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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折 提燈魚 第二章 有魚

第六折 提燈魚

第二章 有魚

傍晚時分,離奴回來了,對白姬道:「三天,二百七十五。」
睡夢中,元曜聽見許多人在唱一首歌謠,曲子有些耳熟,是余潤芝用三弦琴彈出的調子,也是白姬剪紙燈籠時哼出的調子,歌詞是漢語:
元曜很困,一入客房,倒在席子上就睡了。當然,他沒有忘記裹上白姬給他的毯子。不知道為什麼,蓋上毯子之後,居然比蓋上被子還暖和。
余潤芝、元曜相視一笑,飲酒閑聊。
元曜問道:「這木頭是什麼東西?」
寶明笑了,「哪裡,哪裡,余施主肯為慈恩寺畫完壁畫,乃是大功德。小僧為您提燈,捧墨,也可沾一點兒小功德,何談辛苦?」
白姬笑道:「對,一張。」
元曜告訴白姬余潤芝要他送宣紙的事情。
余潤芝笑道:「是啊,這幅壁畫在下畫了很久,很費時間呢。」
元曜覺得慈恩寺的僧人們有些失禮,余潤芝怎麼都是來為寺里作畫的,他們竟連茶水點心都不準備一點兒,只派了寶明一個人來應酬。當然,余潤芝大晚上來做工,也有些不合適。不過,不管怎樣,僧人們也不該如此冷落他。
元曜接過畫,告辭離開了。這幅畫被卷做捲軸狀,還用紅緞紮著,元曜雖然有些好奇,但路上沒有打開看。
「白姬,余兄讓小生送一幅畫給你。」
折騰了幾天,元曜的風寒倒也好了。這一天上午,他想起還要給余潤芝送畫紙,就收拾了一下,準備出發了。
元曜坐下了,道:「不過,宣紙只有一張……」
「是呀,軒之的名字很好,大家都很喜歡你呢。」
元曜道:「小生昨夜根本沒有睡,陪余兄去慈恩寺畫壁畫了。今兒早上剛躺了一會兒,又起床了。」
畫紙上畫著一條長著手臂的魚,魚提著一盞燈籠。
元曜奇道:「白姬你在說什麼?什麼提燈?什麼不可尋?」
元曜道:「山莊的客房裡有被子,又柔軟又暖和。」
元曜有些奇怪,余潤芝白天很閑呀,為什麼不方便去?
余潤芝立刻開始工作了,他選好畫筆,顏料,一切準備就緒之後,開始繼續壁畫的工程。寶明提著燈籠,在旁邊為余潤芝照明。
白姬喃喃道:「三天,二百七十五,時間還真有點兒緊迫。」
離奴負責給元曜read.99csw.com煎藥。元曜總覺得葯汁里有一股魚腥味,但也不好說什麼,忍耐著喝了。直到他在葯碗里喝到一條魚刺,終於忍耐不住了,道:「離奴老弟,請不要再用煨魚湯的罐子煎藥了。」
「哦?什麼畫?」白姬頗感興趣,她接過畫卷,緩緩打開。
第二天,吃過早飯,余潤芝將一幅畫遞給元曜,道:「軒之,請替在下將這幅畫送給白姬。在下有一件事情想拜託她。」
元曜生氣地道:「得風寒,拉肚子也不行!這都是害人!」
寶明送到寺門口,就和余潤芝、元曜道別了。
余潤芝笑道:「在下受慈恩寺的委託,要去完工一幅五百羅漢的壁畫。」
元曜帶上薄毯,離去了。
「三月清明,有魚提燈;溯歸故里,遠不可尋。三月清明,有魚提燈;葬之半途,悲之幽魂。」
吃過晚飯後,白姬在裡間燃了燈,叫元曜、離奴一起剪紙燈籠。元曜、離奴剪好紙燈籠,白姬就在每一張紙燈籠上寫下「歸鄉」二字。
「我知道。」白姬道。
白姬笑道,「軒之辛苦了。」
元曜昨晚沒睡好,十分睏乏,他打了一個哈欠,搬了一張美人靠,去後院補覺了。
寶明道:「余施主辛苦了。」
元曜醒來時,已經是下午光景,白姬還在剪紙燈籠,離奴不知道哪裡去了。
元曜忍不住問道:「白姬,這些紙燈籠是做什麼用的?」
「天心月輪圓,花枝繽紛繁。風過櫻吹雪,春、色夜纏綿。」
余潤芝望著不遠處的櫻花樹,道:「在下的故鄉是奈良的一個小漁村,在下的小名叫『薩卡拉』,翻譯成漢文,也就是『魚』。小時候,在下常常在河邊玩耍,每到三、四月份的時候,都會有一種背鰭上發光的魚逆河而上,去往它們的故鄉。許多魚一起逆流而上,河水中螢光點點,美如夢幻。春日的夜裡,父母常常帶著在下和弟弟妹妹們一起看魚,弟弟妹妹們總是笑著道,『哦哦,魚提著燈回家了。』在下離家很多年之後,都還能清楚地記得那美麗,溫暖的場景。」
冰輪西上,春夜寂靜。余潤芝和元曜在後院飲酒賞櫻花時,余潤芝突然拿了畫筆顏料,要出門去:「軒之先去歇著吧,在read•99csw.com下還得出去作畫。」
元曜走到白姬身邊,見她裁了一疊黃色的油紙,剪作燈籠的形狀,上面用硃砂寫了「歸鄉」二字。
余潤芝道:「最遲五日,壁畫就可以完工了。寶明師傅也不必每天徹夜不眠,辛苦地等待在下作畫了。」
元曜對白姬道:「這一張紙怎麼好送去?貨架上還有幾張,一起送去了吧?余兄又不是不付銀子。」
「是啊,這是很明顯的事情嘛。」
「他為什麼想再見小生?」
小和尚看了一眼元曜,道:「這位施主是……?」
元曜問道:「上次歇在山莊時,小生看見余兄早上歸來,莫非也是去慈恩寺作畫了?」
「嗯。」白姬側頭,望向縹緲閣門口的冥燈,笑了:「三月清明,有魚提燈;溯歸故里,遠不可尋。三月清明,有魚提燈;葬之半途,悲之幽魂。」
「好。」元曜道。
余潤芝道:「這是在下的朋友,想來看在下畫壁畫。」
「因為有很多亡魂要歸故鄉。」
說話間,寶明帶著余潤芝、元曜穿過佛塔林,來到了藏經閣前。藉著月光望去,藏經閣所在的跨院的西牆上,有一幅沒有完工的壁畫。整幅壁畫約有五米長,寬約一米有餘,五百羅漢栩栩如生。壁畫差不多要完工了,只差最右邊的三個羅漢還缺了眉目,一部分優曇花和蓮花還沒有染色。
元曜道:「小生也很喜歡余兄,他雖然是異族人,卻很親切。」
慈恩寺離當歸山莊不遠,兩人走了半柱香時間就到了。余潤芝沒有走前門,而是從後門入。一名小和尚提著燈籠在後門等待,看見余潤芝,笑道:「余施主,你來了。」
元曜道:「余兄剛才唱的是什麼歌?」
白姬看見元曜,笑道:「軒之回來了?怎麼眼圈有些發青,莫非昨夜沒有睡好?」
余潤芝道:「是在下故鄉流傳的一首歌謠。在下一思鄉了,就唱它解鄉愁。」
漢武帝時期,巫蠱之禍非常嚴重,連皇後衛子夫和太子劉據都在宮廷權勢鬥爭中,受了「巫蠱之禍」的牽連,而被漢武帝賜死。read.99csw.com
元曜道:「這幾天,小生生病了。故而,今日才能來送宣紙。」
元曜冷汗。
不知道為什麼,元曜從當歸山莊回來之後,就染上了風寒,卧床不起。他咳嗽流涕,渾身乏力,病懨懨地躺著,十分難受。
元曜笑道,「小生只是聽著,也覺得很美好。」
白姬請了一個大夫來給元曜看病,大夫望聞問切之後,說只是感染了風寒,沒有大礙,給元曜開了幾服藥,讓他吃藥養息。
離奴還帶回了一條毯子。元曜一看,十分眼熟,好像是他昨天帶去當歸山莊,今天忘了帶回來的毛毯。離奴去當歸山莊了么?
余潤芝和元曜一起出發了。
「啊?余兄想再見小生?」
元曜道:「好。余兄有什麼事情要拜託白姬?」
白姬笑了,「帶上它。我可不願再花銀子給你請大夫了。」
白姬道:「指引亡魂歸故鄉。」
「哎呀,軒之別急,韋公子手頭拮据,只出十兩銀子,十兩銀子的木偶咒不死人,頂多讓裴將軍得兩天風寒,或者拉兩天肚子罷了。」
元曜道:「丹陽胡鬧,你怎麼也跟著他胡鬧?小生決不允許你把這個害人的東西給丹陽!」
小和尚帶著余潤芝,元曜走進慈恩寺。
白姬搖扇,道:「軒之不要開玩笑了,我怎麼捨得用十兩銀子的東西詛咒你?」
元曜安慰了余潤芝幾句,兩人喝酒聊天,消磨了一個下午。
元曜搖頭,「可能是小生睡得太死了,沒有聽到。」
「來了。」余潤芝笑道。
元曜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有些膩了,就四處閑走。
寶明輕聲道:「這位施主,寺里的人都睡下了,請不要亂走。」
因為天色太晚了,元曜趕不及回長安,又在當歸山莊留宿。
歌謠很悲傷,元曜不覺流下了眼淚。
今天,山莊中沒有開宴會,余潤芝獨自坐在後院的廊檐下,彈著三弦琴,唱著歌謠。他唱的歌元曜聽不懂,但能夠聽出清泠泠的三弦曲調中,透出的那一縷淡淡的哀傷。
約莫二更天時,余潤芝收了九_九_藏_書畫筆,顏料,對寶明道:「今晚就畫到這裏了。」
白姬正在雕刻一隻木偶。
元曜提筆,在畫的留白處寫了一首詩:
元曜回到縹緲閣的時候,白姬正坐在櫃檯后忙碌。
白姬道:「歸鄉燈。軒之,最近可能有一筆大生意喲。啊啊,一年之中,我最喜歡清明和中元了,生意總是特別好。」
元曜回到縹緲閣,白姬正在櫃檯后剪紙,嘴裏還哼著小調。她哼的曲調元曜覺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裡聽見過。
「沒有關係,軒之能來就很好了。」
「晚上去畫壁畫?」
小和尚笑道:「這樣啊,請進吧。」
元曜只好坐在佛塔下看月亮,消磨時光。
「為什麼做這麼多個?」
「嗯,在下白天不方便去慈恩寺。」
余潤芝、元曜分別去休息了。
余潤芝、元曜回到當歸山莊時,天還沒有亮。
余潤芝笑道:「沒關係,軒之可要注意身體。來,坐下,一起飲酒吧。」
元曜有些好奇,問道:「余兄的故鄉是怎樣的地方?」
元曜幫白姬剪了一會兒紙燈籠,就去市集買菜去了。
余潤芝看見元曜,放下三弦琴,笑道:「軒之,你來了。」
白姬笑了:「啊哈,剛才還在說呢,這會兒大生意果然來了,只是不知道何日當歸。」
余潤芝一投入畫作中,就完全沉溺了進去,不聞周圍的動靜,也忘記了元曜的存在。
「因為他喜歡軒之,想和軒之結交呀。」
白姬道:「這是替韋公子做的,他想詛咒裴將軍。」
白姬、元曜、離奴忙到半夜,雖然還沒做完,但是實在很困了,就都去睡了。
「軒之,裴將軍害韋公子三個月的俸祿沒了,讓他得一點兒風寒,拉一下肚子,也算是一點兒小懲戒呀。」
元曜奇道:「大晚上的,余兄要上哪裡去作畫?」
元曜冷汗,「你……你做木偶想詛咒誰?」
余潤芝、元曜坐在廊檐下飲酒聊天,院子中有一棵繁花盛開的八重櫻,櫻花重疊盛密,如錦似霞。風一吹過,淡紅色的花瓣隨風飄落,彷彿一場盛大而華美的夢境。不遠處有池水灌滿竹筧,竹筧落在石缽上,不時發出「咚」「咚」的聲音。
元曜道:「是這樣嗎?」
余潤芝、元曜、寶明按原路出寺,一路上沒有遇見任何人。
「嘻嘻。」白姬read.99csw.com詭笑。
余潤芝對元曜道:「軒之,我們該回去了。」
元曜不由得好奇,「白姬,你在做什麼東西?」
元曜顫聲問白姬道:「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不會用木偶詛咒小生了吧?」
元曜聽不懂白姬的話,想要細問,但是白姬已經上樓去找更多的油紙去了。
元曜來到當歸山莊,一切還是和之前來時一樣。小僮通報之後,讓元曜換上乾淨鞋子,帶他去見余潤芝。
元曜道:「嗯,回來了。昨天因為天色太晚了,就留在余兄家裡了。」
元曜也覺得白姬一定捨不得花十兩銀子詛咒他,也就相信了她。
「軒之要一起來嗎?」余潤芝邀請元曜。
余潤芝流淚,道:「在下來到大唐很多年了,未能侍奉父母膝下,也未能見他們最後一面,弟弟妹妹們也生死不相知。每年中秋月圓時,在這長安月下,就覺得格外凄清寂寞。」
「你根本就不是為了懲戒仲華,而是為了那十兩銀子!」
白姬低頭繼續忙碌,道:「施行巫蠱咒術時用的木偶。當年,漢武帝時期,皇宮裡最流行用這種木偶詛咒人呢。」
余潤芝道:「白姬看了這幅畫,就會明白了。」
白姬道:「這和銀子沒有關係。余先生也不是想要紙,他只是想再見軒之罷了。送去了也是浪費,白白糟蹋了上好的宣紙。」
離奴把毯子扔向元曜,氣呼呼地道:「書獃子,不要總是渾渾噩噩,丟三落四!」
元曜走過去一看,有些奇怪。
白姬抬頭,「啊,軒之回來了?」
白姬進去取了一條薄毯,遞給元曜,道:「也許,軒之又會留宿在當歸山莊,你帶著它。三月的夜裡很冷,蓋上它,免得再著涼了。」
元曜也想去開開眼界,看余潤芝畫壁畫,道:「好呀。」
元曜有些奇怪,「一張?」
白姬道:「可以。先送一張去吧。」
余潤芝就著元曜帶來的宣紙,即興畫了一幅《月夜櫻花圖》送給元曜。
離奴吼道:「臭書獃子,你不要挑三揀四,爺都沒嫌魚湯里一股藥味!」
余潤芝給元曜看了他的一些畫作,元曜很讚賞。余潤芝畫的山水畫鍾靈毓秀,帶著一股行雲流水的禪意。他畫的人物圖也凝練有神,栩栩如真。
「這幾天晚上,總有人在縹緲閣外唱這首歌謠,軒之沒聽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