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底部很狹窄，裴先和韋彥打架，元曜也躲不開，不時被誰一拳打翻，或者被誰踢中腦袋。他只好苦口婆心地勸兩人不要再打了，但也沒有什麼用。

這時，有聲音從三人頭頂傳來：

白衣女子沒有回答裴先，嘻嘻笑了兩聲，提著裙裾跑了。

韋彥望著扶桑人離開的方向，有些疑惑，「我怎麼覺得他們有點兒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韋彥、元曜閑了下來，坑深達到七、八米時，白姬讓眾人放下鐵鏟，去割了許多青草、樹葉，丟下坑底。一切做好之後，白姬對扶桑人道：「可以了。有勞諸位了。」

「我推你又怎樣？」裴先不耐煩地道。

裴先腰跨辟邪刀，威風凜凜地站在《五百羅漢圖》前。銀色的月光下，他英姿挺拔的身影如同一尊戰神鵰塑。

裴先在後面追，「姑娘，等一等。」

白姬也笑了：「誘裴將軍來此，讓他跌落坑中。」

於是，裴先、韋彥、元曜三人扭作一團麻花，滾落下陷阱。三人落地時，韋彥被壓在最下面，元曜被夾在中間，裴先在最上面。幸好陷阱底部鋪了足夠多的草和樹葉，十分柔軟，三人才沒有被摔死，也沒有受重傷。

韋彥生氣地道：「軒之乃是讀書之人，手無縛雞之力，他不也在挖么？」

白姬笑道：「軒之也是幫凶。」

白姬裊裊而去，不多時，回來了。她還帶來了十幾個穿著狩衣，踏著木屐的扶桑人，他們有的帶著鐵鏟、簸箕、繩索、有的提著食盒，酒壺。

韋彥思索了一下，道：「恐怕不行。一者，小時候我常常騙裴先，他對我疑心非常重，不會跟我出來。二者，裴先這傢伙很負責任，他現在在慈恩寺執行太后交代的任務，一定是死守在《五百羅漢圖》前，不會到處亂走。」

已經是子時，白姬昨晚和余潤芝約好，今夜讓他進慈恩寺完成《五百羅漢圖》。

菜肴清淡可口，清酒甘冽芬芳，再加上幹活累餓了，元曜、韋彥吃得很歡快。

裴先經過寺門時，兩名在打瞌睡的侍衛被驚醒，「裴將軍，出了什麼事？」

白姬捧著清酒，望了一眼西沉的落日，嘴角浮起一抹笑。

第二天早上，韋彥和裴先一醒來又開始吵架、打架，元曜憋了一肚子的氣，大聲怒吼道：「住口！不要再吵了！」

「也九_九_藏_書行。」韋彥道。

裴先道：「沒問你。我和軒之說話。」

如今，已是人鬼殊途。

元曜生氣地道：「休想讓小生去！打死小生，小生也不會去害仲華！」

元曜擔心韋彥想起原委，會受到驚嚇，趕緊岔開了他的思路，問道：「丹陽，白姬，你們為什麼要挖坑？」

裴先正精神奕奕地站著，忽然看見不遠處的佛塔后出現了一名美麗的白衣女子。

元曜抱著腦袋，愁眉苦臉地望著陷阱口，沒想到弄巧成拙，他和韋彥也掉下來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不知道，白姬會不會來救他們？她應該會來救他們的吧？

「軒之——」韋彥的動作更快，已經伸手抓住了元曜的衣領。

元曜不願意說謊欺騙裴先，但又不敢忤逆白姬、韋彥，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最後，他開口道：「好像是去那邊的林子了，小生陪仲華去找一找好了。」

裴先怒道：「韋彥，這是你挖來害我的，對不對？哈哈，報應啊，真是報應。你也下來了吧？自作孽，不可活！」

元曜生氣地道：「丹陽乃是富家公子，從小錦衣玉食，養尊處優，從未乾過重活，他不也在挖么？」

「嘻嘻。」白衣女子詭笑，跑得更快了。她的身姿輕靈如小鹿，幾個轉彎，就不見了。

白姬掩唇笑道：「韋公子太邪惡了。」

韋彥逞意地哈哈大笑，彷彿裴先已經跌落陷阱中，挨冷受凍。

「我去？」白姬笑了，「我又不認識裴將軍，他更不會跟陌生人走了。」

裴先、韋彥、元曜三人回到長安，裴先進宮，韋彥回府，元曜回縹緲閣。

裴先和韋彥一直在吵架，說到激烈處還會扭打起來。元曜也沒有辦法阻止，只能苦勸。他們打累了，又挨著元曜取暖，休息。

白姬、元曜乘坐韋彥的馬車出了長安城，來到了慈恩寺附近。

韋彥道：「我也沒回答你。我也和軒之說話。」

自稱是狐狸……

然而，緊跟著，韋彥也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扯了下去。原來，裴先跌落陷阱，千鈞一髮之際，伸手抓住了韋彥的右腳，將他也扯了下去。

韋彥詭笑，「裴先那傢伙一見到美麗的女人，就會失了魂。你裝作狐妖去迷惑他，誘他來這裏，讓他跌落陷阱。當然，我和軒之會在慈恩寺外等著，九*九*藏*書一直跟著你們，他如果想對你無禮，我和軒之一定會去揍他。怎麼樣？」

白姬雙手合十，道了一句「天意如此，不可違逆，軒之不要怪我」，然後愉快地去慈恩寺了。

元曜認得這些人，正是當歸山莊里的客人。

慈恩寺的僧人們和來畫壁畫的畫師們正站在一邊圍觀，一名畫師指著《五百羅漢圖》，戰戰兢兢地道：「鬧、鬧鬼了！這是大川直人的手筆，絕對是他的手筆！」

元曜冷汗。白姬一定給裴先施了迷魂術了吧？！

白衣女子回頭，對裴先笑道：「嘻嘻，再追下去，會受騙喲。」

侍衛們向裴先報告：「裴將軍，《五百羅漢圖》完成了。」

韋彥不動聲色地跟上，擠開元曜和裴先，走在裴先身邊，道：「裴先，軒之可不像你，見了美麗的女人就丟了魂。」

兩名侍衛站在慈恩寺門口，正在打瞌睡。白姬從侍衛的身邊經過，逕自走進了慈恩寺，他們也毫無知覺。

白姬、元曜、韋彥來到了慈恩寺。

元曜拉長了苦瓜臉，「丹陽，你還有更餿的主意嗎？」

「你叫什麼名字？」裴先問道。

裴先又問道：「軒之，你剛才看見一個白衣女子經過了嗎？她自稱是狐狸，長得很美麗，左眼角下有一顆紅色淚痣。」

元曜枯坐著挨到了天亮。

裴先好笑，慈恩寺里怎麼會有狐妖？再說，妖魔鬼怪看見了他的辟邪刀，避之唯恐不及，怎麼會來打招呼？這個女人一定是住在慈恩寺附近的人。

這一夜，元曜體會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韋彥、元曜遠遠地躲在一棵樹下觀望。

晃眼間，裴先看見白衣女子出了寺門。

裴先不相信韋彥，問元曜：「是嗎？軒之。」

元曜剛要回答，韋彥又搶先指著布下陷阱的樹林，道：「看見了，那女人跑去那邊的林子里了。」

裴先追出了慈恩寺。晃眼間，他又看見白衣女子在不遠處的樹林里閃現了一下。他急忙追了過去。彷彿著了魔一般，他覺得如果不追上白衣女子，他就難以甘心。

「仲華，佛經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你不要被外表欺騙。」

「啊，裴將軍在這裏！」

這還是韋彥第一次稱元曜為表哥，元曜心中湧起了些許血濃於水的感動。

白衣女子以袖掩唇，嘻嘻九*九*藏*書笑道：「我是狐狸喲。」

「什麼？！」裴先吃驚。

元曜正要回答，韋彥搶先道：「我和軒之在此散步。」

韋彥看見裴先拉走了元曜，有些不高興，也有些擔心。元曜純善，又很笨，只怕會說漏了嘴，破壞掉計劃。

三個人扭打成一團往前走，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陷阱邊。韋彥沒有注意到做記號的石子，裴先一腳踏在了陷阱上，跌了下去。

「再好不過了。」裴先高興地道。

裴先還是在後面追，「只要能追上姑娘，受騙也沒關係。」

韋彥打發馬車先回去了。三人在附近的農家借了挖土的鐵鏟，來到了一片人煙荒蕪的林子里，找了一片空地，開始挖土。

韋彥很開心，道：「裴將軍怠忽職守，罪該罰俸祿。」

白姬道：「也許，將來裴將軍會來縹緲閣買東西，我可不能先給客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裴先毫不猶豫地追了去。

「唉！」元曜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找到裴將軍了！！」

白姬手搭涼棚，望了一眼西下的夕陽，轉移了話題，「啊，該吃晚飯了。我去找一些吃的來吧，順便再找幾個人手來幫忙。」

陷阱外，白姬站在一棵大樹下，有些發愁，「哎呀，軒之也掉下去了！要不要去救他呢？」

韋彥道：「累死人了。白姬，我和軒之挖了半個時辰了，你不要光看著，也過來幫忙挖吧。」

白姬笑道：「他們是住在這附近的莊園里的扶桑人，非常熱心，是來幫忙的。他們還為我們準備了豐盛的晚飯。」

韋彥找了一大段樹枝把陷阱的口掩蓋住，又在路前放了三顆小石子做記號。

元曜掙扎著起來，嚎道：「哎喲喲，摔死小生了。」

韋彥和元曜揮汗如雨地挖土，白姬坐在一棵大樹下觀望，悠閑地吃著剛摘下的野果。

韋彥笑過了之後，才想到了關鍵的一處，「不過，我們怎麼才能誘惑裴先那傢伙來這裏呢？」

裴先一愣，有些奇怪。他無視韋彥，對元曜笑道：「軒之，你怎麼在這裏？」

「哎，姑娘，你別走，你叫什麼名字？」裴先彷彿著了魔一般，拔腿就追。不知道為什麼，他很想知道她的名字，也很想留住她。此時此刻，他已經忘記自己要守護壁畫了。

元曜一整夜無法合眼，又冷、又累、又痛，非常難受。裴先、韋九-九-藏-書彥都在他的左右睡著了，元曜的耳邊還充斥著他們吵架的幻音，無法成眠。

裴先道：「我也是你表哥，所以表哥和表哥說話，你這個表弟就一邊涼快去吧。」

侍衛們放下繩索，拉三人上去。

慈恩寺的前門大開著，沒有關閉。——自從裴先拿著辟邪刀，帶著侍衛來慈恩寺鎮鬼，慈恩寺的大門就徹夜不閉。

白衣女子梳著墮馬髻，斜簪著一支孔雀點翠金步搖。她膚白如羽，唇紅似蓮，左眼角下有一顆硃砂淚痣，紅如滴血。她對著裴先嫵媚一笑，並朝他招手。

白衣女子一邊嘻嘻地笑，一邊跑。

「丹陽！」元曜大驚，伸手去抓韋彥。

元曜、韋彥冷汗。

裴先推開韋彥，去拉元曜，道：「我和軒之說話，關你什麼事？」

韋彥笑道：「三月天寒，土坑中更濕冷，今晚凍他一夜，讓他好受。」

白姬望了一眼夜空，月上中天，已近子時。她皺了一下眉頭，居然答應了，「這個主意倒不錯。狐妖，我這輩子還沒裝過狐妖呢，一定很有趣。」

白姬不肯，笑道：「韋公子說笑了。我一個弱質女流，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哪裡挖得動土？」

白姬道：「韋公子去行不通的話，那就軒之去吧。」

「那，就這麼定了。」韋彥高興地道。

白姬道：「這還不簡單。韋公子你去慈恩寺見裴公子，隨便找一個藉口把他騙來就行了。在陷阱上蓋上一些樹枝，掩藏好，大晚上的，他也看不清，很容易跌下去。」

月亮出來時，扶桑人燃起了火把，繼續挖坑。

元曜一頭冷汗，「你們太惡毒了。」

韋彥撲上去打裴先，裴先反擊，一拳打在韋彥的左眼上，兩人扭打在了一起。

裴先拉著元曜走向樹林，「不知道為什麼，不找到她，我就覺得不甘心。她真美，看她一眼，就忍不住想一直看著她。」

裴先道：「沒事。你們好好守著，本將軍出去一下。」

裴先沒有追上白衣女子，卻在路邊看見了韋彥和元曜。

韋彥奄奄一息地道：「我怎麼也下來了？裴先，我恨你。」

韋彥擋在元曜身前，道：「當然關我的事，軒之是我表哥，不能讓你教壞了他。」

元曜嘴裏發苦，只好上去拉扯，勸道：「不要再打了，你們不要再打了。」

元曜、韋彥和扶桑人互相見禮之後，https://read.99csw.com白姬、元曜、韋彥坐在大樹下吃飯，扶桑人開始挖土。這些扶桑人也不擅長挖土，但是終歸人多力量大，比韋彥和元曜要挖得快一些。

裴先很鬱悶，「怎麼會這樣？」

韋彥不解，「為什麼？」

「不過，」白姬道，「我只引裴將軍走出慈恩寺，誘他跌入陷阱的事情，就交給韋公子自己來了。」

最後一瓣花瓣是「不救軒之」。

韋彥道：「軒之不會說謊，去了反而讓裴先看出破綻，產生疑惑。不如，白姬你去？」

韋彥、元曜、裴先抬頭望去，幾名侍衛的腦袋出現在陷阱上空。昨夜裴先一去不返，他們找了裴先許久，如果不是元曜吼了一嗓子，他們還找不到三人。

韋彥大怒，掙紮起來，又去打裴先。裴先毫不客氣地還手，兩人激烈地扭打起來。

韋彥、裴先都吃了一驚，回頭望著元曜，忘記了打架。

陷阱底部幽暗、逼仄、寒冷、潮濕，在春寒料峭的夜晚，露水沾濕了元曜的衣裳，浸骨的寒，冷得他直發抖。裴先和韋彥也差不多，他們一個擠在元曜左邊，一個擠在元曜右邊，三人挨著彼此取暖。

三個月前，韋彥曾經負責替這些東渡的扶桑人安排歸國事宜，當時雖然彼此沒有深交，但或多或少都見過一、兩次面。

「裴先，你居然推我？」韋彥很生氣。

裴先再次推開韋彥，這一掌有些重，韋彥踉蹌後退了幾步，差一點跌倒在地上。

韋彥不認識，奇道：「白姬，這些人是……」

元曜的心情很複雜。

白姬摘了一朵春黃、菊，開始一瓣一瓣地摘花瓣，「救軒之，不救軒之，救軒之，不救軒之，救軒之，不救軒之……」

元曜這一聲怒吼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劃破了清晨樹林里的靜寂，驚飛了林子里的鳥兒。

裴先、元曜、韋彥走進慈恩寺，來到《五百羅漢圖》前，但見一幅色彩斑斕的壁畫已經完成，五百羅漢神態各異，栩栩如生。

韋彥哈哈大笑，「裴先，你的報應到了——」

韋彥詭笑，「這個陷阱是為裴先準備的。」

「您客氣了。」扶桑人行禮之後，拿著鐵鏟、簸箕、繩索、食盒，踏著月色離開了。

裴先心中一盪，好美麗的女人。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牽住了，他不由自主地走向白衣女子，問道：「你是什麼人？」

慈恩寺中，藏經閣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