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曜倒並不覺得害怕，他走上前去，關切地問道：「白姬，你沒事吧？」

白姬笑了，沒有回答，卻問道：「哦？她還說什麼了？」

回縹緲閣的路上，元曜問白姬道：「無憂樹已經毀了，你怎麼向十三郎交代？」

白姬神色凝重地道：「之前，我只考慮到非人惡意地襲擊，沒有考慮到靈物無意地接近。人類實在是太脆弱了，機緣巧合時，沒有惡意的靈物也會置人于非命。如果不是今日恰好發現了，再晚幾天的話，太平公主就沒救了。」

栗想了想，雖然很不願意，也只好向胡十三郎坦白了它引太平公主去偷無憂樹的事情。

牡丹屏風后，青玉案邊，白姬、栗、十三郎坐著，元曜站在旁邊。

回憶了片刻，太平公主才道：「好像有。年初，本公主在感業寺吃齋時，一次午睡，做了一個夢。在夢裡，本公主稀里糊塗地來到一片山谷，怎麼走，也走不出去。本公主正焦急時，一隻栗色的狐狸出現了，它好心地替本公主帶路。本公主跟著它走，走著走著，遠遠地看見了一片金光。本公主很好奇，就走了過去。原來，那裡有一株散發著金光的樹芽，樹芽有四片翡翠色的葉子，非常漂亮。因為樹芽很漂亮，本公主不由自主地摘下了它。本公主正拿著樹芽發愣時，突然傳來了恐怖的聲音，像是野獸，又像是厲鬼。本公主心中害怕，不知怎的，就把樹芽吞進了腹中，慌不擇路地逃了。本公主醒來后，人躺在感業寺的禪房裡，似乎是做了一場夢，但是鞋底上卻沾了泥土，難分是現實還是夢境。本公主讓感業寺的惠真師太解夢，她說這是佛光普照的好兆頭，非常吉祥。從此以後，本公主就常常夢見一棵大樹。」

白姬笑道：「我留下了一片無憂樹葉。公主的笑容很美，多笑笑也無妨。」

元曜沒好氣地道：「這棵樹長在公主的玉|體之上，小生能不側頭嗎？」

栗強詞奪理地道：「無憂樹那麼顯眼，還發著金光，即使我不引那女人去，那女人在山谷中亂走一氣，也會被金光吸引去吧？」栗又瞥了一眼白姬，道，「說不定，那女人本來就是受了某人指使去偷無憂樹的，十三你到了賊窩喊捉賊，還幫賊人幹活，真是笑掉九-九-藏-書人的大牙。」

白姬和元曜回到縹緲閣，栗還被吊在牌匾下，十三郎正站在門口，仰頭和它說些什麼。

與此同時，白姬的臉上、手上、脖子上，迅速被奇怪的金紋覆蓋，詭異而可怖。

胡十三郎很生氣，也很傷心：「栗，你怎麼能這樣？！」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不可能？軒之，做人要勇於嘗試，挑戰不可能。」

休息了一會兒，看天色不早了，白姬和元曜告辭離開了太平府。

元曜望著栗色的小狐狸，冷汗，「栗兄弟，小生覺得這句話從你口中說出來，聽起來實在有點兒奇怪。」

栗瞪了元曜一眼，元曜急忙閉了嘴。

珠子飛向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張口吞下。

「可你是非人……」

太平公主起身，走到銅鏡前，望著自己恢復正常的臉，高興地笑了。驀地，她感到有些奇怪，疑惑地道：「咦，無憂樹已經不在本公主體內了，可是為什麼本公主還是會笑，甚至會感到一絲愉悅的心情？」

管事道：「公主她總是不停地笑，不停地笑，無法控制自己。太醫來的次數也更多了，煎熬各種湯藥給公主沐浴。聽公主的貼身女侍說，公主身上……身上……長出了一棵樹……」

「軒之問吧。」

元曜側耳一辨認，是太平公主的笑聲。空洞的笑聲綿延不絕，回蕩在水榭上空，說不出的悚人。

元曜嘆了一口氣，道，「可是，今天，人類卻好像不喜歡你。白姬，你臉上、身上的金紋不會一直都在吧？」

白姬、元曜有些吃驚，剛走到水榭外，就聽見一陣「哈哈，哈哈哈——」的笑聲。

十三郎道：「難道，找到無憂樹的下落了？」

白姬、元曜正走在大路上，行人都被白姬滿布金紋的臉嚇跑了。

元曜道：「恆河沙數的因果？唉，你一定被騙了，連小生這麼笨的人，也知道根本就不可能收集到那麼多的『因果』。」

白姬倒是沒有生氣，她望著十三郎，道：「拿走無憂樹的女人，確實和我有關。」

「白姬，小生想問你一個問題。」

白姬和元曜隨管事去水榭的路上，發現太平府中的下人們臉色十分沉重，不安。

太平公主解開束胸絲帶，褪下了抹胸和長裙。她一、絲、不、掛地站在地https://read.99csw.com上，如同一朵剛出水的芙蓉花。她的皮膚凝脂般白皙，但是卻爬滿了奇怪的密密麻麻的金紋。遠遠一看，彷彿誰在她身上用金色的筆墨描繪了一棵大樹。她修長的雙腿是樹榦，纖細的腰肢是樹身，沿著腰部往上，則是枝繁葉茂的樹枝，長滿了層層疊疊的樹葉、花朵。她的身上散發著金色的光芒，讓人無法逼視。

「軒之，任何時候，都要懂得欣賞美麗的事物。你側頭幹什麼？」

太平公主胸口的珠子熾如白日，發出耀眼的光芒。她的臉上、手上、脖子上的金色花葉圖紋漸漸消失，皮膚恢復了正常。

太平公主神色陰沉，冷冷地道，「我討厭笑。」但是，繼而，她又笑了，「算了，偶爾笑笑，似乎也不錯。祀人，難得你送本公主回禮。」

白姬閉目坐在蒲團上，唇色蒼白如紙。

元曜實在很好奇，想進去看，又擔心撞見「非禮勿視」的場面，又問了一句：「敢問姐姐，公主已經穿上衣裳了吧？」

白姬道：「不會，過幾天就會消下去了。哎，早知道，在太平府就該找公主要一個鬼頭面具戴著。」

元曜這才放心地走進去。

「哈哈。樹芽？讓本公主想一想……」

元曜挫敗。

栗哈哈大笑，「看吧，看吧，狐狸終於露出尾巴了吧？」

「什麼東西？哈哈哈——」

白姬道：「車到山前必有路，會有辦法的。我想，我得重新給太平公主做一個護身符了。」

太平公主笑了，「沒有關係，你過來屏風這邊，我給你看那顆大樹。哈哈哈——」

白姬驀地睜開了眼睛，眼眸金光瑩瑩，眼角淚痣如血。她滿臉、滿身都是金色的花葉圖紋，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看上去觸目驚心，十分可怖。

白姬問道：「瘋魔了？怎麼回事？」

白姬也笑了，道：「啊啊，不要把我說得這麼小氣，我以前不是不給您送回禮，而是送公主禮物的人太多了，公主也不缺少我的回禮。我一向喜歡雪中送炭，不喜歡錦上添花。」

白姬笑道：「沒有什麼惡鬼，您只是無意中拿了不該拿的東西。」

太平公主低頭，發現她的左手背上，有一片小小的金色葉子沒有消失。

白姬也笑道：「軒之一向迂腐，九-九-藏-書公主勿見怪。」

「欸？」胡十三郎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咦，你怎麼知道？」

侍女掩唇笑了，「已經穿上了。」

「一棵枝繁葉茂的，開滿金色花朵的大樹。一夢見它，本公主就感覺煩惱頓消，說不出的愉快。本公主把它綉下來了，還讓妖緣拿去給你了，你沒有看見嗎？」

「無憂樹。」

「唉！被人誤解，真傷心。」白姬憂傷地嘆氣。

白姬道：「這片葉子不會給你造成任何傷害，但卻能讓你心情愉快。就當做是刺繡的回禮吧。」

太平公主張開嘴，一粒白焰灼灼的珠子飛出，珠子中隱約可見一株碧色的三葉細芽被龍火吞噬，焚作劫灰。

元曜道：「雖然說是笑，可是聽著真讓人毛骨悚然。」

「嘻嘻。」「哈哈。」太平公主和女侍們忍不住好笑。

白姬、元曜來到太平公主身前，均有些吃驚。太平公主梳著飛天髻，斜簪一支孔雀點翠金步搖。她穿著一身雨過天青色束胸長裙，挽一襲半透明的煙霞色披帛。她的臉上、頸上，身上都布滿了金色的圖紋，看上去詭異而恐怖。

雖然，女體上長出一棵樹是一件詭異的事情，但是這棵金色的大樹卻並不給人以恐懼感，反而給人以美麗、安詳、聖潔、光明、愉悅的感覺，讓人心曠神怡，煩憂頓消。

永興坊，太平府。

白姬笑贊：「真美，太美了，這還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無憂樹。」

白姬問管事道：「多日未來拜訪，公主可好？」

白姬吞下龍珠的瞬間，元曜聽見了一聲雄渾而悠長的龍吟。

侍女給元曜端來香茶和點心，元曜喝了一口茶，等得心焦，又很好奇，問侍女，「勞問這位姐姐，公主和白姬在裏面做什麼？」

管事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開口了：「公主她……她不太好……公主似乎有些瘋魔了……」

坊間傳言，曾有登徒子在路上多看了太平公主一眼，太平公主一怒之下，剜掉了對方的眼睛。

白姬對十三郎道：「事情是這樣的……」

白姬一愣，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時間太久了，我記不起來了。不過，不能成佛的原因是我還沒有收集到足夠多的『因果』。」

栗幸災樂禍地道：「龍妖，出去一會兒，就毀容了，真是報應。」九九藏書

一番通稟過後，白姬、元曜被領進了水榭中。太平公主倚在屏風后的美人靠上，她的周圍立著四名綵衣宮女。

太平公主向元曜保證道：「哈哈，妖緣，你放心，本公主不會剜掉你的眼睛。」

「啊？難道你的過去還有幾個版本？」

「不要為你的一毛不拔找好聽的藉口！！」太平公主和元曜異口同聲地吼道。

太平公主奇道：「什麼無憂樹？」

「因為這個版本，我只對武后說過。」

白姬讓元曜解開栗，叫上十三郎，坐在裡間談話。

白姬笑了，「我還是第一次聽見她放聲大笑。」

「為什麼？」元曜好奇地問道。

「做非人也要勇於嘗試，挑戰不可能。」

屏風另一邊，白姬和太平公主低聲說了幾句話后，就進內室去了，許久沒出來。

元曜面紅耳赤地站在屏風外，腦海中還殘留著太平公主曼妙的胴體和那棵美麗如夢幻般的無憂樹。

太平公主從美人靠上站起身，褪下披帛，露出了線條優美的後背。她白皙光潔的後背上也布滿了金色的圖紋，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像是樹葉。

元曜不由得心中發悚。

十三郎關切地問道：「白姬，你的臉怎麼了？」

元曜嘀咕：「這關小生什麼事……」

白姬口中吐出一粒白光閃爍的珠子。

太平公主恢復了正常，她看見白姬滿臉、滿身的金紋，也有些擔憂，「你沒事吧？」

白姬笑了，道：「我沒事。」

「她還說，你因為人類的緣故，才會遭受天罰，不能入海，不能成佛。」

「是元曜。」元曜滿臉通紅地糾正道，他還是不敢再回頭，以袖遮臉，道了一句「古語云，非禮無視，非禮勿行。小生固然不該看，但公主也不該突然赤身露體，讓小生不及迴避，這不合禮數，不合禮數」，就急忙奔去屏風外了。

「哈哈，祀人，你又開玩笑了，本公主這是被惡鬼纏身了，才會無法克制地笑。哈哈哈——」

「啊啊，這應該是武后告訴她的吧。」

白姬走在前面，大聲道：「軒之，其實，我不討厭人類。」

太平公主轉了一個圈，哈哈大笑：「祀人，就是這棵樹，哈哈哈——」

元曜能夠清楚地看見，白色的龍珠沿著太平公主的喉嚨滑下，有光芒停留在她的胸口。

元曜回過神九_九_藏_書來，紅著臉側過了頭，「咳咳，白姬，現在不是讚美無憂樹的時候……」

「栗，你不要胡說！」十三郎生氣地道。

白姬笑道，「沒什麼，十三郎不必擔心。」

白姬問道：「怎樣的大樹？」

「那樣更嚇人！」元曜吼道。

白姬道：「這幾天出門了，我還沒有看過綉圖。」

白姬也目不轉睛地盯著太平公主。

「我如果毀容了，一定剝一張美麗的栗色狐皮遮臉。」白姬走進縹緲閣，手微微抬起，蜘蛛絲斷了，栗「砰」的摔在地上，痛得「哎喲喲」直叫喚。

白姬張口，龍珠飛入了她口中。

白姬隔著屏風，垂首道：「公主笑得真是無憂無慮呢。」

「奴婢也不清楚，元公子可以自己進去看看。公主和白姬又沒說不讓您進去。」

聽見腳步聲，十三郎和栗側頭，看見白姬臉上的金紋，它們都嚇了一跳。

人類的身體無論如何也毀滅不了無憂樹，白姬就以龍珠為媒介，將無憂樹從太平公主體內移入自己體內，以龍火毀滅。

雅緻的內室中，一張綴金火毯上，白姬和太平公主相對而坐，相隔三尺有餘。

「您最近有沒有碰一棵帶著金光的樹芽？」

白姬走了過去，元曜也跟了過去。一名侍女見元曜也過來了，要去阻攔，太平公主擺手，「沒有關係，哈哈哈——」

元曜不由得張大了嘴，痴痴地盯著太平公主。

白姬對栗道：「你是自己向十三郎坦白，還是讓軒之說。」

元曜冷汗，生氣地道：「小生不要聽煽情版！如果可以，能告訴小生你遭受天罰，不能入海，不能成佛的真正原因嗎？」

白姬道：「公主不必擔心，我沒事。無憂樹是非人界的靈物，你吞下了它，它也不會死去，它會汲取你的血肉精氣成長，直到有一天，從你的體內破體而出，化為人世的妖魔。而那時，一切就晚了。人類的身體難以承受無憂樹的靈氣，逐步疊加的巨大的喜悅感會讓人慢慢癲狂，直至死亡。唯一的辦法，就是在無憂樹尚未破體而出之前，毀滅了它。」

「對啊，不同的版本應對不同的人。我覺得以武后的性格，會相信這個版本，所以就對她說了這個版本。嗯嗯，以軒之的性格，應該會相信煽情版。」

「太平公主曾說你討厭人類，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