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問不出什麼，也就不追問了，互相打趣調笑。

「左邊一個傻，右邊一個瓜。」

白姬將手中的鮮花、香帕放在馬背上，彎腰從草叢中摘了一串鈴蘭花，拋給元曜，笑道：「我很欣賞軒之。」

店夥計道：「大約十幾人吧。還有五名從平康坊請來的歌姬。」

元曜接過鈴蘭花，雖然花朵很小，很普通，不如貴婦們拋擲的鮮花繁艷，但他的心情卻突然變好了。

「小生不是傻瓜！」元曜大聲吼道。

白姬同意，道：「也好。我也餓了。」

萬珍樓是長安城中首屈一指的大酒樓，它以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聞名，即使是最挑剔的食客，也會對萬珍樓中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讚不絕口。最神奇的是，天南海北甚至番邦異國的菜肴，都能在萬珍樓中吃到，而且口味正宗。

白姬在木案邊坐下，饒有興趣地望著歌舞昇平的大廳。

元曜忍不住好奇地問道：「白姬，徐掌柜究竟有什麼秘密？」

一輛馬車接近，一隻纖纖玉手伸出車簾，將一朵秋海棠投過來，海棠正好掉在元曜的肩膀上。

元曜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木然地把秋海棠遞給白姬。

徐掌柜陪著笑臉低頭哈腰，連連點頭。

「你怎麼知道？」元曜望向韋彥，見他正端著酒杯望著李溫裕，嘴角浮出一絲陰笑。

三樓的正中央，分隔雅座的屏風被撤去，布置成了一個雅緻的宴堂。徐掌柜、元曜、白姬經過走廊時，透過窗格看見十幾個人正在談笑宴飲，他們錦衣玉飾，不是王公，便是顯貴。五名花容月貌的歌姬一名彈琴，一名吹簫，三名在一張火絨毯上翩翩起舞，為宴會助興。

「那穿青衫的書生好傻……」

白姬指了指三樓，說了一句什麼。

「什麼奇怪？」元曜一邊啃鵝腿，一邊問道。

有人說，萬珍樓能夠做出天南海北的菜肴，廚師人數一定很多。但也有人說，萬珍樓規模不大，菜肴價錢也公道，雇不起這麼多的廚師，所有的菜肴都是一個廚師做的。有人說，他夜探萬珍樓，發現萬珍樓里沒有廚房。也有人說，萬珍樓的廚房在地底下。總之，流言蜚語，眾說紛紜。

曲江邊，一江秋水澹寒煙。

白姬向元曜招手，一臉「大功告成」的奸詐笑容。

元曜感慨道：「神女和狐仙真好，不以家世門第取人。」

徐掌柜對白姬賠笑道：「這是我自己吃東西的地方，一般不招待客人。您就委屈一下，在這裏用餐吧。」

白姬、元曜一邊欣賞大廳中的歌舞，一邊等上菜。舞娘們的一曲舞還沒跳完，店夥計們已經飛快地端來了菜肴。

店夥計道：「烜王已經付了包下三樓的銀子，請兩位客官體諒，不要為難小的。」

白姬一展象骨扇，笑道：「沒關係，https://read.99csw.com我們從另一邊上去。徐掌柜會給我們準備一個特別的雅座，我們可以看見烜王，烜王卻看不見我們。」

徐掌柜道：「多謝稱讚。還請不要把我們的秘密傳揚出去。」

元曜望著遠去的香花，道：「你把它們丟掉，不會太可惜了嗎？這都是欣賞與愛慕的心情，如果有意，還可以通過鮮花、香帕，與它們的主人結下更深厚的情誼。」

從烜王等人的言談之中，元曜聽出好像是之前看見的那位和韋彥對飲的錦衣公子遇上了神隱。

莫名地，元曜打了一個寒戰，問道：「什麼是『鬼隱』？」

烜王戲笑道：「那神女有多美麗？竟讓你在婚禮中拋棄了新娘子？」

元曜暗自驚嘆。他又望向白姬和徐掌柜。徐掌柜尖嘴猴腮，獐頭鼠目，下巴長著三縷鬍鬚。他的身材異常矮小，如果不是站在一張凳子上，估計只有白姬一半高。

隔壁大廳中，絲竹靡靡，歌舞昇平。烜王和客人們飲酒聊天，話題居然轉到了「神隱」「鬼隱」之上。

元曜也摘了一串鈴蘭花，拋給白姬，笑道：「小生也欣賞白姬。」

白姬笑道：「韋公子會帶他去縹緲閣。」

白姬想了想，道：「有了，去萬珍樓吧。」

徐掌柜臉色漸漸黑了，搖搖欲墜。

那位錦衣公子名叫李溫裕，是紀王李慎的第三子，去年被冊封為郡王。論輩分，烜王李繼與他是堂叔侄關係，但其實他比李繼還要大兩歲。六個月前，李溫裕在婚禮上失蹤，遭遇了神隱，下落不明。直到半個月前，他才突然回來，被人發現昏死在城西的石橋下。家人追問他的去向，他只說遇見了神女，與神女在一處仙府中過了大半年神仙眷侶的日子。

不過，流言蜚語完全不影響萬珍樓的生意，因為美味佳肴的吸引力無法抵擋，將人們的舌頭和腸胃徹底俘虜。

白姬嘻嘻一笑，不作回答。

萬珍樓十分神秘，它禁止客人打聽廚師以及廚房的情況。從來沒有人見過萬珍樓的廚師，也沒有人進過萬珍樓的廚房。

元曜道：「可是，她們以為你是男子呀。你還對她們笑得那麼深情，萬一她們誤以為你對她們有愛慕之情怎麼辦？」

萬珍樓不在東市的繁華地段，而是坐落在比較僻冷的西南角，但它總是賓客盈門。人們為了品嘗美味佳肴，並不介意多走一段路。

李溫裕苦著臉糾正道：「不是，當時的情形很複雜。」

白姬嘗了一口五味飯，笑贊道：「萬珍樓的美食果然名不虛傳，太美味了。」

東市，萬珍樓。

「什麼字？」元曜好奇地摸臉。

白姬笑道：「好吧，剛才是說笑。請徐掌柜給我們推薦幾樣可口的菜肴，夠兩人吃就行了。再https://reaｄ.9９ｃｓｗ•ｃｏｍ配一壺好酒。」

「白姬，算了吧。樓下雖然人多一些，但也不影響吃喝。」元曜剛要阻止，但白姬已經走過去了。

白姬一展象骨扇，笑了：「軒之此言差矣，我讓她們覺得賞心悅目，所以她們贈送我鮮花，互相都歡悅，何來欺騙之說？」

元曜覺得徐掌柜一定不會滿足白姬的任性要求，懶得跟過去，也就站在原地等著。他望向大堂，但見四、五名穿著灰褐色短打的夥計飛快地穿梭來往，他們手持托盤，為食客送菜。他們身手靈活，來去如風，食盤中連一滴湯都未灑出。

元曜心中恐懼。

元曜望著身穿男裝的白姬，但見她一身卷草紋白色長衫，腰束青玉帶，手持象骨扇，俊美含笑，眼帶桃花，他不得不承認她看上去還真像一位風流俊逸的富貴公子。

白姬笑得更詭異了，道：「『鬼隱』就是被鬼吃掉，徹底地消失。」

「嘻嘻，請給那位白衣公子。」

「為什麼沒有女子欣賞小生……」元曜幽怨地道。

「哈哈——」

長安城中，一直有「神隱」「鬼隱」的事件發生。

白姬笑眯眯地道：「為了軒之好，吃完了再說。」

徐掌柜拍開一壇秋露白，給白姬、元曜滿上，笑道：「兩位請慢用，有招呼不周之處，還請包涵。」

徐掌柜生氣，眉毛倒豎，小眼睛瞪著白姬。

白姬笑著點頭，道：「那是自然。如果少了萬珍樓，長安城中很多食客會傷心欲絕。」

「哈哈，哈哈哈——」

元曜冷汗。不知道，這徐掌柜什麼把柄落在了白姬手上，被她如此敲詐？他心中有些同情徐掌柜，道：「唔，夠兩個人吃的簡單菜肴就好了，不用太麻煩，也不用太貴。」

白姬氣定神閑，又笑著指三樓。

徐掌柜行了一禮，退出去張羅了。

白姬笑了，說了一句什麼。

「怎麼複雜？」

元曜則覺得這裏很不妥，有偷窺他人隱私的嫌疑。

徐掌柜繼續賠笑，但笑得比哭還難看。

元曜悶悶地道：「白姬，你這是欺騙香車中的女子們。」

白姬笑道：「軒之說，要萬珍樓中最貴最美味的菜肴，煎炸煮炒，生冷葷素，一樣也不能少，食單上有多少種，就上多少種吧。」

元曜苦著臉過去了。這龍妖又在興風作浪了。不知道，這可憐的徐掌柜有什麼把柄落在它的爪中。

「哈哈哈——」兩人都笑了。

元曜吼道：「小生沒有那麼說！」

元曜十分高興，十分激動，手忙腳亂地接了。他正想向香車裡的佳人回一個笑容，以示感謝。誰知，車窗里的女子們嘻嘻笑道：「哎呀，手一滑，投錯了。」

白姬、元曜跟徐掌柜進入大堂旁邊的一間房間中。房間不大，但布置典雅，南邊是臨街的窗戶，可以將東市read.99csw.com盡收眼底。西邊是三樓的大廳，中間隔著一面牆壁，但不知道是什麼緣故，竟可以清楚地看見大廳中的宴會情形，也能聽見人們的交談。——從大廳中看，這面牆壁上掛著一幅很大的《百花圖》，看不到室內。

白姬詭笑不語。

元曜道：「唔，問題是，他能夠走進縹緲閣嗎？」

白姬堵住了耳朵。

「哦。」元曜道。

「好吧。」元曜歡快地咬了一口金銀夾花平截。

元曜揉了揉眼睛，定睛望向韋彥，奇怪地道：「啊，丹陽的臉上有寫這麼多字嗎？小生怎麼沒看見？！」

白姬嘴角抽搐，道：「軒之的臉上也寫著兩個字。」

「只怕妖女太多情，不放你歸來，神隱就變鬼隱了。」

徐掌柜行了一禮，道了一聲「慢用」，就退了出去。

白姬道：「烜王請了多少客人？」

在曲江邊玩到正午光景，白姬和元曜就騎馬回城了。

元曜好奇地問道：「白姬，徐掌柜到底什麼把柄落在你手上了？」

香車漸漸遠去，車中傳出女子們嘻嘻哈哈的笑聲。

白姬、元曜牽著馬，沿著曲江閑庭信步，欣賞秋日的風景。其實，他們並非特意來遊玩，而是給玄武送它定下的蘇合香。不過，送完東西之後時間還早，而曲江邊景色如畫，他們也就順便賞景遊玩一番。

徐掌柜鬆了一口氣，擦去額頭上的汗水，道：「沒問題。」

白姬望了一眼倚在櫃檯邊撥算盤的掌柜，笑道：「那，我去為難一下徐掌柜。」

元曜沉浸在美食的幻想中，沒有細想白姬這句頗有深意的話。

「神隱的事。」

眾人哈哈大笑，李溫裕卻更愁苦了。

白姬撇嘴：「就算是二十個人，也用不了整座三樓呀。給我和軒之安排一個雅座吧。」

白姬喝了一口青瓷杯中的秋露白，打量了一會兒苦悶的李溫裕，笑了，「他的心中有強烈的『願望』。我又有『因果』了。」

「就你那模樣，讓夜叉來神隱你還差不多。」

白姬定睛偷望，笑了，「這個宴會好像很有趣呀。」

「我雖然不及小郡王俊朗瀟洒，一表人才，但也不醜，神女不肯屈尊，至少也來一個妖嬈多情的妖女呀。」

「這些男子，不是王族，就是顯貴，長安城中的狐仙和神女絕不會選擇他們神隱。」

「唉！」元曜把臉上的手絹扯下，遞給白姬，垂頭喪氣地道：「果然沒有女子欣賞小生……」

「噓！」徐掌柜將食指放在嘴邊，示意白姬和元曜小聲一點兒說話，不要驚動了宴飲的人。

元曜的肚子餓得咕咕作響，但又不太想回縹緲閣去吃離奴做的魚，提議道：「啊，白姬，我們吃點兒東西再回去吧。」

一輛輛寶馬香車偶爾從元曜、白姬身邊經過，車中坐著來郊外遊玩的貴婦淑媛。她們穿著ｈｔｔps://reaｄ•9９cｓｗ.com華貴得體的衣裙，綰著時下流行的髮髻，手持彩色鸚鵡扇，在車中與女伴嬉笑，從車簾中窺探遊人。

徐掌柜彷彿被人抓住了什麼把柄，一臉不甘心，但又無可奈何。他改換了一張笑臉，對白姬說了一句什麼。

「噓！」白姬笑著夾了一塊仙人臠，放入嘴裏，「吃完東西再說。」

「那白衣公子長得真好看……」

白姬笑道：「很好。軒之，你想吃什麼？不要客氣，今天徐掌柜請客。」

「欸？！丹陽也在裏面？！」元曜眼尖，從宴飲的人群中看見了韋彥。

白姬對車中的麗人們深情一笑，香車中又飛出了一塊手帕。

在唐朝的長安城中，所謂的「神隱」，是指人們無緣無故地失蹤，但失蹤一段時間之後，又突然回來了。失蹤的時間短則數日，長則數年。回來的人，有的完全不記得失蹤時經歷的事，有的則清楚地記得自己被神仙、妖怪帶去了某地，經歷了某一些奇異的事情。而所謂的「鬼隱」，則是指徹底地消失。被鬼隱的人要麼永遠失蹤不見，要麼一段時間之後，屍體被人們發現。在長安城的街談巷議中，神隱是一件無傷大雅的軼事，而鬼隱則是一件非常可怕的災厄。

一樓、二樓是普通座，桌案與桌案之間沒有屏風間隔，三樓是有屏風間隔的雅座。白姬果斷地決定去三樓，但卻被店夥計告知今天三樓被烜王李繼包下宴請客人，不接待別的客人。

白姬、元曜來到水邊，閉了眼感受水的靈性。白姬把鮮花、香帕都放入水中，讓水流將這一份份美好的心愿送往遠方。

萬珍樓古色古香，木質的樓閣十分古舊，大堂中的桌案、席墊整潔簡單，沒有多餘的虛華裝飾。其實，對於飯館來說，漂浮在空氣中引人食指大動的菜肴香味就是最好的裝飾。

「為什麼？」元曜好奇。他想了想，坊間流傳的男子被神女狐女『神隱』一段時間之後又回來的艷談中，好像主角都是貧苦書生，羈旅浪子，從來沒有達官顯貴。

見眾人追問神隱的事，李溫裕劍眉緊蹙，只是喝悶酒，不願意多談一句。

白姬笑得頗有深意，道：「因為，神女和狐仙都比較偏愛平民男子，而討厭王侯貴胄。」

白姬又笑著說了一句話，同時伸手指了指所有的客人，臉上做出了一個誇張的驚嚇表情。

徐掌柜在前面引路，白姬、元曜跟上。他們離開大堂，進了一間房間，從一條隱秘的樓梯上去，來到了三樓。

徐掌柜搖頭，堅決拒絕。

元曜瞪眼，道：「難道你還打算去和她們幽會？！」

白姬笑道：「已經和徐掌柜說好了，我們去三樓的雅座吧。」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華車過處，留下一地香風旖旎，惹人遐思。

元曜道：「那位兄台的身份應該很read.99csw.com尊貴，不知道為什麼也被神隱了？」

看著眼前誘人的美味佳肴，元曜的口水嘩啦，他謝過了徐掌柜，就開始一樣一樣地嘗過去，筷子無法停下來。

一大盤光明蝦炙，用秘制香料腌制的大蝦仁擺作燈籠的圖案，鮮紅喜人。一盤仙人臠，用鮮乳汁調和的雞肉塊，看上去很誘人。一盤金銀夾花平截，將蟹黃，蟹肉卷在薄薄的蒸餅中，切成一段一段，擺作福字圖案。一盤渾羊歿忽，即整隻在羊腹中烤熟的香氣四溢的鵝，鵝腔中盛著五味糯米飯，旁邊放著割食鵝肉的小刀。一盤爆炒白沙龍，白沙龍是馮翊所產之羊，肉非常肥嫩，鮮美。一盆百歲羹，即新鮮可口的薺菜湯。

「哎哎，也有一個美麗的神女把我神隱了就好了。」

元曜擔心地道：「可是，烜王已經包下三樓了，不許外人上去，如果被他發現了……」

「太好了。」元曜很高興，他很早就想去萬珍樓見識一下各色美食了。

白姬笑道：「偶爾也換一換口味，不能總吃貓做的食物。」

「哈哈——」

白姬伸手去接，但沒有接住，手帕被秋風一吹，迎頭鋪在小書生的臉上，遮住了他逐漸拉長的苦瓜臉。

萬珍樓中的食客很多，非常熱鬧，一樓幾乎都坐滿了。

白姬望著韋彥，道：「韋公子的臉上寫著『告訴他白姬能夠實現他的願望，帶他去縹緲閣，就可以知道他不肯說的神隱的事情了，順便還可以敲一筆介紹費』。」

大家很好奇，紛紛探問。

「那，我們去哪裡吃什麼呢？」

唐朝時，風氣開放，貴族女子也十分豪放多情。她們從車簾中窺看遊子，遇見俊美瀟洒的男子，會投以鮮花、香帕等物，以示心悅之。

李溫裕的神色一直很苦悶，英俊的臉也消瘦而憔悴。

白姬陰森一笑，道：「貴婦們的情意雖然美好，但也很危險。還是點到為止更好，太過靠近，太過沉淪，會被『鬼隱』喲。」

「這有什麼奇怪的？既然確實有非人存在，那『神隱』不是很平常的事嗎？那位兄台估計真的邂逅了神女。」

韋彥和一名神色憔悴的錦衣公子對飲，他好像很有興趣地在問對方一些什麼，但錦衣公子似乎沒有談興，只是悶頭喝酒。

白姬笑道：「軒之此言又差矣。她們好心地送我鮮花，我總不能對她們哭吧？再說，路擲鮮花只是代表欣賞，得到了幽會的階段，才會上升到愛慕呢。」

白姬皺眉，道：「太奇怪了。」

白姬手中已經接了一捧鮮花了，元曜還是兩手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