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折 牡丹衣 第七章 子虛

第二折 牡丹衣

第七章 子虛

「書獃子,水又熱了,快來替爺換水——」離奴的呼喊聲從後院傳來。
白姬以團扇掩面,道:「明日,我為國師去大明宮向天後呈言,說國師不辭辛勞,去異界為天後採摘永葆青春的草藥。天後聞言,一定會被國師的忠心感動,不會責怪國師離開。」
白姬在燭火下坐了一夜,翻閱各種書卷,目不交睫,不曾合眼。離奴被放下來之後,感激涕零,它向白姬道了歉,打算陪白姬一起找救回光臧和獅火的方法。但是,因為它還中著毒,渾身發燙,它陪坐了一會兒,就又溜去後院泡井水了。
白姬道:「簡單來說,花瓶如果碎了,光臧和小吼就永遠回不來了。」
離奴今天雖然掉了不少毛,但精神卻好了許多,渾身也不發燙了。它在廚房生了火,熬了一鍋魚肉粥作早飯。因為它正在掉毛,魚肉粥里飄了一層貓毛。
元曜來到桃樹下,從水桶里撈起黑貓,將水桶里的熱水倒掉,又打了一桶冰涼的井水,再將黑貓泡進去。
「好。」元曜高興地跑去後院。
「白姬,饒了離奴老弟吧,它還在生病呢。」
元曜盯著花瓶上的兩個小黑點,發現他們竟在極其緩慢地移動。
「嗚嗚——」離奴含淚跑了。
元曜沏好茶,端來裡間時,發現氣氛已經變得十分融洽了。白姬和光臧一掃之前的敵對態度,彷彿多年未見的好友,談笑風生,十分投機。
白姬向元曜望來,對上元曜迷惑的眼睛,又快速地埋下了頭。
「嗚嗚——」元曜捧著火辣辣的臉,淚流滿面。
「欸?!!」元曜定睛望向草地上,草叢中確實有很多黑色的貓毛。
元曜陪白姬坐了一整晚,白姬讓他去睡覺,他堅持不去。
元曜生氣地道:「小生不是你的奴僕!」
白姬抬頭望向元曜,金眸灼灼,「如果花瓶碎了,國師和小吼就危險了。」
彌勒佛笑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白姬瞥見元曜在打呵欠,道:「軒之困了的話,就先去睡吧。」
「嗚嗚,主人,離奴知錯了,離奴再也不敢打碎東西了……」後院中隱隱傳來離奴的哀求。
離奴害怕地問道:「書獃子,爺會不會變得全身光溜溜的,和牛鼻子的頭一樣?」
白姬徹夜未眠,掛了兩個黑眼圈。她翻遍了古卷,也沒有找到讓光臧和獅火回來的方法,一氣之下,扔了古卷,在裡間走過來,走過去,走過去,走過來。
「白姬,這一次,你要的『因果』是什麼?」
白姬張大了嘴,元曜也張大read.99csw.com了嘴,裡間中墳墓一般死寂。
「我得去一趟大明宮,就不吃早飯了。」
元曜嘆了一口氣。光臧和獅火陰差陽錯地陷入囹圄,生死不知,也無法回來,這真是叫人憂心。
白姬笑了:「我沒有心,怎麼會良心難安呢?」
隨著白姬話音落下,秘色雀紋瓶「嘩啦」一聲,碎作了幾塊。——離奴的幻術到極限了,花瓶恢復了破碎的模樣。
白姬大聲地道:「我說了,毛毯是風吹過去的!風吹過去的!」
時間飛逝,弦月西斜,元曜困得呵欠連連,白姬仍在認真而快速地流覽古籍。元曜見了,心中有些欣慰,她真心地在關心光臧和獅火的安危。其實,她也是一個善良的好人。
白姬坐在裡間翻了一下午的古卷,難得的少言寡語。因為彌勒佛的笑臉面具遮擋著,元曜看不清她的表情。
元曜擦汗,道:「那,謝謝風。」
彌勒佛笑道:「『因果』種在韓國夫人的心中,我怎麼知道它是什麼?只能等待『果』成熟,才知道它是什麼了。」
元曜再回到裡間時,光臧、獅火已經不見了。
月光下,桃花紛飛,一隻濕漉漉的黑貓被粗繩綁住,吊在桃樹上,左右晃蕩。
誰知,元曜剛開口,白姬卻大聲地道:「我沒有替軒之蓋毛毯!毯子是風吹過去的!」
白姬回過神來,臉色蒼白。
元曜苦笑。
元曜擦了擦眼睛,坐直了身體,「小生不困。」
「書獃子,水又熱了,快來替爺換水——換水——」離奴的喊聲再次從後院傳來。
離奴想了想,哭得更厲害了,「雖然夏天是涼快了,但是冬天會更冷。」
白姬見了,借故在早飯前出門了。
離奴望著元曜,奇道:「書獃子,你的臉怎麼和蝦一樣紅?」
元曜再仔細打量離奴,發現它身上的貓毛似乎稀疏了一些。
元曜只好離開裡間,去後院替離奴換水。
白姬蹲下,摸了摸黑貓的頭,道:「沒關係。反正快夏天了,沒有毛,更涼快。」
白姬繼續埋頭看書。
元曜鬆了一口氣,道:「你猜對了。這是離奴老弟打碎的,都碎了好幾天了,它一直用法術粘著,沒敢對你說。」
「嘻嘻。」白姬詭笑。
「嗚嗚,主人,離奴知錯了,放了離奴吧……」離奴又在後院苦苦哀求。
元曜左右一望,發現白姬還坐在青玉案邊,埋首于古卷中,顯然徹夜未眠。
白姬以袖掩面,流下了兩滴眼淚,「軒之,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我這https://read.99csw.com是為小吼好,在磨礪試煉它。花瓶上的世界越是危險遍布,妖魔肆虐,對小吼來說就越好,它可以在和妖魔的戰鬥中提升自己,早日成為一隻頂天立地,天下無敵的狻猊。」
元曜湊近一看,那兩個在山水中的小黑點依稀能夠看出一個人和一隻獸的輪廓。
元曜冷汗,他想要繼續爭辯,但卻被白姬的歪理邪說堵得說不出話來。
白姬笑了,「光臧相信我,只是因為他被三箱黃金晃花了眼睛,心中生出了貪戀,一時喪失了理智和判斷力。」
白姬金眸灼灼,以虛無縹緲的聲音道:「子虛山的入口一百年一開,國師錯過了今夜,就要再等一百年了。」
白姬撫摩花瓶,笑道:「軒之放心,我剛才是開玩笑,花瓶中的世界並沒有什麼危險。時候到了,我就讓國師和小吼平安回來,我只是需要他們離開一段時間,不妨礙我的『因果』。」
裡間中,燭光下,白姬坐在青玉案邊,她的身邊放著一大堆竹簡和羊皮卷。——這是她剛從倉庫中翻出來的記錄上古法術的古籍,她想從中找出粘合花瓶,讓光臧和獅火從另一個世界回來的辦法。
「白姬,你……」
元曜吃驚,道:「他們怎麼會在花瓶上?!」
元曜定睛望去,發現正是離奴打碎了,卻又用法術粘好的那一個。雖然,花瓶現在看起來完好無缺,但其實已經碎了。
元曜開心地笑了,雖然白姬奸詐貪財,有時候形跡詭異,但她果然也是一個溫柔的會關心別人的好人。
「我會愁眉苦臉一段時間,但我又不想讓軒之看見我愁眉苦臉的樣子。」彌勒佛笑臉之下,白姬道。
光臧心動了,但還是有些猶豫和顧慮。
離奴浸泡在冷水中,舒服地眯上了眼睛,揮爪,「好了。下去吧,書獃子。」
元曜抬頭,笑道:「這彌勒面具很好玩。」
元曜嘴角抽搐。
彌勒佛笑臉之下,白姬喃喃道:「啊,『因果』開始了。」
「呃。」元曜冷汗,不知道該說什麼。
白姬飄入裡間,「我安慰離奴,誰安慰我呢?啊啊,不知道為什麼,聽見離奴的哭聲,我的心情就好了許多。」
元曜隨手拿了一卷羊皮看,上面的西域文字他完全看不懂,但他覺得這樣陪伴白姬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沒有。所以,我要愁眉苦臉一段時間。」彌勒佛笑道。
彌勒佛笑道:「去告訴天後,說光臧去異界的山中采仙草了。不過,這件事情隱瞞不了多久,天後很精明,九-九-藏-書如果光臧已經不在人世了,她很快就會知道。現在,我只能祈禱,讓神明保佑光臧和小吼平安無事了。」
元曜冷汗,「你不會打算一直戴著這個面具吧?」
「呃。」白姬沉默。
「原來,你在嘲笑爺?!」離奴忘了傷心,一躍而起,撓了小書生兩爪子,氣呼呼地去廚房了。
白姬、光臧之間的青玉案上,放著一隻光澤瑩潤如夢幻的秘色雀紋瓶,瓶身上有山水繪圖在雲霧中若隱若現。
「軒之答對了。」彌勒佛笑道。
元曜道:「光臧國師不計前嫌,相信了你,原諒了你。你欺騙他是不對的,更何況還有獅火,它可是你的侄子。」
「軒之,我回來了。」白姬飄到元曜對面,道。
「你怎麼會買笑臉彌勒佛的面具?」元曜有些好奇,以白姬的喜好,她只會買猙獰的惡鬼面具,或者兇惡的崑崙奴面具。
白姬盯著花瓶碎片,道:「我猜,這不會是軒之乾的吧?」
光臧喝了一口茶,有些猶豫,道:「一入子虛山中,恐怕就是幾個月,本國師暫時不能離開大明宮。」
白姬溜了,元曜跑不掉,只好捧著一碗粥喝。
元曜心中更不安了。這條龍妖一定心懷鬼胎。
「啊?!!」元曜盯著花瓶,張大了嘴巴。
「唉!」白姬嘆了一口氣,揉額頭,「吵死了!軒之去放了它吧。」
「哈哈哈哈——」終於,元曜還是忍不住捧腹大笑。
元曜嘆了一口氣,道:「你果然又欺騙了國師。」
白姬冷笑。
「國師想長出頭髮、眉毛,我就告訴他這隻花瓶上有一座子虛山,子虛山深處有一口烏有泉,烏有泉邊有一株水月鏡花,將水月鏡花碾成汁,塗在頭上,可以生髮。國師就帶著獅火去花瓶上了。」
一陣晨風吹過,裡間中陷入了沉默。
元曜來到後院梳洗,發現離奴正坐在井邊哭。他勸道:「離奴老弟,你不必再為打碎花瓶的事情傷心了,白姬已經原諒你了。」
你不打欺騙光臧國師和獅火去花瓶上的鬼主意,哪有這些苦惱?!離奴老弟固然不對,但害得光臧國師和獅火回不來的罪魁禍首還是你自己!元曜在心中道,但他在嘴裏只敢這麼說:「事已至此,懲罰離奴老弟也沒有用,苦惱也無益,不如放了離奴老弟,靜下心來,大家一起想辦法。」
「唔,這事兒……」元曜吱唔道。一想起離奴的貓毛掉光之後的樣子,元曜就忍不住想哈哈大笑,但他又不敢笑,一來懼怕離奴發貓威,二來諷笑他人不厚道,只能拚命地憋著,臉九九藏書色通紅。
毛毯是白姬怕他著涼,替他蓋上的吧?元曜心中一暖,覺得窗外透入的陽光也格外明媚。
元曜心軟了,向白姬求情:「離奴老弟也知錯了,它又還在生病,這也都吊了兩個時辰了,還是放它下來吧。」
想起秘色雀紋瓶其實已經碎了,元曜心中有些不安。他想問如果花瓶碎了,國師和獅火會怎麼樣,但是他又答應了離奴不對白姬透露它打碎花瓶的事情,一時間不好開口。
「我從西市的雜貨攤上買的。」
離奴聽見白姬回來了,一溜煙跑了過來,哭道:「主人,離奴掉了好多貓毛。這可怎麼辦?」
「啊?!」元曜大驚,他急忙問道:「怎樣危險?」
弦月東升,桃瓣紛飛,白姬戴著彌勒佛面具站在後院,靜靜地望著天邊的弦月。如貓爪般的金色弦月漸漸染上一抹紅暈,彷彿浸泡在鮮血之中。
元曜望著花瓶,擔憂地道:「國師和獅火在花瓶上不會有事吧?」
「那獅火呢?它沒有貪戀,你怎麼忍心坑它?!」
白姬用手指摩挲花瓶上的紋路,漫不經心地道:「另一個世界的事情,誰知道呢。」
白姬撫摸著木箱子,漫不經心地道:「子虛烏有的事情,誰知道呢。」
「你有辦法讓國師和獅火回來嗎?」
白姬獨坐在燭火下,望著秘色雀紋瓶,嘴角掛著一抹詭笑。
過了半晌,元曜又問道:「白姬,你去大明宮幹什麼了?」
上午清閑無事,元曜坐在櫃檯後讀《論語》。離奴在後院唉聲嘆氣,為自己掉了許多貓毛而悲傷。
元曜冷汗,道:「唔,不過,還是謝謝你替小生蓋上毛毯。」
元曜坐起身,想問白姬找到讓光臧和獅火回來的方法沒有。
白姬道:「吊到天亮。無規矩不成方圓,無嚴懲不足以長記性,我罰離奴不只是因為它打碎花瓶,更因為它不誠實。打碎了花瓶,卻不告訴我。因為它的隱瞞,光臧和小吼如今生死未卜,無法回來。唉,光臧如果回不來了,我無法向天後交代。小吼如果回不來了,囚牛、睚眥、狴犴這三個急性子的傢伙會來拆了縹緲閣。軒之,一想到這些,我就苦惱。」
白姬埋頭繼續看古卷。
白姬神色嚴肅,道:「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世間本有無數個世界。花瓶碎了,花瓶中的世界就會扭曲變形,以及會和不同的世界發生交叉和重疊,光臧和小吼會迷失在無限延伸的鏡像世界中,走不出來。」
天色大亮時,元曜醒了過來,他伸了一個懶腰,發現身上蓋了一條柔軟的薄九-九-藏-書毯。難怪,睡著時不僅不冷,連夢裡都覺得很溫暖。他記得昨晚睡著時,身上並沒有毛毯,是誰在他睡著之後替他蓋上的?
中午時分,白姬回來了,她戴了一張笑臉彌勒佛的面具,看上去很滑稽。
白姬起身,關上了三口裝著黃金的木箱子,神色愉快:「作為去往花瓶上的報酬,金子還是我的。」
「書獃子,水又熱了,快來替爺換冷水——」離奴在後院喊道。
元曜的腦袋嗡地一下,懵了,「小生聽不懂……你能說得淺顯一些么?」
白姬伸手,指著花瓶上的兩個芝麻大小的黑點,笑道:「國師和小吼在這裏。」
白姬在燈火下一卷一卷地翻看,神色嚴肅。
黑貓在夜風中瑟瑟發抖,哭道:「嗚嗚,主人,離奴知錯了,離奴再也不敢打碎東西了……」
天快亮的時候,元曜堅持不住了,趴在牡丹屏風邊睡著了。
不一會兒,後院傳來離奴驚天動地的嚎啕大哭聲。
光臧問白姬道:「生髮的靈藥真的在花瓶上?」
離奴哭了一下午,自怨自艾,無心做飯。元曜只好去西市買了兩斤畢羅,半斤香魚乾,當做三人的晚飯。
離奴回過頭,淚如雨下:「爺不是為了花瓶的事情傷心。書獃子,爺掉了一地的貓毛。」
元曜冷汗。
元曜勉強喝了三口,推說已經飽了,準備放碗。離奴不幹,逼迫元曜喝完一整碗粥。元曜很痛苦,但也沒有辦法,只能哭喪著臉喝完一碗貓毛粥。
過了一會兒,元曜才開口道:「小生……沒有問毛毯的事情……」
元曜大聲道:「請不要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元曜堵了耳朵,埋怨白姬,「你就不能安慰一下離奴老弟,說它的毛會長出來嗎?」
白姬笑道:「千真萬確,我絕不會欺騙國師。花瓶上的山叫做子虛山,子虛山深處有一口烏有泉,烏有泉邊有一株水月鏡花,將水月鏡花碾成汁,塗在頭上,可以生髮。」
元曜躊躇了一會兒,還是開口了:「白姬,如果花瓶碎了,國師和獅火會怎樣?」
元曜問道:「光臧國師和獅火呢?他們已經回去了嗎?」
光臧撓頭,左右為難。
元曜有些生氣,道:「白姬,如果光臧國師和獅火因為你的欺騙而遇見危險,有個三長兩短,你就不會覺得良心難安,夜難安枕嗎?」
元曜回過神來,神色緊張。
元曜不認識竹簡和羊皮卷上奇異的文字和圖案,幫不上什麼忙,只好坐在一邊,托腮望著白姬。
「白姬,花瓶上真的有子虛山,烏有泉,和能夠生髮的水月鏡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