可怎麼看，太平公主這麼笑都有些詭異。

元曜一看這架勢，就猜到太平公主在府中了，頓時鬆了一口氣，但同時又犯hｔｔｐs://ｒeａd•99cｓw•ｃom愁，拜會的人這麼多，他得等到什麼時候？

「啊！」小狐狸嚇得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小生叫元曜，字軒之。」元曜糾正太平公主錯誤的記憶。

元曜實話實說，「小生沒有任何東西足以與公主交換回魂丹。」

「都一樣嘛。哈哈哈——」

「那，小生告辭了。」元曜垂首道。

兩名女侍帶元曜穿過長長的浮廊，進入水榭中。

按照唐朝的禮數，持帖去拜會他人，尤其是地位尊貴的人，總要隨拜帖贈送一些禮物才合規矩。對方身份越尊貴，禮物就應該越貴重。元曜的目的是去討回魂丹，禮物應該更貴重豐厚。元曜沒有禮物能送，想讓白姬破財送禮。

元曜踩著蛛絲懸梯，一步一步向上爬去。他累得氣喘吁吁，只敢向上看，不敢往下瞅。四周的顏色也漸漸變化，由幽藍色變成深藍色，瑩藍色，淺藍色。眼前一片絢爛的白光過後，「嘩啦——」一聲，元曜離開了水面，回到了空氣中。

莫名的，元曜的臉紅了，「為什麼小生在，你就不害怕？」

白姬笑眯眯地道：「因為，遇見危險，我會先派軒之出馬。」

太平公主美眸微抬，望了一眼元曜，哈哈大笑：「你就是上次跟祀人來的那個妖緣公子吧？哈哈哈——」

小狐狸倒在草叢中，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元曜搖晃小狐狸，流淚道：「十三郎醒醒，你不要嚇唬小生！」

白姬搖扇，「弄丟了魂魄，請大夫來也沒用。」

元曜冷汗，這條老得不能再老的龍妖也討厭被人說老么？看來，女人和女非人，骨子裡都是一樣。

想到白姬可能討厭自己，元曜有些難受，問道：「白姬為什麼討厭人類？」

太平公主這麼說了，元曜只好從命，不敢再多言了。

「祀人最討厭人類，本公主最討厭非人，我們怎麼會是朋友？哈哈哈——」

元曜只好去後院折桃花，他折了一枝桃花回來，稍微修剪了一下，又鋪紙研磨寫了一首小詩：「啼鳥歸江岸，枝頭綠芽短。殘雪積虛閣，紅萼未宜簪。」

「公主您這樣笑不累嗎？」元曜斗膽問道。太平公主這麼不停地大笑，他光是看著，都覺得累。

管事並沒有笑，他鄭重地接過元曜的拜帖，躬身道：「公子請進。」

元曜想了想，只能答應：「小生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