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曜替白姬回答：「因為清明和中元前後，縹緲閣里比較忙。」

這些金條，讓元曜想起了余潤芝第一次來縹緲閣買紙筆時，給他的那一根。

春夜風清，繁星滿天。

白姬笑道：「前一個條件好說，后一個條件不行。」

元曜想要反駁，但又不敢。

韋彥不解，問道：「為什麼要除開清明和中元這兩個日子前後？」

元曜正發愁不知道怎樣上去，一陣夜風吹過，卷落了一樹緋桃花。緋桃花瓣化作階梯，從元曜的腳邊延伸到屋頂。

韋彥坐著等白姬回來，不知道在盤算著什麼。

余潤芝笑道：「清明啊，正好歸故鄉。」

元曜奇道：「白姬，你在看什麼？」

元曜幾番欲言又止。他本想告訴韋彥金條的來歷，但他知道自己拙於言辭，怕說錯話，還是什麼也沒說。

元曜驚呼道：「一個紙燈籠一根金條？你也太黑心了！」

元曜回頭。

韋彥笑道：「白姬，最近的紙燈籠可真好賣，竟然能賺到沉船里的金條。這金條可是太后贈給扶桑王的禮物，你膽子也太大了吧？」

元曜好奇地打開捲軸畫，不由得吃了一驚。畫上是一座山野中的莊院，布局陳設都不是大唐的風格，莊院中有幾名艷麗的扶桑女子，或者對鏡梳妝，或者翩躚起舞。

余潤芝很高興，謙虛地道：「軒之謬讚了。在下只是想在大唐留下一點兒紀念罷了。」

韋彥看見元曜在收金條，一展摺扇，笑了：「哎呀，軒之竟攢了這麼多金條？」

元曜回到縹緲閣時，離奴坐在櫃檯后剪紙燈籠，白姬和余潤芝坐在後院喝酒談笑。

白姬笑道：「上來吧，軒之。提燈魚歸鄉是很美麗的場面喲。」

元曜道：「它們是回扶桑去嗎？」

白姬道：「今天，我得去大明宮見太后，為余先生保留《五百羅漢圖》。雖然，他沒有這麼要求，但我覺得這幅壁畫很好，留著也不錯。」

元曜左右四望，沒有人。

「白姬，人終歸是要回故鄉的嗎？」

吃完早飯，元曜坐在櫃檯後面read.99csw.com數金條，離奴總是來打斷他，害他重數了幾次。終於數算完畢，沒有錯誤之後，元曜將金條收進了一個木箱子，準備放入倉庫。

「你這乘人之危，拿紙燈籠來詐錢的奸商，怎麼好意思說別人市儈？！」當然，這句話只在小書生心裏咆哮。

「是。」白姬點頭。

白姬哈哈笑了兩聲，道：「原來，被韋公子看見了。說起來，韋公子也剪了三十個紙燈籠，也有一份。軒之，給韋公子三十根金條。」

元曜認得這座莊院，正是當歸山莊。元曜也認得畫中的扶桑女子，正是他第一次去當歸山莊時，在宴會中看見的女子們。

元曜想了想，唱道：「三月清明，有魚提燈；東渡故里，攜手同行。三月清明，有魚提燈；星河燦爛，落葉歸根。」

元曜想了想，把包袱和捲軸畫拿進了縹緲閣，放在櫃檯上。包袱里不知道裝的是什麼，非常沉重，他提的很吃力。

白姬笑道：「離奴，辛苦你了。」

韋彥笑了，走到櫃檯邊，「賣什麼燈籠能賺這麼多金條，改日我也賣燈籠去。咦，這金條……這金條……」

夜空中的提燈魚緩緩東去，漸行漸遠。

白姬穿戴整齊，笑吟吟地站在走廊邊。

元曜問道：「寶明師傅送畫和包袱來幹什麼？包袱里是什麼？」

韋彥拿起一根金條，仔細地看了看，神色更古怪了，「這……這是太后贈送給扶桑王的禮物之一！你看，每一根金條的右下角，都烙著一朵牡丹的印記。牡丹，象徵著太后，象徵著大唐。當時，還是我清點的這批金條。這些金條應該已經和遣唐使船一起沉入海底了，怎麼會出現在縹緲閣？」

離奴煮了魚肉粥作早餐，白姬心情愉快地喝完，飄往大明宮去了。

余潤芝，呂逸仕等人化作一條條游魚，提著歸鄉燈，游向夜空中。

元曜冷汗，道：「這個……小生體力不濟，游不了那麼遠，小生還是游回比較近的襄州吧。」

余潤芝十分高興，十分激動，他是九-九-藏-書一個畫家，表達心情的方式是作畫。他鋪開畫紙，提起畫筆，畫了一幅《清明午後圖》，白姬、元曜、離奴都在畫上：青青碧草，夭夭緋桃，白姬、元曜、離奴坐在縹緲閣的後院中宴飲，白姬笑顏如花，元曜笑容親切，離奴笑得眉不見眼。

這一夜，元曜睡在寢具上，做了一個美麗的夢。他夢見了當歸山莊中的櫻花樹，花謝花飛，落英繽紛。

離奴興奮地衝到後院，道：「主人，二百七十五盞歸鄉燈都做好了。我昨晚剪了整整一夜呢。」

元曜的目光下移，畫圖的落款處赫然寫著：大川直人。

白姬指著東方天空，對元曜笑道：「看，魚正提著燈回故鄉呢。」

白姬解釋道：「裴將軍、韋公子也在，如果只拉軒之上來，怎麼過意得去？如果把你們都拉上來，余先生就無法完成壁畫了。所以，只能委屈軒之了。」

白姬笑道：「能夠歸鄉，真的很好。世間最美麗的地方，還是故鄉。」

元曜循著白姬所指望去，不由得張大了嘴。一盞盞燈籠連出一條線，蜿蜒在長安的夜空中，仿如璀璨的銀河。星羅棋布的燈火如繁星，非場燦爛、絢美。

原來，當歸山莊是余潤芝的一幅畫。那麼，他夜宿在當歸山莊中，其實是夜宿在荒郊野外，怪不得會感染風寒。不過，余潤芝昨晚已經走了，這幅畫和包袱是誰送來的？

余潤芝道：「這首歌謠用漢語來唱，也很好聽。」

白姬笑道：「啊哈，真漂亮，我最喜歡金色了。軒之，數一數，是不是二百七十五根。數完之後，放入倉庫。」

白姬道：「既然軒之不知道該回哪裡，那就跟我一起回海市吧。我提一盞燈，軒之提一盞燈，我們朝東方游去，一直游到海天盡頭，就是海市了。」

一陣風吹來，花落如雪。

元曜正在收放金條，韋彥進來了。

白姬道：「軒之，唱一首歌吧，算是為余先生送行。」

元曜驚醒，他坐起身來，心中有些惆悵。他披上外衣，走向庭院，想去read.99csw.com吹一吹夜風，散一散心。

元曜陷入了沉思，久久不語。

元曜苦著臉道：「丹陽，請一定要說清楚，這都是白姬乾的，和小生以及離奴老弟無關。」

元曜來到後院時，發現白姬坐在屋頂上，正望著東方天空。

「嗯，故鄉，與一生客居的地方，經過的地方不一樣，人終歸是要回故鄉的。」

「大概是受余先生的囑託送來的吧。包袱里是余先生給縹緲閣的報酬。」白姬笑道。

「最亮的一盞燈火，是余先生的。」

白姬點頭，「是。」

離奴用滿布血絲的眼睛瞥了元曜一眼，道：「沒辦法，誰叫書獃子總是偷懶，只能離奴辛苦一些了。」

白姬笑了，「那，你要什麼？」

元曜很喜歡這幅《清明午後圖》，白姬、離奴卻不喜歡。白姬嫌余潤芝沒有把她畫成威風凜凜的天龍，離奴覺得余潤芝把他畫得太傻了。余潤芝只好又單獨給白姬畫了一幅《龍嘯九天圖》，給離奴畫了一幅《黑貓捕鼠圖》。白姬、離奴才算滿意了。

彷彿回答元曜一般，白姬的聲音從元曜身後傳來，「應該是寶明師傅送來的。」

元曜道：「今天，好像是清明節。」

漸漸的，東方夜空月朗星稀，已經沒有提燈魚了。

「小生看見了余兄完成的壁畫，畫得很棒。」元曜真心稱讚。

白姬唱道：「三月清明，有魚提燈；溯歸故里，遠不可尋。三月清明，有魚提燈；葬之半途，悲之幽魂。」

余潤芝，呂逸仕等人坐在櫻花樹下，彈著三弦琴，唱著歌謠。

白姬問道：「軒之在想什麼？」

余潤芝有些激動，以袖拭淚，「能夠回去了，終於能夠回去了……」

白姬安慰元曜，道：「人的一生，總是在不斷地相逢、離別。人與人如此，人與地方也如此，豁達一些，能夠更快樂。」

元曜本想質問白姬昨晚為什麼丟下他和韋彥不管，害他們在陷阱里受了一夜的苦，但是看見余潤芝，也不好當場生氣，咽下了怒氣。他想起了慈恩寺中已經完成的壁hｔｔpｓ://ｒｅad•9９cｓｗ.coｍ畫，腦中靈光一閃，白姬突然好心地幫韋彥設計裴先，她真正的目的是調虎離山，遣走裴先，讓余潤芝完成《五百羅漢圖》？

元曜笑道：「小生只是在清帳。這是白姬的，她剛賣了一批燈籠。」

元曜來到余潤芝身邊，坐下，道：「余兄要回扶桑去了嗎？」

白姬、元曜坐了一會兒，就下去睡了。

韋彥道：「我可不敢要這金條。被裴先看見了，再去太后耳邊亂說幾句，我連小命都會沒了。」

第二天早上，元曜打開縹緲閣的大門，看見門口放著一個大包袱，一幅捲軸畫。

白姬對元曜道：「我昨晚看見你掉下陷阱，真是十分擔心呢。」

余潤芝邀請道：「軒之也來喝一杯吧。今天，也許是最後一次和軒之飲酒了。」

白姬道：「軒之真市儈。歸鄉的願望是聖潔的，高尚的，你怎麼能用金條來衡量？」

韋彥用木偶詛咒裴先，仍舊沒有什麼效果。不過，裴先在慈恩寺鎮鬼失敗，韋彥趁機參了他一本，說他被狐妖所誘，懈怠失職，乃是不敬武后。武后那天正好心情差，一怒之下，罰了裴先三個月的俸祿。韋彥很高興。不過，韋彥下朝回家的路上，被裴先攔住揍了一頓。兩人的怨恨更深了。

元曜在白姬身邊坐下。

白姬看見元曜，高興地揮手，「軒之，你回來了。」

白姬給韋彥做了三十個詛咒用的木偶，封住了他的嘴。

不管怎麼樣，余潤芝能夠完成《五百羅漢圖》，也算是一件好事。元曜聞言，心中的怒氣也消了，原諒了白姬。

韋彥一展摺扇，笑了：「我要三十個木偶，用來詛咒裴先。還有，以後我來找軒之，不許再收我的銀子。」

「嗯。今晚回去。」余潤芝的臉上浮現出幸福的笑容。

元曜生氣地道：「既然擔心，你怎麼不去拉小生上來？」

韋彥一展摺扇，笑了：「也行。」

櫻花花瓣落入燈籠里，化作暖色的燭火，照亮了歸鄉的路途。一群提燈魚在夜空中向東方游去，去往扶桑。

余潤芝笑道：「多虧了軒ｈttps://reaｄ.9９ｃｓw.cｏｍ之，在下才能完成壁畫，了卻牽挂。」

元曜奇道：「丹陽，這金條怎麼了？」

元曜努力尋找最亮的一盞燈火，但是每一盞燈火都很明亮，他無從比較。想到余潤芝就在其中，正在離去，他心中有些惆悵，「以後，再也見不到余兄了，讓人有些悲傷。不過，他能夠回到日夜思念的故鄉，也是一件值得替他開心的事情。」

余潤芝、元曜對飲了一杯。

中午時分，白姬回來了。

「余兄也在其中嗎？」

「欸？！」元曜吃了一驚。

「回來。」白姬對韋彥道：「除了清明和中元這兩個日子前後，你來找軒之，我就不收你的銀子了。」

白姬走到櫃檯邊，打開包袱，一大堆金條閃花了元曜的眼睛。

慈恩寺里的《五百羅漢圖》因為是妖鬼所畫，本來準備連同牆壁一起銷毀。但是，武后卻又改變了主意，說是連妖鬼都執念于完成佛畫，更說明了佛法深遠，為六道眾生所敬仰。於是，《五百羅漢圖》被留下來了。從此，慈恩寺里也沒有再發生怪事。

白姬低頭，笑道：「我在看提燈魚歸鄉。」

元曜道：「小生在想小生將來老了，死了之後，會回到哪裡。小生出生在長安，三歲時隨父親遷往襄州，一直生活在襄州，但小生的祖籍卻在利州。白姬，小生將來該回哪裡？」

元曜昨晚一夜沒睡，十分疲累。在余潤芝作畫時，他不知不覺地睡著了。等元曜醒來時，余潤芝已經帶著二百七十五盞歸鄉燈離開了。

元曜冷汗，道：「這……這小生也不太清楚，你得問白姬……」

元曜踏著花梯上去了。

「白姬，你今天怎麼起的這麼早？」元曜有些奇怪，平常不到日上三竿，白姬是不會起床的。

韋彥起身，「我這就進宮去告訴太后，西市中有不法之人盜取扶桑王的金條。不知道，會不會誅滅九族？」

韋彥的神色突然變得十分古怪。

白姬看見韋彥，笑了：「韋公子又來了，今天還是找軒之聊天？」

「寶明師傅？那位去年已經死去的，每晚替余兄提燈照畫的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