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雲淡風輕地道：「離奴，我打算去閻浮屠。」

第二天，白姬、元曜、韋彥回到了長安。

元曜被迫吞了兩塊，沒嚼出什麼滋味，但覺得胃部一陣翻湧，淚汪汪地奔到茅廁嘔吐去了。

離奴堅定地道：「正因為也許會回不來，離奴才要和主人一起去。」

花姨樂了，笑得見眉不見眼，「太好了！龍公子的咒符最管用了！不像那些什麼高僧、仙道，只知道坑銀子。畫一道符不驅鬼也就罷了，反倒還一撥一撥地招鬼，真是讓人不得不把他們亂棍打出去！」

元曜也翻身上馬，有些臉紅，「一定要說嗎？」

玳瑁生氣地離開了。

第二天一早，白姬換上一身暗綉雲紋的窄袖胡服，束一支紋雕辟邪獸的白玉簪，拿一柄繪著水墨山水畫的摺扇，化作風度翩翩的「龍公子」，拉著元曜去平康坊尋歡作樂。

白姬、離奴決定三天後去閻浮屠，元曜被迫決定和他們一起去。三人約定同生共死，同進共退，但是元曜覺得死的極可能只是他一人。

元曜撫摸駿馬的棕毛，嘆道：「大晚上的，騎馬走在街上，心中總不踏實，如果這馬會飛就好了。」

白姬以摺扇掩面，「聽離奴說，軒之偷偷地攢了幾吊錢。」

玳瑁裊裊娜娜地走向白姬和元曜，伸出粉紅的舌頭，舔去嘴角的血跡，冷笑道：「餓鬼道自然不似縹緲閣風雅，玳瑁也不像白姬，殺人不見血，吃人不吐骨頭。」

兩匹天馬足踏夜風，載著白姬、元曜飛上天空。月光下，天馬行空，足不履塵，長安城盡在眼底。

元曜訥訥：「小生姓元。」

元曜孤獨地坐在牆角，一個眉目可愛，笑容嬌俏的小丫鬟見元曜被冷落，拉了他去庭院投壺玩，陪他說笑解悶。

駿馬打了一個響鼻，沒有變化。

玳瑁皺眉，道：「什麼東西縹緲閣沒有，卻要跑來向餓鬼道借？」

元曜流淚，道：「小生突然很想知道，小生的來世會變成什麼。」

白姬一展摺扇，笑了，九_九_藏_書「沒什麼。隨口問問。」

白姬被眾美人兒簇擁著，十分快樂，叫了兩聲「軒之」，而沒看到他時，也就把他給忘了。

白姬對元曜道：「軒之，走吧，回縹緲閣。」

月光下，白姬、元曜走回長相思，在馬廄中牽出來時騎的駿馬，準備回縹緲閣。

「你就不用去了。也許，會回不來。」

白姬一展摺扇，笑了，「正是因為也許快要死了，才要及時去作樂呀。」

元曜想說什麼，白姬已搶先笑道：「軒之非常文雅，他喜歡雅靜，給我們最好的雅室。軒之喜歡美人兒，花姨一定要叫最美麗，最溫柔的美人兒來陪我們作樂。」

元曜哭喪著臉道：「都要去閻浮屠送死了，還作什麼樂？」

白姬篤定地道：「她會的。我們回縹緲閣等消息。」

白姬笑了，「軒之怎麼能不去呢？」

白姬笑道，「花姨莫愁了，我那裡還有幾道更厲害的咒符，可以驅邪辟鬼，明兒我讓人給你送一道來。」

元曜頭皮發麻，胃裡一陣翻湧，俯身嘔吐。

玳瑁笑了，道：「條件倒是很誘人。不過，你為什麼認為我會替你傳話？」

站在庭院中目送白姬、元曜離開的碧兒，青裙中緩緩露出一條壁虎的尾巴。

白姬笑著問道：「哦，什麼回禮？」

白姬望著玳瑁，道：「因為，離奴也會去閻浮屠。」

白姬笑道：「我剛才吃過點心了。軒之肯定愛吃，給他吧。」

約莫傍晚時分，白姬來庭院找元曜，道：「軒之，我們得走了。」

白姬一展摺扇，遮住了半張臉，道：「哎呀，餓鬼道的吃相還是這麼不雅觀。」

白姬詭笑，道：「嘻嘻，軒之這麼一說，我也很好奇軒之的前世是什麼。軒之放心，等來世草拿回來了，我一定替你看一看你前世究竟造了什麼孽。」

血泊中，屍體猙獰。白姬揮袖，一陣夜風吹過，卷落了不遠處的一樹木棉花。金紅色的花朵紛落如雨，埋葬了屍首。

「呼啦啦——」元曜的馬背上也生出了兩隻巨大的翅膀。

元曜冷汗。他覺得玳瑁好像對白姬有很深的敵意。

元曜想了想，道：「有點兒害怕。你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白姬道：「它們說，長出翅膀很辛苦，軒之必須拿兩吊錢出來，給它們買草料。」

白姬詭笑，「軒之不要九-九-藏-書太挑剔，不然會打一輩子光棍。」

白姬在眾女子的簇擁中如魚得水，談笑自如，彷彿一個風流俊俏的王孫公子。元曜在眾女子的包圍中，心情有些緊張，局促不安，說一句話，就臉紅半天。

元曜小聲地道：「這幾吊錢，小生想攢著將來娶妻的時候用。」

白姬笑眯眯地道：「天龍的壽命很長，折一點兒沒關係。」

元曜嘴角抽搐，道：「你也不怕折了壽？！」

「長相思」的老鴇花姨見了白姬，笑著迎了上來，「哎喲，龍公子居然來了，真是貴客臨門，今兒長相思真是蓬蓽生輝！」

不一會兒，夜來、阿纖、雅君等美人兒連袂而來，香風陣陣。她們見禮之後，就圍著白姬說笑，看樣子很熟絡，彷彿是舊交。

元曜吼道：「這和挑剔沒關係！」

元曜側耳一聽，遠處隱隱傳來下街鼓的聲音，疑惑地道：「已經宵禁了，現在走的話，能去哪裡？」

碧兒望了一眼白姬，也笑了。

元曜生氣地道：「所以，你就不要再打小生這幾吊錢的主意了！小生會慢慢再攢一些。」

白姬問道：「軒之想娶怎樣的妻子？」

元曜奇道：「找玳瑁姑娘幹什麼？」

「小生也不知道。不過，希望她是一個勤勞善良，溫柔賢慧的姑娘。」

白姬、元曜回到縹緲閣，離奴正歡喜地在院子里晾曬什麼東西，乍眼看去，像是肉乾。離奴看見白姬回來，高興地道：「主人，前幾天，離奴給玳瑁送了香魚乾，今天玳瑁讓人給離奴送回禮了。」

黃盈盈堅持要等白姬找到玉郎之後，才把來世草還給她，以及離開韋彥的身體，白姬也沒有辦法，只好答應了。於是，白姬、元曜回縹緲閣，韋彥帶著來世草回韋府。

離奴拿起一片肉乾狀的東西，放進嘴裏咀嚼，津津有味，「鼠肉乾。吃起來非常香呢。主人，書獃子，你們也來吃一點兒吧。」

白姬突然低聲問道：「軒之喜歡壁虎么？」

大廳西面的牆壁上掛著一幅百馬圖，白姬對著古畫吹了一口氣，兩匹駿馬發出一聲嘶鳴，奔出畫卷，來到白姬、元曜面前。

「那，離奴陪主人去？」

元曜冷汗，「白姬，小生不想娶一隻黃鼠狼。」

元曜望了一眼白姬，心中有些難以名狀的情愫，但是又說不出口到底是什麼感覺。

白姬、元曜騎著高頭駿九*九*藏*書馬進入平康坊，來到長相思外。長相思外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元曜覺得，縹緲閣一個月的客人加起來恐怕也沒有長相思一天的客人多。

白姬一展摺扇，拍了拍元曜的肩膀，道：「今兒，我帶了一個朋友來，花姨可要好好招待。」

竹筷從離奴手中掉落，他望著白姬，眼神有些驚恐，道：「主人，去了閻浮屠的非人，很少有誰能夠活著回來。」

離奴不讓元曜逃，撲過來，抓住他，硬往他的嘴裏塞老鼠干，「不餓也沒關係，這是點心。來，書獃子，嘗一點兒，非常好吃。」

白姬伸手，拍了拍馬頭，道：「馬兒，馬兒，軒之要想要你們飛，你們長出翅膀好不好？」

「不許窺探小生的前世！請尊重小生的隱私！」元曜生氣地道。如果白姬知道他的前世了，正常也就罷了，如果他的前世比較奇怪的話，她又會藉此捉弄、取笑他吧？

白姬喝了一口美酒，道：「看情況而定，有時候友情價白送，通常幾十兩銀子一道符，最貴賣到過八百兩銀子。」

元曜道：「玳瑁姑娘會去向鬼王傳信嗎？她好像沒有答應。」

元曜的心情又好了起來，問了小丫鬟的名字，小丫鬟說自己叫「碧兒」。元曜和碧兒玩得很開心。

「馬兒，馬兒，軒之很小氣，不肯給你們買草料。」白姬伸手拍了拍馬背，兩道白光閃過，馬背上呼啦啦生出兩隻雪白的翅膀。

說話間，天馬已經落在了縹緲閣的庭院中。天馬回歸百馬圖，白姬和元曜道了晚安，各自去歇下了。

玳瑁的唇角鮮血淋漓，襯托得嘴角的黑痣格外詭艷。

「那是小生每個月省吃儉用，才從月錢里辛苦攢下的，你別想誆走！」

幽深的巷子中，一男一女緊緊相擁在一起，難解難分。藉著昏朦的光線望去，女子穿著一身玳瑁色長裙，腳穿紅鞋。

元曜問道：「白姬，你常來平康坊做神棍，招搖撞騙？」

玳瑁奇道：「你要引魂燈幹什麼？」

白姬詭笑，「去了閻浮屠，也許會連來世也沒有喲。」

「引魂燈是鬼王的寶物，你找我可沒有用。」

白姬道：「當然要說。」

元曜黑著臉道：「你一道咒符賣多少銀子？」

元曜道：「它們怎麼沒有長出翅膀？」

「如果連你也回不來的話，小生去了也沒有用呀。」

「誰說沒用？如hｔtｐｓ://read.9９ｃsw.ｃｏｍ果回不來，被困在閻浮屠的話，軒之還可以拿來解悶。」

白姬也不生氣，笑道：「玳瑁，你還是這麼口齒伶俐，如刀傷人。」

花姨見了，急忙推卻，笑道：「不，不，哪能收龍公子的錢財。龍公子常來坐一坐，就是『長相思』莫大的榮幸了。」花姨左右一望，壓低了聲音，「去年東樓有吊女作祟，龍公子送來的符咒很管用。青樓之地，一向不太乾淨。最近，雅室好像又有黃大仙作祟，前幾日鬧得韋公子上弔了。還好，沒死。不過，聽說他回府之後，被黃大仙附體了。煙花之地，最忌言鬼，一傳十，十傳百，鬧得沒客人敢上門了。韋公子出事之後，『長相思』的客人也少了許多，真是讓人發愁。」

玳瑁看見白姬、元曜，鬆開了與她相擁的男人。男人「砰」的倒在地上，已經是一具屍體。他的肚皮被撕裂，臟腑和鮮血流了一地。

白姬道：「我明白。可是，我必須去一次，去確認一件事情。」

玳瑁一驚，有些生氣，「真是一個讓人操心的笨蛋哥哥！」

白姬望了一眼碧兒，笑了。

白姬站在原地，看著玳瑁腳踏血印，漸行漸遠。

「噗嗤。」白姬笑了，道：「軒之想得真長遠。不過，幾吊錢怕是不夠娶妻呀。」

花姨笑了，「啊，是元公子。你看看，我這記性不太好，居然說錯了，勿怪，勿怪。原來，元公子也是龍公子的朋友。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看來元公子也是一個貴氣文雅之人了。」

「我要去閻浮屠。」

白姬笑道：「玳瑁真是冰雪聰明，我來找你，是為了借一件餓鬼道的東西。」

元曜生氣地道：「它們明明是畫上的馬，怎麼會吃草料？是白姬你想誆小生的兩吊錢吧？」

元曜也想逃，「小生還不餓，離奴老弟請自用好了。」

阿纖調琴，夜來起舞，雅君吟詩，胡姬壓酒，白姬哈哈大笑，左擁右抱，說不盡地愉快。元曜一點兒也不愉快，因為眾女子為了靠近俊美風雅，談吐幽默的「龍公子」，而把木訥而局促的他擠到了牆角。

白姬、元曜離開長相思，走在平康坊的街道上。天色漸漸黑了，華燈初上。白姬抬頭，翕動鼻翼，不知道在嗅什麼。她朝一個幽深的巷子走去，元曜跟了過去。

說話間，花姨已經帶著白姬、元曜來到了一間雅室中。花姨又九_九_藏_書說了幾句場面話，就自去了。白姬、元曜脫了外衣，坐下。不一會兒，丫鬟們送來水果，點心，美酒。

白姬翻身上馬，笑眯眯地對元曜道：「它們說，軒之告訴它們你為什麼要攢錢，它們這次就不收草料費了。」

白姬轉頭望元曜，道：「軒之，你會和我一起去嗎？」

元曜流淚，小聲地嘀咕：「小生前世一定是造了什麼孽……」

白姬說話的同時，已從袖中取出了一大錠金子。

白姬道：「去找玳瑁。」

元曜與碧兒依依惜別，相約下次再一起玩投壺。

女子聽見白姬、元曜的腳步聲，驀地抬起頭來。她黛眉一彎，明眸流光，瞳孔細得如一條直線。正是離奴的妹妹——玳瑁。

「不，我想活著，所以才來借引魂燈。」

白姬紅唇微挑，笑道：「引魂燈。」

「哼！」玳瑁冷冷地道：「你專程過來，不是為了看我不雅觀地進食吧？」

白姬笑道：「不窺探軒之的前世也可以，但軒之要隨我去閻浮屠。」

花姨望向元曜，認出就是上次叫她「大媽」的人，心裏有點兒不高興，但還是露出了笑臉，「這不是前幾日和韋公子來的那位讀書的公子嗎？公子姓書，還是姓姚？」

「走吧，軒之。」白姬牽了其中的一匹馬走出縹緲閣，翻身騎上。

白姬想了想，道：「勤勞善良，溫柔賢慧？比如盈盈姑娘？」

白姬吃了一顆葡萄，道：「軒之是指咒符嗎？我的咒符很有效，在平康坊的各大青樓都很受歡迎，哪裡招搖撞騙了？」

「餓鬼道中，只有你和夜叉才能隨時謁見鬼王。請你去向鬼王傳達，白姬想借引魂燈一用。如果白姬能夠從閻浮屠歸來，不僅引魂燈完璧歸還，還有厚禮相謝。如果白姬不幸，不能從閻浮屠回來，那麼縹緲閣中的一切東西，任憑鬼王自取，以賠償引魂燈。」

白姬逃了。

元曜腦海中閃過不斷湧出無盡黑氣、不斷傳出撕心裂肺的可怕聲音的閻浮屠，哭喪著臉道：「小生就不去了吧。」

玳瑁嚇了一跳，「去閻浮屠？！你、你不想活了么？」

白姬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元曜牽了剩下的一匹馬，走出縹緲閣。他回頭望去，百馬圖上少了兩匹馬。他扯了扯馬的鬃毛，想看馬是不是真的，馬兒很生氣，咬了他一口。

元曜跟隨白姬離開。

傍晚，白姬、元曜、離奴坐在迴廊下吃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