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這麼美，軒之為什麼嘆氣？」白姬問道。

十三郎道：「這麼美麗的綉圖，真的可以送給某么？」

白姬和元曜吃了兩天畢羅之後，胡十三郎又回來了。

裝刺繡的木匣放在櫃檯后，上面已經落了一層薄薄的灰了。元曜拿了木匣，回到裡間。白姬從元曜手裡接過木匣，吹去灰塵，擺放在青玉案上，掀開了匣蓋。

栗不再做聲了。

一個拳頭大小的水泡飛向元曜，元曜伸出手，水泡落在他的掌心，「啪」地破了。一粒大如雞蛋的夜明珠出現在元曜掌心，晶瑩圓潤，光華耀夜。

白姬遺憾地道：「沒辦法。如果不毀去無憂樹，太平公主就會死去。我不能看著她死。」

一個水泡飛向白姬，白姬伸手接住。水泡破滅之後，一粒金色的東西躺在她瑩白的掌心中，像是什麼植物的果實。

白姬的手指觸上綉圖的剎那，她手上、身上、頸上、臉上的金紋緩緩流向綉圖。綉圖上的無憂樹瞬間散發出萬道金光，奪人眼目。

「白姬，好久不見了。」沈胤彬彬有禮地道。

元曜笑道：「小生沒事，胤兄不必歉疚。只是，那位紅色的仁兄有些太……太熱情好客了……」

白姬笑著接道：「但賞眼前月，莫任韶光流。」

木匣中，靜靜地躺著一幅卷做捲軸樣的綉圖。

「那井底的海市又是怎麼回事？一會兒珠寶成山，一會兒屍骨遍地，到底哪一個是真的？」

「好。」元曜應聲去了。

元曜正在奇怪，沈胤的雪發飛快地變紅，嘴唇倏地裂開，又變成了紅毛蜃怪。五彩魚見狀，嚇得一溜煙跑了。

十三郎也很牽念父親，給白姬和元曜做了晚飯之後，就和栗回家了。

白姬嘴角挑起一抹笑，道：「啊哈，無憂果？確實是好東西。多謝蜃君了。」

十三九*九*藏*書郎高興地道：「謝謝白姬。」

沈胤笑道：「小小禮物，不成歉意。」

這幅綉圖上綉著一棵美麗的金色大樹，花朵繁密疊墜，如同金色的火焰，又如一件一件金色的袈裟。太平公主繡得十分用心，每一朵花，每一片葉子都栩栩如真，整棵大樹散發著一股讓人寧靜愉悅的氣息。

元曜安慰白姬，道：「終有一天，你會回去的。」

白姬獨自坐在院子里，抬頭望著天上的圓月，回憶縹緲的海市，回憶遙遠的往事。良久，她低頭望著手中的金色果實，喃喃道：「無憂啊無憂，誰又能夠無憂呢？」

元曜有些悲傷，道：「那時候，小生恐怕早就不在了。一想到此生永遠看不到海市，不知道為什麼，心中有些遺憾。」

「就是因為月色太美了，才讓人忍不住想嘆氣，擔心以後的月色還會不會這麼美。」

小狐狸彬彬有禮地道：「某回去解釋清楚之後，大家都相信了不是某種死了無憂樹，也向某道了歉。家父十分喜歡那幅刺繡，讓某來向白姬致謝，『一切都是栗那個不孝逆子的錯，有勞白姬四處奔走，實在過意不去。聽說縹緲閣暫時短缺人手，那就讓十三去幫忙吧。』某反正在家也是閑著，就來繼續給白姬和元公子打雜，直到那隻黑貓回來吧。」

「唉——」

元曜道：「這、這禮物太珍貴了，小生恐怕沒有回禮相贈……」

白姬對元曜道：「軒之，去把太平公主送的刺繡拿來。」

小狐狸慚愧地道：「之前，某真不該一氣之下，離家出走，惹父親擔憂。下次，無論發生什麼事，某再也不離家出走了。」

「唉——」元曜望著月亮，嘆了一口氣。

元曜笑道：「那好，小生下次再去看望胤兄。」

元曜長吁短嘆，白姬九九藏書悠然喝茶，遠處緋桃樹下的水井中突然發出七色光暈，一個個水泡從水井中飛出，小的如珍珠，大的如拳頭，飄飛在夜風中，月光下，非常美麗。

沈胤道：「白姬，我也有一份小禮物送給你。」

十三郎在縹緲閣中勤勞地打雜，栗也跟了來。因為老狐王下令，讓栗向十三郎道歉，直到它原諒它為止。十三郎不肯原諒栗，栗只好一直跟著它來縹緲閣，繼續道歉。

被栗拍倒威脅了三次之後，十三郎也只好原諒栗了。可是，栗還是不走，賴在縹緲閣蹭吃蹭喝，說是要等十三郎一起回去。

白姬嘆了一口氣，道：「唉，朱胤的脾氣還是這麼糟糕。」

沈胤對元曜道：「軒之，上次朱胤嚇到了你，真是不好意思。」

「有兩個胤在同一個身體里，有時候白胤主宰身體，有時候朱胤。」

「軒之真是庸人自擾。」白姬搖頭嘆道。

紅毛蜃怪對元曜吼道：「太可惡了！太可惡了！你這臭書生居然將我綁起來，我要吃了你，吃了你——」

白姬衣袖一揮，水鏡驟然皸裂，朱胤恐怖的臉漸漸消失，水泡也都一個一個地破滅了。

隨著綉圖打開，元曜、十三郎、栗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白姬、元曜、十三郎、栗彷彿站在一棵亭亭如蓋的大樹下，樹上有無數金色的花朵緩緩綻放，花瓣隨風紛飛。

沈胤還是十分過意不去，道：「我送軒之一件小禮物，權作賠禮吧。」

元曜見了，有心去說栗幾句，但是想到手帕上已經沒有蜘蛛絲了，又不敢去了，只好私下勸十三郎原諒栗算了。

白姬微微一笑，伸手觸碰綉圖，「這就是無憂樹了，無憂樹又名甄叔迦樹，《過去現在因果經》中說，如來佛祖出生在無憂樹下，無憂樹乃佛誕之樹，為佛光普照。人九-九-藏-書或非人只要坐在無憂樹下，就會忘記所有的煩惱，無憂無慮。」

白姬道：「十三郎，這幅綉圖出自太平公主之手，她曾經吞下無憂樹，又曾夢見無憂樹，她綉出的無憂樹也會有靈氣。我沒能替你拿回無憂樹，就把這幅綉圖送給你吧。」

白姬感興趣地道：「啊哈，我最喜歡禮物了，是什麼好東西？」

沈胤笑道：「軒之下次再來海市陪我說說話，就是最好的回禮了。」

坐了一會兒，圓月偏西時，元曜捧著夜明珠睡覺去了。

白姬也很高興，道：「多謝狐王美意。也謝謝十三郎了。」

水鏡中，一名衣飾華麗的美男子坐在地上，他的四周是金碧輝煌的宮殿。他的身邊，侍立著一名身穿五綵衣的小童。正是優雅溫柔的沈胤和五彩魚。

「那棵無憂樹已經不在人間了。」

「不，是一百年了。」

紅塵染明鏡，無憂心中覓。

「都是真的，也都不是真的，人間的海市只是蜃夢中的幻象，無論是井底，還是海上，還是沙漠中。不過，東海之底，有一個真實存在的海市城，那是一個神奇而美麗的地方，水神、龍族、鮫人，水靈往來其中，有各種奇珍異寶，有各種奇妙景色，非常繁榮熱鬧。說起來，倒有點兒像是海底的長安城。」

白姬道：「十三郎很久沒回家了，老狐王一定很想念你，牽挂你，你不必再留在縹緲閣幹活了，拿著綉圖和栗回家吧。」

「但願有吧。」沈胤笑道。

白姬有些悲傷，道：「那是我的來處。如果可以，我也想帶軒之去看看，可惜我無法回去，也只能回憶它的美麗。」

元曜搖頭吟道：「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栗一開始還算禮貌，後來煩躁了，就直接一爪子把十三郎拍倒在地上，按著它的頭，兇惡地九_九_藏_書威脅道：「十三，你到底原不原諒我？」

栗不高興地道：「那你就把我們的無憂樹給毀了么？區區一個人類的性命，哪裡比得上無憂樹貴重。」

白姬捻起無憂果，對著月亮望去，道：「或許，將來會有有緣人，將它買去，並種出無憂樹，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白姬，胤兄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一會兒溫柔有禮，一會兒嚇死個人？」

「是啊，一不留神，就會忘記時間了。小樓去遊俠的事情我知道了，我會讓阿彩去找他回來。鑰匙就先放在我這裏吧。」

「軒之多慮了。千百年以前，月色就這麼美，千百年以後，月色還是會這麼美，美麗的東西會永遠不變。」

白姬微微抬手，捲軸浮上了半空中，緩緩打開。

白姬將太平公主夢入翠華山，誤食無憂樹，以及今天在太平府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十三郎。

與元曜又寒暄了幾句，約定了下個月十五來海市一聚之後，沈胤驀地停止了說話。

白姬點頭，「有勞蜃君。」

「軒之不要傷心，將來我回去時，一定把你的骨灰也帶回去，灑在海市中。」

「太好了。」元曜很高興，終於不用啃畢羅了。

栗不冷不熱地道：「用綉圖冒充真正的無憂樹，真是奸商。」

雖然無憂樹沒了，讓十三郎很傷心，但是不管怎麼樣，知道無憂樹丟失的原委，它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回去跟父親和族人交代了。

「啊哈，時間過得可真快。」

小狐狸聽了，張大了嘴，繼而失望：「那麼，無憂樹已經回不來了？」

白姬笑道：「當然可以。」

十三郎道：「栗，你住口！人命和無憂樹比起來，自然是人命比較重要，更何況還是一位尊貴的公主的性命。」

元曜冷汗，道：「那個，小生討厭遷徙，也不喜歡水葬，九-九-藏-書你還是讓小生入土為安吧。」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月色的美麗雖然亘古不變，但是千百年後，小生卻不知道在哪裡了。」

「不必客氣。上次你讓我找人間的無憂樹，我沒有找到，甚感抱歉。這一枚無憂果，送給你做彌補吧。」

元曜很生氣，卻也沒有辦法，只好忍耐。

白姬喝了一口茶，「軒之還真是多愁善感。」

「軒之又嘆什麼氣？」

胡十三郎道：「白姬不必客氣。那幅刺繡果然有忘憂的魔力，自從得到刺繡之後，家父的心情也變得好了許多，也常常開懷大笑了。」

「啊，真的嗎？小生真想去看看。」

元曜咽了一口唾沫，默默地打消了再去海市的念頭。

白姬笑了，望著栗：「無憂樹不是人間的東西，即使種出了樹芽，在凡間的土地上，也無法長成大樹。」

元曜婉轉地勸栗也稍微干一點兒活，哪怕是給古董擦個灰，給花草澆點兒水之類的小活兒，栗立刻撲上去咬元曜：「我乃將來的九尾狐王，不是縹緲閣中打雜的！」

「話是這麼說，但是小生還是很憂愁……」

白姬笑道：「狐王心情變好，也許和十三郎平安回家也有關呢。」

月圓如鏡，清輝萬里，白姬和元曜坐在後院賞月。

沈胤並不吃驚，笑了，「人類要種出無憂樹，難於登天。無憂樹要在苦厄的人間成活，也難於登天。」

「嗯，等我收集到了足夠的『因果』，我就能夠回去了。」

雖然知道只是幻影，元曜還是嚇得牙齒打戰。

「啊，有那麼久了嗎？」

白姬也笑道，「一彈指，又是十年了。」

元曜道：「胤兄不必客氣。」

「是那麼久呢。」

「啊，蜃君傳信來了。」白姬笑了，伸出手指，虛劃出一個半弧，一串串水泡飛過來，融合成一個大如銅鏡的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