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臧淡淡地道：「無妨。反正都是實驗品，有些也許還有毒。」

光臧伸出大手，將元曜按回原位，道：「書生先別急。」

「貓妖休要張狂！」

光臧穿著一身金紫色道袍，頭插玉簪，足履雲靴。他顯然來得很匆忙，眉毛沒有來得及畫，假髮蓬亂地堆在頭頂上，看上去沒有一點兒仙風道骨，超塵脫俗的高人之相。

離奴瞪了一眼元曜，罵道：「書獃子你哭什麼？真沒出息。」

談話完畢，離奴帶元曜離開了大角觀，光臧派遣道童送他們從銀漢門離開了大明宮。

狻猊看見煙霧，雙眼放光。它忘記了白姬、元曜，飛奔到柳樹下，靜靜地蹲坐著，仰頭望著煙霧裊裊的玉香囊，十分沉醉入迷。

離奴見狀，又趕緊道：「牛鼻子且慢，我們先談金子的事情。」

元曜想脫身，只能招了：「白姬受韓國夫人的拜託，來大明宮取她女兒的牡丹衣。」

在一聲一聲的「光頭」中，光臧的臉色逐漸鐵青，他大吼一聲：「都住口！」

元曜望著古怪的丹藥，想到了光臧的禿頭和禿眉，冷汗如雨，「小生……小生只吃五穀雜糧，從不服食仙丹靈藥，恐怕嘗不出優劣，反而糟蹋了國師的心血。」

光臧道：「你去轉告龍妖，本國師會去縹緲閣拜訪她。」

「小生沒看光頭。」

元曜推脫道：「小生不習慣吃丹藥。」

元曜望著眼前一片花花綠綠的丹藥，迷惑地道：「國師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光臧和狻猊不相信元曜的話，光臧伸出大手，將元曜拎到了狻猊背上，不管小書生掙扎喊冤，把他帶回了大角觀。

白姬道：「軒之此言差矣，龍的七親八戚列出來寫成書，比《論語》還要厚呢。」

離奴貓軀一震，跳上一個沒有生火的大丹爐，傲慢地俯視光臧：「區區大角觀，有什麼進不來的？只要爺樂意，太上老君的兜率宮爺都能去走一遭。牛鼻子見識淺，大驚小怪！」

元曜、狻猊嚇得趕緊閉嘴。

狻猊還蹲在柳樹下，陶醉地望著樹上的煙霧。

元曜的肚子餓得咕咕直叫，見光臧喝粥，聞見粥的香味，垂涎欲滴。

即使騎在天馬上，元曜也嚇得雙腿發軟，他知道是國師光臧和獅火追來了，心中暗罵白姬狡詐，居然拋下他先逃了。

元曜道：「離奴老弟有所不知，國師逼迫小生吃這些也許會禿頭，也許會死人的丹ｒｅaｄ.９９ｃsw•cｏｍ藥，不吃的話，他就要餓死小生……」

光臧在大廳西面的木架邊整理各種丹藥。

離奴道：「不就是丹藥嗎？爺替書獃子吃了。」

道童領命去了。

玉香囊正好掛在柳樹上，從鏤空的縫隙中冒出許多香氣襲人的煙霧。

白姬念了一句咒語，玉香囊中的煙霧更濃厚了。

「吼嗚——」狻猊仰天發出一聲巨吼，震耳欲聾。

光臧聞言，收了飛符，道：「貓妖如果敢誆本國師，本國師就將你丟入丹爐中去！」

光臧盛怒，將假髮髻揭下，大聲道：「多出的一千兩，用來給本國師買假髮髻和螺子黛！」

狻猊不依不饒：「你就在看光頭！」

光臧喚小道士拿來了十幾個葫蘆，依次從每個葫蘆里倒出了不同的丹藥，分別放在木案上。

元曜害怕被誅九族，不敢報上姓名，道：「小生就是一個過路的。國師大人請高抬貴手，放小生離開。」

「九個侄子？！小生還以為龍沒有什麼親戚。」

光臧一愣，問道：「龍妖哪裡去了？！」

元曜吃驚，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離奴騰地又化作黑貓，溜出了光臧的鉗制，它一躍而起，跳上元曜的肩膀，伸舌舔唇：「難吃死了，一點兒也沒有香魚乾好吃。」

離奴將木案上的丹藥一把一把地塞進嘴裏，連水都不用，就這麼囫圇吞下了喉嚨。

元曜舉目向光臧望去。

離奴笑了，「歡迎國師。」

光臧道：「胡說！還有四千兩呢？！」

大廳東北角，一幅伏羲八卦圖下，光臧、元曜盤腿坐在一張木案邊，狻猊伏在兩人旁邊。

狻猊心滿意足地望著煙霧，入迷到不知今夕何夕。

「六吊錢？！龍妖欠的是八千兩黃金！」

獅火蹲在香爐邊睡著了。

光臧生氣地瞪眼，問道：「書生，你看什麼？」

大角觀位於大明宮東北方，毗鄰護國read.99csw.com天王寺、玄元皇帝廟。大角觀處在山丘之上，飛檐斗拱，殿閣瑰偉，四周隱約有祥雲環繞。

狻猊道：「你明明在看國師的光頭。」

兩名道童見黑貓如此囂張，十分生氣，拂塵一掃，去打它：

離奴點頭，道：「只要國師放了書獃子，主人就把黃金送來。」

光臧打量了元曜一眼，道：「你是什麼人？」

元曜苦著臉道：「天馬沒了，我們能出宮嗎？」

光臧道：「龍妖跑了，本國師的金子也沒指望了。幸而，書生你留下了。這是本國師新煉出的丹藥，還不知道功效。書生，你正好可以替貧道試丹藥。」

「小生沒有看國師的光頭。」

光臧一陣暈眩，他根本不敢去問武后，思前想後，有三分相信了離奴。他又想了想，覺得能討回三千兩黃金也不錯，道：「龍妖真的肯退還本國師的三千兩黃金？」

元曜疑惑地道：「怎麼變八千兩了？之前，不是說七千兩嗎？」

光臧重新在元曜的對面坐下，怒聲問道：「你是什麼人？和龍妖是什麼關係？從實招來，否則把你丟進丹爐里去！」

小書生獃獃地盯著光臧的光頭。

「軒之，我先走一步，你後面來。」

「閉嘴。」

辰時，兩名小道童為光臧端來了早飯，一碗清香的梗米粥，四碟精緻美味的小菜。

狻猊見了，一躍而起，襲向白姬：「姑姑，得罪了。如果讓你離開，我沒法向國師交代。」

光臧逼迫元曜吃丹藥，元曜說什麼也不肯吃。光臧決定把小書生囚禁在璇璣樓，不給他食物，讓他餓到只能吃丹藥。

光臧緊逼道：「吃著吃著，也就習慣了。」

光臧霍然起身，奔去了內室。不一會兒，他戴著一頂烏黑油亮的假髮髻出來了，還畫了兩道卧蠶眉。

光臧沉默了一會兒，才嘀咕道：「龍妖真是閑得慌，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還翻這段舊案幹什麼？」

狻猊道：「國師，這書生叫元曜，不是過路的，他是跟著姑姑一起來的，沒準是我的姑父。」

光臧想了想，讓小道士給元曜盛了一碗粥。

光臧抬頭，看見黑貓，一愣，道：「縹緲閣的貓妖？！你是怎麼躥進我大角觀的？！！」

元曜心中發苦，對狻猊道：「名字可以亂起，話可不能亂說。小生不是白姬的夫婿，她坑銀子的事情，小生也不知情。國師請去找白姬解恨，不九-九-藏-書要拿小生撒氣。」

元曜道：「小生空腹服藥，一般會吐，恐怕浪費了國師的丹藥。國師還是先讓小生喝一碗粥吧。」

「白姬，《論語》其實不厚。」

白姬低聲道：「小吼最喜歡煙霧，只要一看見煙霧，它就什麼都不管了。軒之，我們走吧。」

離奴道：「也行。主人已經解除了八卦迷魂陣，國師和五公子不會再找不到縹緲閣了。」

元曜只好坐下了，苦著臉問道：「國師還有什麼吩咐？」

離奴道：「主人說，光臧國師是一位世間奇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更是精通玄門之術。而且，光臧國師也是一個大好人，心地善良，德高望重……」

黑貓縱身而起，躲過了兩名道童的襲擊，它輕靈地一個躍起，落在閉目睡覺的狻猊頭上。狻猊睜開眼睛，眼珠上移，正好和黑貓對視。

日出東方，天色已亮。

光臧想了想，道：「未免夜長夢多，本國師還是自己去縹緲閣取好了。」

白姬低聲念了一句咒語，之前消失的兩匹墨畫的天馬從虛空中走出來，雙翅如翼。

「啊？！」光臧大驚：「此言當真？！！」

「國師，小生也還沒吃早飯……」

離奴坐在狻猊的頭上，氣定神閑。

突然，沒有徵兆的，夜空中有四道光亮閃過，東、西、南、北四個方位分別出現了一張光網，兜頭向白姬、元曜罩來。

天馬行空，寂靜無聲。

白姬側身避過狻猊的襲擊，她從衣袖中拿出一個繡球大小的玉香囊，順勢將玉香囊拋向大柳樹。

狻猊道：「這書呆在看國師你的光頭。」

光臧聞言，又把飛符收了進去，忍住怒氣道：「好。你說。」

元曜一見黑貓，不禁流淚，「離奴老弟……」

光臧匆忙趕來，施法擒拿白姬，誰知沒有擒住白姬，只看見一個青衫書生被困在他的法術中，拉長了苦瓜臉望著他。

離奴左右一望，低聲道：「那四千兩在天後那裡。其實，當時是天後和主人一起坑了國師的金子。那『玄天長生丸』根本就不是鴻鈞老祖煉的仙丹，它就是天後沐浴潔面用的『神仙玉女粉』。大家都說國師醉心丹術，為求長生，不惜金帛，天後和主人才開了這麼一個玩笑。沒想到，牛鼻子你果然上當了。」

光臧打斷了離奴，「不要廢話！說金子的事！」

元曜問白姬道：「狻猊叫你姑姑，難道它是你的侄子？」

元曜九*九*藏*書大驚，張大了嘴，結結巴巴地道：「這些丹藥……還是試驗品……吃……吃下這麼多……妖鬼也會……死……的吧？！」

離奴道：「國師不相信的話，可以去問天後。當時，還是天後告訴你說主人有鴻鈞老祖的『玄天長生丸』吧？如果主人真有『玄天長生丸』，天後早就買下了，還輪得到牛鼻子你嗎？」

離奴對狻猊嘿嘿一笑，道：「五公子好。」

光臧停止整理丹藥，故意坐在元曜對面喝粥。

黑貓道：「牛鼻子，放開書獃子！」

元曜見了離奴，分外親切，伸袖拭淚，「離奴老弟……」

狻猊大怒，一口火噴去，兩名道童頓時被噴昏了過去。

離奴從狻猊頭上跳下，化身成一個清俊的黑衣少年，走到元曜面前，坐了下來。

「是啊，小吼是我的九個侄子之一。」

狻猊大驚，一躍而起，道：「國師，不好了！姑姑家的貓妖闖入大角觀了！」

「那你替龍妖還本國師的金子。」

望著一人一貓離去的背影，光臧喜樂參半，「天後居然和龍妖沆瀣一氣，坑了本國師，太讓人生氣了。不過，進了縹緲閣，就有辦法長出頭髮和眉毛了。」

元曜哭求道：「國師大人請高抬貴手，放過小生。」

四面軒窗大開，月光如銀，清風徐徐。

元曜望了一眼火光熊熊的丹爐，十分害怕，只好招了：「小生姓元，名曜，字軒之。本是襄州人氏，如今客居長安，流落西市，在縹緲閣中干一些雜活糊口。小生從不害人，也不幹那些坑人錢財的事情。白姬乾的壞事，與小生無關，小生全都不知情況。請國師大人明鑒，放小生離開。」

光臧生氣地道：「三千兩？龍妖貪財貪昏了頭吧？她當時可騙走了本國師七千兩黃金。」

元曜心中發苦，道：「白姬先跑了。」

光臧連夜畫了八張金符，讓道童去紫宸殿呈給武后。

這一望之下，元曜微微吃驚，他原以為國師應該是一位鶴髮童顏，面色紅潤的威嚴長者，沒想到卻是一個鬍子拉碴的落拓壯漢。

欸？！元曜不明白光臧的話，但也不想細問，只想趕快離開。他站起來想走，「國師如果沒有別的事情，小生就先告辭了。」

一隻巨大的青銅丹爐擺放在大廳正中央，丹爐下火焰如織，爐中青煙裊裊。四個小道士分別跪坐在四個方位添柴，扇火。

元曜閉嘴了。

狻猊小聲地嘀咕道：「姑read.99csw.com姑專程讓離奴來找他，這書呆不會真的是姑父吧？！！」

離奴乾咳了一聲，道：「國師如果放了書獃子，主人願意還你三千兩黃金。」

一名道士騎著狻猊飛來，雷聲道：「龍妖休走！還本國師的金子來！！」

光臧聞言，瞪大眼睛打量元曜，「你是龍妖的夫婿？那正好，把你抓去煉仙丹，以解本國師的心頭之恨。」

光臧也大驚，他沖了過來，掐住離奴的脖子搖晃：「臭貓妖，把本國師的仙丹吐出來！吐出來！本國師辛苦煉製的仙丹是給人吃了長生的，不是給妖鬼吃著玩兒的！！」

「欸？！！」元曜沒有反應過來，被光網束縛住，無法動彈。

光臧見狀，伸手從衣袖中拿出兩道飛符。

兩名道童追上來打離奴，拂塵掃過時，沒有打到離奴，卻狠狠地打中了躍起的狻猊。

元曜趕緊分辯道：「小生只是在看月光，沒有看國師大人的光頭。」

璇璣樓。

光臧按倒元曜，硬要往他嘴裏塞丹藥時，一隻黑貓從西南方的飛檐上跳下，輕靈地越過欄杆、軒窗，走進了璇璣樓的大廳。

光臧大怒，又掏出一道飛符，要收拾離奴。

白姬反應奇快，在光網罩下的瞬間，化作一縷青煙溜了。

元曜苦著臉道：「小生一共攢了六吊錢，改日替國師送來。」

「去呈報天後，本國師夜觀天象，妖雲東來，遮星惑月，近日皇宮中恐怕將有妖邪作祟。請天後將八卦金符貼于寢殿八方，以避災厄。」

元曜急忙垂下頭，答道：「沒……沒看什麼……」

光臧瞪眼，道：「你先把丹藥吃了，本國師就給你盛粥喝。」

元曜坐在木案邊，又累又餓，困頓不堪。

元曜喝完了粥，卻又死活不肯吃丹藥了，氣得光臧要打他。

光臧回到璇璣樓之後，就把假髮髻取下了，他的光頭反射著月光，十分錚亮。

離奴道：「主人說，她當時確實只收了國師三千兩黃金。」

白姬、元曜準備離去，八名小道士舉劍圍上來。白姬伸袖拂去，一陣風捲起，八名道士化作了八個紙人，飄落在地上。

白姬、元曜跨上天馬，離開了大明宮。

離奴見狀，急忙道：「牛鼻子別用符！爺是奉主人之命來還你金子的！」

光臧皺了一下畫出來的卧蠶眉，道：「今夜龍妖來大明宮幹什麼？」

「畜生也敢在國師面前放肆？！！」

「你在看光頭。」

元曜很傷心，很害怕，十分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