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元曜、離奴轉頭望向乞丐，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離奴撇嘴，道：「主人，縹緲閣中有離奴就夠了，你可不能養兩隻貓。離奴討厭那隻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野山貓。」

「死嬰的臍帶。三條。」

陽光明媚，秋高氣爽。白姬坐在櫃檯后擺弄玉鬼公主送來的東西。元曜在擦貨架上的灰塵。乞丐坐在後院發獃。

傍晚時分，青銅鼎中的液體已經熬成了稀泥狀。

白姬思索了一下，道：「明天，我和軒之一起去餓鬼道。」

元曜見信封上用歪歪扭扭的字體寫著「元公子親啟，玉鬼拜上」，也就打開了信封，抽出了信。

白姬、離奴不理會元曜，興緻勃勃地準備烤魚肉，烤栗子。

離奴道：「好吧。離奴去問問。」

白姬把蜥蜴的黏液、蜈蚣的脊髓、蝕骨花的花粉、死嬰的臍帶、千年殭屍褪下的皮等等東西一股腦地丟進銅鼎里，加了一桶水，又讓離奴吐了一些唾沫進去，然後在銅鼎下堆上柴火，開始熬煮。

不用抬頭，元曜也知道花狸貓躲在大柳樹後面偷看他。怕花狸貓跑掉，元曜不敢抬頭，低著頭道，「玉鬼公主，你在柳樹后嗎？」

玉面狸猛地躥上櫃檯，俯視著白姬，兇惡地道：「惹怒了我，你的下場會很慘，你毀了我的帽子，我也要毀了你的縹緲閣！」

白姬道：「因為羊皮卷上寫了要加入貓的唾沫。」

元曜向乞丐解釋巫葯是外用的，不用喝下去。乞丐不相信元曜的話，認為他在安慰他，不停地嘆息。

魘垂首道：「鬼王陛下說，他遵守了約定，請白姬也要遵守約定。吾輩還要去向千妖百鬼報喪，不，發喜帖，就先告辭了。晚上月亮升起時，魘再來接您。」

離奴挖出栗子，香氣誘人。

元曜望著白姬身上的火焰，怔怔出神。金色的火焰如同佛光，一襲白衣立於萬丈佛光中，凈澈無瑕，十分好看。

白姬道：「嗯，雖然還差了一種材料，不過我知道哪裡能夠找到。不必擔心，走進縹緲閣的人，任何願望都可以實現。」

元曜道：「離奴老弟放心，你的賣身契還有幾千年，她捨不得再花銀子去雇一隻貓使喚。」

元曜不高興地對白姬道：「你怎麼能不經小生的同意，就以小生的名義讓猞猁公主去找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元曜把大包袱拿進縹緲閣，放在櫃檯上，打開。包袱里有大大小小十余個油九-九-藏-書紙小包，最上面放著一封信。

離奴端著一大盤用竹條串著的生魚走來，笑道，「主人，生著這麼大的火，浪費了怪可惜的，不如烤魚吃吧。」

元曜苦著臉道：「小生能不去嗎？」

電光石火間，玉面狸伸出利爪狠狠地抓向白姬，似乎想一抓刺穿她的心臟。

離奴道：「主人，書獃子不願去，你帶離奴去吧。昨天夜叉用鐵叉叉去了離奴的一塊皮，離奴要去找它報仇雪恨！」

蘇諒咬牙切齒，心痛地道：「它們人多勢眾，把我的帽子洗劫一空，就跑了。我的帽子啊！那可是我多年的心血，是我的命|根|子，沒有它們，我可怎麼活？！」

白姬見元曜看著她，雙手合十，笑道：「軒之看我像不像《佛光圖》里的觀音菩薩？」

元曜道：「玉鬼公主，你的心意小生心領了，請不要再送任何禮物了。」

「報喪，報喪——」烏鴉呱呱地道。

元曜擔心白姬與鬼王結仇，自己淪為妖鬼鬥法中的炮灰，急忙道：「白姬，請冷靜一些。你和玉面狸才結下仇，又去和鬼王結怨，有些不妥吧？俗話說，和氣生財，我們是開店做生意的人，更應該以和氣為貴，不要與人結怨。」

元曜問道：「但不知這熬煮的東西是喝下去？還是怎樣？」

乞丐盯著銅鼎中翻滾的蜈蚣屍體，嬰兒臍帶，公牛的眼珠子，臉上流露出恐懼和噁心。

吃早飯的時候，因為花狸貓找來了白姬需要的東西，她十分開心，笑道：「哈哈，我真喜歡玉鬼公主……」

蘇諒果然勃然大怒，騰地化作一隻獵豹般的貓獸。它全身是松煙色，後背有七條棕色的花紋，沒有尾巴。元曜仔細一看，它不是沒長尾巴，而是尾巴斷了。

第二天，元曜打開縹緲閣的大門，大門口放著一張梧桐葉，梧桐葉上擺放著三塊桂花糕，兩塊在下，一塊在上。

白姬問離奴，「你回了鬼王一句什麼？」

這一定是白姬乾的！她昨天寫給猞猁公主的信，一定是叫它去找這些稀奇古怪的可怕東西！元曜心中發苦，跑出門去找花狸貓，想把東西還給它，但花狸貓早已不知所蹤。

元曜苦著臉答道：「好。」

黑貓高興地道：「離奴也最喜歡主人，最討厭書獃子。」

烏鴉騰地化作一個一身黑色斗篷，黑色風帽，甚至連臉都蒙在黑布中的人。他靜靜地站著，低咳了一聲，高呼read.99csw.com道：「鬼王陛下壽與天齊，永生不滅！——吾輩奉鬼王陛下之命，來給白姬送一樣東西。」

乞丐望著白姬和黑貓的親昵模樣，突然悲從中來，嚎啕大哭。

白姬很高興，誇道：「軒之真有眼光。」

白姬贊成道：「好主意，還可以烤栗子吃。」

離奴不時地翻動著烤魚，魚肉漸漸地烤至焦黃，散發出陣陣誘人的香氣，土裡的栗子也烤熟了，甜香隱隱蔓延。

下午，離奴回來了，看上去十分生氣，它對白姬道：「主人，那鬼王真不是一個好東西。架子大得要命，離奴等了兩個時辰，才被夜叉帶去福地見他。離奴說主人要他的三兩皮，他就陰森地笑，說要主人拿縹緲閣跟他換。離奴氣不過，就回了他一句。他發怒了，叫夜叉來叉離奴。離奴很生氣，就和夜叉打了起來。我們打得激烈，不分勝負，但是離奴惦記著給主人和書獃子做飯，就先抽身回來了。」

千年殭屍褪下的皮？！元曜覺得眼前一陣暈眩，急忙去翻看油紙包。每一個油紙包上都貼著一張紅紙，上面寫了字。

元曜心中害怕，握緊了雞毛撣子。

白姬弄滅了火，等待稀泥冷卻。

白姬思索片刻，道：「離奴的提議不錯。」

離奴在火邊挖了一個坑，將栗子埋進土裡，又把塗了鹽和香辛料的魚肉架在火上。

白姬對離奴道：「你去平康坊，入餓鬼道見鬼王，說借三兩他褪下的皮。」

四個人正在吵嚷，一隻烏鴉飛進縹緲閣，停在櫃檯上，呱呱地叫。

白姬撫摸黑貓的頭，笑道：「不要聽軒之胡說。我不養別的貓，是因為我最喜歡離奴呀。」

蘇諒的臉上有幾條抓痕，衣衫也有些破損，像是剛和誰大戰了一場。他大步走向櫃檯，狠狠地拍桌，神色憤怒：「龍妖，你居然挑唆張麻子，讓它和那群野貓劫走了我珍藏的帽子？！」

乞丐被離奴遞過來的烤魚誘惑，忘了心情不好，大口地吃了起來。

……

白姬點頭，「對。」

「唉！」元曜嘆了一口氣，他低頭望著地上的大包袱，心中發愁。這一次，它又送來了什麼？桂花糕？布匹？不管怎樣，幸好沒送蘇諒來。看來，白姬那封信還是有效果的。

白姬不時地用木棍子攪拌銅鼎里的液體，黑色的液體漸漸泛出暗金色。一股若有若無的腥味蔓延在院子中，但被烤魚的香味沖淡了。

離奴撇嘴ｒead.９9csｗ•ｃom，道：「鬼王不是好東西，他一直覬覦縹緲閣的寶物，見主人有求於他，一定會提出苛刻的條件。」

大柳樹後面沉默了片刻，傳來了一句凄切的話語，「原來，元公子討厭玉鬼……」

元曜側頭望去，竟是蘇諒。

乞丐又嚎啕大哭。

信的落款處沒有署名，只拍了一個梅花形的墨色、貓爪。

白姬睡過頭了，將近午時才飄下來。她收拾妥當，對元曜道：「軒之，你跟我一起去餓鬼道。」

離奴飛奔去廚房，拿了一大籃子生栗子來。

乞丐回來之後，憂心忡忡。

白姬道：「你來縹緲閣報什麼喪？難道，鬼王死了嗎？」

「喝下去……是會死人的。」望著乞丐飛奔的身影，白姬愉快地繼續道，「這巫葯是外用的。」

元曜冷汗，這條龍妖明明更像《地獄圖》里的閻羅獄鬼。不過，他不敢說實話，只好道：「挺像。」

「蝕骨花的花粉。半斤。」

元曜望著櫃檯上的大包小包，頭皮發麻，「你要用這些東西讓貓臉的兄台恢復人臉？」

元曜想追又追不上，心中發苦。

魘從衣袖中拿出一個紅紙小包，呈給白姬。

白姬讓離奴去買了幾大捆柴火回來，又吩咐元曜去倉庫搬一個青銅鼎去後院。青銅鼎比水桶略大，非常沉重，約有一百多斤，元曜和乞丐合力才搬去了後院。

「蜥蜴的黏液。二兩。」

白姬道：「我知道，但是必須去找他。放眼長安，『千年殭屍褪下的皮』只能去他那裡找了。」

元曜望著銅鼎里黑糊糊的液體，問道：「這熬煮的東西是給乞丐兄恢復人臉用的吧？」

白姬點頭，「是。他中的是一種惡毒的黑巫術，需要熬煮巫葯才能解咒。」

白姬從櫃檯後站起身，詭笑著走向玉面狸，她的身上金火如織。

白姬望著蘇諒，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它們已經得手了嗎？」

元曜道：「我們是在熬藥，不是在烤吃的。」

白姬笑道：「軒之不要生氣。我這麼做，也是為了儘早實現客人的願望。讓客人恢復人臉，不也是軒之希望的事情么？」

元曜本來不想吃，但是受不了香味，也就接了吃。

元曜一驚，急忙解釋，「玉鬼公主，你誤會了，小生不是那個意思。」

玉面狸微微發抖，它眼珠一轉，不顧身上的傷痛，帶著一團火焰跑了。烈火中，傳來它憤怒的聲音，「龍妖，你等著，我不會放過hｔtpｓ://rｅａｄ.99cｓw.ｃoｍ你——」

白姬坐著沒動，但身上卻騰起了金色的龍火。

乞丐冷汗如雨，嘴角抽搐了兩下，飛奔去茅房嘔吐了。

「接我？」白姬覺得奇怪，正想細問，但魘行了一個禮之後，就化作烏鴉飛走了。

元曜鬆了一口氣，埋怨道，「白姬，說話時請不要隨便停頓，害得乞丐兄奔去吐了。」

這位玉鬼公主似乎不太擅長也很討厭寫字，信上沒有用敬語，也沒有文士慣用的連篇累牘的鋪陳，只赤、裸裸地寫了一句話：「找不到千年殭屍褪下的皮。見諒。」

餓鬼道的非人兇殘暴虐，它們食人五臟，攝人生魂煉不死葯，元曜哪裡敢去？他聲音發顫，苦著臉推脫道：「小生笨嘴笨舌，做不了蘇秦、張儀，恐怕還會誤事。」

片刻之後，大柳樹後傳來了一個輕細柔婉的聲音，緊張而羞澀，「元……元公子……」

白姬也不去追趕，站在原地望著玉面狸逃走。

白姬去取了幾壇桂花酒。

第二天一早，元曜打開縹緲閣的大門，地上放了一個大包袱。

元曜道：「離奴老弟，後面那一句可以不必說出口。」

白姬伸手接過，沒有打開，只放在鼻端一嗅，滿意地笑了，「看來，不用去餓鬼道了。魘，鬼王怎麼突然捨得他的皮了？」

元曜覺得，離奴不是惦記著做飯才回來，而是打不過夜叉，逃回來了。但是，離奴自尊心很強，元曜也不敢揭穿它。

元曜一包一包翻看過去，頭皮發麻，雙手發抖。

「為什麼離奴老弟要往鼎裏面吐唾沫？」元曜一邊往火里加柴，一邊好奇地問道。

「咿呀——」乞丐在角落中發出了一聲聲音，以示存在。

玉面狸的爪子被龍火灼傷，發出一聲凄厲的嚎叫，彈跳開去。金色的龍火沿著玉面狸的爪子直燒到它身上，它「喵嗚——喵嗚——」地哀嚎。

突然，一個人闖進了縹緲閣，氣勢洶洶。

「嘻嘻。」白姬詭笑。

元曜推脫跟白姬去餓鬼道，離奴搶著跟白姬去餓鬼道，兩人鬧成了一團。

離奴道：「主人，鬼王陰邪狡詐，不懷好意，一直在打縹緲閣的主意，還常常在背後說您的壞話。您不如去餓鬼道扒了鬼王的皮吧。」

想到這隻猞猁公主一直這麼「報恩」下去，元曜就覺得很困擾，很頭疼。如果，它不報恩，而是來縹緲閣找他，和他做朋友，他倒是會很開心。

白姬笑道：「喝下去……」

白姬道：「既九九藏書然軒之這麼說了……那，軒之明天就去餓鬼道『和氣地』向鬼王討要他褪下的皮吧。」

離奴道：「其實，長了貓臉也沒有什麼不好。」

白姬用樹葉包了幾個栗子，遞給元曜，「軒之，很香喲。」

白姬疑惑地道：「什麼東西？」

白姬看見烏鴉，道：「喲，這不是鬼王的使者魘嗎？」

「至少，白色的衣服挺像。」元曜在心中補充道。

元曜斟酌著措詞，道：「因為……因為……這樣會讓小生很困擾。」

白姬對元曜道：「軒之最近不要獨自出門。」

白姬撫額，「離奴，鬼王最恨別人提『粽子』。」

白姬、元曜瞪了離奴一眼，離奴不做聲了。

白姬愉快地道：「不能活，那就去死吧。」

元曜猜測乞丐傷心是因為看見了變成黑貓的離奴，想起了自己的貓臉。他安慰他道：「兄台不要傷心，無論你中了什麼咒術，白姬都會幫你恢複原樣。」

看這情形，白姬和蘇諒的仇恨是越來越深了。

離奴道：「也沒什麼，就說了一句『不過是三兩粽子皮，也值得拿縹緲閣來換？』」

青銅鼎中，金黑色的液體冒著氣泡，各種殘肢翻滾。四個人歡樂地圍坐在火邊，一邊喝桂花酒，一邊吃烤魚，烤栗子。

貓獸的眸子是玉髓般的深碧色，幽光灼灼，狡猾而兇殘。它的臉上生著詭異的黑紋，遠遠看去，黑紋的圖案竟像是一張人類的笑臉，說不出的詭異。

吃過早飯，離奴去了平康坊。

元曜心中發苦，白姬一定會惹惱蘇諒，恐怕又是一場事端。

「蜈蚣的脊髓。六錢。」

「為……為什麼？」玉鬼公主有些奇怪。

白姬也沒往心裏去，看著紙包，愉快地笑了。

可是，花狸貓完全不理會元曜，已經哭著跑了，「嚶嚶，太傷心了，太傷心了……」

因為四人已經吃得很飽了，離奴沒有做晚飯。四人都覺得有些積食，想要運動消食，於是在桃樹下站成一排，開始練五禽戲。

元曜抬頭望向柳樹下，花狸貓也在探頭望他。它一對上元曜的眼睛，又羞澀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