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母親：什麼，先生，什麼老一套？您要是不滿意，先生，您就回家……躺下呀。
小學教師來了。他沒有朝歐內斯托走去。他走到記者身邊。他們不說話。
記者突然理解了歐內斯托。
歐內斯托提著一小袋土豆，將它放在桌上。冉娜空著手。記者和冉娜相互微笑。
歐內斯托微笑。
歐內斯托：是為了那句話。
歐內斯托說，君王認為能在學識里找到生命的缺陷。
父親：總之，先生……您要知道……您瞧瞧那些海上遇難者……現在他們堅持了六個星期，缺糧缺水……在大海上……喝鹹海水……千年以來人們就說這不可能，瞧他們試了試，瞧這是可能的……我們孩子的話也一樣，也許有一天它有許多含義……
歐內斯托久久地瞧著冉娜，沉默無語，這時母親又低聲唱起了歌，這次沒有歌詞。
歐內斯托：聽著，如果有人能明白那句話，那就是他們，我們的父母。他們明白到這個程度，以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戰爭。我懊悔戰爭。
母親：很高。
暴風雨的天空，歐內斯托說，他懊悔。
但是不對。
記者：那您呢，歐內斯托先生？
歐內斯托將冉娜的頭放在自己的肘窩裡，冉娜閉上眼睛。
他不再懊悔任何東西。
首先他們待在一旁，待在台階上，然後悄悄地走進廚房。最小的兩個坐在母親腳前，大的孩子坐在長凳上，靠近小學教師和記者。母親唱《涅瓦河》——她年輕時關於這條河的俄國歌曲——弟妹們都去小屋裡聽。他們知道母親不會趕他們，即使當她醉得會滾進溝里hｔｔｐs://ｒｅaｄ.9９cｓｗ•ｃom。
記者：全部。
記者：科學的界限每天都在後移，至少人們這樣說……
我，大衛之子，耶路撒冷的君王，我失去了希望，我懊悔我曾希冀的一切。邪惡。懷疑。猶豫以及在它之前的堅信。
母親的歌聲突然很高亢。
沉默。
冉娜和歐內斯托瞧著母親，十分幸福地聽她唱。
他懊悔思想，歐內斯托說。甚至還有那麼虛枉，那麼徒勞的追求。
弟妹們被轉到法國南方的一家孤兒院后，小學教師便離開了塞納河上維特里。
還是《涅瓦河》。
記者激動異常。
沉默。
死亡。
歐內斯托：我嘛，我好像在說那話以前就明白了。
記者：而這一切已經是徒然的……
然後有一天，歐內斯托說，他熱切地想過石頭的生活。
記者：其他的孩子不去上學？
對天主的枉然追求。
記者：您接著說，歐內斯托先生。
母親固執地說：到底是哪句話？
我懊悔沉默。
瘟疫。我懊悔瘟疫。
記者：是的。
這天晚上，母親在無意中突然記起了《涅瓦河》的歌詞。先是零零落落的，然後越來越頻繁，最後成為完完整整的句子，彼此連貫在一起。這天晚上母親醉了，也許是唱醉了。重新想起的歌詞不是俄語，而是高加索語和猶太語的混合，還夾雜著在戰爭、屍堆、大堆屍體以前的那種柔聲。
歐內斯托：是的。
記者試圖繼續與歐內斯託交談。
記者對歐內斯托的身材大為驚異。
九_九_藏_書
有一天，歐內斯托終於說，他不懊悔了。
一切錯誤。
冉娜走到他身邊，抱著他，親吻他的眼睛，他的嘴，她靠牆躺下，緊貼著他。
歐內斯托：不，它是固定的。
記者：可是……您……歐內斯托先生……您？
記者驚呼：了不起的地方……
直到生命的終結，歐內斯托說，對她的愛。
在眾人沉默不語的漫長時間里，母親唱起了《涅瓦河》，沒有歌詞，歌聲很低，彷彿當她間或獨自一人時或者當她和埃米利奧都感到某種莫名其妙的幸福時——而且又在剛恢復的長久的夏夜聚會中。
接著母親看著窗外，說歐內斯托和冉娜回來了。
歐內斯托：我，沒事。
據官方消息他要求調到弟妹們所在的寄宿學校。而在離開維特里之前他向維特里的初級法院申請監護權並獲得肯定的裁決。
所有的人都是英雄。
由於這個看上去平靜的選擇——一種可以說他漠然處之的追求——生活似乎終於是他可以容忍的了。
記者：這種事是可能發生的。
歐內斯托：是的。
母親瞧著他們，冉娜和他。《涅瓦河》繼續從她體內流出，柔弱而強壯，萬分溫柔。
記者：是的……您現在學習到什麼階段了，歐內斯托先生？
歐內斯托：是的，您瞧……
父親：從波河河谷。
沉默。
歐內斯托閉上眼睛。母親的歌聲更響了。
沉默。
愛情，歐內斯托說，他懊悔。
我懊悔謊言和邪惡、懷疑。
沉默。
沉默。
沉默。
記者：那麼天主會是人類的主要問題了？
歐內斯托：是的。人類的唯一思想就是缺乏對它，對天主的思考。
歐內斯托又變得心不在焉。
不知道該辱罵誰，該扼殺誰https://read.99csw.com，但同時又知道早該辱罵和扼殺，歐內斯托說。
記者：我感到了一點什麼……如果我沒有弄錯，這是合乎事物邏輯的……
歐內斯托：我們的原籍是義大利。
《涅瓦河》在繼續，低沉、緩慢，嗚咽著。
記者拉住歐內斯托的胳膊，低聲對他說：我能單獨和您談談嗎？歐內斯托先生，只需要一小會兒。
沉默。冉娜和歐內斯托閉上眼睛。
走出令人窒息的痛苦，
沉默。眾人再度茫然。
母親：瞧，我們親愛的孩子們來了。
走到門外。
停頓。沉默。
母親：是的……
這天晚上和往常一樣弟妹們不知道母親為什麼唱。他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彷彿是節日，但他們不知道為什麼。
歐內斯托：就是這樣，先生。我母親家有十一個孩子。我父親家有九個孩子。我們是七個孩子。我已經告訴您主要的了。
愛情，歐內斯托重複說，他懊悔它超過生命，超過他的力量。
歐內斯托笑了起來，向弟妹們拋飛吻。
對她的愛。
記者：你們從義大利什麼地方來？
歐內斯托：的確犯不著……比平常的事更犯不著。
童年。
歐內斯托：很快就結束了，先生。
記者：一個也沒有……對不起，歐內斯托先生，可這是怎麼回事呢……？
死亡和石頭的生活。
夜裡他懊悔，歐內斯托接著說。
歐內斯托微笑：是的。
記者：您是說，歐內斯托先生……只要人們一直尋找天主，這界限就是固定的？
生活的禮法。
風。
據某些人說，歐內斯托沒有死。他rｅａd.9９ｃsw•cｏｍ成了一位年輕而傑出的數學教師，後來又成為學者。他最初好像在美國任教，後來隨著大型科學站在全球的發展去了世界各地。
歐內斯托：現在……我可能不再明白了。
記者：嗯，嗯，十二歲……
歐內斯托不說話，讓位給《涅瓦河》。
記者向冉娜和歐內斯托打招呼。他想擺脫父母。
沉默。然後歐內斯托開口了。
記者生氣地說：噢，繼續這樣說，或者又說老一套……
正是在這天夜裡，在母親唱著長長的、嗚咽的《涅瓦河》時，維特里下了第一場夏雨。雨點落在整個市中心，落在河流上，被毀的高速公路上，那株樹上，孩子們的小路和坡路上，落在世界末日的那兩把令人痛心的椅子上。強勁而濃密的雨點像是不斷的啜泣聲。
歐內斯托不說話。
沉默。
狗。
當母親的歌聲更輕時，歐內斯托講起了以色列王。
童年，歐內斯托說，他懊悔，十分，十分懊悔。
記者：這事真可以這樣說，比平常的事更犯不著。
詩與歌。
記者結結巴巴地說：呵，請您原諒，歐內斯托先生……我以前不知道……您認為什麼時候結束？
歐內斯托靠近冉娜躺下。
記者：隨便說，歐內斯托先生……
冉娜她也永遠離開了，而這是在她哥哥做出決定以後的那一年。有人推測說她的離去應該屬於他們所做的在童年之後一同死去的許諾。也正是由於這個許諾他們從未回到法國，回到他們出生的這個形式上的郊區故土。
記者：人類的主要問題不再是保護，保護人類？……
記者：就按您說的，先生，我只是說說……
歐內斯托：這很……很難解釋，先生，對不起……我能說的是我們是一般的孩ｒｅad•９９ｃｓw•ｃｏm子，您明白。
記者不再說話。歐內斯托的誠懇令他透不過氣來。他不再學父母的音調。
夏天的雨。
歐內斯托：不去，沒有一個孩子上學。
歐內斯托和冉娜走進廚房。
飢餓。苦難和飢餓。
昏暗更濃，侵入了小屋。黑夜來臨。
歐內斯托：我願意他們待在這裏，先生。
接著歌聲漸低，於是歐內斯托談起了以色列王。
我們是英雄，君王說。
歐內斯托猶豫片刻，說道：我們的君王。
在冉娜和歐內斯托走後，父親和母親抑鬱而死。
他是大衛之子，耶路撒冷的君王，歐內斯托說。追風和虛而又虛的君王。
歐內斯托：說什麼，先生？
歐內斯托：也許幾個星期。
冉娜和歐內斯托的生命暴露在母親的目光下，變得可怕。
歐內斯托停住。母親的歌聲又起。歐內斯托聽著，但他再次開始回憶以色列王的時代。他用幾乎很低的聲音對冉娜說話。
小弟妹們一聽到沒有歌詞的《涅瓦河》就來到了小屋。他們總能聽見母親唱《涅瓦河》，即使她聲音不大。
記者：高出生率……在義大利……
歐內斯托慢慢地、艱難地說著。彷彿他已進入只有冉娜和母親體驗到的狀態，這種帶著微笑的半睡眠狀態使人害怕，因為它如此接近幸福。
還有奢侈。還有罪惡。
父親：不錯。最先，我們是波河河谷的人。在拿破崙時代，我們已經來這裏採摘葡萄了。
歐內斯托：不，這是空談。人類從未受到保護，人們很久以來就相信這個，但人類從未受到保護。