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霧和水汽被白姬扇走了，元曜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小夥計瞪著白姬，道：「你這是在婉轉地表示厭惡的心情么？」

李溫裕一行人只好進路邊的一座荒寺中避雨。說來也巧，荒寺中已有另一行迎親的人在避雨。對方是寒門，迎親的人不多，陣仗也不如李溫裕一行人華麗氣派。不過，新郎官倒是十分英俊，一表人才。乍一看，他和李溫裕還有幾分相似。

李溫裕問道：「我來天宮多長時間了？」

李溫裕以為新娘子有什麼事，就跟著婢女去了。

元曜好奇地道：「白姬，徐掌柜究竟有什麼秘密？」

於是，李溫裕述說了事情的始末。

元曜笑道：「這才對。徐掌柜做生意也不容易，我們不該白吃白喝。」

白姬也滿頭霧水，問道：「你在哪兒見過我的畫像？」

白姬走過去，對徐掌柜說了一句什麼。

等李溫裕醒過來時，他發現自己身在一處金碧輝煌的華堂中，金紅色的蠟燭發出光亮，各種傢俱古色古香，五色帷帳如同雲朵一般飄逸。

李溫裕疑惑地望著韓氏美麗的側臉。

元曜、韋彥面面相覷，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韓氏有一半的時間不在別院中，不知道去了哪裡，到處都找不到她。有時候，韓氏會消失很久，從吃飯的次數來算，應該是兩、三天。李溫裕問她去了哪裡，她只是笑而不答。

韓氏在李溫裕的耳邊吹了一口氣，笑道：「一直待在洞房裡也無趣，妾身帶郎君出去轉一轉吧。」

「好。」元曜笑道，他走進去，舉目望去。

李溫裕道：「我神隱時去的地方。瑤姬，不，雲華夫人的仙府中。」

元曜苦著臉道：「小生幹活也不容易，你偶爾請小生吃一頓飯又有什麼關係。」

李溫裕待在華室中，看牆上的白衣神女像發獃。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遂決定悄悄離開。他走了許久，腳都磨出水泡了，卻始終走不出去。他向東走，會回到西邊。從南邊走，會抵達北邊，永遠也看不見院牆和大門。

因為水汽和煙霧太大，光線又昏暗，元曜看不見廚師，只能隱約看見許多影子在攢動。他感慨道：「廚師們的眼神想必很好，這樣的光線下也能做菜。」

李溫裕深愛韓氏，不忍心和她分離，道：「即使你不是常人，也是我的妻子。我不會厭棄你，只希望你能離開這個奇怪的地方，跟我回家https://read.99csw.com去。」

去年，李溫裕也來到了長安。李溫裕在封地出生，在封地張大，這座他的曾祖父建國的都城，他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踏足。

韋彥、李溫裕坐在青玉案邊等候，各懷心思。

白姬、元曜離開了萬珍樓，一個滿身狼藉，一個面有菜色。

元曜猜想，這裏大概就是萬珍樓的廚房了。

李溫裕又一覺醒來，見窗外還是昏蒙蒙的，有些忍不住了，問道：「為什麼天還沒亮？」

新婚之夜，被翻紅浪，說不盡的愉悅快樂。

橘紅色的燈火下，新娘子仙姿玉色，光艷逼人，仿如天上的神仙妃子來到了凡間。

李溫裕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帶娘子回家？」

老鼠們垂頭喪氣，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白姬笑道：「對，不該白吃白喝，軒之該付的一半，我會從軒之的工錢里扣。」

這座別院仿如神仙福地，視線所及之處瓊樓玉宇，飛星連月，視線看不見的地方環繞著許多雲霧。別院的景色也十分幽奇，東廂開著春天的桃花，西池盛開著夏天的荷花，南園中楓紅如火，北亭旁梅花映冰霜。彷彿一年四季，都被關進了別院中。

交談之後，李溫裕得知對方也是接到新娘子之後，被大雨阻困，無法回去。於是，兩方人一起在荒寺中等雨停。

小夥計搖著鼠尾，不高興地對白姬道：「這位公子做的太過分了，他厭惡我們是老鼠，他傷了大家的自尊心。」

「軒之，白姬在嗎？」韋彥笑問道。

李溫裕吃驚，他仔細想來，也覺得眼前之人不可能是韓氏。人間沒有如此美麗、高貴的女子，只有神女才如此完美。

「請不要壓榨小生本來就不多的工錢！」

韓氏美麗多情，談吐優雅，李溫裕十分迷戀她，即使心中奇怪，也不敢說出來。

白姬展開象骨扇，對著廚房扇了扇，道：「它們的眼神確實很好，即使在夜裡，也不需點燈，就能做菜。」

李溫裕看見白姬，瞬間張大了嘴，雙眼死死地盯著她，道：「你……你……我見過你……」

雲華夫人又道：「你現在所在的地方是天宮，天宮與星辰毗鄰，故而沒有白天。人神殊途，妾身沒有辦法跟你去人間，你如果想離開，妾身立刻送你回人間去。」

白姬道：「哎哎，以後，還是吃貓做的菜好了。」

李溫裕在似夢似醒的狀https://read.99csw.com態中，只覺得身體飄飄忽忽，如行雲中，不知天上人間。

韋彥道：「放心吧。她懂玄門法術，有通神鬼的能力。」

一個年輕的婢女突然來到李溫裕身邊，道：「小姐請姑爺過去一下。」

李溫裕站在荒寺破敗的後院中看雨景。

韋彥道：「有生意上門了，還冥想什麼，軒之去叫她下來吧。」

廚房中密密麻麻地爬滿了老鼠，約莫有成千上百隻，它們站在地上、灶台上、烤爐邊、炒鍋邊、蒸籠邊，正忙碌地烹調菜肴。

天色永遠昏朦著，星辰永遠掛在天上，李溫裕無法知道白晝黑夜，更無法知道過了多少天。不過，他與韓氏過得很快樂、滿足。他們一起遊園賞景，在亭台樓閣，飛瀑流泉中，每次都能夠發現新的美景。

李溫裕探頭一看，窗外確實一片昏暗，還沒有天亮。

李溫裕搖頭，他居然忘了禮節，探過身去一把抓住白姬的衣袖，苦苦哀求：「我沒有認錯人。我見過你的畫像。你一定認識瑤姬。請你帶我去她的仙府，我思念她，深深地思念她。」

在鼓樂聲中，李溫裕和新娘子拜了堂，成了親。然後，兩人進入了一間華麗的房間，鴛鴦帳暖，香氣襲人。

「嘻嘻。」白姬詭笑。

「好呀。」元曜道。他很好奇做出如此美味佳肴的廚師們是怎樣的人。

李溫裕十分愛她，不忍違背她，就答應了。

婢女見李溫裕醒了，笑道：「姑爺，吉時已到，該拜堂了。」

兩人等了一會兒，白姬才施施然飄下來。她隨意穿了一身白色長裙，挽一襲月下白紗羅。她的長發來不及細梳，漫不經意地用月牙形的牛骨梳綰成髻，有幾縷髮絲斜斜垂下，掠過她俊美的臉龐。

徐掌柜苦著臉答應了。他叫來一個小夥計，讓他領白姬、元曜去廚房。

「她是一個神棍？」

韓氏道：「妾身不是你的妻子韓氏。妾身是王母的第二十三個女兒，小名瑤姬，世人稱妾身為雲華夫人。因為與你有緣，妾身故而偽裝成韓氏，與你結枕席之歡。」

白姬、元曜跟著小夥計拐了一個彎，來到一間隱秘的房間前。房間的門緊緊關閉，只有左右兩個窗戶開著，裏面隱約傳來鍋碗瓢盆的聲音。許多夥計輪流從左邊的窗戶遞食單進去，從右邊的窗戶接菜肴出來，來來往往，川流不息。

廚房十分寬敞，光線很暗，各https://read.99csw.com種食材堆積如山。火光熊熊的灶台上，幾個大蒸籠正冒著水汽，散發著面點特有的香氣。烤爐上烤著幾隻全羊，滋滋冒油。一排瓦罐里煨著不同的湯，咕嚕作響。菜刀在砧板上發出啪啪啪的聲響，蔬菜飛舞。鍋鏟與鐵鍋相擊，發出「砰砰砰」的聲響，炒菜盤旋。

馬車冒著大雨離開了荒寺。

「好。稍等，小生這就去叫她。」元曜應道。

白姬還在睡懶覺，沒有起床。因為有生客在，元曜只好道：「白姬在二樓靜坐，冥想。」

紅葉落，黃花殘，秋色漸濃。

老鼠們拿起手邊的蔬菜水果，一起朝白姬擲去，將她打出了廚房。

雲華夫人悲傷地道：「你一旦決定回去，我們的緣分就盡了。」

新娘子盛裝華服，正等在那裡。

新娘子對李溫裕嫣然一笑，百媚叢生。

白姬用眼角瞥過韋彥和李溫裕，心中已經明白是什麼事了。她笑著坐下，道：「剛才在靜坐冥想，虔心向佛，勞韋公子和這位公子久等了。」

李溫裕對她一見鍾情，十分愛慕。

第二天一早，李溫裕打算帶韓氏回王府。

李溫裕揭開新娘子的蓋頭，一下子愣住。

元曜將韋彥、李溫裕安排在裡間坐下，就奔向二樓去了。

白姬笑道：「我收『因果』也不容易，軒之也該偶爾請我吃一頓飯。所以，這頓飯的錢我會全部從軒之的工錢里扣。」

「哦。」李溫裕懵懵懂懂之中，被婢女攙扶去了大堂。

白姬笑道：「軒之想去看一看廚房，見一見廚師嗎？」

白姬、元曜一邊說話，一邊回縹緲閣了。

韋彥和元曜見狀，一齊道：「白姬，你不會坑過小郡王的銀子吧？」

明明是在睡覺懶床，這條龍妖說謊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元曜在心中腹誹。

韓氏笑道：「不瞞郎君，這處別院有些與眾不同的地方。在這裏，沒有白天，只有夜晚。」

李溫裕覺得不妥，但他聞到了一股甜糜的異香，漸漸失去了意識。

韓氏睡在李溫裕懷中，笑道：「還不到早上呢，等天亮了再說吧。」

老鼠們聽見動靜，一齊停下了動作，朝元曜望來。

韓氏穿上一襲質地輕如煙的羅裳，梳好了髮髻，貼上了梅妝，才帶李溫裕出去。

韓氏見了，娥眉微蹙，悲傷地對李溫裕道：「看來，你我緣分已盡了。既然已經被你懷疑和厭棄，我們還是就此分別吧。」

李溫裕驚奇，九_九_藏_書道：「這是哪裡？」

酒足飯飽之後，白姬、元曜準備離開。白姬從衣袖中摸出一塊銀錠，放在桌案上，笑道：「雖然徐掌柜說要請客，但終歸不好讓他破費，還是留下銀子吧。」

「唔，差不多吧。」

白姬、元曜從原路下樓，兩人來到一樓時，遠遠看見徐掌柜在櫃檯邊算賬。

李溫裕與韓氏待在洞房中，婢女中途六次端來了精緻美味的佳肴，他們吃完了，又或下棋，或聊天，或交歡，或睡覺。窗外一直昏昏蒙蒙，沒有天亮，李溫裕不由得有些奇怪，這一夜似乎太長了。

李溫裕猜想，他離家這麼久，家裡人一定很擔心他，便想回去。但是，他又十分捨不得神女，道：「我回去之後，還能再來見你嗎？」

「嗯，食物好香啊。」白姬以扇遮面，顧左右而言它。

李溫裕吹笛的技藝很高，平時難以找到合奏的人，韓氏對音樂有很高的造詣，她彈奏的琴音能與李溫裕的笛聲相和，這讓李溫裕十分高興，更加迷戀韓氏。

元曜定睛一看，那位錦衣公子正是李溫裕。

於是，他又與韓氏顛鴛倒鳳，魚水交歡。

李溫裕上了馬車，發現新娘子矇著紅蓋頭，娉娉婷婷地跪坐在裏面。

韓氏伸出纖纖玉手，撫摸李溫裕的臉龐，露出嬌媚迷人的笑容，道：「先住幾天，再說吧。」

三月初八那一天，從早上開始，就下著濛濛細雨，李溫裕穿著吉服帶著僕從去迎親。李溫裕在韓府接到了新娘子，回來的路上，細雨變成了傾盆大雨，還夾雜著電閃雷鳴。

李溫裕懷疑韓氏是妖怪，漸漸地把懷疑和恐懼表現在臉上。

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荒寺後門口，婢女請李溫裕上車。

李溫裕非常驚奇，不知道這是一處什麼所在。

昏暗的光線中，成千上百雙眸子冷幽幽的，詭異而嚇人。

白姬道：「如果大家都和軒之一樣的想法，徐掌柜就不用成天提心弔膽，擔心被人們知道他廚房裡的秘密了。」

雲華夫人凄婉的神情楚楚動人，李溫裕十分心痛，他一時間難以割捨與她的情愛，想了想，決定再留一段日子。

李溫裕的父親是紀王李慎，唐太宗的第十子，唐高宗李治的兄弟。當年的太子之爭中，李慎和李治有過節，因此李治在位期間，李慎一直被流放在偏遠的封地，不能回長安。李慎雖為王族，但有如平民。直到高宗駕崩，武后掌權的如今，武後為九*九*藏*書了拉攏一部分李氏王族，就把李慎召回長安，予以恩眷。於是，李慎的子女們也陸續回到長安。

韓氏一愣，似乎心有所動。她望著李溫裕，眼眸中一片深情，但是她想到了什麼，眼神又悲傷黯淡了。

李溫裕左右望了望，有些懷疑：「這縹緲閣的主人真的那麼神通廣大嗎？」

婢女撐開一把竹傘，帶李溫裕走向後院的荒涼處，七繞八拐，帶他離開了荒寺。

婢女笑道：「這是別院中。因為雨太大，今夜趕不及去您府上，恐怕耽誤了吉時，所以先在此成禮。」

「呃。」元曜頭皮炸裂開來，臉色煞白。

雲華夫人道：「以人間的時間計算，已經一個多月了。」

韋彥帶著一名錦衣公子來到了縹緲閣。

新娘子道：「大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我家的別院離此不遠，我們先去別院吧。」

這一天上午，離奴買魚去了，元曜閑來無事，站在店門邊看遠處的秋色。

李溫裕等得不耐煩，再加上周圍人多嘈雜，讓他感到不舒服，就沿著迴廊去散步，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白姬道：「啊啊，軒之一向就直來直去，不會婉轉地表示厭惡的心情，大家不要放在心上。」

李溫裕走出華堂，登上高處，但見天空一片幽藍色，星辰如棋。這種光線比黑夜要明亮，但比白天要昏暗，不用掌燈，可以看清遠景近景。

白姬笑了，道：「我長得面善，大家都看我眼熟。不過，我是真沒見過這位公子，想必公子認錯人了。」

韓氏不在的時候，別院中就會變成一座空宅，僕從們都不見了，只有之前見過的婢女小蠻按時來給李溫裕送精緻可口的食物，伺候他的飲食起居。

李溫裕頓時丟了魂魄。

元曜道：「其實，是小生不對，它們做的菜肴很美味，小生不該因為它們是老鼠就心有成見，不尊重它們的勞動。改天，小生去向它們道歉。」

元曜想到剛才吃的東西都是出自老鼠的爪子，他的胃中一陣抽搐，狂奔出去嘔吐了。

李溫裕來長安不久，正趕上武后顯示恩澤，他和兩個哥哥一起被封為了郡王。李溫裕還沒成家，很快就有很多人來提親，李慎為兒子挑選了鴻臚寺卿韓章的女兒做妻子，婚禮定在三月初八。

「白姬，你不會坑過這位兄台的銀子吧？！」

「其實，妾身欺騙了郎君。」

小夥計將門推開，對元曜道：「請進吧。」

李溫裕更懷疑了，滿臉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